长安一直等着马公公离开才去找那了因师太。果不其然,了因不见了。然而问了周围之人,才知道了因师父是昨晚上开始不见的,而非今日。这了因突然消失不见,倒是方便把可能查出来的事推在她身上,然而长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一切都是卫珩的片面之词,她总觉得要自己亲自问过,才敢放心。

再说了,昨晚上了因不见了。她不得不怀疑昨晚上的那一切是不是别人同时预谋过的。借口木脩不见了,让官府来搜查,将侍卫们都引到春拂居,好方便他们处置了因。越想越觉得这是可能的。

与此同时,长安还无法辨别这群侍卫里,改姓卫的到底是哪些人。一天就在思虑中飞快结束。

到了晚上,长安依旧没早睡,坐在院子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紫穗问道:“公主,您莫不是在等卫四公子?”

长安并不避讳,点头道:“我正是在想,他会不会又偷偷混进来。”如果他不出现,她明日还会让紫穗去卫府一趟。

“现在端瑾姑姑和汪公公都在,公主还是需小心行事。”毕竟他们二人不是长安的亲信。若是叫灵妃娘娘知道了,逮着她发问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万一灵妃娘娘动怒,她更担待不起。

“没事我自有应对之法。”长安叫紫穗不要担心。

两个人静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卫珩出现。

长安之所以等卫珩,是突然想到木脩失踪之事。六皇子说过木脩在念禅寺外,若不是他突然腹泻,恐怕长安早见到可恨的木脩了。所以木脩在这附近失踪并不可疑。

可疑的是卫珩手上的扇子。

她稍稍一回忆,便觉得卫珩昨晚上拿的扇子不像是他自己的。那扇子特别像前世木脩送给她的新月扇。

新月扇因扇面上有一轮弯弯的新月得名,多是用于男子亲睐女子时的赠物。前世新科进士训街之时,有女子也朝着模样俊俏的进士丢过此扇。不过明间的新月扇多以细竹制成,扇骨上没有花纹。好一些的扇面会以竹丝用巧法编织出新月图画。

达官贵人所用的新月扇则更为精致。扇骨通常是用象牙而制,每一根扇骨上都雕着缕空的弯月,弯月上还有小小的嫦娥坐在上面。需极为娴熟的雕工才能在象牙上雕出恰到好处的画面。扇面则是最轻的娟纱做成,在娟纱两面都是纺织出新月图,纺织成品后再染色上去。

起初长安并没想到这一细节,因为原本木脩送她东西她就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想起了昨日自己发现卫珩身影的一个原因是看到那个人手上的扇子,象牙扇子在夜光下也是比较亮的。这才忽然想起这个细节。

“公主,想必卫四公子不会来的。公主若是有事吩咐他,不如等明日。”紫穗劝慰长安。

正巧钟翠跟着念禅寺里的姑子学了几道斋菜,刚趁着睡前这段时间学着做出来,想自己先尝尝味道。长安看着钟翠的背影,问紫穗:“翠儿的个子是不是同我差不多?”

紫穗打量着,说:“翠儿似乎比公主矮了些,不过乍看背影也瞧不出来。”

有了紫穗这句话,长安便放心了。她吩咐钟翠:“翠儿,把你衣裳脱下来给我传,你穿我的寝衣睡在床上。”

“公主…”钟翠虽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也不太敢问,只能听从,换好衣服后蜷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的。

长安命紫穗放在帐幔,这才安心地呆着紫穗往外走。

“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这群看守的侍卫有没有偷奸耍滑的。”

长安其实还想查看一遍,这群侍卫里有没有陆子骞。如果有,她一定要想办法让陆子骞永远也当不成侍卫。顺便看看,卫珩会不会出现,并和哪几个侍卫走得近。

侍卫们不常看见长安,昨晚上长安出现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低着头的。不过长安容貌出众,为了防止被细心之人认出来,她还是用黑炭涂黑了自己的脸,让整个人看起来黑了两圈。紫穗见了她这个样子,愣是没忍住,笑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比起宫里,念禅寺的进出可真是方面极了。

没有那么多盘查的规矩,也没有一道有一道的宫门宫墙。侍卫们多是认得紫穗的,也只当紫穗身边的小宫女是今日刚从宫里来念禅寺伺候的新人,故而未曾上前盘问。

紫穗走到各个守卫的侍卫身边,说:“奉娘娘的命,奴婢来核查一下各位大人们的身份。”

在念禅寺守卫的侍卫名单皇上那儿是有的。

紫穗这么说并不奇怪,核查身份本就是掖庭常见的管辖制度。平常守卫的侍卫们也是规矩严明,不允许私下换班。

紫穗没问一句,长安便在旁边听着,并极尽可能地去记下这些人的面孔。

大约是半个时辰过去,一圈侍卫都被盘问一遍。

长安并没看见陆子骞,也没发现卫珩的踪迹。

要她光听个名字便判断出谁是卫府安插的人,也是不可能的。她有些沮丧,正打算和紫穗回去休息。

两个人走到侍卫看不见的死角处,紫穗才敢小声地说:“公主,奴婢已经记下了人数,回头找公公核对一番并知道有没有不在岗位上。”

长安兴致不高地嗯了声,正要说回去之时,有人拽了她一把,将她拉入一旁的矮木丛中,而紫穗还没来得及张口叫喊,便被人用锦帕捂住口鼻。

长安闻着熟悉的味道,气恼地扭头,果然又是卫珩。

她还没来记说话,卫珩的忤逆犯上便直接由肢体转移到了言语上:“公主你怎么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带着一个紫穗就在寺外面随意走动,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卫珩是真的担心,觉得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也多是没用的,完全无法保护公主,还不如他派个人过去。

“危险的人,不就是你吗卫珩!”长安挣脱他的手臂,“你出现的正好,本公主正要找你。”

她有点儿想告诉卫珩,有时候知道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39章

卫珩心口微微一痛,深邃的眸光里闪过几许无奈:“卫珩不会伤害公主的。”他伸手拉住长安的手臂,免得她频频后退被可能出现的侍卫给察觉到。

见长安攥紧拳头,想从他手心脱离,他微微锁眉,低头谛视满脸敌意的她,瞧着她的眼睛里显露出的敌意,原本藏在心头的千万句话便哽在喉头,最终只转化为一句话,“公主不必担心。”

段翊探身偷瞄,想知道让自己的主子卫珩牵肠挂肚的小公主到底长什么模样。不过视线才刚落在长安脖子处,还没来得及将脑袋凑到小公主的正面便被卫珩眼角的余光给盯回原地。

但长安刚好也扭头看紫穗,便瞧见了段翊正在捂住紫穗的嘴巴。

瞧见公主模样的段翊顿时感觉有些失望:哎,这就是那木脩口中绝代佳人平乐公主?怎么脸黑乎乎的,还没有公子的皮肤看着好。

“放开她。”长安命令道。

段翊岿然不动,却是拿目光看了看卫珩。

卫珩食指轻轻动了动,段翊这才松开紫穗的手。

紫穗吐出嘴里的锦帕,低头大口喘气,想到方才自己被他禁锢在怀中,他的手还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便觉得郁郁不平,怒火在心中发酵。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对她。或许他并非故意,但是再次埋伏和卫珩一起吓到公主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紫穗越想越气,气得脸都红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伸手便给了对方一巴掌。

段翊完全没想到紫穗姑姑竟然当着公主和卫珩的面动手打他,想还手但是卫珩很明白地用目光警告他不许还手。

打了一巴掌后,紫穗仍旧气不过,又举手打过去,这次自然没打着,反而是手腕被段翊反手钳住,动弹不得。

段翊揉了揉被紫穗打红的半张脸,不悦地瞪着紫穗,心想:方才我是没注意才挨了你一巴掌,还真当我是个好欺负的吗?

长安转过身,盯着那个人。

段翊终究是下人,不敢直面公主,但是又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平白无故被同为下人的紫穗打,自己却不许还手,便目露忧伤地看了一眼卫珩。

卫珩松开长安的手,轻咳一声:“段翊快松手,不得对紫穗姑娘无礼。”

“可是…”段翊心有不甘地松开手,脸上俱是忿忿不平之意,“公子,她…”

“我怎么了!”紫穗咬了咬唇。如果不是公主也在,她定然是豁出命也要叫对方长长记性。

长安冷笑一声:“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你叫段翊。本公主且要问你,你什么时候辞了禁宫侍卫的职?”

换了身行头,长安差点没认出来。

真是没料到,此人竟然是听命于卫珩的。她开始还以为那日在畅音楼的侍卫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能入宫当侍卫的,都非一般人,至少家里是几代从官,祖辈或者父辈得过皇上宠信的人,又或者大小就和皇上相识,不然很难成为侍卫。那御前侍卫的地位就更加不同寻常了。

经长安这么一提醒,紫穗也恍然大悟,原来他便是那日和自己同乘一匹马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宫的侍卫。

“回公主,段翊一直是追随卫公子的,从未干过什么侍卫之职。”

紫穗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撒谎,那日分明是你。当着公主的面,你竟然还想狡辩。”

卫珩解释道:“段翊有一同胞弟弟名段翀。段翀确实是侍卫。因他们兄弟二人是双生子,容貌上极为相似,若非同他们二人相识已久,是难以分辨出来的。”解释完,他对长安道,“公主方才说找在下…”

长安打量他,这回倒没发现他手里拿着扇子。

段翊提醒道:“公子,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万一那个叫什么紫穗的大喊一声,把念禅寺周围的侍卫都引过来就不好了。

“公主可否随卫珩移步前面?”卫珩含笑道,“这春末夏初之际,云峰山上百花开群蝶舞,夜景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长安尚未开口,紫穗便急着阻拦道:“公主不可!”她在长安耳边悄声说,“卫珩他终究是外人,且原先都传他和文阳公主…谁也不知道他们卫府到底站哪边…这大晚上的,他若是起了什么歹意奴婢可对付不过。公主,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段翊听到紫穗在那儿低声碎叨,忍不住冷哼一声,忍不住想告诉紫穗,我家公子风貌乃大周首屈一指的,多少女子渴求能和公子见上一面,若能得公子夜间想邀,只怕是死也愿意的。平常他都是担心别人对公子心生歹意。

长安点头把玩自己的手指头,似在思考。

“公主,我们回去吧。”紫穗牵着长安要往回走,并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段翊,意在警告他别和刚才一样想偷袭自己。

段翊对卫珩道:“公子,你瞧她那眼神…”明明自家公子是为了她们好,她们倒是不识好歹了,真够气人的。

卫珩抬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长安轻轻拍着紫穗的手,笑了笑:“无妨,这夜间的云峰山,我还真未见识过。”再者,她确实有事要问卫珩。想来卫珩暂时也不会伤害她,不然也不用客客气气地站那儿邀请。以他旁边那个段翊的身手,便足以在眨眼间将自己和紫穗击昏过去。如果卫珩此刻真存了歹毒之心,她和紫穗恐怕现在早就不能开口讲话了。

而且,她也是知道的,卫家并没有听命于后宫任何一人。

长安抬眸直视卫珩:“想来忠君爱民的卫国公之孙不会做出忤逆犯上之事。”

卫珩垂首施礼:“公主明鉴。”

段翊在一旁费解地皱起眉头。

公子一贯不屑皇权,怎么到了这平乐公主面前,规矩甚足,一套礼行得异常娴熟?

主要是眼前这位平乐公主,看着也没段翀说的那般倾国倾城嘛。脸上黑乎乎的,感觉跟没洗干净一样。

“公主…”紫穗还是不放心,她此刻都有些后悔陪着公主出来了。

“卫公子烦请前头带路。”

就在这时,前面有细细的脚步声传来。接着还有四五个人压着嗓子聊天的声音。

段翊弓着身子,拨开树叶,发现是几名换班的侍卫往这儿走来。

侍卫们手里提着食袋子,袋子里面飘出肉香味。

他们大约是守了一天的念禅寺,又没吃到荤腥,所以在换班歇息的时候,忍不住弄了些荤菜。念禅寺是皇家寺院,禁荤腥的,故而他们也不敢在人前堂而皇之地吃,打算走到寺院外僻静点的地方。

“公子,要躲开还是直接那个了他们?”段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们真是放肆!”紫穗没想到这个段翊如此不忌讳,直接在公主面前做出杀人的暗示,简直是没王法了。

她虽然说得并不大声,可口气严厉,终究是让远处的侍卫差距到了一丝异样。其中一个侍卫往这儿看了看,似乎是在判断刚才是不是有声音从那里传出来。

“不必。”卫珩低头看着长安,他还是不大愿意让长安看见自己的人弄伤宫中侍卫的画面。

段翊领命,动作伶俐轻巧地拨开前面的乱草丛,以方便卫珩和公主通过。

卫珩第一个,长安尾随其后。

紫穗仍想劝阻长安,不过才刚要开口,段翊便像鬼魂一样飘到她跟前,她连眨眼都没来得及,就再次被段翊捂住嘴。段翊在她耳边小声呢喃一字:“嘘——”

紫穗本能地挣扎。

段翊无奈之下,把心一横,也不管稍候卫珩会怎么罚他,伸手敲了一下紫穗的后脑。力道刚刚好,不会伤及紫穗的身体,却能让她瞬间昏厥过去。

看到紫穗闭上眼,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终于安静了,不用担心她拖累了自己。

他顺势将紫穗扛在肩上。

长安和卫珩在前面,所以并没瞧见段翊对紫穗的种种作为,也不知道紫穗已经昏厥过去。她只是突然感觉后面的脚步声对不上,才疑惑的回头,却发现紫穗像是昏睡了过去,被段翊扛在腰上。

长安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瞪圆双眼:“卫珩,你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安的声音彻底让前面的侍卫确定这里似乎有人。侍卫纷纷拔剑朝这边跑来:“什么人!什么人!”

没时间多解释,卫珩一把将长安横抱起,他看着长安惊愕的目光,轻声道:“公主,卫珩得罪了。”

说完,他便抱着长安大步往前走。

等侍卫们跑过来的时候,这儿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几个人纷纷疑惑,难不成真的是方才出现了幻听?

到了一片花海处,卫珩才放下长安。

段翊知道公子和公主有话要说,便没靠近,站得远远的。他嫌扶着紫穗太累,索性脱下外套丢在地上,让紫穗睡在一片花海之中。他对自己怜香惜玉的这番行为还很是赞赏的,似乎都忘了是谁让紫穗昏睡不醒的。

“紫穗姑娘,要不是看公子在乎你家主子,我才不可能如此心胸宽阔,把外衣借给你当毯子!”段翊高傲地对昏迷的紫穗道。

段翊揪了一株花,默默地挨着紫穗坐下,抬头眼观四方。当然,公子所在的那个方向,他不会一直别过头偷看的。突然她觉得紫穗怀中藏着什么东西,好像是纸的一角,又好像不是。段翊好奇地丢下手里的话,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那个动词,轻轻拽了出来。

好像是一张纸。

段翊打开一看,是一幅画。

“这画的是谁啊?”他低头看了看紫穗,觉得其中一个好像是紫穗。

这另一个眉眼,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远处的卫珩抬手轻轻擦着长安脸上的黑灰,忍不住笑了笑。他的笑意并未能感染长安。

长安不悦地推开卫珩的手,怒道:“卫珩,我是找你有事,但你别仗着我现在小,身边没有得力之人,便尽是做些出格之事。你再碰我,我回头便命人剁了你的手。”

卫珩讪讪地收回手,“卫珩是怕公主会觉得不舒服。”毕竟白净的脸上抹了一层,想来也不会好受,“公主你看这儿的夜景,是不是很漂亮。”

置身花海之中,长安只觉得像来到了梦境。月光之下,眼前的花虽不如百日那般盛放,但它们淡淡的花香味已经弥漫在整个空气中,肆虐自己的口鼻。

山泉水沿着前方的断崖石壁流淌而下,击打在下面的卵石上,发出叮咚的声音。

那高一些的,长得一团团的,是紫丁香;那再高一些的,好像是桃花,不过这山上的桃花还未谢。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花。有的盛开,有的没有。

说这里是花海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云峰山上还有这样一处妙地?

她指着脚下膝盖高般的植物:“这是什么?”

“这是琉璃苣,番邦种植的花,一年前我移植过来,栽在此处。”卫珩轻声道,“七月的时候会开花。”

“这里的一切皆是你弄的?”长安有点儿想不通卫珩此举是何意。

卫珩点头,嘴角微微上翘。

上辈子,长安说不当公主了,想在以后所住的院子里种满花,各种漂亮的花。他没能替长安实现愿意,长安死后便被葬在了此处。后来他便命人把这片区域都种上了花。

只是花色再美,也不能让他开颜。

她才是他卫珩心中最美的那一朵花。

长安不在了,世上也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