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靖王阖府上下十来口人被一举拿下, 连不足五岁的周瑜暖也没放过。

明德帝这回是铁了心地要杀一儆百。在位三十三年, 明德帝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虽说周德泽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但险些葬身火海的恐惧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斩断他的头颅。越是知道大限将至越恐惧死亡的明德帝, 抱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决心, 将早已换装偷逃出宫的惠妃以及惠妃娘家李家一府全部拿下。

惠妃自接到前宫的消息便早已料定了结局, 知道躲不过, 她从容赴死。此时看着面前的毒酒, 白绫, 匕首,耳边是内侍的一声声质问,她冷笑不已。

明德帝庸碌无为, 她儿天资聪颖, 凭什么不能有问鼎帝位的野心?明德帝七个儿子,老三龌龊,十六耽于美色,十九乖戾难驯,其余难堪大任。她儿自幼聪慧隐忍,胸怀天下,有治国之才, 凭什么不能是下一任大盛之主?

事到如今,惠妃也不想再作淡薄之态。她就是看不上明德帝,看不上这庸庸碌碌毫无建树的男人,指着乾清宫方向一次性骂个痛快。而后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惠妃于宫中自缢, 明德帝听完内室的学舌,气得又吐了一场血。

接连的受到重创,明德帝的身体已经渐渐从里到外透出腐败的气息来。越是力不从心,他心性越是暴戾。惠妃靖王相继自缢,李家及靖王一脉全被投入天牢。明德帝杀心难收,李府十五以上的男子被全部午门斩首。妇孺投充教坊,十五岁以下子嗣流放北疆。

显赫一时的靖王府,一夕之间满门覆灭。

靖王一脉土崩瓦解,与靖王府相交密切或有丝丝缕缕关系的各大家族也不能幸免。短短一个月内,京城各大世家风声鹤唳。斩杀的斩杀,流放的流放,贬黜的贬黜……越发衰败的明德帝展现了三十年来没有过的狠辣,一时间朝堂上下哀鸿遍野。

周和以每日忙得脚不点地,他就是明德帝手中的一把刀,配合着迅速肃清了朝堂。

兵变之事中发挥巨大作用的长安,自然得到了论功行赏的待遇。

虽说她擅自盗用虎符违背了军规,但救了明德帝一命,救了五位皇子、百来位皇室宗亲以及满朝文武,功大于过,一律不追究。并且,明德帝以大盛国君的身份亲口承诺了她三个请求。在不触犯大盛国体的情况下,无论何种请求,只要长安提出,都可应允。他若未能兑现,下任皇帝也务必兑现。

且不说这等出格的奖赏令多少人震惊,就说长公主终于还是为姜怡宁,求到了长安这里来。

往日种种,长公主对姜怡宁这个孙女早已寒心。但人就是这样,养了多少年的孩子,哪怕知道是个白眼狼也撒不去手不管。她知长安与姜怡宁不对付,也知姜怡宁害过长安数次,但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能不能饶她一命?

毕竟靖王谋反这个事儿当真与怡宁无关。怡宁还小,才将将十六,寿辰还没过。年纪轻轻就命赴黄泉,长公主实在不忍心。

长安听完眉头立即就皱起来。

两个月前,靖王在宗人府自缢。不久后,靖王妃亲手掐死了独女也追随而去。如今的宗人府里还关着靖王的两个侧妃,十来个侍妾。明德帝没开口留活口,按宗人府一贯的处事习惯,必然会在靖王的这件事结束后送她们下黄泉。

但是也因为只是一群女眷,无关紧要,多一个少一个其实并不打眼。周和以在负责这件事,长安若开口叫周和以保姜怡宁一命,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只是,她为何要以德报怨去救一个对她心怀怨恨的人?

长安是心软,但并非脑残圣母。她已经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姜怡宁,姜怡宁对她下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辣。以逼宫当日姜怡宁看她的眼神,长安是疯了,才会好心放一个时刻企图咬她一口的毒蛇出来。

于是,长安一口拒绝她的这个请求,并且命紫怨将长公主强行送出溧阳王府。若无必要,还请她往后莫再登门。

长公主站在溧阳王府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整个人都是木的。

一旁孙嬷嬷长叹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主子,您这是何苦……”

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长公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因为她今日的一时心软,亲手斩断了与亲生孙女之间最后的一点祖孙情分。寒风吹起马车的车帘,长公主半边身子都麻了,心中忽地涌上了无边的后悔。

一念之差,她似乎真成了孤家寡人。

一晃儿又是一年寒冬,凌冽的寒风卷着冰雪将京城银装素裹。明德帝的身子在无数的灵丹妙药的堆砌之下硬生生撑了三个月,最后撑不住垮了。京中丧钟敲响之时,恰逢腊月初三。临闭眼之前,明德帝才指定了下一任继承人。

不是周和以,是意料之中的人选,安王,周修远。

虽说他曾因私通后妃当众出丑,私德有损,但明德帝临死之前还是选定了他。朝堂上下对此不敢有任何异议,靖王倒台后,安王势力东山再起。如今的朝堂,安王独大。便是其他人登基,也不如安王坐得稳当。

不过,明德帝虽指定了安王继承,却附加了一个条件:安王在位期间,绝不动溧阳王府。哪怕溧阳王犯下大错,也决不伤溧阳王夫妇性命。

这有失偏颇的条件,安王没有丝毫不满,当众一口应下。

明德帝与明德三十三年腊月初三崩,之后便是国丧,举国齐哀。

周和以在安王登基以后,请旨去北疆从军。北疆一直是司马家的人在镇守。安王,不,如今是隆惠帝,深思了三日之后允了他的请求。虽允了他,但有一个条件,让周和以交出号令夜枭的枭鸟令。

那日宫变,夜枭的战力令所有人胆寒。那等杀神附体,以一敌百的强悍,叫安王在登基后的日日夜夜里寝食难安。这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中煞神,若不能得到手,便务必毁掉。

事实上,夜枭是每一任国君的秘密武器。枭鸟令形状不明,将由上任君主亲自交给下一任君主,形状大小只有他们拥有的人自己知道。周和以之所以能得到,不得不说,确实得益于明德帝格外的偏爱。

按理说,周修远登基,这夜枭也该有周修远一并继承。但是明德帝除了指定帝位,并没有提起夜枭的所属。这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夜枭在周和以手上,安王便是坐上了帝位,头顶却始终悬着一把随时劈下来的利剑。

这似乎在嘲笑,他必须谨记着明德帝的附加条件,否则至始至终都不能安枕无忧。

“请恕臣弟不能从命。”

夜枭是明德帝留给周和以保命的一道保命符,这是周修远不动溧阳王府的保证。诚如明德帝不信任周修远会遵守承诺,已经死过一次的周和以就更不信。虽说明德帝临死之前为他设了一道保命符,但以周修远的脾性,哪日感到威胁,绝对会翻脸不认。

周和以立在周修远下首,目光丝毫不退怯地紧盯着周修远。

周修远被这双眼睛盯得如鲠在喉。

心头仿佛缠了一道长满荆棘的长鞭,死死勒住了周修远的心脏,叫他喘不上气。动一下,又扎得血肉模糊。嚣张!如此嚣张!若非夜枭在他手上,京郊五万精兵的虎符也在他手中,周修远恨不得能当场将周和以撕成碎片。

两人就这般寂静无声地对峙着,谁也没开口,谁也不退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周修远缓缓勾起了嘴角,皮笑肉不笑:“不交出夜枭也可,你京郊城外的那五万精兵的虎符也该交还于朕了。”

明德帝驾崩以后,周和以便早做好了兵权被收回的准备。此时周修远提及,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但是做好打算是一回事,心甘情愿交出兵权又是另一回事。周修远此人疑心颇重,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兵权,他指不定更加防备于他。

周和以只能故作姿态,摆出一副与周修远周旋到底的姿态。周修远果然就吃这一套,周和以越是抗拒,他越觉得放心。

兵权之事,在离京之前,周和以绝不会轻易松口。

好在周修远除了惦记周和以的兵权,时不时试探以外,还有诸多事情令他分身乏术。

那日乾清宫兵变给大盛造成的损失十分巨大。精心栽培的一万禁卫军,短短十日,死伤过半,如今禁卫军只剩下不到五千。禁卫军重组是一个问题。肃清朝堂,大批官员被拉下马,朝中人才短缺又是一个问题。

到底是加开恩科广招有才的寒门子弟,还是破格提录世家子弟填补空缺,一时间没个定论。有些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看周修远初初登位,帝位不稳,趁机想将手伸进朝堂中。朝中的肥缺原本就被世家子弟占去大半。若再叫他们伸手进来,周姓皇权必定会被架空。

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闹得朝堂跟菜市口似的,不可开交。

这些长安都不是很关心,一来周修远的能力必定能搞得定,二来这不关她的事。长安唯一觉得诧异的是,本该在郡主府的陆承礼不知何时入了周修远的眼。没有参与科举直接被任命为吏部侍郎,且似乎颇得周修远的信任。

……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承礼为何会跟周修远搅和在一起?

虽然这么认为有些不太理智,但长安在知道的一瞬,陡然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男儿志在四方,想要一展手脚,这些都可以理解。长安也知道他恢复清明之后不喜窝在后院,但他若有思想有抱负,大可以跟她开诚布公地谈谈,为何不声不响地投入了周修远的门下?是怕她阻拦,还是别的什么……

长安感觉十分糟糕,她这是被陆承礼给看低了。

第一百零六章

陆承礼之事, 给长安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创伤。虽说这么说颇有些矫情, 但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起,长安便与陆承礼相依为命。在她的心中,陆承礼的意义不仅仅是亲人, 更多的是一种特别的依靠。但似乎清醒过来的陆承礼心中, 并非这样看待她。

心情郁郁, 却又不能怪陆承礼什么。毕竟如何看待陆承礼, 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陆承礼没回应同样的认知, 是他个人的选择。若强行去愤怒, 怕是陆承礼会认为她不知所谓。

长安憋屈了几日,周和以看不下去,连人带被子一起掳了, 驾车去京郊。

一晃儿就又是一年夏。从年前明德帝驾崩到年后周修远登基, 再到如今朝堂初初稳定下来,眨眼间四个月过去。

春花落尽,夏花刚起,正是不冷不热适合泛舟的时候。

长安窝在周和以的怀中,仰头看他弄了一篮子不知什么品种的野花搁手边。长臂环着长安,手里不紧不慢地编,很快编了两个十分精致的花环。

一个戴在她头上, 一个就扣在了豆豆的头上。豆豆是一条白犬,是曾经长安命人寻来哄陆承礼的三个小玩意儿其中一只。

当初三只犬,黑白花三种色。陆承礼选了花的,周和以这厮瞧见了, 闷声不吭地掳走了白的那只。剩下的那只小黑,长安自个儿养着。嫁入溧阳王府快一年,长安从未在府里看到过,都忘了周和以还养了只狗。此时看到这么灵动的白犬,她还颇为惊奇周和以这家伙居然有耐心养宠物。

瞧这狗戴花环斜眼瞧人的姿态,颇有点宠似主人型的味道!

周和以不大会哄人,见花环扣上去长安笑了,他心头那点不舒坦也就松开了。

陆承礼的事儿,早在陆承礼登上安王府大门那一日周和以便知道了。一直没告诉长安就是怕她会多想。不过陆承礼这事儿不能说做得不对,跟着周修远,总比跟这着他有前途。但陆承礼不知会长安的行径,确实有些轻慢了。

周和以没说话,心中却记了陆承礼一笔。

如今是国丧期间,忌酒色。说来周和以自从出事以后,已经许久没碰过长安。长安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儿跟长了尾巴似的,一下一下地勾得他心慌。此时怀里抱着娇软的人儿,他总有些压不下那股冲动。

“等京城之事尘埃落定,长安你跟我去北疆。”

上辈子周和以从未要求姜怡宁跟他走,一来嫌弃姜怡宁累赘,二来觉得没必要。但如今一想到他要在北疆几年不能回京,放长安一个人在京城,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长安眯着眼斜他一眼,抿着嘴,没说话。

见她不开口,周和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本王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且安心,北疆那边虽冷,但本王保证不会比京城差多少。”

长安懒洋洋道:“我去做什么?又不会用兵,又不会打仗,过去了也是累赘……”

话还没说完,周和以眼一眯:“你去不去?”

“不去!”

“你不去,本王的孩子谁来生?”周和以憋得难受,又撒不开手松开长安,一时间脸色古里古怪的,“姜长安,你莫不是想叫本王断后!”

长安被他抱得难受,扭来扭去的想挣脱他的怀抱。周和以年轻气盛,又憋了许久。没扭一会儿,他的脸色就渐渐又青又紫了。周和以低低地咒了一句该死,一把搂起长安就飞身离开船只。对不住了父皇,请恕儿臣不孝!

因着陆承礼之事,周和以带着长安在京郊别院住了好些时日才回。

两人回府发现,许久没露脸的陆承礼一早便登门,此时就在花厅里等着他们。

许久未见,陆承礼还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打扮。一身碧青的广袖长袍,后脑勺头发已经长出来,用玉冠束着,眉宇间清淡温和。他见着长安,弯眼便是一笑。放下杯盏起身就向长安迎来,走动时,手腕上叮铃叮铃的声音传出。

长安眉头皱了皱,松开些许:“承礼。”

陆承礼嘴角的笑意一顿,复又恢复自然。

他点了点头,轻轻应声道:“许久没来看你了。今日来瞧瞧你。”周和以就在长安身边,他说完这一句,转头又对周和以行了一礼。

周和以淡淡道了句,义兄不必多礼。一手牵着长安,走到主位上坐下。

下人们奉上茶点,陆承礼目光在长安身上落了落,继而笑着又走回原位坐下。这么一会儿,若说他没察觉到长安的疏离,那是不可能。陆承礼心里稍稍一想,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投入隆惠帝门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跟长安解释不清。

心中幽幽叹了口气,陆承礼无奈:“长安可是生我气了?”

他这口气一出,两个人脸色微变。

长安是一愣,周和以则是蹙眉。周和以心中是十分厌烦陆承礼的存在的。长安之所以对陆承礼特别,割舍不去,不过是‘陆承礼’陪她度过最艰辛那段时日。在她心中,‘陆承礼’是她亲密无间的亲人,是不能冷落的寄托。但事实上,陪长安度过那段时日的人其实是他,只是顶着陆承礼的皮囊而已。

仿佛吃了死苍蝇一般的恶心,但这种恶心还不能托之于口。

周和以听陆承礼亲昵地唤长安闺名,心中涌起的那股暴戾就没办法压下去。

陆承礼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看得出周和以厌恶他。得到这种厌恶,陆承礼一面觉得荒谬可笑一面又忍不住窃喜。在不知道长安曾是自己妻子之前,陆承礼对周和以只有敬佩和敬仰。而在得之之后,他不可抑止地对这个人生出了恶意。

夺妻之事,不论周和以知情与否,都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儿。一面膈应着周和以,他一面将自己的作为避重就轻地解释给长安听。

周和以勾起一边嘴角,一手点着桌案,似笑非笑地听着。

长安没注意到两个男子之间的小机锋,在听完陆承礼的解释后,心里那个疙瘩总算是消了。她对陆承礼素来宽容,当即便露出了个笑脸。

陆承礼见她笑了,立即也笑:“一直没敢来就是怕你生气。”

长安摆摆手,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朝堂之事,你有分寸便好。”

陆承礼在成功膈应了周和以以后,也没多待。虽说朝堂渐渐趋于稳定,但吏部的职务还是很重。尤其周修远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加开恩科,年后又要又一次科举。陆承礼拒绝了长安留饭的提议,甩着袖子,叮铃叮铃地走了。

长安目送他走远,忽地撞了撞周和以:“如今允许官员戴铃铛这等东西上朝吗?”

“怎么?”不提这个不说,一提,周和以脸色就难看。

“承礼怎么说也是吏部侍郎,他整日走起路来就叮铃叮铃的,该不会被罚吧?”长安摩挲着下巴,心道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叫陆承礼将那个铃铛摘下来。毕竟之前打这个铃铛是为了防止傻子丢了,陆承礼早就不傻了,还戴着未免丢人。

周和以没忍住翻了长安一对白眼:“本王也叮铃叮铃的,你怎么就不问本王会不会被罚?”

“谁敢罚你?”长安挑眉,“周修远敢罚任何人,他敢说你?”

这话说得,周和以就不高兴了。

周修远对他嫉恨已久,若非他兵权在手周修远动不了他,周修远恨不得将他给踩到泥里去。不过,就算没有兵权在手,周修远想踩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长安不能因为他能力强,就理所当然地忽略他……

弯起食指,对准长安的额头啪地就是一弹。周和以冷淡着一张脸迅速离开花厅。

长安捂着剧痛的额头气得要死。等追上来,周和以的身影已经翩然远去。对天翻了无数对白眼,长安没忍住骂了一句:“幼稚鬼!”

松散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周和以的委任状终于下达。即日起便可以收拾行装,远赴北疆赴任。周和以一个月前开始准备行囊,此时都准备就绪了。长安在他软磨硬泡之下,端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总算是答应陪他一道去镇守北疆。

不过临行之前,宫里来人,说是陛下要亲自给周和以夫妇践行。

不知周修远要搞什么名堂,但皇帝传口谕,不去也得去。长安私心里极不想见到周修远的。周修远对她的那点子觊觎之心,任何人都没有长安本人感受到的更赤.裸。或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周修远往日对她的那股沾乎劲儿,越来越令人作呕了。

握着周和以的手,长安也没跟周和以提,反正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不会出事。

日子就定在出行的前三天,帝后亲自做东,邀请了剩下的三个兄弟夫妇一道前来。兄弟几个一起为周和以践行。长安都想好了,届时就全程与周和以共进退。就算不在一起,出行身边也有紫怨蓝欲四个人跟着。

这般一想,她也不怕进宫了,见招拆招吧。

真到了这一日,长安发觉事情比她想象的更随意。周修远说了是兄弟践行,还真的只是几兄弟带着王妃,一起来给周和以践行。饮酒的过程中,周修远虽然偶尔会瞥过来一眼,但眼神也没有往日那般志在必得的光了。

长安默默吐出一口气,紧绷了一晚上的心弦松了松。

这一放松下来,人有三急就憋不住了。长安低声与周和以说了句,带着紫怨蓝欲几人便起身出去更衣。周和以点了点头,任由她去。

长安这边一起身,高台之上的埋首于酒杯之中的周修远如有所觉地抬起了眼帘。他眼睫微动,眼中闪过了一丝幽光。

第一百零七章

践行宴设在昭和宫, 长安往日来过几回, 也算是熟门熟路。此时出了花厅,沿回廊往西北角走,便有宫人候在此处引贵人去更衣。

蓝欲举着灯笼在前走, 一个小宫女小碎步上来, 伸手就要接她的灯笼。

蓝欲身子一偏躲过去, 淡声道:“不必, 你前头带路便可。”

那小宫女年岁不大, 十一二岁的模样。只见她缩缩脖子, 眼睛滴溜溜地就往伫立在灯光下的长安身上瞥。长安方才多饮了些酒水,此时有些头昏脑涨。夜晚的风拂动她鬓角的发丝,她若有所觉地瞥过去, 迷离的目光不自觉与小宫女对上。

小宫女待看清长安, 两眼蹭地就是一亮。

长安见状不由地发笑。她这一笑,那小宫女连脸颊都羞红了。

怪有趣的!

更衣的厢房离得不远,没走一会儿就到了。长安进门之前看了一眼小宫女,紫怨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就塞小宫女手里。

小宫女似乎没料到给溧阳王妃引个路还得了赏,一时间眉开眼笑。

长安看着有趣,问了她一句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怀抱着小荷包, 看长安的眼神就跟看仙女似的。脆生生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一口气差不多把自己底儿都倒给长安听。蓝欲紫怨听得忍俊不禁,长安也被逗乐了。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小宫女的脑袋,笑着丢下一脸羞红的小宫女去厢房更衣。

这一段小插曲长安本也没放在心上, 往后却救了她一命,此事暂且不提。

天色渐晚,等长安回来,宴也差不多接近尾声。这个时辰早已过了宵禁,周修远看了眼天色,出言留人。周和以分府前的飞来轩如今还空着,长安便随周和以去飞来轩歇息。飞来轩离得远,从昭和宫过去,得穿过大半个宫廷。

长安早已醒了酒,倒是周和以脚步有些蹒跚。

因着这厮不喜人近身的怪脾气,只得长安亲自搀扶他走。方自仲在前方打着灯笼,小心地为两个主子引路。周修远的目光落在长安的身上,幽沉沉的。

落后一步的周涵衍瞥见他的眼神,看了眼走远的周和以夫妇,心里不由的复杂。

都说他周涵衍贪花好色,他这三哥比之他有过之无不及。姜长安都已嫁入溧阳王府一年了,瞧他三哥的这模样,还是没放下惦记呢……

且不说周修远心中如何想,长安搀扶着周和以才将人搀扶到没人的地儿,站都站不稳的人突然拍拍她的胳膊,笔挺地就站直了身体。风一吹,周和以身上浓重的酒味儿散了些。方自仲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瓷瓶,打开,到了一枚药丸递给他。

周和以接过去便一口吞下。不出一刻钟,这厮面上的醉态便全部褪去。双目清亮地看着长安,仿佛方才醉得软成一团的人是长安的错觉。

长安看得啧啧称奇,疑惑地接过方自仲手里的小瓷瓶就打开来嗅了嗅。

“解酒丸,”周和以闭了闭眼,“顾名思义,解酒用的。”

长安哦了一声,没嗅出什么名堂便又将小瓷瓶还给方自仲。

夜凉如水,晚风习习。四月过半将近五月,夜里的风吹拂在脸上也不大凉。灌木丛中,虫鸣声不绝于耳。这一路灯火通明,不打灯笼其实也可。长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和以的身侧,见他脚步下得稳当得很便也歇了搀扶的心思。

周和以笑了一声,衣袖猎猎下,他容色美得叫人目眩。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收回视线。哪怕吃进嘴里,她还是没法对这厮的美貌平淡视之。

再过不到三日便要启程去北疆。周和以虽说早已安置好一切,但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说与长安听。两人便这么一路走一路说。周和以嗓音清悦如山间清泉,十分悦耳。今夜恰巧又饮了酒,沙沙的,听在人耳中过电一般的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