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或是停顿,名唤翠翘的少女像喝水一样轻松地完成动作之后,只是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连呼吸都没有加重半分。

这本事,晁灵云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这样的柔术晁灵云肯定是做不到了。余下的十来个新人里,有两个人能够勉强完成这个动作,于是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下,这两个人向云容娘子行了叩拜之礼,欣喜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云容娘子这边既然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元真娘子了。晁灵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至今一言不发的元真娘子,生怕她也会出一个自己做不到的难题。

很快,一直不曾开口的元真娘子打破沉默,望着新人们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诸位今日能够入选教坊司,必定都有过人之处,我很期待诸位的表现。”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向新人们,温和的语调如春风化雨,似乎正打算好好寒暄一番,然而下一刻她竟冷不防抽出腰间宝剑,直直向上抛掷了数十丈,同时高喝一声:“接好了!”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等到晁灵云反应过来,抬头仰望时,被掷向天空的宝剑已经细如一根银毫。

晁灵云简直目瞪口呆。

抛得那么高,怎么可能接得住?这比刚刚的云容娘子还要刁难人好吗!

就在她满腹牢骚之际,那宝剑已经升到顶点,凌空掉转,剑尖冲着下方众人急速下坠,破空的寒光如电光下射,看得人心惊胆战。

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顷刻间四散开,别说接住宝剑,连站在原地都无法忍受。

只有晁灵云原地不动,目光始终追逐着下坠的宝剑,在电光石火间,认真地思考着人生。

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接,只怕手掌直接被扎个大洞,代价实在惨重,为哑巴王如此卖命,显然不值当。

不接,最多打道回府,难道哑巴王还会不容她?不容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正想到这里,剑已经悬在头顶,晁灵云果断退后一步,就看着一道寒光擦过她的鼻尖,那柄宝剑已经“嗖”地一声插入泥土里,距离她的鞋尖只有一尺之遥。

好险!晁灵云看着被泥土足足埋了小半截的宝剑,暗自庆幸:幸亏没犯傻,否则现在我已经成了残废了!

她心有余悸,都没顾得上为自己的落选犯愁,却意外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恭喜。”

晁灵云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就看见元真娘子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脸笑意地凝视着她。

“恭喜我?”晁灵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确信地问,“为什么?我并没有接住你的剑啊?”

“谁能接得住?”元真娘子哈哈笑了两声,毫无愧疚地说,“真要徒手接了剑,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我跑都来不及!方才只不过是略施小计,试试你们的胆子罢了。”

一滴尴尬又后怕的冷汗从颈后冒出来,顺着晁灵云的脊背,缓缓滑向她的尾椎。

“要练剑器舞,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把剑当成自己的同伴。就好比刚刚那一幕,如果只将剑看作冰冷的武器,想着它的杀伤力,始终心怀畏惧,哪怕舞蹈天分再好,也是断断学不得剑器舞的。”元真娘子伸手搭住晁灵云的肩膀,对落选的其他新人说,“所以方才的考验,只有这位姑娘合格了。”

元真娘子的一番话令众人心服口服,纷纷喝彩。

一片闹哄哄的喝彩声里,元真娘子转过头,笑着问晁灵云:“你叫什么名字?”

“晁灵云。”她回答,并递上名牌。

“咦?你就是那个被哑巴王宠了一天就抛弃的晁灵云吗?”

面对元真娘子写满好奇的一张脸,备受打击的晁灵云整个人头昏脑涨,在哄笑声里向她行了叩拜之礼,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她的弟子。

等到脑袋完全清醒时,晁灵云已经跟着元真娘子回到了她位于左教坊中的宅第。

“可怜见的,你就暂时跟着我住吧。”元真娘子将晁灵云领到宅中一处客房里,与她坐下说话,“这间屋子你先将就住着,等你以后学有所成,做了御前供奉,迟早会有自己的宅子。”

“这间屋子已经很好了,师父恩情,弟子感激不尽。”晁灵云真心道谢。

“不必客气,咱们妇人之间,彼此帮一把那是应该的。”元真娘子大方地摆摆手,安慰自己新收的弟子,“你要看开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与其仰人鼻息,不如修炼自身,自己开创一片新天地,你说是不是?”

“是、是,师父说的极是。”晁灵云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不过师父啊,弟子其实有一件事,必须向你坦白。”

“你说。”元真娘子以为自己会听到关于光王的狗血八卦,十分期待。

“其实我刚刚,是真没敢接剑,因为我害怕了,并不是把剑当成同伴。”晁灵云心虚地说,“按照师父的说法,我也不能算过关。”

“哦,这很正常啊。我看中的是你在剑落下时,没有躲开,至于真相是你缺心眼还是慢半拍,管他呢?”元真娘子满不在乎地说,“只要胆子大些,愿意舞刀弄剑,其他可以慢慢练。对外人,我当然要挑好听的说,咱们是吃这行饭的,多吹嘘吹嘘吃不了亏。”

晁灵云再一次对元真娘子刮目相看,回想先前她那险之又险的一招,忍不住问:“师父,学剑器舞,很危险吧?”

“刀剑无眼,当然危险了。”元真娘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所以更要勤学苦练,不能失手。”

晁灵云想象了一下失手的下场,头皮发麻地咽了口吐沫。

就在说话间,屋外忽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嗓音,由远及近向她们这里飘来:“师父,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半天,再找不到你,刚买的毕罗都要凉了!”

话音未落,一道艳红的人影闪进屋中,险些晃花了晁灵云的眼睛。

她定睛一看,立刻就认出这个人,正是昨夜自己在颍王宅中见过的舞剑丽人。

“让你陪着我做点正事,死活不肯,尽顾着自己贪嘴。”元真娘子一边数落着自己的弟子,一边接过她递来的热乎乎的毕罗,还慷慨地分了一个给晁灵云,“来,我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王宝珞,本来她应该陪着我一起挑选新人的,但是…”

“但是东市张家食肆的樱桃毕罗,一天只出一炉。”王宝珞啃着毕罗,自己抢答。

元真娘子瞪了她一眼,痛心疾首地咬了一口毕罗:“咱们跳舞的人,没事少吃点这个。唉,回头练功记得多加半个时辰啊。”

“知道知道。”王宝珞一边嚼着毕罗,一边好奇地打量晁灵云,一双灵动的黑眼珠不停在她身上打转,“你就是我的新师妹吗?叫什么名字?”

“哎,你说巧不巧,她就是那个晁灵云!”元真娘子忙不迭插口。

“哇,你就是晁灵云?”王宝珞睁大双眼惊叹,在看见晁灵云尴尬的脸色时,连忙调皮地冲她挤挤眼,“你别介意啊,谁让咱们的左教坊紧挨着十六王宅呢?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到这里,何况是姊妹们都爱听的风流韵事,嘿嘿。”

晁灵云干笑了两声,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元真娘子这里的氛围远比自己预计的要好,忧的是氛围有点好过了头。

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樱桃毕罗,不料入口的瞬间竟无比惊艳,只觉得唇舌间香甜四溢,柔软又有韧劲的面皮里塞满了乳酪与时鲜的樱桃,不但口感和滋味层次丰富,而且樱桃色泽还保持着新鲜时的红艳,吃起来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晁灵云顿时心悦诚服,对王宝珞这个师姊全然改观:“没事,你们随便聊,我早就想开了,毕竟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张家食肆这毕罗每天是何时出炉呢?怎么买?要排队吗?”

“你能想开就好,说实话,我觉得光王这个人阴郁寡言,一看就不是那种知情识趣的情郎,你何苦对他死心塌地?这樱桃毕罗每天申时准点出炉,买的人可多了,你若想买,至少要提前半个时辰去排队。可惜吃它特别容易发胖,一不当心人就变得笨重,幸亏这孽物只供应一季,过了四月就没有了,否则我只能改行。”

晁灵云特别理解地点点头,元真娘子已经吃完了毕罗,随手将包裹毕罗的纸叠着玩,折成了一只同心方胜:“也就是我纵容你们罢了,瞧瞧云容娘子的那些弟子,谁敢敞开肚皮吃零嘴?”

“那是当然,全天下只有师父你最好了!”王宝珞讨好地拍了一句马屁,笑道,“云容娘子那个母夜叉,只有对着圣上和权贵的时候才有笑脸,对弟子苛刻的要命。还有她那个得意门生翠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灵云师妹,以后你遇见她们,可得提防着点。”

忽然被人唤作师妹,晁灵云怔忡了一下才回过神,连忙点头道谢:“多谢师姊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绝不招惹她们。”

☆、第八章 北里

转眼到了第二天,因为元真娘子和王宝珞都要赴官宴献艺,晁灵云自告奋勇地揽下了去东市买樱桃毕罗的活计。在她们感激的眼神欢送下,晁灵云骑上一头小毛驴,于午后早早出发,优哉游哉地前往东市。

她一路向南骑行,却在快要抵达东市时向右一拐,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东市旁的平康坊。

平康坊是长安妓-女所居之地,京都游侠、五陵年少,常年汇集于此。每年金榜题名的进士,都要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世人皆称此坊为风流薮泽。

作为通宵达旦的欢愉之地,午后的平康坊透着一份难得的幽静。晁灵云走进坊间南曲,熟门熟路地叩开一座宅院的大门,为她开门的仆人一见到她,便露出了满脸笑容:“今日总算将娘子盼来了,绛真娘子每天都在念叨你呢。”

“我早就想来了,奈何杂事太多,今日才找着机会过来。”晁灵云将毛驴丢给仆人照料,自己直奔客堂,去见绛真。

绛真是平康妓中的翘楚,以聪慧闻名于坊间,容貌倒在其次。

晁灵云走进客堂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人下棋玩。

绛真抬头见到晁灵云,高兴地收起棋子,笑着问:“难怪今早喜鹊叫,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春风。”晁灵云回答。

这暗示着她最近过得还不错,绛真便放了心,继续用暗语问晁灵云:“前些天你在牛宰相府中,得了什么赏赐没有?”

“别提了,不但没什么值钱的赏赐,还伤了一个人的心。我险些吃大亏,后来又惹了不少风波。”晁灵云也用暗语作答,随后将自己意外结识光王,被牛宰相送进光王宅,又进入教坊拜元真娘子为师的经过,对绛真娓娓道来。

出于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心理,晁灵云没有对绛真透露李怡的真正性情,更没提他与她之间将会进行交易的事——毕竟绛真会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向上报告,这也许会给对外装哑巴的李怡带来麻烦,撕破自己与他的“君子协定”。

既然哑巴王那么信任她,就冲他这份坦荡,自己也不能先做小人。晁灵云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只将光王描述成一段露水姻缘,纵是这样,她这几天跌宕起伏的经历,也已经让绛真连连咋舌。

绛真听罢沉思片刻,对晁灵云说:“你能够拜元真娘子为师,对我们将来的行动大有助益。此人是御前供奉第一部的娘子,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你跟着她,将来长安城中的王宅相府,甚至皇宫禁苑,就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只是这个光王…你没被他占什么便宜吧?”

“没有没有,”晁灵云拼命摇头,面红耳赤地否认,“光王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就是个哑巴王嘛。他虽对我起了非分之想,但我不为所动、严词拒绝,所以才被他一怒之下撵出了王宅!至于说我善妒云云,那都是他为了挽回颜面的虚词!算了,不提他了,其实这次也多亏有他,我才能提前进入十六王宅,见到了一直思念的郎君。”

“郎君他样貌如何?”绛真用暗语问。

“他生病了,气色很不好。”晁灵云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告诉绛真,“我很担心,他身边都是些刁仆恶奴,根本不会好好照顾他。”

“我知道了,我会去请教大人,问问我们能否帮上忙。”绛真说完,又有点担忧地叮嘱晁灵云,“你这几天的际遇,有些巧得过分,我总担心这背后另有玄机…罢了,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晁灵云心虚地点点头,被绛真敏锐的直觉吓到,背后悄悄冒了一层冷汗,“阿姊,之前寄放在你这里的东西,我想先取走。今日我不便多留,改天再来看你。”

“这么快就要走?”绛真起身走到寝室,从箱笼里取出一个包袱交给晁灵云,很是舍不得她,“至少留下来用饭吧。”

晁灵云摇摇头:“不了,我还得去买樱桃毕罗呢。”

“张家食肆的樱桃毕罗?”绛真忽然笑了,见晁灵云点头,便执意拉她坐下,“别的没法帮你,这件事倒是容易。你不用跑去买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真的?”晁灵云喜出望外,“我要买三个。”

绛真唤来侍儿,吩咐:“去告诉张大郎,就说我想吃樱桃毕罗,叫他多送些来。”

“娘子这样说,张大郎可得乐坏了。”青衣侍儿掩口一笑,退出客堂。

晁灵云便安心地留下来陪绛真聊天解闷,顺便喝茶吃点心。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申时,忽然就听见侍儿在堂下笑着,怪腔怪调地通报:“娘子,毕罗来也。”

绛真轻轻笑了一声,正色道:“休要胡闹,快请大郎进来。”

只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便风风火火地大步进堂,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望着绛真露出一脸憨笑:“娘子终于肯赏脸,尝尝我为你做的毕罗了?”

绛真转着手里的团扇,一双含情目斜睨着张郎,但笑不语。

张大郎径自坐到绛真身边,亲手揭开食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毕罗,正散发着喷香四溢的热气。

“我这毕罗一天只出一炉,便是天子来买,也难买到那么多。”张大郎满脸自豪地吹嘘,又觍着脸讨好绛真,“但若是娘子你想吃,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就像我对你的情意一般,永远无穷无尽…”

一个彪形大汉说起令人肉麻的情话来,那效果简直是触目惊心。晁灵云坐在一边旁观,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要被酸掉了。

这时张大郎已经亲手拿纸托着一个毕罗,递到绛真面前。晁灵云注意到他手上纹着一只斑斓的蛇头,那蛇的嘴就纹在虎口上,连毒牙、蛇信都纹得活灵活现,就好像一只蛇叼着毕罗,正试图吞咽一般。

“快尝一口看看。”张大郎拿着毕罗,一脸期待地盼着绛真咬一口。

绛真嗔怪地瞪他一眼,提醒道:“我妹妹在呢。”

张大郎听得一愣,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堂中还有别人,扭过头看见晁灵云,一张忠厚端正的脸上浮起憨笑,说出与外貌反差极大的轻薄话:“原来我小姨也在。”

绛真拿团扇拍了一下他的脸,从他手里拿过毕罗,翻着白眼咬了一口。

只见绛唇皓齿咬破红莹莹的樱桃,竟不知哪一色更鲜艳,零星几点白色乳酪沾在饱满的下唇上,被濡湿的舌尖卷掉,一时之间张大郎两眼发直,目光如蛛丝般又缠又粘,追着绛真不放。

晁灵云被这两人肉麻得没眼看,拿起毕罗和自己的包袱,就要告辞。

绛真被张大郎缠着,不方便再留她,便唤来侍儿,嘱咐她好生送晁灵云出门。

晁灵云骑上小毛驴,离开平康坊,一路向北回左教坊。通衢大道上人来车往,她沿着街边行进,小心避让着车马。

就在她专心赶路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片奔雷般的马蹄声,伴着令百姓避让的呵斥,飞速向她接近。晁灵云心神一凛,不由撩开帷帽轻纱,回过头去观望。

只见鲜衣怒马,浩浩荡荡。先是一群锦衣随从开路,随后是十几名骑着骏马,身穿猎装的儿郎,一马当先的那个人晁灵云认得,正是颍王李瀍。

她双眼一亮,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尽力在这段极其短暂的时间里,看全并记住这群人里的每一张脸。

紧跟在李瀍马后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还没加冠的俊秀少年。他的衣装、坐骑,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李瀍,令晁灵云立刻联想到另一个与李瀍同样受天子宠爱的亲王——安王李溶。

跟在安王之后的公子王孙,很多看着已经有三四十岁,晁灵云很难猜测出他们的身份,只能先努力记牢他们的脸,哪知下一刻李怡忽然闯入她的眼帘,令她瞬间走神。

今日李怡穿着一身黑色织金线的猎装,与颍王、安王相比,显得朴素低调,理应非常不惹眼。然而晁灵云却觉得有那么一瞬,他的装束恰好将他沉稳冷峻的气势突显出来,如寒山静水,紫气深藏,压过了马队里所有的人。

晁灵云情不自禁地收紧手指,攥在掌心的轻纱被她拽出数道皱痕。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的李怡忽然侧目,恰好与她的目光相撞。

咦?这么远,他不可能注意到我吧?晁灵云在心里不确定地嘀咕,却在电光石火间,仿佛看见李怡的唇角微微一挑。

晁灵云还没回过神来,李怡的马已经驰过她眼前。她连忙转过头,目光追随着他,却只看见一个衣袂翻飞的背影渐行渐远。

难道他真的看见我了?她的心砰砰直跳,脑中不断回味着刚刚李怡那个若有似无的浅笑,一会儿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一会儿又兀自傻乐。

嘿,这哑巴王,其实长得怪俊的。

晁灵云一路胡思乱想,回到元真娘子的宅院时,元真和宝珞都已经画好妆容,整装待发了。

“你可总算回来了!毕罗呢?”宝珞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我特意留着唇脂不涂,就为等你呢!”

晁灵云赶紧奉上毕罗,元真和宝珞一边抓紧时间大嚼,一边往门外走。两名男仆已经在宅门外备好了骏马,等着伺候二位娘子上马出发。

晁灵云将自己的包袱放回屋子,又跑出来送师父和师姊出门,顺便向她们打听:“今晚师父和师姊要赴哪里的宴会?”

“我去颍王宅,师父去神策右军营。”宝珞口齿不清地回答。

晁灵云心中一动,主动请缨:“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现在什么都不会,愿给师父师姊打打下手,也好多长些见识。”

宝珞听了她的请求,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为难地望了一眼元真。

元真噗嗤一笑,揶揄道:“灵云跟着我走吧,你师姊她啊,只怕明天早上都回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双木夕投雷给我,破费了~

另外亲们,我那么努力,真的不留一条言给我么_(:з」∠)_

☆、番外 绛真 上

张大郎年少的时节,很是浪荡过一阵子。

他家祖上自开元年间,便在东市开了食肆谋生,至今已有一百余年。食肆离平康坊很近,客人里常常能见到妖冶的娼妓与不务正业的游侠儿,少不经事的张大郎难免耳濡目染,向往着那片风流薮泽。

在那样的年岁,学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很快他就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喝酒斗鸡,认识姑娘,还相约去纹了一身花绣。

在刺青匠人的一双妙手下,他的身上从此便盘踞着一条长蛇,蛇头在右手,蛇身绕过手腕、肩颈,蛇尾一直蜿蜒到大腿上。

为此他没少挨父亲的揍,有阵子长安城里风声紧,京兆尹逮着身上有刺青的恶少就杖杀于市,吓得他出城躲了足足一年。

一年后回到长安,从小与他定亲的姑娘已经由父母做主,退婚另嫁。

父亲为此气得一病不起,半年后病逝。他悔恨交加,洗心革面之后乖乖继承了食肆,那一年他刚过二十岁。

张大郎本以为,自己这种金不换的回头浪子,已经什么都见识过,一旦收了心,就再也不会被平康坊的套路迷惑,直到他遇见沈绛真。

关于他们的相遇,此事说来话长——却说长安恶少之中,有个绰号“三王子”的人,力能扛鼎,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连京兆府的官差都降不住。此人在平康坊一贯横行无忌,没有哪个人敢不奉承他,除了绛真娘子。

张大郎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在街上心不在焉地漫步,忽然一块巨石掠过他的头顶,直直击中他身旁的一辆油壁车。车厢一瞬间就被砸塌,受惊的马拉着残车一路狂奔,四周响起一片惊恐的叫喊声。

就在他以为车里的人必死无疑时,一个白衣少女却从变形的油壁车里跳出来,因为疯狂的车速跌在地上,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边衣衫。

接着他听见脑后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回过头看见满脸狞笑的三王子,大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是怀恨在心的豺狼,打算咬死一只不肯屈服的羔羊。

那雪白的羔羊遍体鳞伤,却在逐步逼近的豺狼面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目中迸出凛冽的寒光。

那一双寒意夺目的眼睛,让张大郎的心里忽然窜过一阵悸动,搅得他头脑发昏。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站在豺狼和羔羊之间,对那豺狼说:“她伤成这样,你一口恶气也该出尽了,何不就此罢休?”

他到底是荒唐过好几年的张家大郎,三王子自然认得他:“我教训一个臭娼妇,要你替她出头?张大郎,你不想活了?”

事已至此,张大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撂下狠话:“废话就不多说了,你要动她,我奉陪到底。”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插-进一旁的围墙里,用每天和百八十斤面粉的力道,生生从墙上抓下一大块坚硬的夯土,当着三王子的面缓缓揉成齑粉。

三王子瞪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悻悻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