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的事,可方便透露?”

晁灵云放下茶碗,对着李怡缓缓一笑:“殿下要我替你做什么,不妨先说说?如今我已身在光王宅中,殿下就无需顾忌了吧?”

“我人微权轻,但毕竟是一个亲王,做的也不会是小事。”李怡一边说,一边悠然饮尽茶汤,才道,“我想给你些时间。”

“我该为殿下的仁德叫声好吗?”晁灵云觉得李怡这个人真是虚伪极了,“我若真的不愿替殿下卖命,殿下会放我走吗?”

李怡看着她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讪讪一笑,终于老实承认:“这恐怕不行。”

“对嘛,”晁灵云耸耸肩,“所以殿下就别同我绕弯子了。”

李怡默然凝视着晁灵云,似乎是在考虑她的提议。晁灵云也十分坦然,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这时午后的阳光恰巧穿过帘栊直抵李怡眼底,晁灵云惊奇地发现李怡的眸色看上去比昨夜更浅,就像两颗莹亮的琥珀。

她被如此漂亮的一双眸子注视着,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一阵窘迫,忍不住移动视线,却恰好发现李怡左边的眉毛里,藏着一粒不显眼的小痣。

她不禁盯着那粒小痣看了又看。李怡很快察觉到她古怪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避开她的目光:“罢了,就听你的,我会尽快安排好你下一步的去处。”

☆、第五章 深宅

“我还有下一步的去处?”晁灵云听到李怡的话,惊讶极了,“殿下打算送我去哪里?”

“不用急,你迟早会知道。”

这人怎么还是拐弯抹角的!晁灵云不禁有点恼火,刚准备发作,王宗实却掐准了时机前来请示:“殿下晚膳想进些什么,小人去准备。”

李怡瞥了一眼脸憋得通红的晁灵云,忍着笑意道:“问晁娘子。”

晁灵云自打来到长安,已经胖了十斤,但一听见李怡问自己想吃什么,立刻激动得报菜名:“羊肉毕罗!龙膏酒!”

真够重口的!王宗实笑吟吟地望了李怡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开口答应:“是,小人这就去准备。晚膳就摆在晁娘子房中吗?”

“摆在客堂。”李怡回答,又嘱咐王宗实,“你去召集宅中诸人,晚膳前一同见过晁娘子。”

这阵势,是要拿她当宠姬看待吗?晁灵云简直受宠若惊,兴奋地跟着李怡一同去客堂。

光王宅的内侍和侍女数量不多,从大管事到粗使家丁统共也就二十来个人,悉数来拜见晁灵云时,连客堂都没站满。

晁灵云也不懂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格外留心李怡的侍妾吴氏。只见她身材高挑矫健、眉眼冷冽俊秀,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进到堂中除了向李怡行礼问安,便是同自己叙了姊妹之礼,之后就静静地含着笑站在一旁,不肯再多说半句。

“原来哑巴王喜欢这一款啊,”晁灵云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我也喜欢!”

待得内侍与仆佣们告退,客堂里只剩下李怡、晁灵云与吴氏三人用膳,留王宗实一人伺候。

晚膳除了晁灵云点名要的羊肉毕罗和龙膏酒,王宗实还特意准备了不少李怡平素爱吃的酒菜,盘盘碗碗摆满了一桌,也算庆贺了光王的纳新之喜。

晁灵云不习惯安静地吃饭,先敬了李怡一杯,又敬吴氏,嘴里“阿姊”叫得极甜。吴氏笑着饮尽杯中酒,淡淡道:“叫我青湘就好,无需这样客气。”

晁灵云乖巧地答应了,心里却想:都不肯让我叫阿姊,到底是谁在客气呢?

一旁的李怡默然旁观,王宗实从烤羊腿上割下最肥嫩的一片,连肉带汁地裹在一张白面薄饼里递给李怡,同时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散时,拿了晁灵云好处的王宗实知恩图报,特意问李怡:“殿下今晚就在晁娘子屋中歇宿?”

李怡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晁灵云,笑道:“不用,我睡心远斋。”

“是。”王宗实推荐失败,很遗憾地看了晁灵云一眼。

晁灵云却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是感激涕零地辞别了李怡,回自己屋中睡了两个时辰,再睁眼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晁灵云悄悄走到户外,望着远处已然熄灯的心远斋,在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的春夜里伸了个懒腰,返回屋中换上夜行衣。

牛宰相府中的任务因为李怡而中断,却让她柳暗花明进入了十六王宅。

晁灵云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大概连李怡也想不到,她肯乖乖地入瓮并不是因为被他捏住了把柄。

换夜行衣的片刻功夫,晁灵云仔细回忆了一下假母要她背的地图,随后胸有成竹地穿过后苑,翻出了光王宅的围墙。

十六王宅占地极广,宅院布局错综复杂,在深夜中极易令人迷失。

晁灵云凭着从小练就的方向感和一点好运气,躲开巡夜的神策军,在十六王宅中潜行了许久,才总算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与入夜后一片沉寂的光王宅不同,这座宅院高高的阁楼里仍然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欢快的鼓乐声。

好么,得势的亲王寻欢作乐,无权无势的只能在书斋里打光棍。晁灵云默默在心里为李怡心酸了一把,很快又收回有限的同情——算上自己,哑巴王好歹有两房侍妾呢,又不是她叫他打光棍的。

晁灵云身轻如燕地翻过围墙,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悄无声息地接近楼阁。

随着距离缩短,楼阁里传出的鼓乐声也越来越清晰。晁灵云渐渐听见乐声中夹杂着欢声笑语,忍不住心想:假母总担心他过得不好,看来是多虑了。

阁楼边恰好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女贞树,晁灵云顺着枝干攀援而上,透过枝叶的缝隙,往阁楼中偷窥。

此刻三层楼上的珠帘被卷起,欢宴中的人为了赏月,坐得离轩窗很近。

晁灵云一眼就看清了坐在首席的人,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颍王?

就在她疑窦丛生之际,楼中鼓乐疾如骤雨,震得人心跳加快。舞筵中央,舞剑的红衣美人闪转腾挪,将手中宝剑挽成了一团银光,衬着她媚眼如丝、笑靥如花,美得如烈火明焰、惊心动魄。

待到一舞终结,美人收起宝剑,欢快地跑到颍王李瀍面前,不但自斟自饮了一杯,还直接笑着问:“殿下,我跳得好不好?”显然与李瀍十分熟稔。

李瀍同样笑着看她,点了点头:“果然比上次精进了不少,看来你跟着元真娘子,的确学到了本事。”

“与师父相比,我才略得皮毛而已。”那明丽的少女一谈起学舞,目光中满是痴迷,抬起左手做了个挽剑花的手势,“等我学会了舞双剑,我第一个跳给你看。”

李瀍朗声大笑,伸手将那少女揽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好,可别让我等太久。”

晁灵云看到这里,再也待不下去,隐在枝叶的阴影里缓缓往下爬。

这里既然是李瀍的宅子,那她要找的人还得去别处寻。

晁灵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按照假母的说法,那人去年获罪被贬,虽然天子当时曾许诺:“国法当尔,无它忧。”,但原有的优厚待遇肯定是保不住的。

假母距离长安千里之遥,音讯不通,不知道原先的宅子已归了颍王,也不奇怪。

若此事真如自己所想,她就得从冷僻的院落查起了。

夜色深深,一名内侍在春寒中哆嗦着,端着一碗半冷的汤药进屋。

与其他王宅相比,这间屋子里的布置显得十分寒素,内侍皱着眉走进寝室,来到床榻边掀开帐帘,对着帐中正在咳嗽的人低声道:“殿下,请进药。”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伸出帐外,接过了药,片刻后又将空碗递回内侍手里。

内侍接过药碗,竟连道一声告退都懒得,直接转身离去。

“成天汤药不断,扰得人不得安歇,又不是金枝玉叶了还那么娇贵…”那内侍翻着白眼抱怨,脸上显出老大的不耐烦。

他前脚刚跨出堂屋,后脚晁灵云便从暗处闪出来,回头盯着他的背影望了一眼,才转身摸进寝室。

寝室里一灯如豆,借着微弱的光,晁灵云悄悄掀开帐帘,扫了一眼帐中人。

躺在帐中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蹙眉闭眼,满脸病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晁灵云心中顿时有了底,心想此人多半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那少年并未睡着,掀开床帐这一点微弱的动静竟也惊扰到他,令他倏然睁开双眼。

“你是谁?”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晁灵云,尖瘦的下巴抵着被褥,竭力压抑住心底的惊慌。

晁灵云微微一笑,冷不丁伸手摸进少年被中,在他发出惊叫前拽出他的右手,在那透着淡青色脉络的白皙手背上找到了一粒胭脂色的小痣,随即跪在少年榻前,低声道:“奴婢晁灵云,拜见漳王殿下。”

那少年飞速抽回右手,坐起身,警惕地问:“你是何来意?”

“奴婢是奉秋妃之命,前来照应殿下。”晁灵云向漳王李凑解释,又补充了一句,“秋妃是奴婢的假母,请殿下放心。”

“你…你是我傅母的人?”漳王李凑双眼一亮,目光却很快又暗淡下去,“傅母离京已有一年,她还好吗?”

“秋妃衣食无忧,身体也安泰,只是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殿下。”晁灵云跪在地上,仰望着李凑枯槁的病容,劝慰道,“秋妃命奴婢给殿下带话:殿下是宁为兰摧玉折的品性,却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必定是身心交瘁、日夜煎熬。万望殿下凡事都看开些,添衣加餐,保重身体,以便从长计议。”

李凑听了她的话,脸颊滑下两行清泪:“我如今已是身败名裂的巢县公,不敢有拨云见日的奢望。”

“殿下切莫悲观,”晁灵云温言相慰,一双剪水明眸含着笑意,在昏暗中盈盈闪动,“秋妃在为殿下努力,很多人,都在努力。”

辞别漳王,晁灵云摸黑返回光王宅,翻过围墙落在后苑中时,不慎蹭了一头一身的杏花瓣。

她一边走出花丛,一边低头拂去花瓣,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利刃破风的龙吟,有暗影挟着一道寒光向她袭来。

☆、第六章 失宠

浑身肌肉瞬间一紧,晁灵云飞身后退,眼看着剑尖掠过自己的前额,险险躲过了一击。

借着朦胧月光,她定睛注视着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人,藏在面巾下的双唇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得差点没站稳。

眼前手执长剑的人竟然是吴青湘!这身手,她到底是死士,还是侍妾?

晁灵云不确定吴青湘有没有认出自己,无暇细思,足尖一点,转身就逃。

身后,执剑的吴青湘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

晁灵云一边跑一边摸出藏在腰间的小纸包,故意跑到上风处,在吴青湘快要追上自己的时候,转身与她拆了几招,趁机将纸包里的粉末冲着她的脸撒了出去。

夜色里吴青湘只看见对方扬手一挥,随即嗅见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双目开始刺痛。她立刻闭紧眼睛退开两步,等刺痛缓和再睁眼时,黑衣人已杳然无踪。

千辛万苦逃回自己的小屋,晁灵云一边脱衣服,一边摸黑钻进寝室,等爬上床榻时,她身上已经只剩下贴身的亵衣。她将夜行衣随手团了团,塞在床榻底下,打算明天再抽空收拾。

发现吴青湘身手不凡这件事,实在超出了她的预计。

这座光王宅中还有多少秘密?李怡身边既然已经有了吴青湘这样的人物,他为什么还需要自己?他到底打算要她办什么事?这个哑巴王,还真是深不可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事都在等着她做,为什么要因为被李怡捏住了一个把柄,就非要半推半就地和他牵扯在一起?她这是中了什么邪?

晁灵云想到此处,脑海里就油然浮现出李怡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不禁心跳加快,连脸颊都在隐隐发热。

她这是得了什么怪病!晁灵云握起拳头捶捶心口,大喘了一口气。

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先睡一觉压压惊,她烦闷地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刚闭上眼准备睡觉,就听见屋外响起了王宗实的声音:“晁娘子,晁娘子,你还好吗?”

他喊得实在太大声,让晁灵云连装睡都做不到,只好装出被他吵醒的样子:“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吗?”

“宅中进了蟊贼,殿下担心你,特意过来看看。”

话音未落,一团灯火便移入了漆黑的寝室。晁灵云裹着被褥坐起身,拨开蒙蒙透亮的床帐,就看见王宗实掌着灯,而李怡已经向自己走来。

晁灵云有点心虚,看着李怡一路走到床榻前,挨着自己坐下,一颗心砰砰直跳:“多谢殿下关爱。”

“来看看你,没事就好。”李怡看见晁灵云白里透红的脸颊,微微一笑,“在我来之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我一直睡得很熟,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晁灵云笑眯眯地回答李怡,有意无意地让被褥滑下肩头,露出自己微微透明的青纱亵衣,以示清白。

掩映在青纱下的线条隐隐约约、圆润起伏,李怡自然没有错过眼福,笑意更深:“看来是我打扰了你,对不住。”

“殿下言重了。有殿下关心,是我的福分。”晁灵云乖巧地回答,刚想松口气,冷不防李怡又抬手探向她的鬓角,吓得她浑身一僵。

不会吧!才露了那么一点点,这人就要兽性大发了?晁灵云在心中大喊,身体却不敢妄动。

芳心大乱之际,她感觉到发际被李怡轻轻一碰,正担心他会得寸进尺地继续轻薄,下一刻却看见李怡的手回到自己眼前,指尖拈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杏花瓣。

心跳瞬间漏掉一拍,晁灵云尴尬地咬住嘴唇,认命地等李怡戳穿自己。

“既然你这里平安无事,我就不多留了,你安心睡吧。”李怡不紧不慢地说,看着晁灵云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现在又何必那么吃惊?”

“我懂了,殿下果然是个爽快人!”晁灵云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之情无以言表,在目送他离开时冲动地来了一句,“殿下慢走,改日我为你做牛做马!”

已经走出寝室的李怡听见了她的话,微微一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回了一句:“如卿所愿。”

转天一早,尚在晨露晞解、黄鹂鸣柳时分,李怡便早早地来到了晁灵云屋中,陪她吃朝食。

今日晁灵云穿着一件簇新的妃色丝裙,搭配着如烟似雾的乳白色披帛、雪珠子似的玑珠首饰,整个人恰如露珠儿一般,剔透可人。李怡与她一同坐在窗边,当朝阳穿过窗牖洒在她身上时,纵是见惯了皇家殊色的李怡,竟也有些移不开眼。

晁灵云不是傻瓜,自然察觉到了李怡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暗涌着女儿家独有的欢喜。

然而就在她低着头喝乳粥的时候,李怡突然冒出一句:“今日我会撵你出府。”

晁灵云差点喷出嘴里的粥,憋得脸通红,就听见李怡继续道:“于是你无路可走,只得投身教坊。至于教坊那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自会有人接应你。”

好不容易咽下粥,晁灵云顺了口气,无奈地对李怡说:“殿下,你以后透消息给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有个铺垫,别让我一惊一乍的。”

“我习惯这样说话,你迟早得习惯我。”李怡理直气壮地驳回她的要求,“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说的更简短,你要多揣摩,争取早日做到举一反三、心领神会。”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真是一个一个都很奇怪…自从踏入大唐,晁灵云一路游历到长安,早已见多识广,懂得什么叫配合:“是,殿下。不过殿下啊,我可是牛宰相特意送给你的人,才一天时间就被你撵了出去,总要有个理由吧?你打算如何对外解释?”

“我打算说你善妒,与吴氏交恶。”

“噗——”这回晁灵云嘴里的粥是真喷了出来。

李怡成功闪避,还体贴地递给她一幅帛巾:“开个玩笑,真吓着了?”

“殿下,恕我愚钝,我一时半会儿是没法习惯你的。”晁灵云一边擦嘴一边斜睨着李怡,只差拿个白眼翻他。

李怡笑笑,优哉游哉地说:“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短短一天,晁灵云刷新了长安伶伎失宠的最短记录,在教坊界可谓声名鹊起。所以当她抵达教坊,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周围人的眼神里已经盈满了呼之欲出的同情、讥嘲,甚至幸灾乐祸。

态度各异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晁灵云面不改色,心中却哀怨至极:那个哑巴王,可真是给我开了个好头啊…

长安的教坊分左右两处,左教坊位于延政坊,其中舞姬居多;右教坊位于光宅坊,其中歌姬居多。

晁灵云善舞,自然是去了位于延政坊的左教坊。李怡应当是提前打好了“招呼”,否则教坊使在接待她的时候,就不会一脸同情地说:“你就是晁娘子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要把教坊当成自己的家!”

晁灵云十分郁闷,干笑了两声。

教坊使没察觉她的尴尬,继续说:“你来的刚巧,今日有一批新人刚入教坊司,将由御前第一部的元真娘子和云容娘子择优收为弟子,你也可以一并去参选。”

御前第一部皆是色艺双绝的乐伎,常在宫中内教坊出入,为天子献艺。晁灵云顿时明白过来,李怡真正想要自己去的地方,应是宫中内教坊。

教坊使口中的元真娘子和云容娘子,在长安舞姬耳中,是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即便是初来乍到的晁灵云,也在舞姬们的闲谈间听说过这二人的逸事。

姑娘们谈得最多的是云容娘子,她们喜欢研究她跳起软舞时柔若无骨的风姿,还喜欢讨论她精妙的妆容——云容娘子的容貌看上去永远都像妙龄少女,然而她与达官贵人间的风流韵事,至少能追溯到二十年前的元和年间。

而元真娘子是当今天下的剑器舞第一人,自小醉心剑艺,至今未字。她的剑器舞师承“剑圣”裴旻将军,舞姿刚劲飒爽,颇有开元盛世的遗风,而她的绝技双剑舞,至今还没有弟子能够学足十成。

一想到元真娘子,晁灵云的脑海中就蓦然跳出了昨夜在颍王宅中见到的美人。那美人舞起剑来,明艳不可方物,从她的言谈中听来,应当就是元真娘子的弟子无疑了。

昨夜仅仅是惊鸿一瞥,晁灵云就能清楚地看出,那美人与李瀍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其实不光是李瀍,这长安城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就没有教坊乐伎结交不到的人。这群人就像一群最灵活的鱼,游走在街衢纵横的煌煌帝京,无孔不入、无缝不钻。

这样一群人,能够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显而易见,李怡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所以他相中了她。

晁灵云随同其他新人在左教坊中的一块空地上集合,像一批供人拣选的货物,等候着云容娘子与元真娘子的大驾。

很幸运,她们并没有等太久,便看见教坊使远远地迎来了一群美人。但见一片倾国名花之中,为首二人姿容尤为出众,那是一种风韵成熟、肆无忌惮的美艳,如牡丹怒放,正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元真与云容。

☆、第七章 教坊

元真与云容的身后跟着各自的弟子,一群明艳照人的女郎缓缓走近,让教坊司的新人们情不自禁地有些畏避。

晁灵云虽然久仰元真与云容的盛名,却不曾见过这二位的真容,只是从她们自身的风度和周围人恭敬的态度,判断她们一定就是那两朵遐迩闻名的花中魁首。

晁灵云再留神细看,发现其中一位娘子身姿挺拔,腰悬宝剑,顿时猜到这位应是元真。而她身旁那位腰如细柳,步态婀娜的绝色佳人,想必就是云容了。

果然教坊使一开口,就印证了晁灵云的猜想:“元真娘子,云容娘子,这里就是今年第一批新人了,你们且挑挑看,若有中意的,也是她们的造化。”

“就这几个黄毛丫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云容娘子一脸挑剔地看了一圈,便将目光移向别处,“我都懒得挑了。翠翘,还是你来吧。”

“是。”一名身着舞衣,丹凤眼、尖下颌的少女立刻出列,望着新人们娇俏地一笑,“你们看着我的动作,能照做一遍的就算过关,挺简单的。”

说罢她从发髻上摘下一枝簪花,衔在口中,弯下腰以双手撑地,整个人在倒立之后,抬起头,双腿缓缓向前弯折,直到用穿着软底丝鞋的两只足尖将簪花从口中取下,重新簪回发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