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迷迷糊糊的,耐不住他老是弄醒自己,便应了声:“好。”

卫珩想,公主若是一直不肯答应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长安想,有些事不能回忆,尤其不能对比着回忆。

不然,你只会觉得,当年的自己像个笑话。

不远处的火光似乎小了些。

两个人听见了刀剑碰撞的锵锵声,以及有些惨烈的厮杀声。

长安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扭头看卫珩,却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卫珩说:“走吧,现在可以过去看看了。”

、第43章

好好的一个念禅寺,在这场大火之下,被烧得面目全非。

观音殿完全被烧毁,德容殿也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屋顶上的瓦片被大火熏出了裂纹,横梁上粗壮的圆木还冒着烟,挨着德容殿的春拂居也没好到哪儿去。

连院子里的那颗古树也遭受重创,彰显岁月年轮的干树皮被烧去了一层,还不知道这树能不能活。

也多亏这是初夏,若是秋天或是冬天,这样大的火势,别说整个念禅寺了,可能会波及整座云峰山,从而引起一场山火。若是那种情况,就是把整个京城里的官差都捉过来救火,也是无济于事的。

卫骁立在念禅寺门前的石台子上,从容不迫地指挥大家救火。

幸好念禅寺不远处便是有一口不太常用的古井,古井的二十丈外还有雨水汇集而成的山中小池。

刑部尚书张承和大理寺卿韦邺连官府都未来得及换,不过两人消息得知得晚,卫骁已经将火灭的差不多了,他们才带着十来个人匆匆赶来。

还不明情况的两个人纷纷看着卫骁。

卫骁向二位大人抱拳道:“张大人,韦大人。”

韦邺看着眼前的狼藉场面,有些不敢确定地问:“卫将军不会是国公爷之后,行事果决快速令我等佩服。只是…只是听说宫里的灵妃娘娘暂居在念禅寺,不知真假。”

张承身为刑部尚书,昨日刑部侍郎温以致带着人来念禅寺寻找木公子,他是知道的,今天一早温以致向他汇报的时候,他已知道灵妃娘娘和七公主都在念禅寺里。

如今寺里突生大火,无论结果如何,龙颜震怒是在所难免的。

最坏的打算便是公主和娘娘葬身火海,他们这群人等着被治罪或贬官。

不不过张承还是奇怪,这卫将军怎么会牵扯进来。

遇到这种事,他在军营里好好呆着,皇上也不会无故迁怒于他,如今他出现在此,张承倒是觉得压力没那么大。

卫骁看着韦邺,道:“此事,卫骁也不是很清楚。”他示意前面那一排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现找出的尸首都在那儿放着,大人不妨前去查探一番。”

韦邺走上前,看了两眼便退回来,说:“这…这都烧成木炭了,如何能分辨得出。”

张承轻咳一声,说:“韦大人,我看娘娘和公主自有皇天庇佑,必然还活着。”从身形上看,那群烧成木炭的尸体之中,应该没有公主。公主不在,说不定娘娘也不在。这样的结局,对他么来说,是最好的。

韦邺道:“可是如果不在,娘娘和公主人去了哪儿?”韦邺看着张承,“昨日你的属下温大人来过念禅寺,可见到了娘娘?”

张承道:“温大人见过公主,也知道娘娘在寺里。”

韦邺拍着大腿,苦恼地叫道:“完了完了完了!”他急忙让随行的仵作去查看尸首情况,又问卫骁,“卫将军,您是最先到的,我等可否叨扰几个问题。”

卫骁道:“卫骁定然知无不言,以方便二位大人破案。”

因没带文书,韦邺也没打算用笔记下,只想先问问情况,岂料他旁边的大理寺卿张承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笔,放在舌尖舔了舔,又问那仵作要了几张纸,然后站在韦邺旁,做出记录的样子。

韦邺哭笑不得地看着张承:“张大人,您这是作何?”

张承道:“韦大人但问无妨,我替大人记着。这桩案子既是涉及了皇室,我等必须极其谨慎。”

韦邺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轻咳一声,问卫骁:“将军是如何得知念禅寺起火的?且还是第一个赶来的。”

卫骁道:“骁骑营北大营离云峰山很近,山上火势冲天,哨岗士兵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情况,后我又联系最近汉中之地贼寇猖獗,便担心是不是这京城也来了贼寇,加上我和韦大人一样,也是听说了娘娘在山上为百姓祈福,故而带上骁骑营的人马,匆匆赶来。”

“来的时候,可又遇到什么可疑之人?”韦邺问完,发现卫骁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忙解释,“卫将军息怒,这都是要记录在册的,所以还请配合一下。”

卫骁确实嫌弃韦邺这般啰嗦,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不正是被他们骁骑营除掉的五十多个可疑之人?另外还有几十个死在了他们埋伏点。当然,他们都是死士,好不容易才抓到几个活口,如今正让人好生看着,免得他们再自尽。

卫骁看着前面,点点头:“确实有可疑之人,且是有备而来,身上有武器,穿着黑衣,蒙着面。如今已被悉数制服。”

“有活口吗?”

“有,我已命人看着。堵住了嘴巴,捆着了手脚,免得他们畏罪自杀。”卫骁道。

韦邺想转身去询问纵火之人,站在他旁边的张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韦邺狐疑地看了一眼张承,待见张承冲他微微摇头,他顿时明白,遂放弃询问。

作为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韦邺和张承都非等闲之辈。他们只许稍稍判断,便得知这群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贼寇。贼寇要的不过是钱财,不会冒风险去烧毁皇家寺院,况且贼寇大多不会穿戴如此整齐。而地上的这群尸体,一应的夜行衣,所持的兵器也都是配套的。既不是贼寇,那纵火烧念禅寺的,要么是和念禅寺的一应姑子们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么是痛恨暂居念禅寺的灵妃娘娘,别的也不太可能。

第一条想想也不可能,念禅寺的姑子们都是清修之人,是不大可能和旁人有深仇大恨的;那么便是第二条…

对于此类的案子,韦邺和张承都不希望自己牵涉进去太多。

这时,卫骁的手下过来汇报:“将军,方才又找出了几具烧枯的尸体,属下们还在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手下呈上来,卫骁、韦邺和张承一看,是宫中所用的簪子,且从品质上看,像是娘娘们才能配用的簪子。

卫骁忙问:“簪子在哪儿找到的?”

手下指着春拂居,说:“在那儿。”

三个人彼此都沉默了。

“尸首呢?”卫骁刚问完,就见有两个士兵抬着一具焦尸摆在前面一排尸体最末。

卫骁快步走过去,韦邺和张承也急忙跟上。

韦邺挥手,让仵作快点过来,“快先看看这具。”

那仵作蹲下身,细细查看,看到脖子的时候,他突然呀了一声。

“怎么?”韦邺问。

仵作道:“回大人,这尸体虽然烧焦了,但是下官摸到了他的喉结…这是具男尸!”仵作继续查看,“此人不是宫里伺候娘娘的人。至于年龄,回头得等属下取了他的骨头方能知晓。”

念禅寺都是姑子,负责守卫念禅寺的侍卫们不经允许,是不能进入春拂居内的,但是这具男尸又不是太监,那…

而且,起火的时候,侍卫们好像已经被死士们缠上,不可能会死在春拂居内的。

正当大家都在想这会是谁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卫珩故意走的很慢,拖累了长安,就是不想让长安看到眼前这画面。偏偏他这位哥哥卫骁,还非得把烧焦的尸体一具一具排在门口,其余的尸体也都是堆在一旁。

救完活的士兵们正在清理被杀死是死士尸体,来来回回的,甚是忙碌。

卫珩一直牵着长安,不肯松手,此刻他明显感觉到长安在努力克制。

如果这群尸体里有灵妃娘娘的话,他真怕长安会承受不住。

长安问卫骁:“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卫骁并未见过近距离见过平乐公主,且他看卫珩牵着对方的手,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便是七公主。韦邺和张承自然更不认得公主。

而且长安穿得是翠儿的衣服,大家都以为她是伺候卫珩的小丫头。

卫骁看着卫珩,心里在琢磨,哎呀卫珩你个小兔崽子,我说你这两日怎么成天不见踪影,原来是大半夜跑和小姑娘跑山上了。不过为什么要和小姑娘跑山上,而且还是大半夜的?而且这小姑娘看着似乎年纪不大。不过若不是卫珩来了山上,他也不一定那么快就反应过来。北大营离念禅寺这么近,若身为长官的他无动于衷,怕到时候皇上会迁怒。毕竟皇上宠爱的灵妃娘娘在念禅寺里,到时候皇上真怒了,谁都吃不准谁会莫名成为提替罪羊。

长安见卫骁在打量自己,往前走了一步,问:“这簪子是从春拂居里拿出来的吗?”

卫骁看了看手上的簪子,又看了看卫珩,只见卫珩瞧瞧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七。”

七?

七…公主?平乐公主?

卫骁一惊,忙回道:“回公主,是的。”

长安伸手,面露紧张:“送过来给本公主看看。”

旁边的人一听是公主,急忙下跪行礼。这些人都是一边跪着一边偷偷打量公主,心里大多是在疑惑,公主怎么穿成这样了,公主怎么会和卫家的卫珩一起出现,似乎刚开始的时候,俩人还牵着手。之前,京中准备秋闱的士子们曾流传说什么皇上要把文阳公主嫁给卫府的卫珩,不过传了没两天,便又变成平乐公主。

如今看来,大家都觉得应该是平乐公主。

只不过皇上这圣旨若真的下了,那也太早了些。

韦邺和张承看到平乐公主的时候,还是欣喜大于好奇的,好歹公主活着了。

卫骁将簪子递给长安,顺便狠狠地瞪了一眼卫珩。

长安接过簪子,顺势挥手让各位起来。

熟悉的簪子,可不就是今日头上母妃所戴的。

“母妃…”长安握着簪子,抬脚就要往春拂居跑去,接过被卫珩一把拉住。

卫珩道:“公主,火刚灭,此刻过去太危险。”

张承亦附和卫珩,说:“卫四公子所言极是,公主千金之躯,还是让微臣等过去查看。”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轰的一声响。

春拂居的房子突然间坍塌了。

、第44章

大理寺卿韦邺抚了抚额,心有余悸道:“幸亏大家都还没过去。”

然而,方才春拂居周围检查焦尸的士兵还没有全部退出来。卫骁立即命令士兵立即过去查看有没有人受伤。他作为骁骑营的副营长,面对此类突发状况,自然也抬脚往春拂居走去,走前还不忘体贴地说道:“二位大人留守门口即可,不必过去。”

虽然卫骁说他们不比不过,可是韦邺和张承还是往前走,一直走到德容殿前才停下来。韦邺一面看着前面士兵忙碌,一面回头偷偷看着公主。

“真是稀奇了。”韦邺轻叹,“我韦邺还没断过这样的案子,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看了。张大人您觉得如何?”

张承白了他一眼,说:“公主年岁尚小,初来这念禅寺,毕竟会好奇,许是听了什么人说云峰山风景秀美,便趁夜和侍女换了衣裳,偷偷溜了出去。一时贪念山间夜景,倒是成功避开了凶险之事。”

“那卫公子…”韦邺又生疑惑。

张承道:“早就听闻卫公子多年前就爱爬着云峰山,前两年常常一呆数日,所以卫公子出现并不稀奇。想来是公主今夜混出去无意撞见了卫公子,恰巧那时念禅寺失火,公主心念灵妃娘娘,故而急着回来,但山路终究是山路,公主不常在山上疾走,怕是摔倒过,你看公主膝盖上的泥渍和碎草屑便知道了。依我之见,卫珩原先应是认识公主的,所以他便护送公主过来。再者云峰山上也会有猛兽出没。”

张承的推测不是不无道理,只不过听起来特别像是站在公主和卫公子那面,既脱洗了公主爱玩之嫌疑,也成功把卫公子的为何会牵着公主的手回来给圆了起来。而且,这也是最好的推测,不然别的推测都有可能得罪卫府或者得罪公主。

两方都不是好惹的主。

韦邺低头沉思,想明白后笑着对张承说:“张大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明日呈给皇上的折子里,还需要加上这段吗?”韦邺不知道自己当不当加,他怕自己写得奏折和张承的不一样。今晚的案子非同寻常,还不知道明日朝堂上会是什么情形。

张承道:“我看,对于念禅寺走水一事,我们的折子还是联名写为好。”他蹙了蹙额,“和案子无关的,倒也不一定非要加上。”

韦邺点头表示赞同,作为大理寺卿,他审过无数案子,但本人能力平平,有时候还有点儿轴,好在是大理寺的一干手下颇为得力。对于和他曾经同窗过的刑部尚书张承,韦邺还是极为欣赏的,因为张承这个人,总是会在他脑子犯轴的时候点醒他。于是他也忍不住点一点张承:“张大人,你的属下温侍郎似乎和右相关系菲薄。”

张承道:“刑部官员私交如何,我这个尚书不爱管。若是触犯了大周律,才是我该过问的。”

韦邺看着张承,见他面无表情的,心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反正他回去后会警告自己随行的这五个人,绝对不许乱说话,省的给大理寺招来麻烦。

他回头,刚才看见公主也朝这儿走来,便说:“公主过来了。”

长安看着眼前的场景,抚着胸口,好半天才恢复镇定。

去春拂居的士兵们还在忙碌着,小心翼翼地移开那些土石瓦砾,救出被砸伤的士兵。其中有个士兵极为倒霉,被横梁砸中了脑袋,没来的躲闪,估计那条命悬了。

走过来之前,长安已经问了验尸官具体情况。

验尸官便把仵作所查探的情况一一禀告给了长安:“公主,就目前的焦尸情况来看,还无法确定都是谁,微臣暂且也只能大致判断是男是女。具体情况,还需要仵作再探。”

长安偏头看着仵作,说:“小心些查探,若有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本公主。”

仵作低头连连称是:“小的谨记。”

长安道:“都去吧。”

仵作和验尸官继续回去验查尸体。

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卫珩不忍她备受煎熬的模样,便道:“长安,春拂居下有个小地室,娘娘想必在里面。”

“你说什么?”长安觉得卫珩的话很不可思议,“春拂居里有地室?我怎不知道?”

“我也是以前意外得知的。”卫珩轻咳一声,没长篇大论说这件事。

长安也没时间同他细究怎么回事,她急急忙忙走便过去,打算告诉卫骁。走了两步,她觉得自己过去提醒卫骁不太妥当,便对卫珩说:“你过去告诉卫骁。”

两个人走到德容殿前停下,正好卫骁这时也走了出来。

一个被抬出来的士兵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对卫骁道:“将军,那里面有…有一个暗格!”

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极为吃惊,除了卫珩和郭长安。

当然郭长安还是一脸吃惊地问士兵:“可还记得暗格在什么地方?”

士兵一抬头,却发现整个春拂居都变了模样,他一时还真不记得自己刚才发现暗格的是哪个位置。

长安无奈,转问找到士兵的人:“你们方才是从哪里把他救出来的?”

在士兵们的帮助下,一群人开始寻找暗格。很快,大家就找到了暗格。原本是床的那个位置,突然露出一个可以容人进出的口子。不过因为房子坍塌,用作打开暗格的床和工具都被烧毁,大家废了好些功夫才找到打开地下室的钥匙。

士兵打算下去查看。

张承忙道:“不可,先以声探之。”如果暗室里的坏人,士兵下去便有危险;如果暗室里真有娘娘,士兵贸然下午,于礼不合。

士兵遂扯着嗓子问一声:“有没有人在下面?”

回应他的是一阵寂静。

难道里面没人?

这不是长安希望看到的结过。她琢磨这,难不成是母妃一行人不确定说这些话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暂不应答?她冲到前面,亦大声说:“母妃,端瑾姑姑,汪公公?你们可在里头?”

这时,翠儿弱弱的声音传来:“公主,奴婢们都陪着娘娘在下面。”

长安低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翠儿,母妃是否安好?”

翠儿沿着阶梯慢慢地爬上来。

她头发凌乱,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外袍处还有烧过的痕迹。再接着,走是另两位伺候母妃的宫女。然后是汪公公,然后是朱太医和另外一位邵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