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昏睡两日,虽然不觉得饿,可是毕竟未曾进食,加上先前又失血过多,整个人还是十分虚弱的。在卫珩帮助下,她做了起来,然后斜眼瞪着卫珩,心想,你扶我起来就扶我起来好了,为何自己坐这儿不动了?反正这床大,也不是坐不下你,可为何你偏偏要让我倚在你怀里?

卫珩似乎完全看不到她略带疑惑的眼神,兀自地按着她肩上的两处穴位。

这是晏绒衣教给他的,原本这些事晏绒衣都打算自己来做,然而卫珩执意要守在长安身旁,她也不敢赶走卫珩,加之她对长安心里的愧疚,怕自己和卫珩一起守着长安的话,会触到卫珩心里的不愉快,所以她还是选择离远一点。

于是,离开前交代了卫珩两件事,一是让卫珩给长安涂药,全身都要涂,这样针眼才会迅速愈合,且药会顺着针眼渗入体内。此药是遏制长安再度发作的。二是交代卫珩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按摩长安身上的几处穴位,对缓解她的疼痛很有帮助。

卫珩极为聪明,晏绒衣只演示一遍他便学会了,按的地方分毫不差,只是力道略有些不稳,在晏绒衣教习他,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便掌握了。

卫珩指尖的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好。不过他自己有些不自信,毕竟他这双手从来没干过此类事情,遂问长安:“会不会太重了点?”

长安动了动脖子,道:“还行,手法不错,跟晏大夫的很像。”

卫珩道:“我学了一炷香时间出师的。”他低头看着长安。

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件寝衣十分宽松,卫珩低头就能看见…额,她下意识地抬手拉紧领口。

卫珩瞧她下意识的动作,微笑着挪开眼睛,说:“你身上擦了药,不宜穿太贴身的衣物。所以我给你换了这身。”

长安愣了一下:“你换的?”

卫珩道:“是啊,药也是我擦的。”

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舍不得别人触碰长安的身体。

“擦药?”长安咋舌,抬起胳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很淡的味道,透着甘甜味和奇怪的清香。

卫珩补充道:“不光是胳膊,全身都擦了。晏大夫特别叮嘱的,所以我擦得十分仔细,生怕漏了哪儿。”

“你!”长安扭头瞪他。一想到自己熟睡中被他如此对待,心里便万分别扭,同时她也觉得自己揪着领口的动作有些滑稽。

卫珩索性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以后这些事都由我一个人做。”他低头吻了一下长安的脖子,在她细嫩白皙的皮肤上轻轻咬了一口,无奈般地叹息着,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就算这些事天天做,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日夜。那往后千万个白昼更替的光阴里,他该怎么办呢?

长安,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卫珩抱得更紧了,“长安…”

熟悉的一声低喃,唤起长安的好多回忆。

前世的,今生的,美好的,痛苦的,统统糅杂在一起。

长安攥紧的拳头微微松开,放肆地将头靠在他胸膛处,细细嗅着他的味道。

卫珩忽然对长安解释起他和路展屏的婚事。

长安道:“这是卫将军的私事,本宫不在乎。”

卫珩认真道:“可我在乎。祖父担心我羽翼未满之时逆天而行,想让我离皇权远一些,所以有意撮合我同路小姐。本来我不可能和路小姐有太多瓜葛,可因文阳公主在中间横插一脚,害得路姑娘身中剧毒,祖父刚好掐着这个机会让你父皇下了赐婚诏书,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由着我已经和路姑娘完婚的流言四散开来。其实在那天,我和路姑娘已经讲明白,我会负责她以后的生活,会好生照顾她一辈子,但是只会也只能会是以兄长的身份。长安,我现在说得可算清楚?”

长安垂眸不语。

卫珩道:“另外,关于你和杜知敏的婚事,昨日已经解除。杜大人迎亲路上横遭意外,已赶赴黄泉路。”

“你杀了他?”

“我想的。”卫珩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说道,“从我听说了先皇将你赐婚于他的时候起,我就想亲自手刃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我没杀他。”

他看得出来,杜知敏也是真的想娶长安为妻的。

他怎么可以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他要让杜知敏和自己一样,每天数着日子,等长安离世那天,他会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当时犯傻喂下续魂神丹的结果。

有些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直到当真的失去,才会知道原来失去一个人可以那么痛。

前世,他尝过失去长安的滋味。原以为这辈子他把权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便不会出现前世的悲剧。然而苍天似乎总爱捉弄他。好在这一回长安不是立即离开他,他总还是有时间去寻找解决之法。

他和长安既然都能重生,就不信这世上没有神仙之药。哪怕是用他的命来换,他也愿意。

“长安,我想…”

长安似乎猜到卫珩要说什么,抢在他前头说:“卫将军,本宫的父皇和夫君刚刚相继离世,守孝是必须的。”

卫珩道:“那好,我便容你守三个月。”

“本宫又不是要登基的新皇帝,守孝三个月怎么够,论理我当守孝三年。”

“三年?你可知道三年对你来说…”卫珩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你若不想,我不勉强你。反正不过是个名分,你不愿给我,我忍着就是。”

三年,短短三载春秋,可长安却不一定能迈过去。

卫珩这么想着,心里便充满了未知的绝望。

长安抽回手,说道:“卫珩,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已经知道我是行将就木之人,何苦还要来找我。眼下的局势,我想插手也是有心无力,只希望在我死后,你不要为难涵儿和母妃。”

“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辅助定安帝。”卫珩抬起头,“但凡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他下位。”

长安不敢把这样的诺言太当真,可又希望卫珩能遵守,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卫珩,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若你食言,我纵然是变成鬼也会搅得你们卫府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既然是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卫珩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以此要挟,长安并没有傻到分不清局势,她为了保住八皇子和灵妃,一定会答应卫珩提的任何条件。

可是卫珩不会这么做。

他希望长安今后过的每一天,都是简单的,没有任何心计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生活。

他只想长安好好的。

、第100章

宫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想要进门,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守门太监的喝止声。

寝殿内的长安和卫珩都听到了声响。长安抬起头,望着门口,心想谁在门口呢?不会是母妃吧。灵妃两天没见着她人影,兴许也已知道了。

不过门外稚嫩的一声“大胆放肆,快让开”让长安顿时笑出声来。

这时门开了一个小缝,顾公公闪身入内,在门口垂首道:“将军,皇上在门外吵着要进来。奴婢来请示一声。”

长安道:“让他进来。”

顾公公微微抬头,似乎有些惊讶公主原来已经醒了。自然他也看到卫将军的手始终握着公主的手,便不敢多看,也不再多言,俯身道了一声“是”之后,迅速退至门外。

顾公公将门打开,小皇帝扶着门迈步而入。

紧跟着小皇帝的是一脸焦心状的晏绒衣。

晏绒衣手里还提着她的医药箱。她合计着,若是长安还不醒,那她必须说服卫珩再次施针,否则公主会在睡梦中虚脱而死。先前也试着给公主喂些汤药,然而根本喂不进去。

不过卫珩先前很不悦地跟她计较了她刺错几针的事,所以她有点儿不敢一个人出现。因为她答应过长安,若非万不得已,不能将她身体状况透露给灵妃。于是思来想去,她只好找小皇帝作为挡箭牌。

尽管小皇帝尚未正式登基,不过卫珩都已经开始称呼他皇上,所以宫里人也都开始叫小皇帝为皇上。

小皇帝忽然成了皇上后,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比以前怕他,因为父皇忽然离世,两位哥哥又同他告别,他懵懵懂懂地认识到周围好像发生了大事,问母妃,母妃也只是说他以后要学很多东西。所以他整日里惶恐不安。

得知皇姐姐在正阳宫里,那个坏人卫珩也在里面,小皇帝就担心得不行,想都不想就被晏绒衣忽悠来了正阳宫。

当小皇帝郭煜涵和晏绒衣进门时,长安想独自坐稳,推开卫珩的。无奈的是,她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

被卫珩这样抱着见八皇弟,她没来由地红了脸。

晏绒衣本来是满怀忐忑跟进来的,一看长安已经醒了,顿时松了口气,“长安,你可算是醒了。”

长安嗯了一声,“就是觉得浑身无力,使不出劲。”

“这是药膏的正常反应。”说着,晏绒衣还是硬着头皮,在卫珩如刀般的注视下走上前,给长安把脉。

卫珩终于也舍得放开长安,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拿起奏折继续阅览。

小皇帝一步一步走向长安,为了离卫珩远一些,他足足饶了大半圈。眼看他挨着床边就要爬上床的时候,整个人忽然悬空了。他想不明白,原本安静坐在那儿的卫珩怎么就能在眨眼间把自己提起来的。

卫珩将他提到一旁,说:“别吵你皇姐姐,没见大夫给她把脉呢。”

小皇帝气鼓鼓地立在原地,想和卫珩争执却又不敢。

这时,卫珩又说:“过来。”

小皇帝听后,倔强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叫你过来。”卫珩瞪了他一眼。

小皇帝委屈地抬脚走,几乎是他毕生走得最慢的一次。

等小皇帝走近后,卫珩又提起他,把他包在怀里,打开一份奏折,边看边问:“认得几个字了?”

小皇帝撇嘴,心想这语气怎么比我的老是还要凶。

“臣问你话呢。”卫珩拿起笔,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字后,将奏折放在已阅那一栏,又拿起一份新奏折,“这上面可有你认得的字?”

小皇帝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毕竟他现在看东西还很模糊的,夫子偷偷教他习字的时候,都得将那个字写的特别大。他哼了一声,说:“我认得好几个字。”

好几个字,呵!

卫珩心想,得给小皇帝好好找几个老师,回头要看看翰林院里有谁合适。

“都识得哪些字?”

小皇帝掰着手指头,说:“一、二、三、王、天…恩,子…还有…还有兄、儿…儿…儿…夫子如今就教了我这些。”

卫珩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你可真是认识不少字啊。”

长安闻言,冷冷地瞥了一眼卫珩。

卫珩立刻想起来,这八皇子原先是个瞎子,四岁能认得字已经不错了。这奏折他显然是不能教着他读的,不认识是其一,估计小皇帝也看不清。

毕竟刚能看得见,自然不能跟他比,他四岁的时候,都能胡诌一首七绝。

“我…我以后还会认识更多字。”

卫珩纠正他说:“以后,皇上你得自称朕,懂么?”

“为什么?”

“因为你是皇上。”

“我不要当皇上。”

卫珩不厌其烦地纠正他:“就算你不想当皇上,你此刻也得说朕不想当皇上。”

小皇帝再次冷哼一声,说:“当皇上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天下人谁不想当皇上。”

“若真的好,你怎么不当。”小皇帝得意洋洋地瞅着卫珩。

卫珩淡淡道:“当了皇上就不好当驸马啊,二选一微臣只能选后者。”

他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话。

在一旁给长安把脉的晏绒衣差点笑出声。长安无奈地瞅了一眼晏绒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她的意思是回颐心殿。毕竟这儿是正阳宫,她不想久留。

“驸马是什么?”小皇帝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个词,但这两天事情太多,他不大记得了。

卫珩依然是那副清风拂面的口吻,说:“驸马就是和你皇姐姐天天住在一起的人。”

小皇帝一听,怒了,努力挣扎着,说:“你放我下来!”

还想天天和皇姐姐住在一起,怎么可以这么坏呢?小皇帝决定去搬救兵,他要找母妃,要找弯月姐姐。

弯月姐姐很厉害,一定能把他赶出去的。

然而他的挣扎对于卫珩来说微弱地不堪一击。

小皇帝只好重复地喊:“你听到没有,我让你放我下来!”

卫珩道:“微臣方才怎么教皇上来着的?”

小皇帝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后,说:“你放朕下来。”

卫珩轻轻把他放下。

小皇帝赶紧跑到床边,眼巴巴地望着长安,“皇姐姐。”

晏绒衣已经结束了把脉,说:“你现在要吃点东西。”

长安嗯了一声。

小皇帝道:“皇姐姐,我也有些饿了。”

卫珩对外面的顾公公道:“皇上饿了,吩咐御膳房传膳。”

顾公公道:“是,奴婢知道了。”

卫珩亲自陪着小皇帝用膳。

小皇帝缺迟迟不敢下嘴。

卫珩看着他,叹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怕我呢?”

几天后,在晏绒衣的悉心照顾下,长安又恢复如初。

又几天后,是先皇的葬礼,同时也是小皇帝登基大典。整个礼部忙得是人仰马翻,新设立的辅阁也正式运行。

小皇帝登基大典结束当天,卫珩便以小皇帝的名义颁布了几条减税政策。

前几年战事纷乱,国库空虚,先皇为了筹集粮草,加收了许多税赋,致使百姓生活日益贫穷。

不管是稳固民心还是巩固他手里的权力,减免苛捐杂税都是应当的。

登基大典后,小皇帝就独自一个人住在了正阳宫。

据说当晚,太监们哄了整个两个时辰都没能哄住他,后来还是去请了太后过来,小皇帝才安心入睡。

然而半夜小皇帝醒后,发现太后并不在床边,又是闹了好一阵子才安生。

可累坏了当夜伺候小皇帝的宫人。

卫珩眼下的身份毕竟是外臣,所以在皇上登基后他回了将军府。

在宫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天,路展屏听闻他回来,硬是吩咐丫鬟伺候她起床梳洗,然后去找卫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