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晁灵云将手中鱼鳔扔在地上,望着翠翘淡淡一笑:“我觉得这血颜色鲜艳了点,又过于黏稠,不似人血,倒像是鸡血,便起了疑心。加上你自始至终只是哭泣,肯为我挨打,却不肯替自己申辩一句,我就猜玄机一定在你口中。”

用别的蒙骗她还行,用人血?当她军中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吗?晁灵云在心中哈哈大笑,连带着嘴里也扑哧一声,万分同情地奚落翠翘:“鸡血加鱼鳔…那么腥气的东西,真是难为你肯下嘴了。我猜那箫管上的裂也是事先做了手脚吧?否则两指粗的竹管一打就裂,这哪里是打在皮肉上?”

翠翘脸色苍白,惊骇地瞪着晁灵云,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计谋,竟然一下子就被她当众拆穿。

四周嘘声渐起,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云容脸色也十分难看。

这时教坊使终于领着手下越众而出,伸手狠狠抽了翠翘和云容两耳光,吩咐左右:“先将她们看住。”

说罢他又走到晁灵云与宝珞面前,拱手致歉:“我来迟一步,让两位娘子差点蒙受冤屈,实在是对不住。”

宝珞身为师姊,领着一众姊妹与教坊使见礼,随后两眼发红,抽噎着向教坊使诉苦:“求大人替我们做主,我等之所以没有蒙冤,全赖我师妹机警,可这天大的委屈,要我们如何咽下?且不说那箱被泡坏的衣物,大人你瞧瞧我师妹身上的舞衣,这血忽淋拉的,一会儿就要登台献舞,这让她如何面圣呢?”

“王娘子息怒。”教坊使连声安慰,与她商量,“舞衣被污,事关重阳大宴,此事已不可能瞒着圣上。不如这样吧,晁娘子的《朝云引》暂且往后挪挪,你先去为她净身,我去请圣上裁夺此事,一定为你们讨个公道。”

教坊使话音未落,就听元真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这等不上台面的个人恩怨,竟然惊动圣听,实在是我等的罪过。”

四周密密匝匝看热闹的人立刻往两边分开,让身穿舞衣的元真娘子从容走到人前,宝珞与晁灵云一见师父来了,顿时浑身放松,跑到她面前委屈地唤了一声:“师父。”

元真一手搂着一个,拍拍她俩的肩,歉然道:“我不在,你们受委屈了。”

“娘子回来了?”教坊使笑着对元真拱拱手,向她告罪,“我一时不察,没能看顾好你的弟子,还请娘子恕罪。”

“大人一向偏袒云容,才纵容得她如今无法无天,”元真皱眉抱怨了一句,随即放缓语气,“但这次我相信大人会秉公处理,此事就全凭大人做主了。”

“多谢娘子信任,请诸位稍候。”教坊使拱手告辞,径自去御前上报。

元真直到这时才有空定睛细看晁灵云,盯着她鲜血淋漓的惨状,火冒三丈道:“云容趁着我不在,竟敢耍这种阴损的贱招,真是令人发指!”

她咆哮完,无奈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走,先去洗洗你这一身的血。”

晁灵云跟着元真与宝珞去打水净身,一边清洗一边为她们解惑:“按说内伤吐血,血色应该是暗红发黑的颜色,我过去经常杀…鸡嘛,就觉得那血十分异样,不由想起曾经在平康坊里听说过的江湖伎俩。据说有些骗子为了讹人钱财,会将刚杀的新鲜鸡血注入鱼鳔中,用线扎紧密封,再含在口中拿体温暖着,那鸡血就不会凝固变色,等需要用时,再咬破鱼鳔装作吐血,这是一招屡试不爽的骗术。”

晁灵云将自己之所以能够识破翠翘的诡计,全赖给平康坊——反正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拿市井怪谈做挡箭牌,总不会有错。

“原来还能这么干,今天也算长见识了。”元真与宝珞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晁灵云笑笑,因为惦记着献舞而心事重重,一边拧干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一边怀着私心问:“师父,我今天还能跳《朝云引》吗?”

一提到这个,元真的面色顿时沉重起来,忍着心痛对弟子说实话:“舞衣被污,连备用的也被泡了水,老实说已经不大可能了。好事多磨,我们还是等圣上的悬壶大宴吧,好在也就是下个月初十,还算等得起。”

晁灵云乖巧地点点头,心中竟有种莫名的轻松。

如今天子的面目在她脑海里越发模糊,只剩下一层明明灭灭,宛如佛光般的慈悲。

给她留下这样印象的天子,会如何裁夺刚刚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呢?

就在晁灵云暗自猜测时,教坊使捧着一只托盘前来报信,脸上的神色竟喜气洋洋:“元真娘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元真瞄了一眼蒙着帕子的托盘,不满地嘀咕,“不能登台献舞,就算圣上赏赐钱物,也总归是不得劲。”

“你这舞呆子。”教坊使白了她一眼,径自对晁灵云笑道,“圣上英明仁慈,听说了你的事,只说今日重阳佳节,开场时又因为《圣寿乐》的功劳,已经嘉赏过云容师徒,不宜重罚。只是此事让你受了委屈,恰好今日备下的恩赏中有一袭珍珠舞裙,便提前赏给你,如果能代替你的舞衣用于相和大曲,也算弥补了缺憾。晁娘子,你这真是因祸得福,还不快快谢恩。”

这下不仅是晁灵云,连元真与宝珞都是喜出望外,在叩拜谢恩后,只见教坊使笑着揭开托盘上的帕子,将一袭白如云霭、珠光似霞的舞裙展露在她们眼前。

晁灵云怔怔望着盘中的珍珠裙,此时此刻,璀璨的珠光映入她深不见底的瞳仁,让她心中泛动的佛光忽然有了具象——樱桃宴上那清冷而慈悲的天子,俊美沉静的面容宛如神祇,在她怦然的心跳中清晰重现。

☆、第五十一章 献舞

如此圣明的天子,自己当初为何会淡忘呢?

就在晁灵云恍惚失神之际,元真已捧起云霞一般的珍珠舞裙,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边惊叹:“太合适了,自从宋先生作了《朝云引》,我一直觉得原先的舞衣英气有余、风流不足,这一袭珍珠裙,不正应了诗中的行云行雨之句吗?可见这世间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娘子说得没错。”教坊使连忙笑着凑趣,讨好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晁娘子得了珍珠裙,娘子若是气消了,云容那里…”

元真立刻瞪了他一眼,不满地抱怨:“就知道大人想为她求情。我消气是因为圣上英明,与她何干?”

“圣上赐下这珍珠裙,就是为了让诸位化干戈为玉帛。”教坊使眯起双眼,脸上笑得一团和气,“元真娘子,切莫辜负了圣上的美意啊。”

元真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却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大人都将圣上抬出来了,元真哪敢再置喙?”

“委屈娘子了,还是你大人有大量。”教坊使客气了一句,心满意足地告辞,“我还得赶去麟德殿侍奉,就不与诸位多聊了。等会儿轮到晁娘子登场前,自会有内侍来引导,你们就安心做准备吧。”

元真领着两个弟子谢过教坊使,恭送他离开后,才兴奋地催促晁灵云:“快点试试这珍珠裙,瞧瞧合身不合身!”

晁灵云应了一声,拎起珍珠舞裙,只见雪白的锦裙上绣着大大小小无数珍珠,大的形同赤豆、小的状似米粒,用银线连缀成宝相花纹,珠光熠熠,如七色流霞;晶莹洁白,似无瑕霜雪。

这般华丽的舞裙,只要是女儿家谁不动心?晁灵云兀自陶醉地傻笑:“师父,师姊,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

宝珞笑着掐了一下她粉嫩的脸颊,拿她打趣:“若是梦,还不快快醒来,别叫我干瞪着眼羡慕你。”

晁灵云不好意思地揉揉脸,赶紧开始试穿舞裙。此裙作为御赐之物,很多细节都可以按需调节,在元真与宝珞的帮助下,她顺利穿上了繁复的珍珠裙,并且处处妥帖,极为合身。

元真打量着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晁灵云,欣慰地点了点头:“乖徒儿,看来今日连老天都在成全你,等会儿你可一定要争气,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

晁灵云感激地望着元真,盈盈下拜:“弟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师父的期许。”

此时麟德殿大殿中,天子面南而坐,天潢贵胄与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同庆佳节。正值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郑中丞抱着小忽雷走到舞筵下坐定,五指当弦一扫,裂帛般的琵琶声瞬间响彻大殿,震人心魄,当场将众人的酒意惊醒了一半。

小忽雷饱满的音色蕴蓄着直击人心的力量,抑扬顿挫皆是情,将众人带入了序曲营造出的幻境,如见高山,如见流云,如见长空万里,如见九天高唐之客,脚踩暮春烟云,一步步降临阳台,于今朝前来相会。

满座神思迷离之际,身穿雪白珍珠裙的“神女”如身披雨露霰雪,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独自高声吟唱:“巴西巫峡指巴东,朝云触石上朝空。巫山巫峡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时起…”

歌声未落,不知何处响起一片动听的女声唱和:“一时起,三春暮。若言来,且就阳台路。”

随着悠扬的唱和,一群白衣仙娥也在歌声中纷然登场,众星捧月般围绕在神女身旁。这时曲调骤然高亢,殿中所有器乐同时加入小忽雷的弹奏,合奏声振聋发聩,众人眼前也瞬间变色——神女与仙娥拔出腰间弯刀,如各自捧出一弯明月,弯月整齐划一地舞动,刹那间粼粼波光在大殿中铺开,汪洋恣肆,淹没了所有人的神魂。

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姽婳于幽静,婆娑乎人间,上古既无,世所未见。

随着大曲渐趋高-潮,众姬载歌载舞,歌声与舞蹈的节奏都变得更快。

跳到最后,雁阵般的队形陡然一变,如花谢离枝独留一朵,晁灵云再次居中独舞。她手执弯刀飒沓旋转,缀满珍珠的裙幅如昙花般绽放,星星点点的珠光追随着她的舞姿,如流风回雪,璀璨纷然。

伴舞的仙娥们已收起弯刀,以仰望之姿环绕着她,两两斜倚着坐在舞筵四周,再次齐声高唱:“巫山巫峡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时起。一时起,三春暮。若言来,且就阳台路。”

待到最后一个字唱完,曲、歌、舞同时戛然而止,满座犹如仍在梦中,如痴如醉地沉浸在绕梁余音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晁灵云收起弯刀,望着天子的方向盈盈一拜,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晁娘子、郑中丞,请随小人至御前领赏。”内侍满面春风地走到舞筵下,恭请二人面圣。

晁灵云走下舞筵,两眼发红地望着郑中丞,满腔感激却无以言表,双唇激动地哆嗦:“中丞,我,我…”

郑中丞颔首而笑,示意她不必说话,目光向御座之上瞥了一眼,暗示她赶紧打起精神面圣。

晁灵云猛然清醒过来,想起了舞蹈以外的所有事——天子、绛真、李怡、头领与同伴…

她忽然开始瑟瑟发抖,目光下意识地在大殿中寻找,很快便在亲王席上看见了李怡。他一身紫衣,把盏不言,双目同样遥遥凝视着自己。可惜这一刻彼此相隔甚远,她看不清他目光中的情绪,甚至连他比常人浅淡的眸色都看不清,让她错觉他的双眼深邃如夜,目光紧紧牵连着她,如挣不断的线。

然而此时此刻,御座上的天子正在等她…晁灵云只能移开双眼,错身而过,终是将他那一丝牵念挣断。

“奴婢晁灵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晁灵云起身抬头,目光大胆到近乎逾礼,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天子。

神祇般的面容再度映入眼帘,她的心也在这一刹那静如止水,再无杂念,只落下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晁灵云的舞取的是巫山神女意象,所以引用了一点宋玉的《神女赋》。

☆、第五十二章 入宫

深秋时节,午后的阳光如细碎的金屑,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万物生长经历了一春一夏,孕育到如今终于饱满成熟。花木果树,处处绚烂,浓绿、艳红、明黄,浓墨重彩地在人眼前铺展开,如霞似锦。

吴青湘缓缓行走在光王宅里,沐浴着金秋骄阳,恍如置身于一幅锦绣画卷,纵是心中郁结,紧抿的唇角也不觉带上了一抹笑。

她一路走进李怡住的院落,王宗实正守在门外,远远望见她来了,连忙冲她摆摆手。

吴青湘走到近前,悄声问:“我有急事禀报,光王还未起身吗?”

“没呢。”王宗实摇摇头,无奈地回答,“昨日重阳大宴醉得太深,从宫中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

“无缘无故,光王不会如此贪杯,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宗实欲言又止,偷觑着她的脸色,犹豫半天才语焉不详地道了一句:“晁娘子昨日进了内教坊。”

吴青湘乍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似笑非笑地问:“她昨夜被天子宠幸了?”

“这倒没有,只是被擢升。”王宗实拧着眉,吁叹了一声,“不过一入禁宫,承恩也总归是迟早的事了。”

吴青湘沉吟片刻,脸上神色舒展,双颊浮现浅浅的梨涡:“晁娘子花容月貌,舞姿倾城,这样的妙人在御前献艺,获得天子青睐也是迟早的事。这是你我都能知晓的道理,光王又岂会不知?为这事喝垮了身体,却是何苦呢?”

“话虽如此,你我不是也都知晓,光王的想法早就和原先大不相同了嘛。”王宗实将吴青湘的愉悦瞧在眼里,意味深长地反驳。

吴青湘的笑容瞬间一僵,随后又恢复如初,不动声色道:“我这里有赵缜查到的大消息,你若放任光王继续消沉,我担心等他醒来会怪罪你我。”

王宗实心中一紧,察言观色,却实在无法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大事来,只好老老实实地问:“赵缜查到了什么?”

“萧洪没死,并且自己去了徐国夫人府。”

王宗实一听之下,惊得差点一蹦三尺高:“那么大的事,你为何磨蹭到现在才说!”

大明宫内教坊宜春院中,晁灵云领旨谢恩,接过自己的鱼符,恭送宣旨的内侍离开,便听见元真与郑中丞在一旁向自己道贺:“恭喜你,从此以后你便是‘内人’了。”

晁灵云十分惭愧,再次郑重拜谢二人:“弟子能有今日,全是仰赖师父与中丞的栽培。”

元真将晁灵云扶起来,与郑中丞相视一笑,打趣道:“除了我们,还有一人你也要谢的。”

晁灵云望着师父,机灵地笑道:“我知道,我还得谢谢宋先生。”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响起了宋尚宫带笑的声音:“谢我什么?”

堂中三人连忙到门口迎接,将宋尚宫迎入客堂,让座奉茶,言笑晏晏。元真领着晁灵云拜谢过宋尚宫,免不了又替爱徒操心,双手握住宋尚宫的手,软语相求:“我这弟子乍入深宫,诸多规矩尚未熟习,人情世故也一窍不通,劳烦宋先生多加照顾。”

宋尚宫笑着点点头,与晁灵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向元真承诺:“娘子放心,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弟子。”

元真顿时欢天喜地,连声道谢,坐在她身旁的晁灵云既感动又无奈,只能在心底苦笑:师父你开心就好,其实嘱托宋先生照顾我这种事,有人比你更早啊…

元真与郑中丞因为各有职守,不便久留,又坐了一会儿便相继离开,堂中终于只剩下晁灵云与宋尚宫。

这是到说正事的时候了吗?她感觉到宋尚宫意味深长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与娘子第一次相见时,只觉得娘子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却没想到娘子心有城府,是牛相公的人。”宋尚宫放下茶碗,和蔼一笑,“那么快就能升入宜春院,娘子做的很好,接下来的事,老身已经安排好了。”

晁灵云一想到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就紧张得鼻尖冒汗:“宋先生是说,奴婢很快就能见到圣上吗?”

宋尚宫颔首而笑,见她露出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便体贴地点拨她:“后宫佳丽三千,圣上能想起谁,想见到谁,都是学问。”

所以你便是那个做学问的,晁灵云讪讪心想,嘴上却乖巧地应着:“奴婢明白了,多谢宋先生为奴婢费心打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宋尚宫轻描淡写地说,“若不出差错,今晚你就会前往浴堂殿,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能否平步青云,全看你自己了。”

“是。”晁灵云心如擂鼓,尽管肚子里盘桓着种种算计,但到底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难免面红耳赤。

到了傍晚,果然有宫人前来伺候她沐浴净身,为承恩做准备。晁灵云茫茫然地被人牵引着、侍奉着,所见所用,皆与往日天差地远,将她对日常生活的熟悉感全部剥离。

一时煌煌禁宫,赫然在她眼前呈现,让她一下子变成了无根浮萍,只能随波逐流,一路被无数只手拨弄着,晕头转向地漂进了浴堂殿。

陌生、惊惶,毫无安全感,却又心怀期待、沾沾自喜,是不是进献神祇的牺牲,就是她现在这种感觉呢?

晁灵云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等她好容易找回一点神智,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恢弘殿堂,四周明烛环绕,金碧辉煌。

这里就是浴堂殿吗?周遭一片鸦雀无声,晁灵云茫然四顾,发现殿中不乏内侍、宫人,却各个双目低垂,各司其职,仿佛没有人能看见她。

就在晁灵云无所适从,惴惴不安之际,终于有一名看上去颇有些年岁的内侍走到她面前,温和地开了口:“今日圣上因为一件大喜事,暂时脱不开身,请娘子耐心等候。”

☆、第五十三章 认亲

眼下对晁灵云来说,能拖延一刻都是好的,她顿时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道:“谢谢大人特意相告,奴婢就在此恭迎圣驾。”

目送内侍离开后,大殿内再度恢复了冷清,晁灵云环顾四周肃静的宫人,身上莫名感到几许寒意,忍不住抚了抚胳膊,继续在殿中枯坐。

深秋夜,天子李昂在咸泰殿中陪伴着萧太后,温言安慰道:“今日家人团圆,乃是天大的喜事,母亲何必悲泣?”

“虽是喜事,可你舅舅身受重伤,叫我如何能够开怀?”萧太后抹着眼泪,忧心忡忡地哽咽。

“太医们都说舅舅的伤并无性命之忧,母亲总该放心才是。”李昂握住母亲的手,对陪在一旁的徐国夫人使了个眼色。

徐国夫人立刻领会圣意,开口劝道:“陛下所言极是,妹妹你就别再掉泪了,当心哭多了伤身。我们有圣上在,还怕没人做主吗?国舅受的伤,一定要让那元凶血债血偿!”

听徐国夫人提及元凶,李昂神色一变,慎重道:“关于元凶之说,乃是舅舅重伤时所言,此事未必是真…”

萧太后闻言默不作声,却挣脱了李昂的手,与徐国夫人一同走到萧洪的卧榻边,望着自己冥然昏迷的弟弟,含泪唏嘘:“可怜我离家多年,都已经忘了弟弟的长相。万幸还有阿姊在,否则他流落在外,求助无门,一定难逃此劫…”说罢再度泣不成声。

“母亲,”李昂望着萧太后的背影,为难地皱眉,“朕已命人彻查此事,一旦查清真相,定会给舅舅一个交代。眼下还是舅舅的身体要紧,母亲就先让舅舅在此安心养伤,留姨母在宫中陪同照顾,如此可好?”

萧太后这才回头望着李昂,略感欣慰地叹了口气:“暂且也只得如此了。”

李昂眉头一松,正想再说几句宽慰的话,就看见近侍王福荃悄然进殿,投给自己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昂立刻心领神会,向萧太后告辞:“舅舅既有母亲与姨母照顾,朕就不多陪了。”

萧太后点点头,在李昂临去前,关切地叮嘱:“陛下早些安歇,别再熬夜处理政务。”

“母亲放心。”李昂答应着,待到走出咸泰殿,屏退侍从,才低声问王福荃,“可有查出什么?”

王福荃一脸忧色,惴惴不安地回答:“兴庆宫那里刚刚送来消息,国舅所言,只怕不是诳语。”

李昂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真是咄咄怪事。难道竟要朕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女,因为与郭旼有仇,所以对朕的舅舅出手相救吗?”

“这…”王福荃也实在答不上来,吞吞吐吐道,“天下的能人异士,何其多也,万一呢?”

“万一?”李昂冷笑一声,“万一是栽赃陷害呢?营救国舅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有时间说那么多,为何不说清楚自己与郭旼到底有何仇怨?又为何不亲自现身,向朕鸣冤?”

“老奴听说,这类任侠之士,报仇从不假手于人,必须自己手刃仇家。”王福荃既无话可答,索性胡乱猜测,“何况郭旼身为金吾将军,草莽之人的仇隙,未必能够给郭旼定罪,但暗害国舅可就不一样了。”

李昂一时语塞,横了王福荃一眼:“休要信口雌黄,你且将兴庆宫里送来的消息,细细说给朕听。”

王福荃立刻应了一声,跟着李昂边走边道:“据老奴的眼线说,近两个月郭旼借探病问安的由头,的确经常出入兴庆宫。而在此之前,太皇太后唯一较为可疑的行迹,是曾在七夕与教坊舞姬晁灵云密谈。”

李昂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竟然是她…”

“是啊。”王福荃面色古怪地讪笑了一声,“真没想到,此刻在浴堂殿里的那位娘子,竟然如此的…不简单。”

“她有可能事先见过国舅,并向太皇太后泄密吗?”李昂半信半疑,皱着眉头沉吟,“她哪里来的胆子?”

“老奴也不敢妄下论断,所以已经派人去教坊查探。”王福荃回答,“另外吕员外那里,老奴也已经派人前去问询。”

“很好。”李昂望着浴堂殿的方向,冷冷沉下脸来,“若此事真与她有关,背后必有主使。”

夤夜,光王宅中,李怡仍在思远斋里等候消息,独自守着烛火,了无睡意。

四更刚过,王宗实面色凝重地走进思远斋,为他带来坏消息:“国舅已被移入萧太后宫中养伤,圣上也已经查到了太皇太后那里,殿下,此事已成定局。”

“怎么会那么快?”李怡震惊之下,脸色不禁有些发白,“晁娘子那里情况如何?”

“晁娘子…已在诏狱之中。”

“不该如此!”李怡瞬间方寸大乱,失手碰翻了书案上的笔架,玉管紫毫散落一地,令他心中顿生不祥,“就算救了国舅,疑心到太皇太后那里总该花些时间,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管哪里出了问题,晁娘子总归是进了诏狱,”王宗实望着李怡,艰难地启齿,“小人就是凭这点才断定,圣上已经查到了太皇太后。”

李怡没有理会王宗实,低着头喃喃自语:“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王宗实不忍心看脸色煞白的李怡,借着跪地拾笔,硬着头皮提醒他:“望殿下三思,小人知道晁娘子在殿下心中分量很重,然而事已至此,还请殿下舍弃儿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