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妃已经没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骄傲,半跪在地上,一声声向明德帝哀求。鲜嫩如花儿的脸上惊惧万分,泪水不住地往下流。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是在往日,明德帝定立马顾不上生气好声好气地上去哄了,可今时今日,看着她的眼中只有厌恶。

“贱妇!”明德帝心中惊怒交加,只觉得颜面无存,“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居然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当真是下贱至极!”

武德妃跋扈不是一日两日,听到此等叱骂第一反应是愤怒。但她再没脑子也知,这时候再放肆,那当真是不要命了。她还年轻,她腹中的孩子才三个月,她不敢。

武德妃舍弃了高傲的自尊心,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头磕得砰砰响,哀哀地请求明德帝能看在他们往日的情面上,饶她跟周修远一命。

周修远低着头,散乱下来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眼神。从被擒住到如今,无论明德帝如何叱骂踢打,他都一言不发。事到如今,他若不知是被人算计了那才是脑子被狗吃了。周修远心中犹如团着一团火,烧得他心肝肺都在疼。

心里盘算着如何脱困,周修远越愤怒,心中就越清明。

虽不知是谁撞破了他跟德妃的事儿,还设计了这一出给捅出来。但不得不说,当初选了武氏这个蠢妇,是他失策。他警告过无数次,避子药决不能停。奈何这蠢妇拎不清,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居然给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仅偷偷弄走他安排的宫人,暗中怀上他的孩子,还在宫宴这样的场合威胁他!

周修远的心中,武氏已经是个死人。

明德帝的性子他清楚,最是软弱重情。今日这一出,作为人子,他知道明德帝下不去手斩杀他。甚至于武氏,若非这么多人激到了他,指不定也能性命无忧。但这些的前提,是武氏腹中的那个孩子,决计不能暴露。

武德妃也知,哭了半天,关于腹中孩儿,她半个字不敢透露。

一旁周德泽周涵衍已经冲出来,一左一右跪在明德帝面前,请求他千万喜怒。周涵衍也就罢了,平周德泽却是明德帝众多儿子中,得明德帝偏爱的一个。见素来沉默寡言的周德泽都来请求,明德帝瞥一眼狼狈不堪的三儿子,心头不由一梗。

周修远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温文尔雅,才思敏捷。若非觉得这个儿子心机太深,看不透,不若小儿子那般坦率,明德帝其实也是疼爱的。

那般傲气的三儿子,此时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被拖出来示众,明德帝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就是因为知道这个儿子优秀,他才不能容忍是他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今日哪怕是周涵衍,明德帝也不会这般。心中翻江倒海,明德帝忽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向了还在不住哀求的武德妃。

只见武德妃被踹了一个仰倒,砸在柱子上。人还没落下来,手捂着肚子,脸刷地就失去了血色。她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腹部,蜷缩起来。额头的冷汗雨一般,瞬间就布满了整张脸。

一旁装死的周修远刷地抬起头,瞳孔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他心中怒吼着千万不要喊,千万不要喊,就听武德妃那张朱唇中迫不及待地溢出了让周修远如至冰窖的话:“救命!救命!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周修远的脸颊机械地抽搐了一下,惊恐地看向明德帝。

果然明德帝方才还有几丝温情的眼睛,此时恐怖如斯。他哆嗦着手指,指着武德妃,有些话都问不出口。事实上,这几个月里,明德帝虽每每来鹿鸣宫过夜,实则都没碰过武德妃。因为怜惜她年纪小,脾气养得娇,明德帝顺着她。

但他顺着她,宠着她,这贱妇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明德帝犹如一只困兽,在原地愤怒地转了几圈,大喝一声:“来人!”

隐在人群中的长安眼睁睁看着,武德妃那厚重的裙摆下,鲜红的血液流出来。黑脸的禁卫站出来,一左一右地拉住武德妃和周修远。周修远脸上肌肉剧烈地颤动,他虽撑住了没张口求饶,但那通红的眼睛还是看向了明德帝。

明德帝别过头,愤怒地大喊:“将安王给朕押入天牢,武德妃鸩酒一杯,赐死。”

哭天抢地求救的武德妃瞬间失声了,面如死灰。

长安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她身上,立即追过去,就看到姜怡宁神色极其古怪地盯着武德妃。她不由心里一咯噔,有个惊悚的猜测。当初她们在鹿鸣宫小住,可是撞见过好几回,长安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这可别是姜怡宁捅出来的!

第八十四章

武德妃尖叫着被拖下去, 安王也被禁卫押走, 明德帝忽地对着身后一众看客大发雷霆。

皇子与后妃苟且这等悖人伦的皇室大丑闻当众被捅出来,皇室的颜面荡然无存不说,明德帝的天子威严, 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信被当众践踏。明德帝双目赤红, 疾步快走, 一把抽出禁卫军统领温廉的佩刀, 一口气斩杀了武德妃身侧伺候的四个宫女。

血流一地, 四个宫女的身首分离血溅当场, 形状十分惨烈。明德帝却不收敛,提剑就砍,在他身侧的刘皇后梁博赶紧上前拦住。

众人瞬间哗啦啦跪一地, 大声呼喊着‘陛下息怒’。

事实上, 百官自踏入此地起便意识到不妥。皇家的丑闻,可不是他们能看的。甭管这件事与他们有无关系,触犯了天子尊严就是要命的大事。可意识到不妥之时,禁卫军已然悄无声息地将这里围起来。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们也是硬着头皮看完了这场热闹。

如今面对皇帝震怒,一个个颔首缩背,以头抢地地趴跪在地。若地上有缝隙, 他们恨不能钻进地缝,躲过这场责难。

头顶,明德帝赤红的双目近乎仇视地瞪着跪地的一群人。大冷的夜里,单薄的朝服都被冷汗湿透了。风这么一吹, 透地心凉。偌大的西宫,除了一阵阵寒风吹过,吹得灯笼架子上朱红的灯笼摇晃撞在一起扑簌簌地响,全场鸦雀无声。

气氛紧绷得仿佛动一下就能粉身碎骨,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长安跪在其中,心绪还算冷静。一来周修远与武德妃之事虽事关重大,却与他们并无瓜葛。明德帝哪怕恼羞成怒要惩治,也没道理一时迁怒打杀了在场所有人;二来这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又是正值可以四处走动的宫宴开启之后。发生了这么大事儿却没人拦着叫他们闯到了这里来,这是宫中守卫和皇后的疏忽,算不上他们触犯宫规。

分析得虽清楚,但这毕竟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皇帝的一句话能伏尸百万,遇上了个暴君,活人杀人全凭他一念之间。小命被人捏着,说心中不害怕却是不能的。

长安手边的姑娘小脸刷白,已经摇摇欲坠了,这会儿所有人都硬着头皮在等候发落。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除了明德帝愤怒的咆哮,就只剩下刘皇后低声安抚明德帝的声音。刘皇后按住明德帝手中的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一个世纪那般久,明德帝总算一声冷哼放下了手中的佩剑。

果不其然如长安所料,除了鹿鸣宫的宫人被拖下去全部杖毙,安王的随从被打入天牢。在座的等候发落的看客们被有惊无险地打发了。

明德帝到底不是暴君。在位三十年,虽算不上勤勉,却也算宽厚仁慈。恼羞成怒以至于迁怒杀人这等暴君行径,明德帝做不出来。一时激愤杀了几个宫人后,他的情绪也冷静下来。佩剑往地上一掷,转身大步离去。

梁博扭头瞥了一眼刘皇后,刘皇后冲他点了点头,梁博收回目光立即疾步跟上去。

明德帝走了,自然由刘皇后收拾残局。

只见温廉手一挥,一队禁卫军冲进鹿鸣宫。鹿鸣宫所有宫人自主子被拖出宫就已知必死的结局,此时一个个面若死灰地被禁卫拖出来,所有人被压入掖庭。与此同时,宫外的安王府也被禁卫围了。安王妃以及安王府的家眷子嗣,全被扣留宫中。

早得到消息的武家老太太当场厥过去,武家家主携武家一众人等,跪在了宫门前。

天色越来越黑,身后的禁卫军终于放行,众人走出西宫之时腿脚都是软的。吃宫宴吃得差点将小命给丢宫里,也是倒了血霉。如今谁也想不起第一个带头进来的人是谁,一个个捂着胸口后怕不已。今日若非来者甚多,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安王与武德妃苟且一事,知道了也务必烂在肚子里。皇家丑闻并非外人能随意嚼舌根的,哪怕诸位对事情如何闹成如今模样有再多的好奇,也必须就此打住。否则触怒了明德帝,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一场闹剧,尚不知何人主使,后续如何,便已然不欢而散。

安王被打入天牢,安王府被圈,安王一系立即就慌了。

事实上,安王入朝多年,政绩斐然,才思敏捷,手下自然聚集了大批的有志之士。这些人将安王视为主,早已将身家前程都记在周修远身上。这么多年,周修远谨慎周密,确实不负他们所望。似今日这般猝不及防地被人给堵在了西宫,大出所料。

且不管这次安王被抓是否被人暗算,安王一系为营救安王,京城仿佛一夜之间炸开了锅。

安王入朝多年,势力早已渗透到朝堂的方方面面。一时间,朝野上下都乱成一团。日日有人为周修远请命喊冤,请求明德帝彻查此事。安王贤名与品德众所周知,请求明德帝不要偏信一面之词,轻易就冤枉了安王。

明德帝烦不胜烦,重重罚了闹得最凶的几个。其中几个更是竖着进来,横着被抬回府中,很是打压了一番求情者的气焰。

关于周修远与宫妃私.通一事。明面上没人提,实则已经满城风雨。

但周修远这个人虽说私德有损,在朝堂上还是颇有威望的。十几年来朝堂参政,能力与行事,有些老臣也是颇为认可的。所以此次出事,不仅安王一系的人在各方操作,某些威信很盛的老臣也在帮着说合求情。

但这般齐心协力的营救安王,到底碍了明德帝的眼。他们越是求情,明德帝越是怒火中烧。原本没打算对安王如何的明德帝,这下子是真动了杀心。

素来宽厚的明德帝这次如此决绝,铁了心一般。

安王一系越是上蹿下跳的,闹得朝野上下剑拔弩张。明德帝犹如一只被触犯了尊严与地位的老年狮子,暴怒异常。

一时间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奈何安王被抓,群龙无首,哪怕有再好的办法救人也无人能得了做主,指的了方向。仿佛一团散沙,闹了小半个月毫无进展,只得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周德泽的身上。

事实上,虽说周德泽周涵衍平日里与周修远同进同出,实则互相也是有所保留的。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没错,但暗中的势力,周修远不信任何人,自然不便于周德泽知晓。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人出来,这些只能暴露出来。

周德泽对周修远暗中的这些势力丝毫不诧异,很快就接手了,且安排得有模有样。

本以为只是赶鸭子上架的安王府门客从旁看着,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没想到这个平素不开口的五王爷,竟在藏拙,做起事来颇有章法。周德泽先是安抚住了每日进宫请愿的人,只每日领着安王亲近的几个兄弟,跪在乾清宫外求情。

越是这个时候,朝堂上任何过激的举动,对明德帝来说都是逼迫和威胁。越多人的求情越坏,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允许地位被人威胁。他们这般逼迫,只会加重明德帝的忌讳和猜疑,于营救周修远有百害而无一利。

安王毕竟是明德帝的亲子,且是十几个儿子中十分优秀的一位。明德帝此人最重情心软,对每一位儿子都存有慈父之心。这时候苦肉计和感情牌才是上上策。

且不说周德泽等人为了周修远,被镇纸砸的头破血流。陆承礼对此是始料未及的。

在他的世界里,安王的境况可完全不同。从安王到太子,再到登基,虽算不上顺风顺水,却也算是按部就班地登上了帝位。在位几十年,政绩斐然,声名远播。哪怕女色上有些不讲究,但瑕不掩瑜,可堪风光霁月一明君。可这个世界,秽.乱后宫,被当众抓获,几十年朝堂的好名声一朝崩塌,深受明德帝厌弃。

两个世界,同样一个人,境遇大相径庭。

陆承礼不由地头疼起来。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如今这个状况,安王还能如期登上帝位么?读书人可最讲究人伦规矩,安王这一举动,怕是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但若安王倒了,这大盛的帝位还有谁人能胜任?

想及此,陆承礼不由忆起五王爷周德泽。听说这次安王事件,反倒将沉默寡言的五王爷给显出来。外界都在盛传五王爷仁厚,高风亮节,很是得了读书人推崇。

陆承礼讽刺一笑,说来,安王宫宴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般大的丑闻,引得百官目睹。说没人背后使手段,决计不可能。陆承礼半倚在窗棱上,目光漫漫地凝视着伸过来的一支红梅,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当日叛王周德泽的一言一行,他很是蹊跷。

许是先入为主,又许是单纯瞧不上周德泽,陆承礼总觉得安王这次出事儿与周德泽脱不了干系。不然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儿?这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宴请百官的日子捅出来?周修远可并非一般人,他心思缜密,周全多疑,行事轻易不出纰漏。若非是亲近的人,很难叫他跌这么大一个跟头。

陆承礼知自己这般妄自揣测未免有失公允,但对于叛王此人,他觉得并非不可能。

抬手折断一枝梅花放鼻尖轻嗅,眨眼一个月过去,安王还好生呆在天牢,事情并无定数。罢了,且看后续如何,若安王当真就此倒下,他再做打算也不迟。

第八十五章

安王的发落迟迟未曾下达,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

三月暖春, 树枝抽芽,春花含苞,春风一夜绿了大地。厚重的冬衣脱下身, 长安发觉身子又丰润了许多。特么的这具身子是本着妖孽本妖去长的么?十五岁的姑娘硬生生长成这幅模样是要逼死谁?长安不禁头疼, 看来今年的春衫又得重新置办。

既然要重新置办, 不若连承礼的衣裳也一并重做了。承礼这段时日体格强健了不少, 旧衣虽还可以穿, 但到底不体面。如今的承礼不是以前的承礼, 已然讲究了起来。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长安当下便着人安排。

郡主府上没养绣娘, 红雪红月红星几人的针线活儿虽说不错, 到底比不上以刺绣为生的绣娘。长安于是干脆叫红月去请了颇负盛名的玲珑绣坊的绣娘来府上裁衣。

每个样式多做几身,刺绣用的花样子,是由长安亲手所绘。

陆承礼被人从屋里挖出来,端坐在一旁等绣娘替他量尺寸。长安一手扶袖一手执笔,正在画花样子。大盛流行的花样子虽精美非常,但还是太繁复华丽了。这般做几身出门做客倒也无妨,但平日里穿着着实有些不方便。

陆承礼捏着画好的花样子看了看, 挑起一边眉。先是‘树叶论’,又是这独特的花样。他心中不由对长安这个人,越来越好奇。

外头在传长安自幼长于乡野,不通文墨, 最是草包美人一个。可谁家草包能有长安这般豁达心性?单凭的这份见识,可比一般世家教养的姑娘都要强。陆承礼这般日日从旁瞧着,不免好奇起长安是谁教出来的,十四岁就这般通透明理。

注意到陆承礼的眼神,长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头继续画。

她可没心思去管陆承礼在想什么,脑中琢磨着,她一口气绘制了十来种花纹样子。东西一拿出来,玲珑绣坊的绣娘们就一幅一幅细细琢磨起来。她们识货,制成衣的经验也老道。不必长安与她们细说,一眼瞧过去就知什么花纹该用到何处。

剩下的交由下人去交涉便是,长安与陆承礼量好尺寸便离去。

接了这么大一笔单子,玲珑绣坊的掌柜乐得嘴都合不拢。诚惶诚恐地记下两位贵人的偏好,玲珑绣坊的老板收好尺寸,才红光满面地告辞。

半个月后,第一批成衣已制好了送来。长安闲来无事,便一件一件上身试着玩儿。就在这段时日里,公主府那边又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姜怡宁,亲事十分仓促地定下了。

三月后,她将以侧妃的身份进五王爷府中。

长安是个不爱出门交际的性子,消息也有些滞后。类似于这等事儿,轮到她知晓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姜怡宁当真是毫不掩饰追名逐利的本性,先前还盯着安王不放,安王一倒,她眼睛立即就转向冒头的周德泽。

且不说姜怡宁此举外人如何看姜怡宁出嫁如此仓促。外头的纷纷扰扰,都扰不了郡主府分毫。长安当乐子听过了便放一边,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公主府那边,姜怡宁又被罚了禁闭关在落花院。长公主如今提及姜怡宁,浑身都在抖,恨铁不成钢。关于疼爱的养孙女的亲事,她其实早有打算。之所以憋着没提是爱孙心切,想多留两年。但谁知这养孙女生根本体会不到她的拳拳爱护之心,一幅怕她忘了她的样子,不声不响的,居然跟周德泽珠胎暗结。

等长公主发觉,木已成舟,她腹中胎儿都快两个月了。

姜怡宁自然还是老一套,又是哭又是寻死的,闹得长公主疲惫不堪。可事已至此,除非一碗药灌下去弄了孽种,姜怡宁只能嫁入周德泽府中。

说到这事儿长公主就气得胸口发闷,周德泽府中正妃侧妃都早已齐备。姜怡宁进府,只能已侍妾的身份。这哪里使得?怡宁虽不是姜家血脉,但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长公主哪里舍得她这般委屈?自然是千方百计拿捏周德泽,做抉择。

这般一来二去,周德泽无法,只能寻了个借口叫其中一位侧妃犯下大错,撤了她的妃位。而后再让后来的姜怡宁来填补这一空缺。

且不说这般行径抢来的妃位,姜怡宁在周德泽心中是何等印象。就说姜怡宁尚未进府便得罪了那位撤出妃位的钱侧妃,她未来的日子必定十分精彩。这些都是长安所不知的。长公主为了这事儿,重新审视了姜怡宁的脾性。

别的不说,单怡宁这份功利之心和霸道秉性,叫浮于表面的温婉再也遮不住她的本性。

与安王之事相比,姜怡宁的这点事儿都不算事。不得不说安王的声望确实不错。他的事儿都过去三个月,朝堂这些时日是颇为紧张的,甚至剑拔弩张都不为过。

明德帝优柔寡断的性子,通过这件事展露无遗。安王的案子至今为止,没有结果。但若说明德帝原谅了周修远,也不是,他的态度至今没有缓和的迹象。就这般耗着,不惩治也不放人,还不准人擅自提起,一提便怒不可遏。

正当安王一系的人都以为周修远就这样子被关到死了,可四月底的时候,明德帝却又毫无预兆地将周修远给提出了天牢,召进宫中。

父子俩时隔小半年再见,关在御书房密谈。屋中只留父子二人在,连贴身大监梁博都打发出来。谈了整整一下午,谁都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知次日,明德帝罢朝一日,领着一小队人微服去了京郊白马寺静坐去了。

一个来回后,便以雷霆手段发落了武家上下。

说来,武家上下也是悬着心在等候发落。武德妃是外嫁女,但一日姓武,便终身打上武家的烙印。她与安王苟且,便是武家的错,是武家教导无方。

既然教导无方,自然要为教导无方付出代价。

武家长子原本年前准备出仕,经此一事,入朝无望。武家子弟中不乏有志之士,也因她之故仕途尽毁。武家的姑娘就更不必说,名声尽毁。再没有那个世家愿意定武家的姑娘,便是之前定过亲的,也在想方设法地退了亲事。

武家本是京中名门世家,一流世家。却因武德妃失德,一事一夜之前跌出一流沦为三流。武家上下哭都没眼泪,可又无法子可想,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而周修远本人那日后,又被关押回了天牢中。还是那个牢房,连位置都没变一下。

渐渐地,安王一系的人也消停了。上蹿下跳地运作营救,五月初之后就忽然没了动作。京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眨眼的功夫,长安十五岁生辰快到了。十五便是古代姑娘及笄成年的标志,及笄之后,便可准备出嫁事宜。

出不出嫁,长安如今也没那么多执着,左右换个地方住而已。

周和以这人虽说寡言冷淡了些,但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长安也算摸透他的脾性。跟个野猫似的,亲近不来却十分护短。并非表面看来的目下无尘。他高傲任性,做事不畏人言。正式如此,他怕也是这个封建社会唯一一个会坚持一夫一妻的人了。高傲的秉性叫他看不上许多人,这般,他说绝不会毫不讲究地弄一堆莺莺燕燕来碍长安的眼。

长安对此十分满意。不用跟人分享夫婿,后院十分清静消停,这些都是弥足珍贵的。哪怕夫婿需要时时梳毛捋也无妨,废这个心,可比嫁给后院乱糟糟的任何人都强太多。

这段时日,周和以不知在忙什么,已有三四个月没露过面。

长安别的事不关心,周和以的事儿却还是很放在心上。奈何她关心也无处可关心,周和以的行踪,连方自仲都摸不清。不是没去溧阳王府瞧过,每次溧阳王府上下都一幅讳莫如深的模样,她也打听不到什么。

耐着性子等消息,期间公主府和苏家都来了人,央长安过府办及笄宴。

长公主因为侧妃一事对姜怡宁冷了心,自然将心思又放回了亲孙女身上。但她经历了这些糟心事,身子骨儿不大好。关心也没法来郡主府,只得打发孙嬷嬷游说,请长安回公主府操办。

苏家也是一样。

苏老太太自那日与长公主闹翻,就卯着一口气。为了叫外头的人都知道,长安不缺长辈疼爱。这般长安及笄礼,她读者一口气是亲自要接过担子,亲自替长安操办。

古代的及笄礼都是由长辈来操办,长安琢磨了一日,直接选了苏家。

长安这段时日也与苏家走动,一来二去的,也有些了解。苏家大房虽是苏老太太亲生,但因着秉性,颇不得苏老太太的喜欢。连带着大房的那些子嗣,一样不得喜欢。

至于苏家大房不待见长安,这点就更不必担心。但只要老太太人还在,大房的人顶天了都翻不出浪花。

除了见到了膈应,主要大房的人膈应长安。长安对他们的感觉倒是还可以,毕竟恶意都摆在脸上的人也没多少城府,比心理蔫着坏可好相处多了。

转眼就到了及笄的日子,始料未及的快。

既然选择了在苏家办,长安早几日,就带着陆承礼去苏家小住。那厢长公主本为长安选苏老太太不选她暗恼,发誓决计不会踏入苏家一步。但真到了这一日,她还是没做主,一大早便乘车去了苏家。

第八十六章

像是为弥补或者是做给京城看低长安的人瞧, 苏老太太特意将长安的及笄礼办得十分隆重。苏家是书香门第, 自祖上三代起就是京城的名门望族。苏老爷子是当世大儒,苏家二爷是骊山书院的山长,一家子不说桃李满天下, 朝中至少一小半的官员是苏家的门生。苏家男人身上虽无功名, 个个名望地位十分高。

苏老太太的刻意相邀, 苏家的请帖, 被邀之人自然都乐得给这份面子来凑这一份趣。于是长安生辰这一日, 苏家车马盈门, 宾客如云。认识的,不认识的,围坐一堂。

长安在皇室宗亲中名头不显, 来的宾客也大多是官眷和京城有名望的有识之士。但皇室宗亲的人没到多少, 除了几个走动过一两回的,大多都没露面。没露面归没露面,在溧阳王的面子上,没来也纷纷备了生辰贺礼送来。

这些自有苏家人安排,不必长安操心,她只需沐浴更衣之后在东屋等时辰到了露面即可。

按照规矩,礼赞之前, 家中姊妹可在东屋作陪。但是苏家的姊妹素来与长安不亲近,这段时日走动频繁也亲近不起来。只是碍于苏老太太的要求,她们才不情不愿地来东屋。来自然不能空手,每个人还得备一份像样的生辰贺礼。

好东西见多了, 长安其实对这些东西早已都不看重。但在开口之前,她忽地觊到苏家几个姐妹仿佛割肉的神情。坏心眼儿蹭地一下冒出来,长安半点没推辞。故意一一拿出来品鉴一番,再笑眯眯地收下。

果然才收下,有几个心思浅的苏家姑娘,脸色就更精彩了。

头发披散着,不能走,长安于是就拿眼睛去瞥几个表姊妹。事实上,因着自小没一起长,大了也没怎么见过,彼此都没什么共同话题。苏家姐妹嫌弃长安粗俗不通文墨,长安也懒得跟她们咬文嚼字。坐在一处,相顾无言。

最后长安瞧时辰差不多,大家松了口气,各自就散了。

人一走,没多会儿就有苏家的下人来告知长安,可以起身去。红星红月红雪搀扶着长安去到场地,正宾,客人依次就坐观礼位。互相落座之后,宣布开礼。

给长安行及笄礼的是京城有名的全福人,也是皇室宗亲。事实上,原本最应该给长安主持及笄礼的人是长公主或者苏老太太。但长公主是因为姜怡宁的事儿闹得祖孙形同陌路,长安不希望她来。而苏老太太则是自觉身份不够,想外孙女的及笄礼风风光光,特意豁出去脸面,请来了京城身份高福气好的人来替她。

苏老太太请的是轻易不出门走动的晋安老王妃,可见是卯着一口气要替长安挣一分体面。

不仅仅晋安老王妃,长安的及笄礼,无论笄者,观礼人,器物陈设,还是礼器,无一不是顶好的。哪怕是小到一个奉罗帕和发笄的托盘,也是再讲就不过。无一处不精细的结果,就是今日来观礼之人,都体味到了苏家对这外孙女的看重。

苏老太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再之后便是一系列的流程。实施之前,嬷嬷早手把手教过长安一遍如何走,如何行礼,如何奉茶听训,全部都亲自过了一遍。此时当众再走一道,还是免不了僵硬。不过这都不影响最终效果,在外人看来,长安的及笄礼可谓风光无限。

期间长公主不是没给过苏家人暗示,或者说,明示暗示都做了,只要苏家识趣地给递一个台阶,她必定亲自上去给长安主持及笄礼。奈何苏家人的眼睛就跟瞎了似的,全当没瞧见。从头至尾,这场及笄礼就没叫长公主沾过手,全是苏家人一手操办。

长公主又气又恼又心虚,全程观礼到最后,脸都是紫的。

周和以是在快结束的时候赶来的。

难得嗜红如命的溧阳王刻意打扮了一番,从头至脚一身簇新。本就是难能一见的好颜色,此时显得更加光彩逼人。

他来了别的也没多说,只将一支蛇形的血玉簪子簪在长安的头上。离得近了,长安闻得见他身上苦涩的药味儿。事实上,蛇形这个样式,是不太讨一般女子欢心的。也有人诧异溧阳王送的簪子怪异,但总有些眼尖的,瞥见他自个儿头上簪了一根差不多样式的簪子。于是不由得心领神会。

这根簪子,怕是溧阳王,难得向朝阳郡主表露心迹的举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