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毫无反应。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缰绳,结果才碰到,卫珩就顺势握紧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了拽。

长安被他弄糊涂了。

这人到底是累得睡着了?还是闭着眼睛假寐?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长安觉得自己肩膀都快麻了。可饶是她如何用力,也无法从卫珩怀里脱身,也只能在哪儿干着急。

好在,总算有人敢骑着马过来找卫珩。

段翊站在不远处,轻咳两声。

卫珩这才大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长安还在自己怀里,才缓缓地叫马儿挪个身。每回敢大着胆子打扰他和长安好梦的就只有段翊了。卫珩觉得,以后得少宠着段翊,省的他得寸进尺。

卫珩轻轻抬了抬眼皮子,声音懒懒地问段翊:“京畿大营现在怎么样了?”

段翊道:“属下赶到的时候,他们正上马准备进宫。好在属下及时喝止住。营卫等人已被拿下。”

“还有别的人吗?”卫珩又问。

段翊偷瞄了一眼卫珩怀里一身红嫁衣的郭长安,说:“还有京查司的人一部人人。”

长安毫不客气地说道:“那是本宫的人。”

段翊顿时说:“是,公主。属下这就回去请他们各位去府上喝茶唱戏,一定好生伺候着,不叫公主的人收半分委屈。”

段翊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长安怀疑,在他来之前,京查司的人想必已经吃了不少亏。卫府和京查司素来关系不睦,他们落段翊手里,能捞的好才怪。

现在有长安这句话,段翊多少会嘱托下面的人手脚轻些,别伤得太难堪。

段翊离开后,卫珩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调头去山里,并对长安说:“我大概猜到杜知敏去了哪儿。”

长安却说:“他现在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卫珩请你立刻送我回宫。”

卫珩道:“宫里现在乱着呢,作为忠臣,还是等宫里平静了再回去查看。”听到长安的话,他心里总算冒出点喜色,“我知道杜知敏对你不重要,不过现在他对我挺重要的。”

长安道:“杜知敏没能让京查司的人全部入宫,我担心三皇兄和母妃他们。”

卫珩还是不依她:“你回宫又能做什么?难道你打算这次还站你父皇那边?”卫珩想,假如自己没猜错,长安是借着她大婚的契机,让景王携兵入宫,以杜知敏里应外合,控制朝政,逼迫如今的皇上立下退位诏书。

杜知敏临时出了岔子,长安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他心里还是生出一丝难过,长安的眼里难道就看不到他吗?

卫珩所料不错,长安是这么合计的。

她起初也不愿再威胁父皇的地位,想等父皇百年之后,景王顺利登基,然后她和母妃以及八皇弟去封地过安慰的日子。然而这三年来,景王每一步都受皇上和皇后的钳制。六皇子的存在又时不时地威胁景王暂未稳定的地位。

长安不确定父皇究竟能活多久。

她也害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

自从前太子逼宫失败后,宫里的侍卫一直是父皇亲自挑选的,都是父皇的亲信。她和景王想要成功,只能冒更大的风险。

当她决定铤而走险的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前太子哥哥内心的煎熬。

说起来,太子逼宫失利还得归咎于卫珩,要不是他从中作梗,太子或许能成功。不过那时候太子成功后,她和母妃的处境未必会比现在好。

她低低叹息,父皇也真是可怜。他一直防着身边人,而身边人也果然不负众望,总惦记他的皇位。

长安想,当皇帝也真是辛苦。臣子太有能力果然得防,有时候防不住还得顺势讨好,唉!

不知道今日父皇会不会被气得吐血。

长安踢着马肚子,试图控制马。

卫珩道:“这匹马也跑了一天,脾气正坏,你少惹她。”

长安恼道:“今日是本宫大婚,新郎官部不见了,人还被你劫持,我脾气也正坏,你少惹我。”说着她用力踹了一脚马。

马吃痛地嘶叫一声,但是在卫珩的控制下却岿然不动。

卫珩扑哧笑了:“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同牲畜也动气。”

长安忍下一口气,问:“卫珩你就是要同我对着干是吗?”

卫珩劝她:“你听我的,不要回宫。我既然已经回来,便会帮你把后面的事情打理好。”

不知道为什么,卫珩的话总让长安觉得,自己无能极了。

她眼下只能妥协,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好事,便说:“好,先去找杜知敏,找到后我要立刻回宫。”

、第93章

□□2

他们在半路上和匆忙赶回的杜知敏狭路相逢。

卫珩抱着长安下马,他搂着长安,看着面无表情的杜知敏,心里盘算着到底是先打他的脸还是打他的腿。

杜知敏怀里抱着两个青花釉瓷矮圆瓶,瓶子上还有盖子。他看了一眼长安,在路边蹲下,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放在一旁,然后俯身给长安行臣子礼。

“微臣见过公主。”他抬头,眉目间藏着情意,“公主可好?”

卫珩瞅着杜知敏的眼睛,决定一会还是挖了这小子的一双眼睛算了,看他还能不能对长安做出眉目传情的动作。

大婚之日跑去山里找什么瓷罐子,这样的人还大言不惭地和长安问好。

他真的觉得,自己此刻浑身都是气呐。

许是方才气过了头,长安此时见着他的人,心里的怒火却已不似先前那般重,反而露出和煦春风般的微笑,问道:“驸马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杜知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面色沉静地颔首道:“微臣记得。”

“那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长安哀戚一声,“本宫还一直等着和你拜堂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啊。倒是找到一个又丑又蠢的冒牌货。你说你已经是侍郎之职,怎么就不舍得花点钱找个品相不那么差的?可把我气的,好半天没回过神。”

站在一旁的卫珩听着脸都绿了,伸手摸了摸耳朵,索性不顾体统地拉起长安的手。长安知道卫珩是故意的,也明白若是反抗,卫珩只会愈发得寸进尺,索性由着他算了。

眼下不明朗的局面里,她也得看卫珩的选择。

杜知敏先是看到卫珩的手,后来才转而看着卫珩的脸。随后他缓缓地站起来,问道:“阁下就是卫府的四公子?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公子光彩夺目,在下自惭形秽。不过卫公子能不能放开公主,在下和公主已有婚约,公子这样夺人所爱,似乎不是君子所为。”

卫珩诚然道:“我就是小人,君子是什么东西?反正我再小人,也不如你大丈夫。找个替身给你当新郎官,呵。”卫珩讥笑着,“早知道你有这么癖好,我必然主动找你。若你请我当这个新郎官,我不光不收你的二百两银子,我还会倒贴你二百两。”

杜知敏无视了卫珩的嘲讽,看着长安说:“公主,你听微臣解释。此事,微臣也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所行的暂缓之计。”

“我想不必了。”卫珩觉得他真是啰嗦,回头把他舌头也割了吧。

长安想了想,说道:“那也好,你自己站这儿慢慢说,我就不听了。”完了她又补充道,“我得回宫去填补你没做的事情。要是此事败落,牵连的人恐怕只会被前太子逼宫还要厉害。”

杜知敏只好抱着两个瓷罐子紧紧跟上。

长安都要走了,他难道真要站着解释给秋风落叶听吗?

长安见他紧跟过来,不耐烦地说:“杜侍郎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杜知敏道:“我之所以不去,不是因为想要隐瞒公主,恰恰是因为想和公主共度余生,所以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最先的想法。公主,我们的婚约是皇上定的,此刻吉时未过,我陪公主回府里…”

长安打断杜知敏,说:“杜知敏,我们俩的亲事本来就是假的,现在情况完全超过我原先设想的,这虚的礼仪我看也不必继续下去。今日我看在往日你替我和景王所做的事上对你既往不咎,你现在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我哪天想起来,心里顺不过这口气,再派人杀了你。”

而听到杜知敏大言不惭的那句话后,卫珩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将长安挡至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抬起一挥,藏于袖中的飞镖便朝着杜知敏射去。

长安觉得,卫珩这是在报私仇。

她刚想呵斥卫珩之时,眼睛却只看到杜知敏轻轻松松便躲了过去。快得令长安压根就看不清他是怎么躲的。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二人,好一会才想起来问:“杜知敏,你到底有几副面孔?”

他的文武计谋,好像都不虚与旁人。

杜知敏知道卫珩对自己起了杀意,便说:“卫公子,家母身上原有一块墨玉,但是三年多前在山上遗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卫公子无意中取了去。若是,还望卫公子能完璧归赵。”

“什么玉的我不知道,得问问我的人有没有谁捡到。我府上有上号的醒酒茶,杜公子不妨随我的人去品品茶,顺便让他们替你问问。除了醒酒茶,还有可以提神人品的绿杉茶,杜公子一定得多喝几杯。”

说完,一直跟在卫珩身后的卫府亲兵把杜知敏围住。

杜知敏道:“应该还有可以让人变得厚颜无耻的茶吧?在下想学卫公子,多喝几杯那类型的茶。”

卫珩笑笑:“不巧,没有。”

“那卫公子是怎么做到厚颜无耻的呢?”略顿了顿,杜知敏道,“卫公子已是有夫之妇,还意图染指在下的夫人,一般人可做不出这事。”

杜知敏这么一说,郭长安恍然想起来。

卫珩身边的路大小姐呢?

卫珩微微眯眼,“杜公子看来也是听多了谣言。”

两个人还想继续争锋相对,但这时,城内忽然传来丧钟。

这时城内皇家寺院里的丧钟声,寺庙不大,庙里的喇嘛和尚,平时都是为皇亲国戚祷告祈福,若有皇室成员殡天,这钟声才会响起。

太后、皇后和太子是敲八下。

寻常皇子王爷是七下。

妃子们一般不敲,只有皇上太后或者皇后特地吩咐才会敲响。

而皇上,则是敲响九下。

敲丧钟都是三公九卿都在宫里,在新帝的见证下签发公文,交由寺庙住持,然后于吉时敲响丧钟。一般至少是皇上过世好几天后丧钟才会响起,若是遇到特殊情况,宫里有人故意隐瞒,则会更晚。

从来不会说人刚过世便敲响丧钟的。

这悠远厚实的丧钟声整整响了九下。

城内怕是已经乱了。

长安顿时愣住了。她的计划里并没有要父皇丧命。

杜知敏似乎也愣了一下。

只有卫珩,好像对这个结局并不讶异。

长安来不及细想,快步跑到马旁,翻身上马。纵然她动作再开,这一身凤冠霞帔大红嫁衣也颇为碍事,索性她扯碎累赘的装束。

等她觉得一身轻松的时候,卫珩已经驾着马往京中而去。

杜知敏也想跟上去,不过纵然他身怀绝技,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卫珩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是草包。

其中,沈连碧看着卫珩离去的身影,感叹道:“路展屏应该早些来京城见见平乐公主,见了后恐怕她就不会一天到晚想着自己到底哪儿比不上人家。因为,”沈连碧长叹着,一脸遗憾地说,“她哪儿都比不上啊!”

其余的人纷纷附和沈连碧的话。

、第94章 番外1

这两日,天神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天枢宫和玉衡宫的二位上神因口角之争再度闹翻,拉帮结对地要自己的友人同对方绝交,彼此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惹得天璇,天玑,天权,开阳和瑶光五宫的五位上神们甚是尴尬,站那边都不合适,只好纷纷找借口闭关。为此,天神界一年一度的炼剑大会也少了他们七位上神的身影,显得有些无趣。那些修炼千年终得升天的小仙们未能有缘面见七位上神,别提多懊恼了。

而这第二件事,却是和神尊大人有关。

远古洪荒时的神尊,与天地万物齐寿的昔珩帝君自人间历练回来了。

他这一回来,诸位神仙都好奇不已,整日正事不干,尽围在碧宸灵宫外晃悠,想从碧宸灵宫的小仙娥嘴里撬出些话来。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昔珩帝君曾在十万年前坐化,肉身灰飞烟灭,魂魄散落八荒各地,曾有心怀不轨的魔神妄图找到魂魄散落之地,将昔珩帝君魂魄里的灵力纳入自己体内,结果不是被反噬而死就是压根接近不了魂魄。

通常,诸神羽化后,魂魄散落不到千年,便会湮灭在天地之间。想来是昔珩帝君于天地同寿,故而羽化两万年后魂魄依然一如当初。

本以为世间再无昔珩君,岂料八万年前,远古神器突显异兆,似是将有新神器诞生。上一回诞生新神器还是十六万年前。十六万年前还活着尚未羽化的神,如今所剩无几。

新神器的诞生导致三界陷入混乱,天地浑浊一片。当时的天界帝君杌桓联合七位上神,用尽毕生修为重聚昔珩帝君的魂魄,终于在一百年里将帝君所有魂魄集结起来。这几人本想用帝君魂魄中的灵力压制新神器诞生时所造成的混浊天地,使日月再度归位,天地再度清明。

谁知,帝君魂魄聚拢后便开始自行修复,两日后便再次修得神身。

这是诸位上神万万不曾想到的。

他们看着昔珩帝君,惶恐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眼前的昔珩帝君究竟是真是假。

修得神身后的昔珩帝君开始汇聚灵力,又百年后,终于恢复前身近半的修为。

在昔珩帝君和几位上神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将神器制服,并封印新神器造成的混浊之地,重塑三界结界,让一切重回正轨。

之后,昔珩帝君并未答应上神和杌桓帝君的请求掌管三界,而是当一名闲散之神。因他老人家的名气太过显赫,莫名来求见他的各路神仙多到无法估计,但一个个又不敢真的来求见,于是在碧宸灵宫结界外,一直有小神仙来此朝拜。

他们都想着,万一昔珩帝君出来散步呢?

哎,只是那碧宸灵宫比人间一国还大,怕是散步是散不出来的。

后来还真让他们看见了。

不过那时候的昔珩帝君已经决定去人间历练一番,好瞧瞧自上回天地混浊之后,新生的人间究竟是何种模样。所以他们只看到一抹影子从眼前滑过。

历经五世之后,这昔珩帝君总算舍得回到碧宸灵宫呆着了。得知他回来,杌桓帝君召集了七位上神,一起去碧宸灵宫和昔珩帝君说说话。

一听是昔珩帝君回来,这天枢宫和玉衡宫的二位上神也勉为其难地放下芥蒂,一起去了碧宸灵宫。

出乎这八人预料的是,昔珩帝君满脸愁容。

杌桓帝君遂问:“神尊,您此番历练不甚满意?”

昔珩帝君却问:“杌桓,从前你历练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吗?”他随手一挥,眼前顿时现出缥缈仙境,仙境里正记录着他五世经历的一些事。

虽说这些画面,身为上神的他们之前也偷偷看过,但是再看一遍,还是莫名觉得有意思。

杌桓帝君道:“神尊,我历经的五世,至少名字都是不一样的。”

玉衡亦道:“是啊,神尊。您这五世,怎么名字都叫珩?”

昔珩想了想,只能认为是别人不敢给他乱起名字。

“神尊此番历练完了,可否能主持下一个百年的炼剑大会?”杌桓试探性地问。

昔珩却说:“这种事,你们自己去弄,我要去找司命仙姑。”

昔珩历经五世,却只有第五世才勉强拨动了他的情根。

他自己还没觉出什么味儿呢,就戛然而止了,实在是不舒服。况且,况且一想到这一世那个叫长安的女子,他便十分不适,也说不清哪里不舒服。照理,结束轮回,他不该对轮回中的人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