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能坚持几年呢?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离开。

他对晏绒衣道:“大周没有法子,或许大周之外的国家有。总能找到的。”

晏绒衣这时真想劝卫珩一句,人各有命。只是知道劝了也没用。

定安元年九月,平乐公主病重,年幼的定安帝祭祀先主,为公主祈福。同年十一月末,大周海船建工完毕,以京畿军段翊为首,开始了大周的巡海之行。两年后,段翊归朝,带回异国珍宝奇物不计其数。

段翊回来那天,卫珩早早结束了朝会,不过刚到偏殿,就见段翊早早跪在了地上。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段翊道:“臣无能。”

卫珩扶他起来,说:“此事不怪你。你出海也不光光是为了那件事,别的事你做得很好。”

两天后,晏绒衣对卫珩道:“公主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服用续魂神丹了。”

良久,卫珩才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第102章

尽管卫珩已经明言此事不怪段翊,段翊却仍是自责不已,今日他得到消息后,又是长跪在地,恳请卫珩准许他带领船队,第二次出海巡游。

卫珩并未当即首肯,而是说:“段翊,你刚回来,先休整些日子再说。”

“我…”段翊抬头望着卫珩,“可是属下未能完成使命…”

卫珩舒展眉头,说道:“我本也没抱多少希望,你不用太过自责。何况让你出海又不是只为了这一件事。你上交来的此番行海之图,途径各国的地域风情,所带回的别国奇珍异宝,都是极大的功劳。”卫珩倏然停顿片刻,嘴角挂起一丝羡慕的笑意,“况且,你心里也有挂念之人,两年不见,定然想得紧,哪能让你们刚见面又分开。”

段翊被卫珩一说红了脸,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不敢多言。

卫珩笑出声来,上前扶他站起:“好了,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客气,显得关系都生分了。对了,皇上想听你讲出海的见闻,你一会去觐见皇上。”

“属下知道。”段翊低声说着。纵然心里有喜,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甚至连语气都不敢有半分改变。

毕竟段翊心里也清楚得很,长安宫里的那位命在旦夕,而她的安危极有可能会让自家公子变得六亲不认的。

小皇帝如今六岁多,眼睛在晏绒衣的悉心照顾下已恢复得同常人差不多。平时虽然也不太老实,可在卫珩的管教下,倒也有几分皇上的模样。然而他毕竟不到懂事的年纪,对段翊上奏的内容压根看不懂。好在段翊把所见所闻讲得极为有趣,小皇帝听得时候倒也没觉得过于无趣,听到后面,反倒是越来越有兴致了,一直不肯放段翊走,追着他问那些奇怪的国家奇怪的人。

段翊此时正是叫苦不迭。早知道他就讲得无趣些,让小皇帝早早听腻,然后放他出宫。

正当他寻思着把后面的趣事都简单叙述的时候,小皇帝的一句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小皇帝说:“皇姐姐近日看着又瘦了不少,定然是宫里有趣的事情太少了,段爱卿你讲得再仔细些,回头我去陪皇姐姐的时候,好讲给她听。”

段翊面色微怔,抿了抿唇,道:“微臣遵旨。”

不过小皇帝记忆力并不是很出色,当晚用完膳,他跑去长安宫的时候,讲了前面就忘了后面,抓耳挠腮地看着长安。

长安见他这个呆样,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皇姐姐听你前面这些已经觉得十分有趣,都忍不住想自己出海见识一番。”

小皇帝撇嘴道:“都怪我记不住,明儿个我让段爱卿亲自讲给皇姐姐听,可有意思了。”

没多久,顾公公便来催小皇帝回正阳宫。

小皇帝依依不舍地看着长安。

长安遂笑着安慰他道:“皇上快些回去歇息,明日我去陪母后一起用膳,你也一起来。”

小皇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小皇帝前脚离开,卫珩后脚便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新熬好的药。药温掌握的恰恰好,不冷不烫。

这两年,长安不知道自己都喝了多少药,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散发这苦药味,不光是自己身上有药味,她都觉得整个长安宫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像是永远也散不去似的。

卫珩小心翼翼地将药端到她跟前,说:“今天的药有些苦,你慢点喝。”

长安接过药,反问他说:“哪日的药是不苦的?”

“良药苦口…”卫珩痴痴地看着她,轻声呢喃着。

长安拧紧眉头,端起药碗,将那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喝完她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苦的忍不住吐出舌头:“真苦!”

卫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急忙捏起一枚蜜饯塞进她嘴里,说:“先前可就告诉你了,今日的药有些苦,你还喝得这么急。”

“若不喝得快些,我只怕会吐出来。”长安挑眉道。

晏绒衣为了延缓她下次气脉逆行的时间,今天已经改了药方,所以这药只会越来越苦。到最后甚至会苦到一般人闻到就会皱眉。

长安含着蜜饯,好一会儿蜜饯的甜味才压住满腔的苦涩。

卫珩扶着她的肩膀,“躺好我给你捏捏。”

长安犹豫了一会道:“卫珩,不必了。”她抬眸直视卫珩的眼睛,“我知道自己这幅身子,撑不了几日。这一世的命,本来就是意外中得到的。我只要看着母妃和涵儿安然无恙,便心满意足。”

卫珩不愿她再这么说下去,伸手按住她的唇,“天色已晚,少费这些神,我陪你安寝。”

长安抬手,握住他的指尖,道:“我怕不说,走得那天会来不及。”

“长安…”卫珩反手握紧她的双手。

长安道:“我现在…有些糊涂我们两人的关系。好在这都不是重要的。我只是…”她垂眸,有些犹疑不决。这两年来,卫珩待她如何,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不太想说下面的话,可是不说她又真的担心,自己死后,母后和涵儿会再次出于危险之中。

母后虽是太后,卫珩也对她处处尊敬,可是手中却没什么实权。

如今朝廷中人也没几个是糊涂的,都清楚卫珩守卫大周王朝,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活着,这王朝明面上名字没改,实则已经姓了卫。等自己死了,谁知道他们会如何规劝卫珩。

又或者卫珩初心不变,但是他走的时候,涵儿还没长大,涵儿还没掌控局势…那可如何是好。

见长安吞吞吐吐的模样,卫珩便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便是:“长安,两年我答应你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会记一辈子。”

“那…”长安微笑着,低头咬了咬嘴唇,小声道,“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不能学我。”

卫珩将她揽入怀中,“好。”

长安靠着他的胸口,忽然眼前一阵乌黑,头眩晕的厉害,随即就失去知觉。

卫珩只看她鼻子里流出深黑色的血。

很快,整个长安宫里都陷入慌乱之中。

晏绒衣几乎是被狂奔到长安宫的。

第103章

卫珩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让人恐惧的味道:“晏姑娘人呢?”他的前襟处此刻被暗红色的鲜血浸染。

起先,长安鼻子里只是缓慢流出鲜血,可是不到一会,那血就跟止不住似的往外淌。卫珩看着长安在昏迷中流血不止,心如刀绞却毫无办法,只能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避免迁怒旁人。

在一旁服侍的宫女都不敢把视线落在卫珩和长安处,只是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递上干净的浸过温水的帕子,“晏姑娘已经…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卫珩不敢用帕子堵住长安的鼻子,他担心这样会呛到她,手里拿着帕子,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在发抖。

他很怕。

这时,晏绒衣已经被太监拽着跑到了长安宫前,见太监松了手,晏绒衣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一句:“我…我心都快跑得跳出来了…半条小命差点被…哎…被你给弄没…咳咳…”

太监也是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哎哟,我说晏姑娘,你要是再不进去,恐怕我们就是整条命都没了。”

晏绒衣抚摸这胸口,努力顺了顺气,说:“哪有那么严重。”她默默地暗示自己,卫珩这人没那么凶残。

虽说心里这么暗示了,可她也是有些慌的。

鬼知道,卫珩最终会不会找她的茬。她摇了摇头,心道,下辈子还是不要当大夫了。

太监见她居然还在走神,赶紧伸手把她推进门里。

晏绒衣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她不悦地哼了一声,皱着眉快步走进内室。

一切虚礼皆免,晏绒衣直接坐到床边,一边摸长安的脉象,一边吩咐宫女们尽快准备施针事宜。

晏绒衣把完脉,轻轻地把长安的手放入卫珩手中,抬眸对卫珩轻声道:“时日不多。”

明知道这就是事实,卫珩却还是不愿听到这四个字,他差一点多久勃然大怒,还好这是晏绒衣又说:“不过暂时,鬼差还索不了公主的命。”说着,她拿起一枚银针,在长安的头顶猛地扎下。

卫珩看着针刺入长安的头内,心疼得连呼吸都有些凌乱。

他以为下面还要继续施针,想不到晏绒衣却只刺了这一针。

卫珩有些惊讶:“就这样?”

“止血就行了。”晏绒衣道,“我再开一份补血的方子,别的我也无计可施。”

果然,不一会,长安鼻子便不再流血。

卫珩问道:“为什么这血看起来颜色…”

晏绒衣解释道:“续魂神丹本来也就是一种□□,公主靠着这个药熬了两年多,身体里的血看起来自然和中毒了是一样的。”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卫珩担忧地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长安。

晏绒衣道:“公主身子现在是严重亏虚,只要流血便会昏厥。过一个时辰左右便会苏醒,可能整个人都会没精神。”说着她抬头瞥了一眼卫珩,“我觉得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得好。”

卫珩摇头:“无妨。”他现在只想守着长安,一步都不想离开。

晏绒衣无奈地扶额道:“这血腥味公主闻多也不好,况且,公主也需换身干净的衣裳。”她所说的干净的衣裳是被药熏染过的衣裳。

从两年前开始,长安穿的衣服都是由晏绒衣亲手调配的药熏染过后才穿的。

听晏绒衣这么一说,卫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长安的血,这内室里确实弥漫这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动作极轻地将长安从自己怀中挪至穿上,连松手的动作都温柔得不像平时的他,临走前还不忘嘱托晏绒衣和宫女:“都小心些。”

听了卫珩这样的指令,宫女们给长安换衣服的时候,都万分谨慎,谨慎的都有些不敢下手。毕竟公主头顶是还有一根针在那儿。

晏绒衣看不起下去了,说:“我来吧。”

听到晏绒衣这句话,宫门女个个都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十分感激地看了一眼晏绒衣:“那便有劳晏姑娘了。”

晏绒衣给长安换好衣服后,又命宫女多拿些软和的枕头垫在长安头下,让长安处于半躺的只是,同时又吩咐道:“去拿一杯温水过来,对了,还有勺子。”

宫女依言而行。

晏绒衣接过杯子,“你们都出去吧,公主需要静养。”

等宫女们都走到门外后,晏绒衣急忙从袖口拿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紫色丸子,塞进长安嘴里,并赶紧用水让长安服下。

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一切,晏绒衣抚着胸口低喃一句:“阿弥佛陀。”

第104章

长安宫里的烛火燃了一整夜。

整个宫殿里都弥漫在一种让人窒息的氛围中。

长安一直未醒,晏绒衣也一宿未敢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晏绒衣才隐隐发觉自己身上衣衫浸湿,俱是紧张担忧而出的冷汗。

沐浴过后换了新的官服的卫珩也一直在长安宫里,就守在长安旁边,和晏绒衣一起。

晏绒衣偶尔也偷偷会瞄他一眼,然而并未察觉他流露出任何表情,眼睛都是盯着一个地方,那就是长安的脸。

晏绒衣总有一种感觉,仿佛随着长安的沉睡,卫珩的身上也开始没有了生气。好几次,她差点没忍住想上前试试卫珩的鼻息。

天慢慢地亮了。

晏绒衣越来越紧张。

她行医至今,第一次心里如此没底。

按理,长安早该醒了。

无论是从气息还是从脉象上,她都不该沉睡成现在这样。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入睡后的模样,而像是…像是已经没了魂魄没了神智的活死人。

晏绒衣轻叹了一声,再次把手搭在了长安的手腕处。

脉搏仍在,只是较之常人,显得弱了些。只是,自大长安病了后,她的气息一贯是比常人弱的。

她抬头对着卫珩道:“我猜…也许是…公主太累了,所以…睡得久了些…”说完她低头苦笑着,有些瞧不上自己这番说辞。

她曾自诩自己医术高超,曾觉得哪怕是在世的所有明医加一起,也不如自己的。然而想不到这么快,她就只能说出这种也许大概可能的安慰之言。回想起来,她有些后悔自己昨晚的举动,如果不给长安喂下那颗药,长安早该醒了。

可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等下去。

到底长安还能不能再多活些时日,就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她已是无计可施。

这时顾公公低着头走进来,动作很轻地跪在地上,才说了一个字“大…”便瞧见卫珩抬手示意他出去。他不敢多言,如进来时一样,轻轻地走出长安宫。相对漫漫长夜的寂静,顾公公这一进一出仿佛一阵风,像是压根没发生过似的。

走到宫门外的顾公公叹着气说前来问询的宫人说道:“今日,且让皇上一个人上朝吧,卫大人许是没工夫的。”

说完他又对太后宫里的宫女道:“您也回吧,公主如今确实不大好,太后娘娘若是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

顾公公觉得,太后虽然低调得都不怎么出现,但总归是公主和皇上的亲生母亲,他是不敢怠慢太后宫里的宫女的。

此刻,东边的天空仿佛凭空多了一道金光。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

他该陪着小皇帝去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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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的时候,让人一直提心吊胆的长安终于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咳嗽声。

晏绒衣赶紧贴紧长安的胸口,不一会,她回过身,对卫珩道:“谢天谢地,公主又熬过来了。”

卫珩点头,说:“你也累了一宿没睡,回去好好歇息。”同样一夜未合眼的他,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晏绒衣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卫珩远远的,离开后她还顺手写了一个方子,让宫女熬给卫珩喝,她担心卫珩身体扛不住,加上内心忧虑过度,染上什么风寒就不好了,到时候传染给长安,那才要命。

长安现在的身子骨,总觉得随便一个小伤都能带她远离这喧嚣的尘世。

晏绒衣走后不久,长安脸上开始慢慢变得红润,似乎还在睡梦中,但和之前的沉睡状态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