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僧孺。”晁灵云乖乖招认,免得绛真更烦躁,“阿姊我错了,我不该擅自行动。不过阿姊你尽管放心,我有大仇未报,哪敢去招惹刘从谏呢?又不是活腻了。”

绛真松了一口气,又板着脸嗔怒:“就算是刺杀牛僧孺也不行!谁让你自作主张了?眼看大人就要回京,你若是伤了牛僧孺,让他趁机在天子面前博取同情,抓住机会留在京城,岂不是弄巧成拙?”

“其实有些事,我是怕阿姊担心,才一直没说。”晁灵云斟酌了片刻,决定告诉绛真,“我心里一直怀疑,牛僧孺几次三番找上我,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阿姊你想,牛僧孺堂堂一个宰相,手里的棋子绝对不差我一个,就算我能混进内教坊,也不至于让他如此上心,何况如今我已一文不名,更不应该被他放在眼里才对。”

“你的意思是说,牛僧孺已经怀疑你与大人有关系,所以将计就计命你接近大人,趁机为大人罗织罪名?”

晁灵云点点头,同时也向绛真坦白:“不瞒阿姊讲,我决定偷偷暗杀他,当然也有报仇心切、一时冲动的成分。”

绛真蹙眉沉思,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如今牛僧孺离京已成定局,就算他有心利用你扳回一城,也是鞭长莫及。等大人回来,我会将你的疑虑上报,到时一切都由大人做主,你别再轻举妄动。”

“是。”晁灵云赶紧答应,生怕绛真再发火。

姊妹俩刚说完悄悄话,就听侍儿前来报信:“娘子,晁娘子有客。”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辰,一般人谁会来呢?绛真与晁灵云对视一眼,扬声问:“是谁要见晁娘子?”

“是一位新客人,自称李五郎。”侍儿笑道,“那客人模样有些古怪,晁娘子去见了就知道。”

晁灵云一下子想不起来谁是李五郎,只当是哪位新客人,匆忙换了一身衣裳前去见客,结果一进客堂就大惊失色:“殿…”

穿着一身素白缌麻的李瀍笑着冲她摇摇手,以示自己正在隐姓埋名。

晁灵云赶紧改口,心神不宁地行礼之后,在他面前坐下:“郎君,奴婢这里毕竟是烟花之地,郎君正在服丧,来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我这不是偷偷来的嘛?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前两天薨逝的是我的一位曾叔祖,我其实没什么感觉,”李瀍满不在乎地笑着,意味深长地说,“如果真按规矩禁了声乐,我是一定受不了的。”

晁灵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问:“我师姊她还好吗?”

“她三天两头往你这儿跑,你何必问我?”李瀍不容晁灵云装傻,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个傻丫头是不是向你提议,要你去我府中效力?”

晁灵云目瞪口呆,随即干笑起来:“哈哈,我师姊她一向有点异想天开,这话郎君你可别放在心上…”

李瀍一只手托着下巴,幽幽开口:“我倒觉得,她这个提议不错。”

晁灵云继续和他装傻,满脸堆笑道:“郎君说笑了,灵云何德何能。”

李瀍打量着晁灵云,微微一笑:“你知道吗,今早刘从谏遇刺的消息一传到左教坊,你师姊她就心急火燎地赶来央求我。可见你有什么本事,她多少是有数的。”

“我师姊她想得有点多,郎君可千万别误会,”晁灵云躲开李瀍的目光,拿起案上的阮咸,顾左右而言他,“郎君既然到了奴婢这里,还是只谈风月吧。”

“好,只谈风月,”李瀍望着晁灵云,目光无意中移到她发髻上时,忽然顿住,“我听宝珞说,平康坊的晁娘子最近又出了名,一曲来历不凡的《盐角儿》,缠绵悱恻、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那是师姊的吹嘘,奴婢这曲子自问世以来,统共还没有一个月呢。”晁灵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抱起阮咸,缓缓弹唱,“朝随长风,晚随皓月,风流绰约。山穷若近,水穷若远,音尘相绝…”

浅吟低唱间,李瀍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晁灵云的发髻,在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时,忽然开口:“你的发簪,很让我眼熟。”

☆、第七十七章 两难

晁灵云心中一震,顿时指尖僵滞,阮咸声戛然而止。

就在她怔忡时,李瀍已经欺身上前,眼疾手快地拔下了她的发簪。

满头青丝瞬间如黑亮的瀑布委落在地,晁灵云情急之下顾不上掩饰,退后躲开李瀍,惊呼了一声:“殿下!”

李瀍拈着手中的玉簪端详把玩,斜睨着她坏笑:“光叔发簪不多,这一支我见过好几次,你们俩有什么首尾,休想瞒我。”

晁灵云被他抓了个现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地低喃:“我与他何曾有什么首尾…快将簪子还我!”

李瀍笑呵呵地将玉簪还她,戏谑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何必羞于承认?”

晁灵云脸涨得通红,想否认,更怕否认了被李瀍查出更要命的事来,紧攥着玉簪嗫嚅:“既然是天经地义,殿下又何必细问?”

“因为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执意留在平康坊,却不肯接受光叔的庇护。”李瀍拾起方才滑落在地的阮咸,信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宝珞说的话,只能听一半,她说你一点也不喜欢光叔,我倒觉得,这事不是光叔一厢情愿。”

“就因为这区区一支玉簪吗?”晁灵云心中警觉,故意轻佻一笑,“殿下莫非忘了平康坊是个什么地界?很多事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殿下最好还是相信师姊,毕竟感情这种事,我们女儿家更懂。”

“原来是这样吗?”李瀍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盯着晁灵云,笑道,“我的确有可能误会了你,不过光叔嘛…当初他为你入宫求情时那副痴狂的模样,我可是历历在目。”

听见这句话的一刹那,晁灵云就像被人凭空刺了一剑,睁大双眼瞪着李瀍,脑中一片空白。

“你很吃惊?”李瀍看着晁灵云目瞪口呆的样子,失笑道,“难道光叔不曾告诉过你?哈,连这种事都能憋着不说…他真不愧是哑巴王啊!”

晁灵云看着李瀍乐不可支的笑脸,渐渐回过神来,依旧不敢置信地向他求证:“他为我入宫求过情?真的吗?”

“这事没人不知道吧?宝珞为什么没告诉你?”李瀍嗤笑,笑容里满是幸灾乐祸,“那你自己呢?难道就没想过吗?你凭什么毫发无损地走出诏狱?就凭我皇兄网开一面?那我皇兄又是凭什么网开一面?”

李瀍接二连三的反问,让晁灵云的心乱成一团。她不能说出心中原本认定的答案,何况这答案就算确凿无疑,也不能抹杀李怡曾经入宫为自己求情的事实。

明明就是他害得自己身陷诏狱,为什么还要入宫求情?晁灵云脸色阴晴不定,回想起后来的某一个夜晚,就在眼前这间客堂,在馥郁而浓烈的酒香中,李怡无比认真地对自己倾诉衷肠,一颗心便瞬间疼痛难忍。

覆水难收,何况李怡有错在先,她不该心软。晁灵云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痛楚,提起精神,专心应付居心叵测的李瀍,不敢让他看出一丝端倪:“殿下何苦告诉我这些…齐大非偶,我的确无心招惹光王。”

“是吗?那就再好不过了。”李瀍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冲着光叔对你情有独钟这一点,我便想将你收入麾下。”

“殿下,请看在我师姊的面上,放过奴婢吧。”晁灵云无奈地告饶。

然而不等李瀍回答,这节骨眼上,绛真竟突然脸色苍白地闯入堂中,惊慌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郎君恕罪,外面来了昭义节度使刘府公的人,请郎君暂且回避。”

绛真一口气跑到晁灵云身边,同时定睛看清楚了客人的脸,不由一怔——赫赫有名的颍王李瀍,迎客的侍儿也许不识,八面玲珑的绛真娘子又怎会不知?

相比震惊的绛真,李瀍却是瞥了她一眼,倨傲地笑起来:“刘府公的人?让他们进来。”

绛真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外头是暴戾的刘从谏爪牙,眼前是张狂的颍王李瀍,这两方一撞上,是福是祸,饶是她再聪明也猜不透了。

须臾,一名神策军将官大步登堂,高声喝道:“你们两个便是沈氏和晁氏?刘府公怀疑你们与今早的行刺有关,特命我来…殿,殿下?”

那将官看清楚了坐在堂中的第三个人,心中咯噔一声,话未说完,双膝已跪:“末将参见颍王殿下。”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心中却暗暗叫苦:今天这是什么黄历?连着撞见两位亲王丧期宣淫,老天是不是在警告他,自己这条小命快要活到头了?

“哦,刘府公抓刺客,抓到我这里来了?”李瀍慢条斯理地开口,冷冷一笑,“还真是不巧,我是不是应该立马滚蛋,方便将军抓人哪?”

“末将不敢。”将官知道颍王的地位,哪敢怠慢,硬着头皮道,“末将奉命行事,并非有意打扰殿下雅兴,还望殿下恕罪。今早袭击刘府公的刺客臂膀上有刀伤,很好排查,末将只耽误娘子们一点时间,确认过便走。”

李瀍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晁灵云,问:“晁娘子你看呢?”

晁灵云立刻乖巧地接话:“将军既然是奉命行事,奴婢们自当配合,还请将军移步后堂,亲自过目。”

晁灵云和绛真身上自然是毫无伤痕,因为有李瀍在,来到这里的神策军不敢恶意盘问或者敲诈,绛真的家宅算是躲过了一劫。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待到神策军官兵悉数离开后,绛真感激地向李瀍道谢,奉上素酒佳肴,让晁灵云好生款待颍王。

李瀍也懒得与她们虚应故事,等绛真退下后,径自与晁灵云言归正传:“刚才发生的事,不必再言谢,就当是你欠我一个人情。看在宝珞的面子上,我先不逼你,你自己好好考虑。”

晁灵云正愁该如何回绝李瀍,听他这么说,立刻抬出宝珞来:“唉,我师姊当初那样提议,是以为我若跟着殿下,只需要打打猎呢。”

“那傻丫头说得没错,可不就是打猎嘛。”李瀍哈哈一乐,不为所动,反倒用阴鸷的目光紧紧盯住晁灵云,冷笑着威胁,“你最好一直让她这么以为下去。”

☆、第七十八章 回京

晁灵云听了李瀍的狠话,心中五味杂陈,唯有苦笑:“殿下对我的师姊,倒是一片真心。”

“她也的确招人疼。”一提到宝珞,李瀍的目光就变得柔和,饮下一杯素酒,懒洋洋起身,“我不便久留,你考虑好了,自己去我府上。”

晁灵云连忙恭敬地送客,待到李瀍走了,才回绛真房中说话。

绛真早就满腹疑问,一见她便问:“颍王为什么来找你?”

晁灵云将大致情况与她说了说,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唉声叹气:“阿姊,如果答应了颍王,我都要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几重身份了。”

绛真望着晁灵云,蹙眉沉吟:“我瞧那颍王,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你想回绝他,只怕没那么容易。”

“是啊。颍王这人野心勃勃,他想招我去做的事,一定凶险得很。”晁灵云回想起李瀍提到李怡时的态度,越发心烦意乱,苦恼地问绛真,“阿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也不必太忧心,先拖延他几天,到时自会有人替我们做主。”

晁灵云两眼一亮,殷切地问:“阿姊,是不是大人就快回来了?”

绛真笑着点点头:“我刚刚接到消息,大人五日后便会抵达长安。”

“太好了!”晁灵云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五日后,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回京,入朝面圣,极得天子看重,受封兵部尚书。

李德裕治理西川两年有余,立下汗马功劳,今次荣归故里,便在自己位于安邑坊的宅第中大宴亲朋同僚,到场的不但有高官权贵、公子王孙,来自教坊司、平康坊的伎乐百戏也竞相献艺,为高朋满座的酒宴锦上添花。

晁灵云与绛真自然不会缺席,到了李宅,才拜见过席上主宾及后院亲眷,便遇上了也来献舞的元真和宝珞。

宝珞见了晁灵云,立刻对她挤眉弄眼,趁着师父与绛真娘子客气寒暄之际,拉着晁灵云走到一边说悄悄话。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宝珞开门见山地问。

晁灵云就怕听她提这个,硬着头皮嗫嚅:“师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怎么就那么倔呢?”宝珞实在是有点恼火,“我都听颍王说了,要不是那天刚好有他在,刘从谏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为难你们呢!你的亏还没吃够吗?”

晁灵云抱着阮咸,静静看着眼前明艳如火的宝珞——她一身红衣,腰悬宝剑,赤狐裘的茸茸毛锋扫着雪腮,点着红色花钿的脸庞盈满怒火,尤其是一双目光灼灼的黑眼睛,那么炙热地盯着自己,让她的心底照见暖意之余,又泛起一阵阵的心酸。

她是那么热烈美好的女子,可惜造化弄人,自己终究还是要辜负她。

“对不起,师姊。”晁灵云垂下双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虚词来敷衍她,“阿姊待我不薄,我不忍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平康坊,你让我再想想…”

另一头绛真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晁灵云,发现她神色不对,立刻三言两语结束交谈,及时上前解围:“妹妹,我们该走了,你与你师姊还有什么体己话,一会儿结束了再说吧。”

“没事,该说的我们都说完了,”宝珞收起脸上的情绪,大方地对绛真笑笑,“一时高兴多聊了两句,耽误阿姊的时间了,回头我再去平康坊找师妹。”

绛真客气了两句,便与元真师徒分别,低声提醒晁灵云:“你当心些,大人这场洗尘宴,颍王、光王甚至刘从谏都到了,你若还没拿定主意,就躲着他们点。”

“我知道。”晁灵云答应着,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紧紧抱着阮咸。

她一路跟在绛真身后,随着引导的仆妇进堂献艺,刚跨进门,投在她身上的几道目光便让晁灵云有如芒刺在背,目光丝毫不敢斜视。

她双目低垂,抱着阮咸盈盈一拜,随后在众人眼前坐定,素手拨动阮咸,曼声唱出一曲《盐角儿》:“朝随长风,晚随皓月,风流绰约。山穷若近,水穷若远,音尘相绝。夜更长,西风紧,孤灯残酒箫声咽。谁怜我,凄凄切切,腮边泪红如血。”

歌声缠绵悱恻,如泣如诉,满座宾客陶然失神,只有李怡独坐一隅,默默凝视着晁灵云,心如刀绞。

这一曲词,取流云难聚之意,描尽相思之苦,对他人是娱情助兴,对他却是字字锥心的拷问。

这首曲子的真正来历,只有他知道。

她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唱尽相思;而他心底涌动的情意,明明湍急如河流,却不得不变成山岩罅隙间隐秘而艰辛的溪水,爱得是那么苦楚曲折。

偏偏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铸成的错误。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坐在首席的李德裕满眼深意地看着晁灵云,莞尔笑道:“这首曲子倒挺新鲜,我在西川不曾听过。”

晁灵云面对主翁,按捺住心中激荡的情绪,恭敬回答:“大人有所不知,此曲是奴婢前不久在东市买盐时,偶然在包盐的纸上发现的,因此才取名《盐角儿》。”

“原来如此,”李德裕点点头,回味着曲词,感慨叹息,“流云逐风,聚散无定,真是道尽人生无奈。”

话音未落,却听贵宾席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本王倒是觉得,青天万里,风云际会,何憾之有?”

李德裕不由转眼望去,只见颍王李瀍正举杯微笑,熠熠生辉的双眼与自己坦然对视,心中顿时一震——这颍王两年不见,竟长成了如此野心恣肆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举杯,遥敬李瀍:“颍王殿下的见解,高远不俗,令人心中顿生浩然之气,当浮一大白。”

李瀍倨傲地一笑,将杯中素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缓缓道:“尚书才是行走天下,胸有丘壑之人,是本王卖弄了。”

能得颍王奉承,李德裕自然是心生欢喜,客气了一句:“殿下过誉,下官愧不敢当。”

☆、第七十九章 狸奴

夤夜,两名身披斗篷的娇小身影一前一后闪入李德裕的书斋,一同摘下风帽,向李德裕下拜:“奴婢沈绛真(晁灵云),拜见大人。”

“免礼。”李德裕请二人起身入座,在灯下看着自己姿容出众的手下,笑道,“我不在京中这段时间,辛苦二位了。”

“不敢。”绛真向李德裕娓娓汇报近来收集的消息,资历浅的晁灵云坐在一旁,静静出神。

傍晚酒宴上,李瀍与自己的主翁相谈甚欢,在她心中落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李瀍和李怡身居轻丧,依旧前来道贺,为的自然是设法与大人结交,目前看来,李瀍已抢占先机,拔得头筹。

那哑巴王也真是,来都来了,还净顾着看我!从头到尾都憋着不说话,做什么闷葫芦!晁灵云暗暗恼恨,心底那颗不安的种子,已渐渐萌生出不妙的苗头来。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书斋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晁灵云回过神,发现大人和绛真的目光一齐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牛僧孺那一点伎俩,我还没放在眼里,你们不必理会。”李德裕打量着晁灵云,若有所思,“不过我看颍王此人,的确不俗。”

这都什么跟什么?晁灵云之前一直在走神,忽然听到大人如此褒奖李瀍,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坐在她身旁的绛真却笑道:“想不到灵云来长安一年,竟成了人人争抢的宝贝,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当初悉怛谋来到成都,精锐将士三百余人,出色的又何止晁娘子一人。”李德裕慨然叹息,“是我有愧于他…我已与王监军约定,后日一同去荐福寺的超度佛事。晁娘子你不便出面,就悄悄去吧。”

“是,多谢大人关怀。”晁灵云连忙道了一声谢。

一旁的绛真又道:“到时马元贽将军也会到场,大人正好与他见一见。”

李德裕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漳王目前境况如何?”

“不妙。”

李德裕沉默了片刻,兀自低喃:“颍王倒是值得深交…”

绛真与晁灵云对视了一眼,没有接话。

转眼过了两日,荐福寺为维州将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超度佛事,晁灵云穿着一身素服,一个人悄然来到荐福寺,躲在坛场外独自凝听诵经。

悠扬的梵呗声里,她在心中默念着每一个同伴的名字,每念起一个人,就跟着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与你们一同赴义,对不起,没能使你们沉冤得雪,甚至连为你们超度的佛事都不能公开露面,只能装作一个局外人…

泪珠不断滑出眼眶,在北风中冻得脸颊一片冰凉。晁灵云擦拭着眼泪,收起心中哀思,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忽然望见远处走来两道素服银冠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立刻避让到佛殿的须弥座之后,看着李怡与李瀍并肩走进佛事坛场。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来?又是为了与谁结交吗?晁灵云蹙起眉,心中隐隐恼火,刚想腹诽他们一通,忽然感到小腿上一痒,把她吓了一跳。

她慌忙跳开半步,低下头,却发现原来是一只黄色的虎纹小猫,正翘着尾巴眯着眼,亲热地往她小腿上蹭。

晁灵云顿时心一软,笑道:“你这狸奴,倒会粘人…”

她蹲下去抱起小猫,贴在怀里揉了揉,挠着小猫的脑袋问:“小家伙,你是从哪儿跑来的?”

小猫“咪”了一声,在晁灵云怀里扑腾着,跳下地,撒开四只雪爪飞快地向前跑。

晁灵云的目光追随着虎纹小猫,发现在它奔跑的方向上,远远还有两只同样花色的小猫。

“原来你也是有伴的…”

她站起身,向着那三只小猫缓缓走了几步,看着三只小猫跳进了一道角门的门槛。她下意识地移动视线,向围墙后的佛殿张望,竟意外看见墙头上露出半截禅师殿的匾额。

“狸奴不解语,唯寄红尘里…”

莫非那曲谱背后的小诗,写的都是真事?

晁灵云瞬间心生好奇,脑中还在犹豫着,双脚已经向着禅师殿迈去。

她穿过一道角门,立刻望见禅师殿的须弥座下蹲着一团灰暗的人影,那背影一看就是位僧人,只不过缁衣和僧帽之间,露着一截白得异常的后脖颈。

晁灵云悄悄走到近处,才发现那僧人正蹲在地上喂猫,面前摆着三只猫食碗,每只碗各围着七八只猫,正争抢着碗里拌着豆豉的粟米饭。

晁灵云看得有趣,忍不住开口:“师父,这狸奴也喜欢吃素斋呀?”

“吃惯了,也就喜欢吃了。”僧人听见人声,连忙站起来,转身向晁灵云行礼,“贫僧法号善慧,见过女施主。”

“弟子晁灵云,见过善慧师父。”晁灵云双掌合十,恭敬地还礼,同时瞧见善慧异于常人的相貌,知道他有羊白之症。

“这里不是进香的佛殿,”善慧抱住一只顺着缁衣窜到自己肩头的肥猫,亲切地问,“女施主是不是迷路了?”

晁灵云摇摇头,低头看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猫儿,笑道:“我瞧见好几只狸奴,觉得有趣,跟着它们走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