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双颊发热,捧起茶碗,低声道:“若无风无浪,我便安居金屋,为你生儿育女;若风雨到来,我只愿与你沐风栉雨,共同进退。”

李怡瞬间沉默下来,凝视着灯照下晁灵云沉静的脸庞,心中涨满了无法言说的情愫,许久之后才沙哑开口:“好,你既然决心已定,那就跟着我吧。我会让你在我身边,看清楚我要走的路。”

春夜月下,万物萌动,一片宁和的光王宅中,却有一个对着孤灯枯坐的不眠人。

受伤的胸口敷了药膏仍在隐隐作痛,吴青湘捂着心口,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等来报信的侍儿,告诉自己光王终于有了空闲,可以让她前往安正院相见。

从回府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李怡,自己向路人打探到了什么,只因为侍儿一句“光王正与晁娘子在一起”,她便吃了闭门羹。

吴青湘蹙眉沉思,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缓缓成型,让她唇角漾出一丝冷笑——杀死刺客的人身材瘦小,面若好女,使用一把弯刀,真是越想越像一个人呢。

自己为李怡甘愿付出一切,却得不到一点眷顾,没道理一个对他怀有异心的人,却占尽了他的独宠。

捂着心口的手猛然揪紧衣襟,吴青湘眼眶发红,一想到明日又要去国舅府见萧洪,一股血腥气便直奔喉头,她将牙关咬得死紧,才硬生生咽下翻涌的气血。

转天申时,吴青湘如约来到国舅府,像一尊木像般杵在萧洪面前,不怒不悲,不言不语。

萧洪知道她是故意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敷衍自己,也不着恼,径自笑着问:“听说昨日光王逮着了刺客,将人就地正-法了?”

吴青湘眼观鼻,鼻观心,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萧洪讪讪地闭了嘴,索性直接动手,撩开她的衣襟,不料却看见一大片刺目的淤青,他脸色一变,心惊肉跳地问:“你受伤了?怎么受的伤?”说着他又轻轻抚弄着那片淤青,关切地问:“疼得厉害吗?抹过药了没有?”

胸口肌肤传来一阵酥麻刺痒,吴青湘皱着眉头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催促:“你想做什么就直接做,别婆婆妈妈的。”

萧洪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觉得这女人真是不识好人心,也有点气恨:“我想做什么都行?那我想关心一下你呢?”

吴青湘斜睨着他,嘿然冷笑。

萧洪忽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就好像当初自己亲手打的死结,到最后不但把他给绕了进去,还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知道你恨我。”他抬眼盯着吴青湘,清楚死结已经解不开,干脆便丢开了手,“近来新茶上市,光王想必很忙吧?”

“我没想违抗你,你也犯不着拿这事提醒我。”吴青湘冷冷回答,直接上床躺下,两眼木然望着帐顶。

萧洪跟着她上床,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死盯着她看了半晌,冷不丁开口:“如果没有光王,你的眼睛里是不是就能有我了?”

☆、第125章 铁佛

吴青湘心中一惊,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瞧你吓的,我又没想做什么。”萧洪欺身而上,压着吴青湘又是各种摆布,像把她丢进米舂般捣弄、碾压,却越使力越不知餍足。

欲壑难填,他盯着身下一直侧着脸,漠然无视自己的女人,鬼使神差地问:“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跟着我?”

吴青湘依旧沉默,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他,只有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她的冷漠让萧洪心头窜起一簇火苗,一边凶狠耸身,一边不忿道:“我哪里比他差?我前日刚升了左金吾卫大将军,这可是个、有实权的位子,将来只会更好!”

他终于说出一直想对吴青湘卖弄的话,却让她直接闭上了眼睛。一股深深的受挫感让萧洪妒火陡炽,对身下玉体越发恣意施为,存心要将那冰霜抟成的人给焐化了,久而久之,身下传来濡湿的感觉,他脱口冒出一句:“你有感觉了?”

吴青湘咬着牙,汗津津的额角上青筋浮凸,偏生萧洪一改狠戾,对她使尽温存手段,肉身因为不可抗拒的欢愉堕落到更深一层的炼狱,她不由半睁开眼睛,目光中流泻出一股自暴自弃的绝望。她不甘心被萧洪征服,双拳死死紧握,牙关却禁不住逸出一丝又一丝的呻吟,肢体纠缠到最极致,从来不会失控的意识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就是这一刹那的失察,萧洪已经瘫在她身上,带着宣泄后的舒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吴青湘回过神,飞快坐起身抽了萧洪一记耳光,气得说不出话来。

萧洪揉揉自己的脸,笑得全无愧色:“认命吧,你迟早是我的人。”

。。。。。。

转天又是一个晴好的春日,晁灵云跟着李怡一同造访荐福寺,在走进禅房看到赵缜时,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心里还是别扭了一下。

赵缜瞥了她一眼,倒是神色自若,与他们寒暄了两句,便开始谈正事。

身为陪客,晁灵云几乎无话可说,她听着李怡与赵缜亲密无间的交谈,内心并没有多少被他们当成自己人的欣喜,反而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包差点断送她性命的紫笋茶——当初他们放自己这枚棋子入局时,是不是也像此刻这般默契交谈,会心一笑,便定夺了她的生死?

晁灵云及时勒住奔向歧途的思绪,稳住心神,便听见赵缜道:“殿下先往各地冶铁坊部署下去,这头一批家伙,暂时还动不着长安寺中的大佛。”

晁灵云听他这话说的古怪,不禁留神细听,待到弄清楚了这其中的门道,便渐渐变了脸色。

密谈结束后,赵缜先行离开,李怡看着晁灵云苍白的脸,笑着开口:“吓着了?”

晁灵云飞快地摇摇头,望着他,又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一直以为,你经营茶行只是为了敛财。”

“钱财如流水,总要有个去处。”李怡的唇角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我赚的钱不便在王宅中露白,要买的东西更不能见光,就只能托寺院替我存着了。”

原来当今天下佛寺无数,而饮茶的需求以僧侣为最,加上除官茶之外,茶叶也允许民间私卖,李怡与赵缜便利用佛寺瞒天过海。

每年春季,赵缜的商船往返江淮收购大量私茶,出售给各地佛寺,所得钱帛又有八成用于铸造铁佛,由李怡巧拟名目,布施给佛寺保存,而在必要时刻,这些铁佛就会被送回冶炼坊,铸造成各种兵器。

佛寺拥有大片肥沃田地,又有善男信女的香火供奉,加上被免除了赋税徭役,自然能累积出巨额的财富。正是靠了这笔大财,才将李怡的私茶顺利变成了金银与兵器储备。

缜密的计划环环相扣,令晁灵云都忍不住暗暗惊叹。

只是弄清了来龙去脉,有一个疑点她仍不明白:“十三郎,我唯独一点想不通,你是怎么能够让长安诸寺的方丈都对你俯首听命的呢?”

李怡言简意赅地回答:“左右街大功德使,曾兼任光王傅。”

左右街大功德使正是掌管僧尼度牒和功役的官员,晁灵云恍然大悟:“我一直不曾见过你的王府官,还以为府中没有设光王傅呢。”

“曾经有过,后来裁撤了。”李怡一语带过。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晁灵云心中百转千回——功德使本就是资望不高的官职,被委任为光王傅,还能在后期被裁撤,可见李怡在亲王中是多么地不受重视,然而就是这样的劣势,他依旧能剑走偏锋,打通一条遍布京城、网罗天下的生财之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授之以帝王之术,定将成为一代英主。

晁灵云凝视着李怡,眼睫细细颤动,心底涌过一阵复一阵的惊惶:“十三郎,我有点害怕。”

李怡知道晁灵云在害怕什么,握住她发凉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不能给你最好的,却要你陪我涉险。”

“我愿意陪你。”

哪怕万劫不复。

晁灵云紧紧回握住李怡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十三郎,带我去看看你藏的铁佛吧。”

李怡深深地看着晁灵云,指尖按在她手掌薄薄的刀茧上,心中不断回响着吴青湘昨晚对他说过的话:“据目击者称,杀死刺客的人使用一柄弯刀,身量娇小,相貌秀美,极有可能是一名女子。殿下,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赌徒,只愿做有把握的事,然而这次他却想赌一把,哪怕会因此输掉身家性命。

决定孤注一掷的那一刻,他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牵着晁灵云的手,柔声道:“好,你跟我来。”

于是一刻钟后,晁灵云置身于荐福寺的一座仓库中,当李怡点亮仓库墙壁上的蜡烛,数列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佛像瞬间显形,从幽暗处一路排列到她眼前。

她站在一座两丈高的千手观音之下,抬头仰望,感受着渺小的自己被观音像庞然的阴影吞没,不禁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映入她眼底的,既是慈悲的神佛,也是肃杀的利刃。

☆、第126章 迷津

转眼到了樱桃毕罗上市的时节,晁灵云闻香而动,偶尔也抛开诸多烦恼,来到绛真宅中偷闲半日,大啖毕罗。

少不得要献一献殷勤的张大郎准时拎着毕罗登门,在客堂里投下一片人高马大的身影,眯眼欣赏着绛真大快朵颐的吃相,随口道:“我明日要去善和里,为郑判官操办春宴的酒馔。”

晁灵云心中一动,从毕罗上抬起头,佯装好奇地打听:“郑注要办春宴?郎君可知他要请些什么人?”

自从去年郑注入宫为天子治好了中风之症,他便被擢升为右神策判官,一时风头无两。

“听说此人近来结交了不少浪子游侠、方镇将吏,这春宴请的就是他们。”张大郎回答晁灵云,又与绛真对视,说道,“那三王子你可还记得?他竟也被招徕了去。我那间小小的食肆,不知怎么就传进了郑判官的耳朵里,他既开了口,我又哪里敢不去?”

绛真听了这话不由蹙眉,提醒道:“你去那人府上,可要小心应酬,别被有心人拿住话柄。”

“你放心,我定会谨慎行事。”张大郎答应。

晁灵云不便多言,耐心地等到张大郎去厨房张罗晚膳,才对绛真道:“郑注敢大肆结交这些人,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绛真轻轻皱起眉,对晁灵云摇了摇头,提醒道:“他与颍王走得也很近。”

晁灵云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我知道颍王看重他,所以也只能这样发发牢骚。阿姊,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的一颗心早已给了光王,我不想瞒你,也不想瞒着大人…”

“灵云,”绛真低喝一声,打断她的话,“你千万别做傻事,这里头的利害,我对你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阿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颍王将我送到光王身边,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晁灵云不甘心地望着绛真,央求,“阿姊帮帮我吧,只要颍王愿意放过我,我可以为他做其他任何事。”

“其实说到底,你就不该把真心给一个局中人,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绛真看着倔强的晁灵云,最终还是无奈地拥住她,眼中充满忧惧,“你若真的主意已定,我就替你想想办法…”

然而但凡心机深沉的人,对人都不会有信任,对女子的眷宠,也永远代替不了对权势的渴慕。她是真的担心自己这妹妹,将来会得不偿失吃了大亏。

这一晚晁灵云回到光王宅,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要想到郑注府中的春宴,还有与郑注交好的颍王,思绪便如游丝般浮在半空,烦躁不安。

自从嫁给李怡,她就好像被放逐到了桃花源,说起来有子万事足,枕边人又知冷知热,她心里不该再有什么不称意。可另一方面,她却觉得自己已被身边人远远抛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要做的事,统统毫无进展,一事无成。

她既没法为头领伸冤、为漳王昭雪;也不想因为替颍王卖命,而背叛李怡;偏偏身上又背负着颍王带来的枷锁,让她做不到安心相夫教子,全心全意陪李怡披荆斩棘,去开创他的路。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夜半敞怀喂饱了温儿,乳母抱着婴儿离开,晁灵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悄悄叹了几声气,睡在她身旁的李怡便睁开了眼睛,横臂揽住她的腰,低声问:“有心事?”

晁灵云蜷缩在李怡怀中,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的衣襟,小声道:“今日与阿姊小聚半日,心中既觉得畅快,又有些不足,明日我想去教坊看望师父和师姊,可以吗?”

“我以为你在烦什么,原来是在想这个。”李怡抬手轻掠她蓬松的鬓发,在她耳畔笑道,“去吧,每到春季你师父最是忙碌,既然教坊就在左近,你随时可以过去探望。”

晁灵云的心情这才好转,笑着亲了亲李怡作为答谢,窝在他怀中合眼入睡。

转天一早,晁灵云便动身前往教坊,生怕错过了时辰,师父和宝珞都要出门献艺。

这结果便是元真娘子睡眼惺忪地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端着朝食进门的晁灵云。

“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元真娘子顿时眉开眼笑。

“自然是春风,每到花开时节,弟子便格外想念师父。”晁灵云笑着回答。

元真娘子就着侍儿端来的水盆洗脸,听了她的话,开怀笑道:“这光王宅的水米是有多养人,让你这张小嘴越来越甜。”

晁灵云坐在一旁的坐榻上,看着元真娘子梳洗妆扮,一时心头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在教坊学艺的那段时光。

然而她心底清楚,昔日舞筵上那五光十色的丽影盛景,已注定离自己远去。晁灵云一想到自己眼下的现状,不由怅然若失,鼻子一阵发酸,眼底便隐隐有了泪光。

这时元真娘子恰好转过头来看她,发现她神色沮丧、泫然欲泣,诧异地瞪大眼睛:“怎么我才一会儿没留神,你就一副要哭的样子?你不会是受了委屈才来的吧?是不是光王他对你不好?”

晁灵云连忙摇摇头,抬手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赧然回答:“光王对弟子很好,师父千万别误会。不过弟子心头的确有些迷惘,才来见师父。”

“你有心事。”元真笃定地判断,放下篦子,对晁灵云道,“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兴许我可以替你排解排解。”

晁灵云听着师父从容而关切的语气,尽管知道自己没法对她坦白,心中却还是暖意融融:“师父,弟子近来总觉得心头茫然,明明有好多事情想做,却每天原地打转,浑浑噩噩,最后一件都做不成。”

“你这是三心二意。”元真板起脸,告诫自己的弟子,“人虽有两只脚,一次却只能走一条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想不通吗?”

这大道至简,成就了元真娘子,却困住了晁灵云:“师父,弟子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可就是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

“不知道吗?那就走你认为最苦最难的那一条。”元真回答,一双慧眼仿佛看透了晁灵云,坚定有力地说,“因为那一定是你心里最想走的路。”

☆、第127章 告密

浓雾般的迷障被一语点破,晁灵云双眼异常明亮,望着元真粲齿而笑:“多谢师父解惑,弟子一定遵从内心,走自己最想走的路。”

丝绳提玉壶,金盘脍鲤鱼,位于善和里的郑注宅邸,春宴正到了气氛最热烈的时刻。

张大郎指挥着四名童仆,将刚刚烤好的全羊放进硕大的漆盘,合力抬往设宴的客堂。一群清俊的儿郎一路走过雕梁画栋、飞庑复壁的宅院,沿途忽然嗅见一阵香风迎面而来,就看见一群身穿红罗裙,蒙着面纱的舞姬从他们眼前翩然走过。

“姊姊们好香!”唇边刚冒出一层青色茸毛的臭小子大胆起哄,逗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张大郎。

“太狂生…”舞姬们羞恼地娇嗔,却是顾眄横波,媚眼如丝。

春天真是到了啊…张大郎轻轻捻了一下胡须,忽然有点想念他的宝贝绛真,恍神间眼一花,感觉自己在舞姬中看到了一对很眼熟的眉眼。

晁孺人?他心中一惊,想再定睛细看,身姿轻盈的舞姬们却已袅娜走远。

客堂里正是一片沸反盈天的喧闹画面,酒酣耳热的狂徒们或手舞足蹈,或烂醉如泥,无不露出一副忘形的醉态。

郑注手执金杯坐在首席,被眼前这酒池肉林的糜烂一幕深深取悦,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一帮亡命之徒,都是可以为他卖命的马前卒,他要宫禁之外的巍巍长安,尽数归于他的掌心。

“郑判官,我敬你一杯。”

耳畔忽然传来一句语调谄媚的话,适时拉回了郑注的神智,他转过头,看见国舅萧洪正举着酒盏对自己笑,连忙打起精神应酬:“国舅客气了,应该是下官敬你才对。”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举杯同饮,相视而笑,萧洪顺势凑近了郑注,奉承道:“萧某虽是国舅,与助理万机的郑判官相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闲官了,今日有幸能与大人结交,是萧某的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郑注嘴上客气了两句,心里却甚是得意,夸口道,“国舅既然当下官是自己人,今后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国舅尽管开口。”

萧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萧某哪里敢劳烦大人,不过我这里倒是知道一些事,说出来也许对大人有用。”

郑注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笑道:“国舅这样说,下官倒是真的很好奇了。如果国舅不方便在这里说,宅中多得是雅厅客房,我们不妨去一个清静的地方,也好容下官洗耳恭听。”

“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到。”萧洪满脸堆笑,起身跟着郑注退出了酒宴。

二人离开客堂,携手走进一间花厅,让侍儿简单摆上几样解酒的茶汤素果,关上门交心。

待到厅中只剩下自己与郑注,萧洪斜倚着桌案,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萧某与光王有点宿怨,手里正好也握着他的一个把柄。我知道大人与颍王交好,所以想将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大人,至于其他都由大人定夺,当然,如果这个把柄颍王能够用得上,顺手替我报了仇,我就没有更多奢求了。”

郑注听了他的话,沉思片刻,却问:“恕下官多此一问,按说国舅与圣上更为亲近,此事国舅为何不求助于圣上?”

“圣上是个慈悲心肠,他若知道此事,一定是劝我息事宁人。”萧洪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当初我被太后的人重伤,九死一生,圣上也没为我讨回多少公道,如今这点个人恩怨,他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郑注点了点头,道:“国舅信得过下官,是下官的荣幸,却不知国舅手中有光王什么把柄?”

“我知道光王与荐福寺住持过从甚密,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勾当,”萧洪邪邪一笑,回答郑注,“西市里有家很大的茶行,表面上是由一个名叫赵缜的人在经营,实际上却是光王的生意。光王每年都会将数量可观的私茶卖给长安各个佛寺,从中渔利。”

郑注听罢,不由笑道:“国舅啊,恕下官直言,本朝亲王不能出阁,私下做些营生获利,虽不光彩,倒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洪盯着郑注轻慢的双眼,不甘心地舔舔唇,往下道:“我知道那赵缜手里有两本账本,一本明账,一本暗账。”

“哦?那明账是什么,暗账又是什么?”

“那明账上记的,是从各地山民手中收的私茶,销往各处佛寺的账目。至于暗账嘛…”萧洪慢条斯理地回答,在感受到郑注投向自己的专注目光时,得意地扬声,“那暗账上一笔笔记着的,都是从各路江贼山匪手中收来的官茶御贡。”

郑注神色一凛,兴致勃勃地问:“国舅此话可有根据?”

“我这些话句句属实,字字皆真。”萧洪信誓旦旦道,“当初我在茶纲服役,走水路押运紫笋贡茶上京,中途遇到江贼劫掠,被赵缜的航船搭救。起初我以为一切都是侥幸,然而当我到赵缜的茶行里做客,无意间喝到这一年无比稀缺的紫笋贡茶时,我就暗暗起了疑心。”

思及往事,萧洪不禁冷笑:“恐怕赵缜再也想不到,如我这类身份卑微的茶纲役人,虽然酬劳微薄,却因劳役之便喝遍了天下名茶。尤其是紫笋贡茶的滋味,就算是割了我的舌头,我也尝得出来。我抓住这一点猫腻,派人盯着赵缜的一举一动,没过多久便发现他与光王暗中有往来,就这样顺藤摸瓜,才让我打探到了光王背地里的勾当。”

萧洪对郑注娓娓道出来龙去脉,却隐去了发现赵缜与李怡有往来的真正原因——吴青湘,同时也隐藏了那一柄致命的袖箭。

身为市井出身的升斗小民,萧洪习惯了趋利避害,也习惯了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郑注听完萧洪的话,好似无意中掘到藏金的穷人,笑得两眼发光、志得意满。

他亲热地与萧洪勾肩搭背,笑着许诺:“国舅今日这一席话,对颍王一定大有用处,下官会尽快向他禀报。国舅放心,你的这份功劳,下官绝不会独占。”

☆、第128章 暗室

萧洪连忙说了几句谦语,满心暗喜地与郑注结束了密谈,一同离开花厅,返回酒宴。

郑注一路谈笑风生,忽然眼角余光中红影一晃,他不由定睛望去,远处却已是一片春光明媚,没有半点异样。

就仿佛精魅花妖,一闪而逝。

郑注挑挑眉,面不改色,与萧洪有说有笑地前往酒宴。

晁灵云伪装成一个迷路的舞姬,悄然潜入郑注的后宅深处,凭借着往日的训练与经验,还算顺利地摸到了一处看着像禁地的所在。

此时春宴正酣,把守门禁的侍卫也少不得分到一些赏钱和酒食,无暇将心思全放在职责上。

晁灵云趁机从他们的视线死角翻墙而过,越过两道关卡,在跳进一座小院时,被突然响起的犬吠吓得又攀上墙。

好吧,能在深宅里养着恶犬防贼的地方,一定是她要找的地方。晁灵云趴在墙头自我安慰,看着两头黑油油的巨犬冲着自己的方向狂吠,观察到它们都被系着链子,拴在房门前的楹柱上,这才松了一口气,趁着侍卫赶到前躲到了墙外。

被打断吃肉喝酒的侍卫们骂骂咧咧地冲进小院里,只看见嚎叫不止的两只狗,在院子里搜查了一圈,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别叫唤了!”侍卫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恨不得踹狗两脚,又怕酒菜都被留在前门的同伴吃光,飞快锁上院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