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刘太后出面并非易事。刘太后虽说不掺和朝堂之事,却也是不愿看到同室操戈的。当众揭露周修远弑君会引起朝堂震动不说, 指不定就给了暗中窥视之人可乘之机。长公主说动了刘家人,联合刘家子侄,最后还是说服了刘太后出面。

于是四月底,久居相国寺的刘太后突然搬回皇宫。

周修远的生母早在十几年前便已作古, 整个大盛就一个圣母皇太后。周修远哪怕为做天下表率也得做出一副至孝的模样来,亲自去宫门口迎接太后圣驾。长安得到刘太后归宫的消息已经是次日,只是康寿宫请安之人络绎不绝,她只得再等一段时日前去拜访。

刘太后见到瘦得仿若皮包骨的长安之时唏嘘不已。早在长安十四岁第一次见到长安,她便惊觉此女容色太盛,往后必招祸端。如今看来虽非自愿,却是果然如此。

长叹一口气,她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全部退下。

长安知她心中对她不喜,自做不出那等苦求的姿态。恭敬地将证据以及夜枭抓到的人证一并提到刘太后跟前。刘太后回来之前已听长公主说过事情的始末,此时不过是补充。康寿宫的香炉里檀香袅袅,弥漫在鼻尖,一股沉闷的味道。

刘太后听完,沉默不语。

弑君此事非同小可,要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周修远的罪恶并非一蹴而就的。如今朝堂上下都认可了周修远这个国君,宫里宫外也全由他把持。他们贸然拿着所谓的证据去找周修远对峙,只会落到一个被反扑杀的结果。

刘太后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长安愣了一愣,她自然是打算事先散播舆论,说动司马家暗中调动兵力预备。苏家煽动天下读书人,利用舆论造势。长公主带领周姓皇室宗亲,刘太后联系刘家以及刘家交好的世家。联手对周修远发难。然而她心中的这番打算,在对上刘太后意味深长的视线之后,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刘太后带着甲套的小拇指高高翘起,仿佛看透长安,锐利得仿佛两把最锋利的刀子。

长安低着头,直说单凭太后做主。

刘太后看她这幅风一吹便倒的模样,心也软了。若非逼到份上,姜家这心性还算老实的丫头也不至于钻营这些。沉默许久,她心中叹了一句:这究竟闹得什么事儿啊!

诚如长安所想,要对付周修远,务必要从长计议。

这件事她既然打算插手,在回宫之前,刘太后与长公主便已经做通了刘家和皇室宗亲的准备工作。至于苏家与司马家,司马家得知了十九的现状,早就对周修远不满。苏家她们出面不如长安出面管用,自然得长安亲自去求。

心里这一番辗转思量,她摆摆手示意长安先行告退。

长安知道这事儿急不得一时便行礼告退了。只是她才一出康寿宫,便有人将她今日在刘太后内殿停留的消息禀告给了周修远。

周修远已经撤了不少对长安的监视,但近来长安动作频繁。除非眼瞎耳聋才觉察不出。周修远哪怕坚信她搞不出花样,也不免会多想。长安回到翠平宫,周修远人已经内殿。他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有些沉郁,殿中宫人跪了一地。

“去哪儿了?”周修远嗓音淡淡。

刚踏入内殿的长安,心里猛地一咯噔。

长安瞥了眼蓝欲,蓝欲点了点头,长安默默松了口气。脚尖微转,一声不吭地去外殿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紫怨不知何时端了壶茶,替长安斟了一杯。

周修远见她这时候了还这幅态度,顿时一口恶气涌上来。他忽地一挥袖,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一把抓住长安的胳膊。长安正端着茶水浅浅地啜饮,被他这一拉扯,茶水洒了一身。长安眉头顿时蹙起,怒了:“你做什么!”

“做什么?”捧着真心被人践踏,周修远从未像今日这般愤怒过,“你去康寿宫做什么?你去求见太后?怎么?朕对你不好吗?朕宠着你,惯着你,你要生那两个孽障,朕忍了。你要见长公主,朕也替你安排了。姜长安!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长安胳膊被他辖制着,坐着也踉踉跄跄。只是他吼得再大声又如何,长安看都不愿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本妃要做什么,不关你的事。”

“不关朕的事?”周修远眼睛都红了,“你没有心吗?你当真没有心!”

话音一落,长安嗤笑出声儿。

……有心?她要跟一个抢占弟媳的强盗谈什么有心没心?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症患者,为什么要对害她爱人奄奄一息,威胁她孩子性命将她囚禁在此的人谈感情?疯了!

“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朕不知道,姜长安,”周修远凝视着长安的双眼,掐着她胳膊的手用力到青筋爆出,“你想求太后救你是不是?你想长公主救你!没用的!你进了这翠平宫就是朕的人,从生到死,你都属于朕!!”

长安被他刺激到了,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滚!我只属于我自己!”

“你属于朕!你是属于朕的!”周修远仿佛被气疯了,伸着脖子就往长安的颈项去。长安奋力挣扎,他还是重重一口吮在长安的耳侧,“朕早晚会得到你,早晚会……”

周修远扑上来死死压住长安,长安力气大,两人挣扎地闹成一团。

紫怨要命,上前以手作刀,一掌劈向周修远。周修远后颈挨了一下,身子一软就栽倒在了旁边。王匆本来被勒令在殿外等着,此时听到动静,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周修远倒在地上,短暂地休克一会儿,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你,你……”

长安衣裳被他扯开,消瘦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长安怒极,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起身就给了他一脚。

周修远身子受痛迅速卷缩起来,王匆吓得魂都要飞了:“大胆!”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扶起周修远。周修远靠在他身前,甩了甩脑袋,渐渐恢复了清明。他一手指着紫怨,眼前还有些昏沉,可说出口的话中杀气仿佛能溢出来:“来人!把这个丫鬟,不,将她身边那四个丫鬟,全给朕绑起来!”

周修远声音不高,但殿外等着的人听到命令,立即领着一队禁卫冲进来。

有了上次被压在地的教训,紫怨等人如今全天绷紧了神经,稍有风吹草动便抽出武器。一队人冲进正殿,紫怨蓝欲等人迅速与他们战成一团。

到底是出身夜枭的暗卫,紫怨蓝欲几个哪怕在夜枭之中战斗力排行不高,对上御林军还是有几分胜算的。真正打起来,周修远主仆才知长安身边的四大丫鬟武力如何。他不由扭头看向长安,眼中既愕然又掩饰不住吃惊:“这四个丫鬟是什么人?”

长安头扭向一边,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回答朕!”周修远想到一种可能,他控制不住脸颊上的肌肉在颤,“是不是夜枭?周和以派到你身边的?还是夜枭其实一直在你的手上?”

长安的瞳孔剧烈一缩,她低着头不动,生怕自己的面部表情暴露。

周修远却仿佛找到了方向,他推开王匆站起身,蹒跚地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已经移至殿外的四个丫鬟,越看她们的身法越觉得像!这四个凶悍的丫鬟定然出自夜枭!周修远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发颤。

怪不得从周和以身上搜不出线索!怪不得周和以有恃无恐!若夜枭的令牌真在长安身上,那他便是翻遍了北疆,翻遍了溧阳王府也找不到想要的。

周修远死死盯着长安,长安做好心理建设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睛。

周修远愣了一下,这个猜测却在心头生了根。他猜测,便是夜枭令牌在长安身上,周和以定然不会明说。长安本人或许并不清楚自己拥有那么重要的东西。心里几番辗转,他转身面相长安:“自今日起,翠平宫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

长安倏地抬起头,周修远一字一句道:“长安,朕等你回心转意。”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安被软禁了。

周修远往日虽说监视翠平宫的动静, 却不曾限制过长安的出入。这次他发了狠, 长安除了能在翠平宫内走动,连宫门都不能靠近。紫怨蓝欲等人哪怕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 僵持许久之后还是被拿下了。人关到哪儿去了长安不知, 但听周修远的口气, 没有性命之忧。

如今翠平宫内殿里的宫人是周修远亲自拨的, 一板一眼地伺候着长安。唯一令长安觉得安慰的是, 宋雨因那日不在躲过一劫, 如今还在长安身边。

紫怨蓝欲等人被抓,长安一夜之间失去了手脚眼睛,仿佛笼中雀一般困死在翠平宫。

暗中藏着的夜枭暗卫虽没被揪出来, 可因为守卫的增加, 行动不如值钱自如。长安一面在等着刘太后的消息,一面在关注瑛姑的搜寻情况。周和以的身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不可逆转。长安真怕拖久了,即便找到了人也无济于事。

前段时日好不容易被陆承礼安抚下去的焦灼,再一次席卷而来。

长安又开始半宿半宿地难以入眠,周修远勒令孙太医就住在翠平宫。一旦长安有任何闪失,便拿孙太医问罪。

孙太医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却也没怪长安。只一次一次地叹息,恳请长安千万保重身体。便是不能出宫,为了已经在宫外的两个孩子也务必保重。否则将来有机会逃出去,怕是也无力去抓住。

长安知道这个道理, 但就是控制不住焦灼的心情。

孙太医看她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不得不建议长安使用安神香。长安用了一段时日,精神好了许多。但是安神香这种东西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上瘾,它的使用量便越来越重。且是药三分毒,安神香里搀着安神的药物,吃多了也不是好事。

这期间,周修远的人将翠平宫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变,都不曾找到类似令牌一样的东西。周修远不甘心,愣是将长安的床榻换了新的,墙里墙外都翻修了,也没有找到。折腾了小半年,最后不得不相信,令牌确实不在长安身上。

长安知道他的意图,这段时日里从未召唤过任何一个夜枭,就这般煎熬地与他耗着。这般又过了约莫四五个月,前往荆州的夜枭终于赶回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不好的消息。

这个时候,其实也谈不上好消息坏消息。周和以那里过去了将近一年,怕是身子内部的脏器都被蚀蛊吃光了。便是这时候将瑛姑送去北疆,怕是也遏制不住周和以的死亡。长安端坐在翠平宫的花圃之中,望着飞来飞去的蝴蝶,淡淡地让他直言。

来人是暗十三,单膝跪在阴影处,仿佛与周遭草木融为一体。

暗十三压低了嗓音:“回主子,坏消息是,属下带人将荆州翻了四五遍,并未找到您所说的瑛姑。这个地界确实曾有过苗人蛊师活动的痕迹,但是很久以前,那个苗人就被人带走了。属下追踪到了瑛姑的踪迹,此人似乎在京城活动过。”

这个不必暗十三说,早在查出明德帝死于‘蚀蛊’,长安便猜测瑛姑与周修远有点关系。她找了所有周修远能藏人的地方,根本没有留下痕迹。

“嗯,继续说。”长安早料到这结果。

“一个好消息是,暗一在北疆羌族境地抓到了一个苗人蛊师。那人便是给殿下施蛊之人,”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长安被封死在翠平宫,早已也北疆失联,“据三十一亲笔书信。那人蛊术虽不及您要寻的瑛姑,但恰巧知道蚀蛊的解法。”

长安心口猛地一跳,目光锐利地瞪过来。

“早在半年以前,蚀蛊沉眠,殿下的身子已然大好了。”暗十三低着头,说出的话仿佛天籁,“只是蚀蛊引出需要时日,三十一与那个蛊师联手,正在尝试用一种古法将其引出。”

“有几分把握?”长安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七分。”暗十三盯着长安的鞋子,低声道,“所以,主子您千万撑住。殿下命属下转告您,千万保重自己。任何情况,任何人,不及主子您的命重要。”

长安的眼睛刷地就红了,红唇抖得厉害,想说什么,出口却已然哽咽。

“殿下吩咐,”暗十三顿了顿,道,“必要时,便是舍了两位小主子的性命也无妨。他与您还年轻,将来会有更出色的孩子,请您,务必保重自己。”

话音一落,长安再也绷不住,痛哭出声。

周和以,周和以,整个天下唯一将她视若至宝的,就只是周和以而已……

暗十三的到来,给快要枯萎的长安注入了一股继续下去的勇气。周和以还在等她,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已经住进翠平宫大半年的孙太医日日照看着长安,已经打心里将她当做孙女来看。此时见长安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动力,铆足了劲地替长安调理。

不得不说,这段时日,长安身子亏损得太厉害。要调理补救,还得耗费一些心力。

翠平宫传来消息,长安终于打起精神,周修远得知了也十分高兴。所以孙太医要什么药材,不论再珍贵,也流水似的进了翠平宫。兴许如周修远所说,他对长安是存了真心的。长安这一年的以死相逼,周修远竟然真的妥协了,没有碰她。

王匆亲眼目睹了自家主子对翠平宫那位的用心,默默将长安放在决不能招惹名单的第一位。

长安谨遵医嘱,由着孙太医调养,渐渐的也恢复了生气。

女子头发是多珍贵的,长安自己不心疼,孙太医也替她心疼。不过掉了的头发暂时是养不回来的,只能先吃着方子慢慢来,孙太医总有办法叫它再生。

周修远每日都会来翠平宫,哪怕长安不曾开口说过一句,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来。

长安不曾理会,孙太医却受了周修远好一番嘉奖。孙太医这段时日也算瞧明白了。如今的这位陛下,确实是对长安有几分真心在的。只是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两位身份有别。长安的身份传扬出去,怎么都是有悖人伦。

这般安宁的日子没过多久,刘太后在一次祭天之时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面对周修远发难。长安先前交于她的人证物证,被当众公之于众。

周修远千防万防,没想到在这紧要的关头被咬了一口。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议论纷纷。都说笔杆子写死人,周修远这回是尝到了厉害。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打仗不在行,唾沫星子却是能将他给淹了。

祸不单行,京城的风波尚未平息,远在北疆的周和以正式宣布举兵。

周修远焦头烂额,却始终将长安的事情捂得密不透风。

长安如何能顺他的意?便是拼着伤敌一千自杀八百的狠劲儿,长安也想将周修远这畜生强占弟媳的丑闻宣扬出去。长公主与孙太医从旁劝着,这个时候周修远已经满头包,不用她暴露自己去沾一身骚。长安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还是周和以命夜枭特意看住了长安,长安在这件事上没沾染到一点腥气。

周和以举兵,打仗便势在必行。

北疆的兵马本就是在司马家在掌,虽说临时换将,会造成将士们强烈不满。但周和以并非一般人,他上辈子在北疆数十年,一入军营便如鱼得水。兼之他上辈子就是掌管西北军,短短半年的时日,周和以顺利将西北军收入囊中。

周修远原本以为的周和以被排挤,将士们不服他管教的情形,并未发生。

眼睁睁看着西北军越过玉门关,周修远才意识到坏事。京郊五万精兵的虎符虽从周和以手中收回来,新调任的将领却无法做到周和以的程度,如今根本无法带兵。西南军营,虎贲营,都远在千里之外。周修远要调兵北上,别提多艰难。

不过再艰难也得打,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他绝技不会拱手相让。

日夜忧心战事,一面还得血腥镇压京中的流言蜚语,一面还得与刘太后斗智斗勇。周修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法子。

周和以举兵是为了妻儿子嗣,长安他舍不得拿去当人质,但两个小东西却是正正好的筹码。紧急调兵北上,周和以直接抢走了偏殿里的两个孩子,以此威胁周和以。

长公主得知孩子被强,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晕倒。

她原本不曾正面与周修远硬碰硬,为了孩子之事,她跟疯了似的追上去咬。联合姜家旧部疯狂攻击周修远。周修远一时间内外交困,苦不堪言。长安日日听着外面的消息,乐得心里都开了花。安王妃也就是王皇后领着一众宫妃亲自来求长安。以天下百姓的安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求长安亲手写信寄到玉门关,劝说周和以收手。

长安沉吟了片刻,直接命人将王皇后等一席人打了出去。

王皇后看着紧闭的翠平宫大门,失望而归。而也因王皇后冒然此举,翠平宫里住着溧阳王妃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传遍了宫里宫外。长公主得知之后,当即两眼一翻昏过去。藏着掖着这么久,还是被人给捅出来。

……这可怎么办?长安的名声该怎么办?这可真成了祸国妖妃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周和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将才。由他亲自领兵, 从北一路南下,当地官府的护卫根本抵挡不住正规军队, 所到之处皆当地百姓。周和以下令, 只要投降便绝不滥杀无辜。短短三个月,连夺下周修远十五座城池。

虎贲营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两队人马在周和以发兵四个月后的第一次交锋。

第一排士兵执盾,第二排弓箭手。双方阵前对峙,虎视眈眈。

虎贲营将领林志高举着宝剑, 黑甲红披,一马当先地立于众将士之前。他的身旁罗秀亦是一身玄色铠甲, 背上负剑地跨坐在白马之上。他高举着手中的孩童, 头一个冲出来叫阵:“周和以!看看这是什么?”

乌泱泱的人头将前排遮得严实, 若有似无的孩童受惊的哭声传出来。

只见西北军从中缓慢开了一条小道,周和以跨着枣红大马从中飞驰而过。他如今身子尚在恢复之中,消瘦的身形与无边的美貌仿佛红衣鬼魅从众将士中穿梭。罗秀看到他的瞬间,眼中冒出恶意的光:“十九殿下好福气,喜得一对龙凤胎!”

周和以从背后冲出箭矢, 飞驰中拉满弓, 对准了高举孩童的罗秀。

虎贲营弓箭手立即高举弓箭,对准驾马而来的周和以。

与此同时,西北军也迅速举起了弓箭。

双方人马严阵以待, 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罗秀单手拎着小孩衣领,孩童的哭声震耳欲聋。他却咧开嘴笑得恶意森森:“本将再次奉劝十九殿下早早撤兵, 不然本将手这么一松,这两位脆弱的小世子小郡主可是要摔下去粉身碎骨的,哈哈哈哈!”

周和以脸色极其难看,看罗秀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本、王、命、你、放、下!”

“放?”有龙凤胎在手,罗秀根本有恃无恐。此时被周和以箭尖所指,他不为所动。他就不信周和以能枉顾自己一双儿女的性命。罗秀捏着小孩儿的腿,捏得孩子嚎啕大哭,心中恶意翻腾,“王爷您下令撤兵,我们自然会放。”

周和以怒极,“本王叫你们放下孩子!!”

哪怕上辈子没有周修远的命令,罗秀也极为讨厌周和以这个人。罗秀额头青筋一跳,作势就要将怀中孩子摔下去。

然而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周和以三箭齐发,直奔罗秀而去。孩子经此番惊吓,哭声撕心裂肺。一旁林志大惊,见襁褓快要落地,飞身便要去接。孩子可是谈判的重要筹码,若为一时之气折在这里,那才是得不偿失。

他速度很快,半空中接住孩子就地一个打滚,安全落地。

而另一边罗秀飞快躲闪,箭矢虽避开了要害,还是扎入了他的肩膀。罗秀吃痛摔下马,耳边响起嗖嗖地箭矢破空声儿,抬头的瞬间,又有三支箭矢直奔他的面目而来。罗秀挥剑劈开箭矢,狼狈躲闪:“周和以,你疯了!!”

“本王最讨厌威胁!”周和以眼神仿佛恶鬼,盯住抱紧了襁褓的林志。

林志早听闻十九皇子脾性古怪,行事乖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怀里的一岁小孩儿哭得不住地打嗝儿,林志怒而直视周和以:“亲生骨肉都能射杀,殿下当真好气魄!”

周和以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拉弓射箭,迅速打乱了局势。

阵前交战,宫中也乱作一团。刘太后揭穿明德帝驾崩的真相,被周修远打压下去的周姓皇室亲王心思就浮动了。帝位动人心,哪怕他们没本事却不妨碍没有自知之明。都是明德帝亲生,这个皇位周修远坐得,他们凭什么坐不得?

人心浮动,京城人心惶惶。长公主忧心长安背负祸国罪名之事,并未发生。内战爆发,他们只当周修远深谋远虑发现周和以的野心,提前扣住了周和以的妻眷。

翠平宫还是一如往日,除了每日果蔬食材药材可进入,不准任何人进出。

经由孙太医的悉心调养,长安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虽说还有些消瘦,但已然不是半年前形销骨立的模样。陆承礼期间偷偷进来过一次,只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告知长安龙凤胎的现状,顺便也将外头的情形说与长安听。

龙凤胎如今已经两岁了,不知父母也没有忧愁,唤陆承礼为爹。

陆承礼悉心教养着,两个孩子都养得胖墩墩的,康健得很。听陆承礼说,年纪没多大,整日就上树打鸟,招猫逗狗,皮实得不行。长安一面想一面笑,就是陆承礼走了许久她还在笑。这算是她长久以来,最开怀的一日。

孙太医一晃儿,在翠平宫也住了一年多。他一个老头儿也没什么喜好。除了替长安调养,大部分时辰都在侍弄花草。说来翠平宫托孙太医的福,遍地开满鲜花。

周修远还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来坐一会儿。他知道长安不让他碰,已经许久没有动过念头。每次来就坐在长安身旁,盯着她瞧。长安任由他看,该做什么做什么。长此以往,两人也莫名多出了一种相安无事的氛围来。

这日周修远前来,坐了一个时辰还不走。他仿佛很疲惫,双目里都是血丝。他并未像往常一般沉默,开口问了长安道:“若是朕死了,你可会高兴?”

长安跟孙太医学了种花,拿了个小锄头在慢慢地刨土,头也没抬。

“长安,姜长安,”周修远不知是在跟谁说,呢喃般地道,“朕这一辈子没对谁付出过真心。女人也好,兄弟也罢,甚至是亲生父亲,只要碍了本王的路,本王都会毫不留情地斩杀。姜长安,你是不是觉得朕说对你是真心的,十分可笑?”

长安眼睫动了动,捻起一点细土凑到鼻尖嗅了嗅,将种子放进坑里。

“你为何不说话?如今,你连跟朕开口的耐心都没有了?”

推到土堆,将坑埋上。长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娶了个小瓢,舀水浇在种子上。那股漠视的态度,当真比冰雪还冷漠。

周修远捂住了双目,久久没有勇气再开口说一句。

直至长安将一小袋的种子全部种完,扛着锄头离开,周修远才恍若惊醒一般站起身。他的衣裳被草木打湿,周修远看也没看,转身离去。

孙太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番情景,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就过去五年。

周和以用兵如神,一路从北往南队伍不断壮大,攻下的城池也越来越多。五年后的寒冬,他的军队终于抵达了京城城门楼下。城内风声鹤唳,兵荒马乱。已经续上短髯的周修远这一日还是如常地去了翠平宫,长安正在窗边煮茶。

五年后的长安,已然美到惊心动魄。哪怕坐在一处静静地发呆,也是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神女图。孙太医还留在翠平宫,从一开始毕恭毕敬,到如今与长安坐在一处吃长安煮茶。

周修远来时,一老一少就着寒梅不知在说些什么,神情皆是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