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绒衣道:“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十天后。”

长安低头思索:“晏姑娘,你,你可还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晏绒衣沉默片刻,摇头。

“真的没有?”长安追问。

晏绒衣突然笑了,问道:“公主您憋了一晚上了,到底想说什么?”

长安打量着晏绒衣,道:“今天晚上,我们吃的是家宴。”

“所以…”晏绒衣呵呵笑着,笑了笑之后发现长安的话里有话,便说,“公主是想打探我的身份吗?”

“不是打探。”长安叹气,不再逼问晏绒衣,“若你真是桓皇叔的女儿,我们便是姐妹。”

晏绒衣收起笑容,眼角透着疲惫:“公主既然已经知晓,今日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早说不就完了,也省得我日日做戏。说真的,我都烦透了。”

“大周尚存的公主,现在还好好活着的,已经没有几位了…”长安想起已经离去的几位皇姐,眼眶渐湿。

自从卫家人夺了大周郭家的皇权后,大周郭氏皇族被暗害的暗害,被逼死的逼死。

长安虽然这两年一直病着,可朝廷里的事,母后是知道的,只是无权过问,也不敢过问。

卫珩放任卫家人暗中诛杀大周皇族中人,自然是从他自己的角度考虑。

卫珩曾对她说过,说是为了小皇帝考虑,毕竟小皇帝这么小,字都还没认全,更别提亲理朝政。万一将来再发生桓太子案那便是对不起长安。

晏绒衣不想和长安忆苦思甜,说道:“你不是还有你那个已经瞎了的太子大哥,已经当了小皇帝的八弟,还有你母妃。郭长安,你看看我。”晏绒衣指着胸口,“你好好看看我,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人!很多年前就是只剩我一个人的!”

长安见晏绒衣气得眼圈都红了,忙宽慰他:“你别这样,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父皇不好。他也遭了报应,被自己的妻子毒死,被自己的长子逼宫。”

晏绒衣其实已经不嫉妒郭长安的,可是今天她这么一提旧事,她便不由得怒从心中来。

先皇狠毒啊,连她父亲最后一个妾室都要赶尽杀绝,她此生唯一不会后悔的事,便是毒杀了先皇。

原本,她应该享受和郭长安一样的童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她抬手擦去眼泪,长呼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后说:“那你得谢谢我,我救人无数,却只杀过一个最该杀的。”她向前走几步,“郭长安,大约我实在不是一个狠毒的人,我好几次都觉得,我应该除掉你。以我的医术,加上你受伤中毒,半死不活的模样,我想杀你简直比捏死蚂蚁还要轻松,而且没人能察觉得到。”

“我…”长安抿唇,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晏绒衣哼了一声,“你死了,玉大哥便不会因你而日日伤神,我也不会每回见了你,就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可是…”她叹气道,“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居然做不到多杀任何一个人。每次看到你发病,我就想用尽自己的医术救活你。”她气愤地咬着牙,“我真是讨厌自己,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长安愣了许久,才明白晏绒衣话里的意思。

“郭长安,大约真的是老天爷都在帮你吧。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纵然病入膏方,也有人肯为你赴汤蹈火。我虽了了心事,却仍旧孑然一人,无亲无友。”

长安道:“你不该如此妄自菲薄。其实我很羡慕你。换了我是你,我不敢说自己会像你这般控制住心里的恶意。”

何况,你怎么会没有亲人?长安抿唇。

“我也做不到像你这般,承受了两年多的续魂神丹的折磨,却能每次都在病发时咬牙忍住。”晏绒衣道,“我娘当年病发难受的时候,能把嗓子都壕哑了,甚是恨不得自己结束自己的命。”

“许是你娘未曾吃过你配的缓解之药。”

“看来,我天生是个好人。”晏绒衣自嘲般地咧嘴轻笑,“我连女人该有的嫉妒都没学会。”说话间,她脑子里浮现出卫珩的身影。

那天她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

卫珩仿佛从天而降,救了她。

她说多谢公子相救,公子的恩情以后我定会报答。然后她借口自己腿折,拉着卫珩陪自己好长时间。

可是卫珩自始至终只是淡淡地应和了她的第一句话。他说,好,我以后需要了会问你来要的。

“你喜欢的,可是你的玉大哥?”

“是。”晏绒衣大方承认。

只不过入宫后就不打算喜欢了。

她知道卫珩心里不会有她,长安病了这两年,她更是清楚卫珩的心,又冷又硬又小,只存得下郭长安一个人。

她估计,郭长安死了之后,卫珩的心也不见得会舍得放别人进来。

所以,她已经不再称呼卫珩玉大哥,而是卫大人。

“那以后…你还是有机会的。”长安嗫嚅着说出这句话,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着仍然坐在湖心亭里的晏绒衣。

晏绒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亭子里,凉凉的秋风吹起她的衣角,她微微仰着头,出神地看着夜空中的那轮半月。

脑海里冒出她那句:我依然孑然一人…

长安鼻头一酸,竟不敢再多看。

回到长安宫,卫珩果然还赖在那儿。

案桌上的灯亮着,旁边放了一堆奏折。

“今夜,你要睡这儿?”长安走上前问。她此刻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了。

卫珩装作没听懂她的画外音,搁下笔,反问一句:“不然睡哪儿?”

“你就不打算回你的将军府了?你原先住的沁竹居,我觉得挺好的。”

“你若是想去,我倒乐意陪你过去住几日。”卫珩道。

长安没理会他,却瞥见另一边的桌子上摆着几道点心,便走过去尝了尝,味道不错,清甜爽口,只是晚上不宜多吃,她吃了两块便停住。

卫珩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晚上,我听说御膳房给中仁宫准备了许多膳食。”

“恩,见了母后和皇上,我心里高兴,母后也高兴,便多吃了些。”长安笑着走到卫珩跟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卫大人如今管着朝廷,难不成连我母后的吃食也打算管上一管?”

卫珩道:“自然不是,只是想问问,那么多吃的都吃完了没?毕竟现在收成不好,有人还饿着肚子。”

“哦?百姓的是,不是你们卫家人最关心的?”

“百姓饿肚子,我自然会想方设法去解决。可若是,若是为国为民的朝廷重臣饿肚子了…”卫珩低下头,轻轻嗅着长安的发香,“公主您说如何是好?”

长安想往后退,避开他,却被他的手挡住。她尴尬地轻咳一声:“那边有点心,卫大人若是饿了,我去给你端过来。”她转身想走,还是被卫珩圈在胳膊里,打个圈,又绕到了卫珩怀里。

卫珩伸手点了点她的双唇,道:“晚上,我也想去找你用膳的。”

“是吗?可我是陪母后皇上一起用膳的。”

“所以我才想去。”

卫珩自然知道,太后和皇上是长安的至亲,正因如此,他才更想要一起跟着去。

他,他也希望自己是长安的至亲。

是她的夫君。

第109章

长安不是听不懂卫珩的言外之意。

只不过,现如今装傻亦事她擅长的技能之一。

她觉得,有些事,眼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免得以后各自都深觉难堪。

“卫大人早说啊,可现在夜深露重的,本公主也乏了。你看…”

卫珩眨眼,道:“那我服侍公主就寝吧。要先沐浴否?”

“…”

最后,卫珩还是被长安撵到了殿外。

然而等长安梳洗完毕回到寝殿时,她发现自己的床上还是多了一个人。

原来,她病着的这段时间,卫珩脸皮竟是愈发厚实了。

也不知道现如今谁还能骂得动他。

此刻卫珩已换上了白色的寝衣,头发亦是散下来的。

长安觉得他的头发看着比自己的还要顺滑光泽。

卫珩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怎么站在床前不动了?先前我们又不是未曾共枕过。”

长安上下打量着床,满脸疑惑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床变小了点…”

“我猜着,大约是我胖了的缘故。”卫珩认真地回答长安。

一想到长安身体好了,卫珩便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

长安狐疑地看着他。

卫珩又道:“快别多想这些了,你刚刚病愈,要多休息才是。”他从床上起来,让出床里面的位置,“快上去歇息,刚被我捂暖。”

长安无奈地躺在里面。

卫珩随即也跟着侧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长安佯装闭眼休憩,可好一会儿,卫珩还在盯着她看,她实在有些不自在,“我说卫大人,你老盯着我的脸看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看你好看。”卫珩道,“想多看一会儿。”

长安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明儿一早就消失不见的,你大可不必如此。”

卫珩伸手撩着她的发丝,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眼下的一切,都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在惧怕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慌得很。

长安问道:“卫大人是不想放我母妃和皇弟离开吗?”

“当然不是。”卫珩道,“可是真的怕,你会跟着他们一起走。”

“我不走,我会留下。”长安笑道,“我要确定他们永远安全,我要确定你们卫氏不会赶尽杀绝。”说罢,她重新躺下,转个身闭上眼。

卫珩从她身后抱住她,呢喃道:“长安,你信我。”

长安不再言语。

困意渐渐袭来,很快她便进入梦乡。

卫珩见她呼吸平稳,似是入睡,才又呢喃一句:“可我知道你不信我。你心里装着事,且是永远不会让我知晓的事。”

卫珩叹气。

算了,何必强求那么多。

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自己怎么样都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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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长安醒来之时,卫珩已不在她身侧,想来是自己睡得太死,都不知道他何时起身上朝的。

宫女精心伺候她起身洗漱。

御膳房的早膳也在她醒后一一送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用膳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人。

圆月和弯月。

这段时间起来,宫里的人几乎全是新面孔,她已经许久没看到这二位了。

“卫珩让你们来到?”

圆月点头。

弯月回答:“卫大人说了,要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时刻跟在公主左右。”

“为什么?”长安皱眉,卫珩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打算出宫走走?

弯月此刻继续说道:“卫大人说了,公主身子刚恢复,免得了要人时刻盯着。我们俩腿脚颇为灵便,万一公主有什么紧急的事,我们可以很快找到卫大人,禀告给卫大人。”

长安缓缓吸了一口粥,道:“卫珩真是有心了。”

她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做派一如原先那般矜贵。

用完早膳,她依旧是去太后的中仁宫。

弯月和圆月则是跟在她身后。

快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小宫女跑过来,对长安道:“公主,晏姑娘今日一早便出宫了,命奴婢吧这个拿给您。”

说完,宫女双手奉上一个小的锦盒。

长安刚要伸手接,旁边的弯月便上前一步结果锦盒,左看右看发现无异常后又打开仔细看看,确认此物真是普通锦盒后才又奉给长安。

长安被她这惊弓之鸟般的行为弄得很不自然,“弯月,莫不是有人想暗杀本公主?”

那奉命替晏绒衣送东西的小宫女吓得头都不敢抬,此刻心里必是万分懊恼替了晏绒衣这一着。

弯月道:“公主的命便是我们姐妹俩的命,所以谨慎为妙。”

毕竟她们姐妹俩以前失职过。

长安唉了一声,低头去查看锦盒。

锦盒里是一些养生的药膳,很适合女子平日是调理用。

翻看这些药膳的同时,她发现锦盒底层有一层暗格。她默不作声地将药膳方子放在锦盒中。

宫女立即上前接过锦盒。

长安便把锦盒递给宫女拿着,说:“晏姑娘真乃医者仁心,昨日听我说母后的身子大不如前,赶忙送了几道药膳方子过来,刚好我要去给母妃请安,一道带过去便是。”

太后依旧在中仁宫里礼佛,见长安入后,便挥散宫女。

待人一离开,她便拉着长安的手,问:“长安,昨日你说的事,娘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好做,我们一直被圈在宫中,可如何才能出的去。你可有法子了?”

长安摇头道:“这件事,还得看卫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