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就今日一天,他便叫了不下数十次。卫珩每呼唤一次长安,路展屏便在桌边用匕首划一道线。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低头数了数桌边的线数,心里一酸,便落下眼泪来。

她抽抽鼻子,擦去眼泪,抬头看着卫珩,自言自语道:“卫公子,你心里记挂着别人,不知道你是否会明白,还有另外的人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这时,外面的天放晴了。

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

路展屏打开窗户,深呼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对卫珩道:“卫公子,你看,出来太阳了,你是不是该醒了?”

说完,她走到床边,想扶着卫珩坐起来。她凝视着卫珩,那一刻心里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竟鼓起勇气低头去亲吻卫珩。她见过家里的雀儿姐姐,她就是这么对待她的情郎的。

路展屏贴着卫珩的嘴唇,脸都憋红了,心就像那雪地上飞奔的野马,怎么拉都拉不住。她抬起手,摸着卫珩的脸,心道:“要是能嫁给你该有多好。”

卫珩这时只觉得有一只软软的小手在抚摸自己,似乎有另一双唇帖子贴着自己的嘴唇。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长安,遂睁开眼,捉住那只在自己脸上游走的小手。

路展屏没想到卫珩会突然醒过来,吓得猛地往后退。她用另一只手捂住嘴,两只眼睛呆呆地瞪着卫珩,“卫公子你…你醒了?我…我…”

卫珩倏地松开手,也是一脸尴尬地看着路展屏:“路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路展屏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你病了一直不醒,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就…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便来照顾你。”

卫珩别开脸,道:“有劳路姑娘了,路姑娘请回吧,以后不必过来照顾我。我已经好了。”

路展屏低下头,站着不动。

卫珩有些不耐烦,问:“路姑娘还有什么事?”

路展屏揉着眼睛,略带哭腔地说:“卫公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方才是我不好,我看着你,看着看着便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我不是故意要非礼你的。”她终究是觉得心里难受,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哭腔,“卫公子,你现在是不是非常厌恶我了?”

卫珩抬手揉着眉心,道:“路姑娘别想太多,没有的事。我和你,只是不太合适。将来你会遇到真心待你的男子。”

路展屏抬起头直视卫珩:“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路姑娘…”

“我知道卫公子你心里也有别人,可是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我也从没想过要做你的正妻。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做你的妾,做你的通房,甚至做你的丫鬟。只要以后你能让我呆在你身边。”路展屏想方正自己刚才已经把女儿家的矜持和颜面统统丢尽了,索性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我、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求。”

她只想告诉卫珩,她要的很少很少,真的很少,只是想呆在他身边而已。

卫珩偷偷回京这段时间,她找不到他,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那时候,她便决定,等在遇到卫珩,一定要想法子留在他身边。

卫珩完全没料到路展屏会这么说。

他意识到,眼前的路展屏就是路展屏,绝对每一定点像当年的长安。长安纵然也爱缠着自己,但她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只会装出一脸的不在乎,然后故意惹自己罢了。

“路姑娘,我…”卫珩苦笑,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醒眼前这位路展屏。

“卫公子,你是不是害怕平乐公主不同意?”路展屏见卫珩不回答,便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平乐公主。像我这样身份的人,也肯定比不上公主的。若是你怕公主不高兴,我可以只装成是你的丫鬟,将来我绝对不会让公主察觉出来。”

卫珩长叹,说:“路姑娘,不是别人的原因,而是我自己的原因。一则,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二则,我并没有任何要丫鬟通房侍妾之类的打算。所以,路姑娘…”

路展屏听此,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刚好撞上了从练兵厂回来的卫佘。

路展屏也不抬头,只是哭着冲卫佘弯了弯腰:“卫将军,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卫佘一脸不解:“路姑娘,你怎么哭了?”

不过他一进屋,见卫珩终于醒来,心里也就明白个大概了。

“混账东西,你终于醒了?”卫佘骂道,“你倒是还有脸回来!”

卫珩知道难免要受一通打骂,索性不去回答。

卫佘问他:“刚才路姑娘怎么回事?人每天在你床前小心伺候你,对你的心谁都能看得出,我这个长辈的看了都心疼她。你说你怎么回事,不珍惜也罢,为何还要欺负她?”

“卫将军,我没欺负她。”卫珩觉得自己冤枉,明明是路展屏趁他昏迷中欺负他,怎么能反过来。

卫佘道:“臭小子,你还狡辩!你没欺负人家,人家怎么哭着跑了。”

卫珩小声呢喃:“这我怎么知道。”

他是绝度不会一时心软,拿好听话哄骗路展屏的。

说清楚说明白,也好让路展屏彻底死心。

后面一连好几天,路展屏都没出现,卫珩心想,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然而,最后,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身体彻底痊愈那天,军中的将士都开始祝贺他起来。

卫珩一脸茫然,自己病好了是好事,可为什么祝贺他双喜临门呢?

他随即叫来自己的亲兵,让他们去查查怎么回事。

这亲兵一听是这点小事,边说:“四爷,不会吧,这事您自己不知道?”

卫珩目光轻轻地扫了他一眼。

那亲兵赶忙回答道:“是这样的,您和路家大小姐路展屏定亲了,听说卫老将军亲自去路府提的亲!卫老将军说了,等这一仗打完,就让你和路姑娘完婚。”

卫珩大为震惊:“什么?这是哪天发生的事!”

亲兵道:“就前几天。”

“我去找将军说。”卫珩黑着脸,心里怒火直往外冒。

亲兵道:“四爷,你难道不喜欢这门亲事?不喜欢你干嘛非礼人?”

卫珩停下来,扭头问亲兵:“非礼?”

亲兵被卫珩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话到这里,他也不敢不说:“这只是我听说的…我听说了四爷,你可千万别怨我乱说。”

“废话少说。”

“我听他们说,路大小姐的清白已经给了你…”

卫珩:“…”

、第85章

卫珩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碧蓝晴空,语气里带着几许无奈,说:“给你一天时间,然后告诉我你们是听谁的。”

亲兵被卫珩的眼神吓得猛一激灵,忙低下头说:“是,少将军。”

说完立刻溜之大吉。

卫珩看着亲兵离去的背影,有些后悔。

一天时间都给多了,应该只给他们一个时辰。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腾腾直冒的怒气,往统帅将军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觉得自己需要和大将军好好谈谈,如果谈不拢,他不介意惹大将军更加生气。

有两件事,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他。其中一件,便是他的婚事。

他到的时候,卫佘正在屋内同几位将军谈事。

马虎山和几个守卫守在门口。

此时此刻,卫珩已经冷静了许多。他并不打算和卫佘硬碰硬,硬碰对他没有好处,因为卫佘随时能教训他,他身卫佘的嫡孙,却是不能对卫佘为所欲为的。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卫佘大约已经知道他来了。不然他不会让马虎山守在门口,马虎山也不会一看见他就露出那么尴尬的笑容。

卫珩走上前,笑问马虎山:“马副将,大将军呢?”

马虎山道:“大将军正和几位将军谈事,少将军你稍候,我这就进去禀告。”

“哎,不用。”卫珩扯住他的手,“既然大将军在谈军事,我就不进去打扰他们了。我一个戴罪之身,在门口等着便是。”

马虎山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卫珩,心里猜不透他到底再打什么主意。按照他原本的推断,他以为卫珩会无视任何人,直接闯门而入。卫佘吩咐过他,一旦他这不不肖孙儿闯门,就让他制服住,然后按军纪处置。卫佘知道旁人一般不敢对卫珩怎么样,所以才专门让马虎山守在门口。

然而,卫珩此时的一举一动就十分合理。

卫珩已经门口站了两柱香时间了。

马虎山有点憋不住了。虽然今日天气很好,但这风又大又冷,他穿着冬天的戎装都觉得一阵风后全身冒着寒意,何苦大病初愈的卫珩?

于是马虎山试探性地问卫珩:“风沙如此大,少将军要不还是进去再说?”

卫珩连连摆手,道:“不必了,我作为武将,贸然离军数日,本就是罪人,须得大将军处罚完才安心。”

马虎山听了卫珩半真半假的话,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

他就纳闷了,四少爷卫珩这一病难不成伤及脑袋了?他何曾真的听话过?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卫珩才看见有人出来。

那几位谈事的将军看到卫珩,俱是笑脸相迎:“好将军痊愈了?”

卫珩亦是笑着应对:“已经好了,有劳各位将军挂心。”

等人都走差不多了,屋里传来卫佘的一句话:“别杵门口了,滚进来。”

卫珩听话地踏门而入。

进门后,他便对着卫佘跪下,一脸忏悔地说:“孙儿卫珩有罪,心里愧疚万分,特来求祖父责罚。”

卫佘挥手让屋里所有人都出去,然后端起茶,冷哼一声道:“如若不是你也姓卫,此刻你早就被军法处置。大战当前,将帅却忽然不见,你自己想想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卫佘铁青着脸,教训卫珩,“擅离职守,会导致一场本该胜利的仗失败,更会导致许多人无辜丧命。万幸,我没当你当什么重要职位,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卫珩道:“卫珩知晓厉害,所以越想越觉得当受重罚。”

“如若你真的知晓厉害,先前就不该犯那样的错。”卫佘瞥了卫珩一眼,“跪好了。”

“将军,我是诚心来求您降罪的。”卫珩抬头,眼里带着忏悔之意,一脸认真地看着卫佘。

卫佘骂道:“呸,你混小子当我是老糊涂吗?被以为装出忏悔的样子,我便信了你。”

卫珩心想,“不然还要我怎样?真的把自己脑袋拧下来你才相信?”

卫珩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还诚心求将罪,我看你诚心来犟嘴!”

卫珩低头沉默不语。

“路小姐的事,没得商量。关于你擅离职守擅自回京之事,我亦会处置你。”卫珩转身看着自己眼前沙盘,“你先回去,回头我让人把命令带给你。”说完,他又对门口喊道,“马虎山。”

马虎山:“属下在。”

卫佘看着沙盘,皱着眉头问:“派出去的密探回来没有?”

马虎山道:“回将军,还没有。”微微顿了顿,马虎山回答,“属下估计要等天黑。”

“外面风沙大,要是天黑人还没回来,你再另外派人去查探。”卫佘叹了口气。

马虎山:“是,将军。”

“去吧。”卫佘挥手,一转头,发现卫珩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是让你滚回去,怎么还跪在这儿!等着我让人赏你军棍是吗?”

卫珩道:“将军,关于路小姐的事…”

卫佘打断他的话:“我说了,没得商量。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我不能娶他。”卫珩道,“我想将军应该知道我擅离职守是回京的,想必将军应该猜得到我是去找谁的。”

“真是混账…”卫佘小声呢喃了一句。

卫珩不理会卫佘的嘲讽,继续说:“我不能耽误了路小姐。”

“可你已经耽误了!”卫珩气得拍桌子,“难道你想让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孙儿糟蹋她的闺女啊?”

卫珩一听这话心里便不乐意了,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解释道:“将军,你也看到我回来时的模样,我怎么可能糟蹋路小姐!况且,还是您让她来照顾我。想必你心里早就合计着这事了吧。”

“你跪下。谁让你站起来了?”卫佘瞪他,“一个巴掌拍不响。没发生这事又怎么会传出来这样的风声?”

“这得要问路小姐。”

“总之你自己就是没问题是吗?”

“在这件事上,孙儿确实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反正我不可能和路小姐成亲。”卫珩十分肯定地告诉卫佘,“在京中的时候,您不是也暗示孙儿了,孙儿的婚事不能随意,需皇上顶多?”

卫佘道:“那是当时,现在的情况已不同往日。”说完他指了指沙盘,“我们在边关替皇上守国土,手中的权利可大可小;我总有一天会老得不能指挥,而你不同。若战事不平,你便一日不能回京,皇上亦不可能招你为驸马。何况…宫里的灵妃娘娘又添了位皇子。”

皇上最爱做的事便是平衡权利,让各方制衡,从而不会侵犯到他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

如今卫府再获兵权,皇宫里又发生过变乱。

所以,卫佘的意思很明白。

皇上绝对不会让卫珩娶平乐公主,至少眼下不会;就算赐婚,最恰当的选择也会让他和文阳公主成婚。毕竟灵妃娘娘有了皇子,而贵妃娘娘膝下只有文阳公主一位女儿。

卫珩何尝不明白卫佘所言。

只是他不太在乎,因为再等两年,皇上或许就该选择让贤了。

从晏绒衣入宫那天起,他便知道,现在的皇上会比前世更早离开皇位。

卫佘见卫珩似乎还不死心,便说:“反正我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早些娶个平凡姑娘才是正经,也是对你自己最大的保护。我是为你好,珩儿。”

“珩儿知道了。”

卫珩俯身行礼告退。

外面的风一如刚才。

他脚步匆匆,直接去了训练场。

训练场里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为首的训练者叫沈连城,模样上乘,据说小时候也是桃花不断,若不是跟了他,只怕现在孩子都有三四个了。

卫珩在训练场的休息处坐下,没一会沈连城便小跑着过来。

“少将军。”

卫珩抬眸审视着沈连城,感叹道:“边关的风沙还是大了些。”

沈连城有些茫然,不明白卫珩此话何意,只好咧嘴笑道:“一直都是这样的。”

“你这脸怎么…”卫珩有些不满意,“黑成这样了?最近都不是下雪了,哪有太阳?”

沈连城忙道:“少将军,您可别说,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晒这么黑。”

卫珩叹气:“晒这么黑做什么?给你几天时间,把自己好好捯饬捯饬。还有你这衣服,能不能不要这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