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妥,他语气淡淡地说:“走吧,过去看看。”若是不知道长安有着前世的记忆,恐怕他还会思量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公主还未及笄。可是方才他已经知道长安同自己一样,故而做这样亲昵的小动作时,丝毫不脸红。

长安气得咬了咬牙。

她知道在不清楚前面状况之时,暂时也只能让卫珩的人帮她救人。否则,以她一人之力,或许赶回去会被纵火之人杀了灭口。那群人既然敢火烧念禅寺,怕是早做好了应策,他们必然不会允许自己活着。

只是,她不可能妥协到由着卫珩恣意妄为。

“本公主这样被你牵着,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你卫珩的妹妹是卫芯瑶。”长安着重强调了前三个字,就是希望卫珩能良心发现。

然而卫珩面如常态,丝毫不为所动,连说话的语气和带着前世的味道:“芯瑶若是被我牵着,只会仰头冲我傻笑。”根本不可能挣扎着要离开。

听了他的话,长安知道他现在不会轻易松手,只能无奈地先这样,并懊恼自己今晚的行动:“就不该跟你出来。”

卫珩看着前面依旧耀眼的火光,说:“幸好带着你出来了。”他真心庆幸自己今夜的行动,“长安,我知道你怨恨我,我也怨恨我自己,未能对你兑现承诺,也未能护你周全。”

所以这辈子,卫珩打算要好好护着长安,再也不让前世的噩梦重现。

长安听了他的话,只是冷笑着,板着脸道:“卫公子,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记得也不愿意记得,还望卫公子能同以前一样,切勿当面直呼我的名讳。相同的话,翻来覆去说多了本公主会觉得烦,若是烦到极点了,也就顾不得卫公子以及卫国公的颜面了。”

卫珩道:“以前你这个岁数时,做事说话总是随心所欲的,如今倒变得老气横秋的。”

长安不甘示弱地回敬他:“以前卫公子这个岁数的时候,对本公主可是不屑一顾的,如今倒像是要变成狗皮膏药了。”

卫珩抿唇。

忽然他感觉都肩上自然的呼吸加快了些,好像是快醒了的样子。于是他停下脚步。

长安急道:“你又想怎么样?快走啊。”

卫珩将紫穗从肩上放下,轻声喊道:“紫穗姑娘,醒醒。”

在卫珩的几声叫唤下,紫穗慢悠悠地醒过来。她揉着后脑勺,抬眼打量身边之人,待看清是卫珩后,吓得急忙从卫珩怀里挣脱,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停下:“卫公子!”

她只记得自己被那个什么段翊偷袭了,然后就昏睡过去,至于卫珩,她明明记得卫珩是跟着公主的,怎么自己会从他怀中醒过来?紫穗又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卫公子旁边的公主。紫穗急忙窜至长安身畔,不过乍一醒来,她走路时,还觉得头晕乎乎的。等到她挨着长安站着,才发现前面有火光。

除了火光,三个人也都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公主,那…那不是念禅寺?”紫穗被吓得花容失色,“怎么会着火?”

就在这时,段翊去而复还。

“公子,此刻还是先不要过去为好。那边有百名左右的死士潜伏着,我们只有七八个人。他们似乎是铁了心要将念禅寺烧成渣。”

长安心里一沉:“那寺里的人…”

段翊看了看卫珩,一字一顿地说:“回公主,里面未逃出来的人,看样子都无生还的可能了。火是从前殿开始往后烧的。大晚上的,火势借着春风,恐怕这会子已经烧至后殿了。”

紫穗道:“不可能的!公主,紫穗这就过去看看!”

豆大的泪珠自长安眼眶滴落在地上。

她用力握拳,指甲嵌进肉里都未察觉。

卫珩对段翊道:“段翊,你先带着紫穗姑娘去别院。”说着他又丢给段翊个腰牌,“然后带着我的腰牌去找大公子卫骁。”

紫穗自然不会听卫珩的话,可架不住段翊身手好,三两下便制住了她。

紫穗不甘心地叫着长安,“公主…娘娘可怎么办…”

长安见此,压抑着哭腔,对紫穗道:“紫穗,你先离开也好,以后也不必再入宫里。回头我会去找你。”无论母妃此刻是否安然无恙,她都不愿意再牺牲紫穗。

紫穗挣扎无果,只能被段翊带着离开。

见他们走远了,卫珩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说:“长安,你信我吗?”

长安推开他的手,兀自抹去泪水,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信。你们卫家人,最不可信。”

长安此刻只恨自己不是皇子,若是皇子,好歹手上是有一些自己的人的,可是她现在有什么?只有父皇的恩宠,母后的厌恶,几个忠心的宫女太监。在宫外,遇上这样的事,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长安的话让卫珩还是小小地伤了下。

卫珩倒不担心自己的人救不出灵妃娘娘,不过是因有了那百余名死士埋伏,所以此刻无法突围出来。卫珩也不急他们突围,反正很快,卫骁便会带着骁骑营的人前来。

“你放心,娘娘不会出事的。”卫珩指着前面,“等我大哥赶来的时候,我便带你去见灵妃娘娘。”

如此漫漫长夜,他正好可以和长安好好叙叙旧。

然而长安没有他那样笃定的信念,她再怎么假装镇定终究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担忧。

卫珩拉着她坐下,继续刚才没来得及说下去的话题:“其实我从未想象过要给你喝毒酒,那瓶酒也不是什么毒酒,里面并没有加入鹤顶红。”

长安低着头,伸手扯着地上的野草。

“长安…”

长安轻哼一声:“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只是喝了换骨醪,然后便吐血而亡?卫珩,你唬弄三岁小孩呢?”

“我只是没料到你有了身子。”

“又是这句。”长安转过头,不想看到卫珩。

卫珩一时间语拙了。

长安说的没错,虽然酒里并没有鹤顶红,可她确实是喝了之后便香消玉殒,带着两个人的孩子一起离开。后来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只看了一眼,连脉都没摸,便对他摇起了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站不住了,一低头便咳出了血。

太医急忙围在他的身边,又是替他擦药又是替他把脉又是不停地说着宽慰他的话。

原来心痛到了极致,也会呕血。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了长安拭去的前三天。

当初卫骁说了,只有五天时间。

卫珩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安全且无后顾之忧地在五天时间里救出长安。

后来他第一次求人,求晏绒衣帮他救救长安。

游医出生的晏绒衣受不住他的恳求和逼迫,终于在五天时间里酿制出一瓶淡青色的失魂露。

晏绒衣告诉他:“此药人喝下之后,面色会发青,眼窝周围发乌,心跳暂停,呼吸极为平缓。除医道高深之人,一般医者是试不出脉象的也辨别不出服用者的呼吸的,每个时辰,服用者的脉搏只会短暂跳动半柱香时间。大部分时间看上去和死人一模一样。一日之后,药效失灵,你再让她饮下这瓶返魂露,人便会活过来。”

卫珩还没来得及说感谢之语,晏绒衣接着告诉他危害之处:“只不过,此药对人身体损害极大,轻者可能失去记忆,重者可能危及五脏内服,亦可致使她此生当不成母亲。”

这些对卫珩来说,这些危害都比不过长安活着重要。

他刚要离开,绒衣又道:“等等,此药万万不能给有身子的人食用,若是有身子的人吃了,那此药就是比鹤顶红还要毒的毒药,吃后必死无疑。卫公子请切记!”

、第42章

长安扶着墙站起来的瞬间,他便傻了眼,脑海里一片空白,震惊得都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晏绒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脑海里循环,如同暴雨之夜的雷鸣声震得他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他真希望自己看见的画面是假的,可是长安对他说出的那句话,彻底打消了他的幻想。

他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曾请卫骁替他多多关照长安,切勿让长安吃苦。他相信,以自己和卫骁的手足情,这点小事他必定不会推辞,更不该应下后却不去关注。可是,卫骁似乎从未来替他看过长安的,不然怎么没人知道长安有了身孕?

若是卫骁知道了长安有了身孕,恐怕绝对不会给他最后一次见长安的机会。

长时间不见,卫珩真的想快一点见到她,想看看她是不是在牢里吃了苦,有没有消瘦。天气这么冷,她可有衣服穿,会不会着凉,晚上是不是睡得着…

狱卒去拿钥匙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回头等这桩戏唱完了,他要将她安置在何处才安全。

这一回,他要让自己的心腹跟着长安,不能再让长安有半点闪失。其实当初他就该把心腹留给长安,可那时候他怕祖父起疑。祖父曾叫他过来问话,问他有没有再和郭长安往来,是不是把郭长安藏了起来。他真是万万没想到,不过十来日未见,长安就没了踪影。他四处叫人暗暗寻找,结果最后却得知她被木家人奉送给了祖父。

事情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往坏处走了。

和太监一道过来的时候,卫珩随口问了同行的狱卒:“长安姑娘在牢中可有异常?”

那狱卒似乎是没见过传说中的卫四公子,卫珩问他话,他傻愣愣地抬起头,直到太监提示才匆忙回答:“回四爷,犯…长安姑娘是一个人单关的,平常小的们也不大见她说话,不过大抵也算是个心宽之人,吃喝方面…”狱卒顿了顿,努力搜刮腹中的文雅之词,“也未见消减。只是牢里阴暗,长安姑娘久不见阳光,微有些恹恹之态。”

狱卒说了假话,长安被关的这段时间,频频呕吐,那些饭菜吃得很少,唯有偶尔的例汤会喝得干干净净。不过狱卒也只当她从前是公主出生,吃得都是上等的精细美食,这牢房里的饭菜对她来说,肯定是极难下咽的,所以吃了吐出来也属平常。加上他小小地琢磨一下四爷的话,觉得四爷应该不愿意听到犯人郭长安过得不好的话。

那太监在一旁道:“心宽些好,死的时候不至于拖泥带水不肯就范。”

卫珩默默地瞥了一眼太监,记下了他的模样。

狱卒这下不敢再说话了,因为他又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附和卫四爷,称犯人为长安姑娘。

走进牢房的时候,卫珩真想给那狱卒一脚。

长安那个脸色,哪里是微有些恹恹之态?分明和形销骨立差不多,显然是未曾吃好过,整个人都瘦了两圈。

狱卒为表现自己,上前踹长安的时候,卫珩当即也记下了他的模样,心里在合计着,回头等长安恢复身子后,把这不知好歹的狱卒叫到跟前,让长安踹个够。

可惜身边的公公是祖父的人,他心里再怎么想,也只能压着,连看到长安,脸上也只能显露出寡淡之情。谁又知道他内心是多想冲过去抱着长安赶紧离开这又脏又暗的牢房啊?当时在牢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真心。

他知道,以长安的性格,断然不会选择白绫自缢而亡。就算她选了白绫,他也有法子叫她改选毒酒。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模样的长安,肚子里竟敢还有个孩子。

他想说,长安,你怎么竟然怀孕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我怎么方才不多问一句?

不过他还没问出口,长安便自己说了。

他脑子里顿时乱了,明明想说:“你别告诉我这是真的?你肚里的是我门的孩子而不是刚用了膳…”结果却说成了,“你别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

他抱着长安不肯撒手,心里直懊恼,为什么呢,为什么刚才自己不先上前扶她起来?为什么刚才就不能多问她一句?

他吐出血的时候,着实把太医吓着了。后来他想抱着长安去找晏绒衣,药是晏绒衣炼制的,晏绒衣可能会有法子。他踉跄着身子,抱起长安就往外走,太医、太监和狱卒都劝阻不了他。哪怕是卫骁来了,他也不会冷静。

当时的他怎么可能会冷静下来?

他一下子失去了两位至亲。

算算日子,那孩子差不多有四个多月,再过些时日,都该成形了。

后来,卫骁知道拦不住他,况且那郭长安已死,便由着他带走了长安。

骑着马带着已经没了呼吸的长安一路狂奔至晏绒衣的医馆。

见到他怀中的长安后,晏绒衣的反应和太医们一样。

晏绒衣道:“四个月的身子,却瘦成这样,一看便知是未曾吃饱过。失魂露让她整个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侵蚀,体内的经络爆裂,所以方才一定呕血不停…”看着卫珩求助的双眼,她摇头轻叹,“卫公子,饶是我晏绒衣医术再精,也是不能让死人复活的。”见卫珩颓然地抚摸长安的脸,晏绒衣颇为同情地说,“又不是没提醒过你,有了身子的人万不可服用失魂露。卫公子节哀顺变吧,如今懊恼亦是无济于事的。”

卫珩何尝不知道自己懊恼是没用的?

万幸他又得了一世的命。

卫珩侧头看着身量不大的长安,想到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便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她还活着,真好。

长安看着前面的火光,十分焦躁。

她不敢去看前面的火光,索性坐在地上,低头揪着地上新冒出头的嫩绿野草。

“长安。”

长安一扭头便看见卫珩目光痴痴地注目着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珩也挨着她坐下,且语气低沉地唤她的名字。

“卫珩,你的人真的能救我母妃?”长安抓住他的手,“若我母妃经此一事能安然无恙,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卫珩听此,喜上眉梢地握住她的手:“真的?那你肯原谅我吗?”卫珩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那瓶酒里加的不是鹤顶红,而是失魂露。”

长安打断他的话:“卫公子和我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原谅不原谅倒还真谈不上。”

她心里想的是,不原谅。

让她原谅几个月前送自己上路的人,她做不到,尤其那人还是自己深爱之人。大约是曾经太在乎他了,如今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前世那些揪心窝子的事。

逝事如风,过去的一切何不让它就此烟消云散?

她希望自己能有如此豁达的心态,然而她做不到。做不到豁达,又不能与之抗衡,便只有暂且躲着些了。

卫珩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当年我做了不少让卫公子很是为难的事。今世,我不会缠着你。更不会同五皇姐争夺你。”长安诚恳地说着,“我也知道,卫公子是看不上我们的。”

“谁说的?”卫珩心慌地揽过她的肩膀,“你方才了说什么都答应我。那好,我回去便向皇上请婚,让皇上把你许配给我。”虽然长安模样小了点,可是他不在乎,大周朝也不是没有十二岁女子就成婚的事,等几年后她大了,心中的怒火散了,两个人之间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出乎意料地,长安冲着他笑了。

是嘲笑。

“卫公子快别说笑了。我现在一点说笑的心情都没有。”

卫珩看着她不屑一顾的表情,更加心慌了,忍不住重提起旧事:“长安,你不是答应做卫夫人的?”

长安挑眉:“本公主何曾答应过?”

卫珩一脸无奈。他就知道,公主惯会不认账的。

那日温存过后,长安板起脸,严肃地说:“卫珩,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虽然两个人经历和平时不一样的事,但他还是装的一如平常,面色平淡,眸子里都是清冷之光。

长安习惯了他的淡漠,继续说道:“如果你有的话,以后便不许来找我。若是你娶了夫人,哪怕不是娶夫人,只是纳了什么通房侍妾,也不许来找我。”

既然是她的人,那他无论身心,都不能有旁人。

卫珩眯了眯眼,浅浅的笑意自眼底冒出。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常态。

“卫珩,你听到了没?”长安不悦地拿手指头戳着他的胳膊,问他。

过了许久,卫珩捏了捏她的手心,说:“听到了,卫四奶奶。”

“什么?”长安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红了脸,“我又不稀罕。”

卫珩又是笑了笑。

他怎么能让公主没名没分地跟着自己。

“若是公主心里有了旁的人,哪怕只是动了一点点念头,心里仍然有卫珩的位置,卫珩以后也不会来叨扰公主的。”卫珩学着她的语气道,“面首之类,卫珩更是不能忍受。”

两人相似一笑。

等她累了,快睡着的时候,卫珩才说:“反正我是栽你身上了。”明知道和她在一起,会有许多人反对,他还是决定一起走下去。

她起初纠缠自己,他是有些腻烦的,不过很快那种腻烦的感觉便消失了。她被许配给木脩的时候,他彻底明白,自己何止是有一点喜欢她?

“祖父初得天下,这段时间我不方便来找你。等登基大典过后,我会找合适的时机求祖父准予我娶你。到时候为了避人耳目,就用你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入玉蝶。好不好,卫四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