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刚走,王宗实后脚便赶到,隔着一道帘子问:“殿下,我听小嗣王哭得厉害,要不要将乳母叫来?”

“不必,”李怡躺在榻上回话,略一沉吟,又道,“你进来。”

王宗实走进寝室,垂首肃立在李怡床前,低声问:“殿下有何吩咐?”

“在我没醒来之前,郑注那件事你办得如何?”李怡自从醒来便一直与晁灵云说话,此刻终于有时间过问郑注的事。

王宗实面露惭色,懊恼地回答:“小人按殿下的计策将郑注诱入府中,当时只差一点便能得手,哪知颍王突然带着一队人马赶来,竟然三言两语将他给带走了。”

“又是颍王。”李怡发出一声叹息,双眼与王宗实对视,沉声道,“既然注定躲不开,那就打一场硬仗。”

躲在隔间里的晁灵云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听外间的交谈,心如擂鼓。

李怡终于要和颍王硬碰了吗?他的实力到底够不够?身处夹缝中的自己,能不能不受波及?就在忧心忡忡之际,胸前突然传来一阵吮吸的刺痛,“嘶——”晁灵云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低下头,就看见怀里的娃娃正伏在自己胸前拼命吮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我的宝贝…”她的心瞬间柔软下来,抱着襁褓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收紧,不知道该怎样疼爱怀里这幼小的生命才好。

眼看着大风大浪就要来,她该如何努力,才能给这孩子一方宁静的天地。

寝室里主仆二人说完话,王宗实斟酌了一下,向李怡禀告:“殿下,吴娘子听说你醒了,特意前来探望,眼下正在堂外候着呢。”

李怡听了这话也不甚在意,随口道:“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什么值得紧张的大事,没必要一个个都来看我,你去替我谢谢她这份心意,让她先回去吧。”

“是。”王宗实应了一声,正准备往外走,又被李怡叫住。

“对了,我打算让灵云与孩子一起住进安正院,你去安排一下。”

王宗实听了李怡的打算,立刻面露难色,极力劝阻:“殿下,这恐怕有些不妥。晁娘子还在月内,又要哺育小嗣王,若是搬进安正院,一来不洁,二来吵闹,都不利于殿下的伤口恢复。依小人之见,还是不要搬动为好。”

“我这样做的理由,你一定清楚,就不必再劝了。”李怡打断王宗实的唠叨。

躲在隔间里的晁灵云听到王宗实反对自己和李怡一起住,不禁暗暗着急,低头见孩子已经吃饱不哭了,便抱着襁褓回到寝室,笑着开口:“我与十三郎都不想和彼此分开,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还请你多担待。”

王宗实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小人明白了,我这就下去安排。”

晁灵云与李怡对视一眼,眼中闪动喜色。

太和七年冬,李怡与晁灵云的长子出生,取名李温。

由于李怡遇刺重伤,天子安排他出阁授官的想法也只得暂时搁置。

于是一半为了疗伤,一半为了陪娇妻幼子,李怡索性足不出户,乐得与妻儿日夜相伴,共度寒冬,待到箭伤彻底治愈时,已是来年开春。

又到新茶吐芽时节,因为心中有了新的谋划,李怡必须前往荐福寺。

晁灵云很想陪他一起出门,这时候却显出了哺育孩子的不便来,儿子李温时刻都要她抱着,过不了半个时辰就哭闹着要奶吃。

幸亏当初王宗实有先见之明,坚持留下了乳母,然而如今就算有乳母帮忙,也还是忙得晁灵云分-身无暇,更遑论陪着李怡出府,随行保护他了。

“你就在家安安心心照顾温儿吧,前次是因为我要与太医秘密见面,没带侍卫,才会被刺客得手,”李怡耐着性子,安慰忧心忡忡的晁灵云,“我在外面一定会小心谨慎,你不必担心。”

“那你可要早些回来。”晁灵云抱着李温,送李怡出门,看着他走到庭院中,与王宗实、吴青湘等人会合。

也许是她多心,当李怡经过吴青湘身边时,吴青湘在转身跟随他离去之前,貌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的眼神幽深而复杂,里面似乎含着嘲讽、挑衅和炫耀,让晁灵云心中一沉。

一股酸楚的不甘从心底抑不住地涌上来,晁灵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该太贪心,偏偏一颗心却像落进了蛛网里,越挣扎就越受缚、越彷徨无定、越失落不安。

“温儿,娘很担心你爹,也想陪着他一道出去。”晁灵云搂着怀中娇儿,低头蹭了蹭他雪白-粉嫩的小脸,对着懵懂的娇儿低语,“有坏人想伤害你爹,娘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温儿一定能体谅娘的难处,对不对?”

襁褓里的婴儿自然不能回答她,晁灵云抱着李温返回堂中,将他交给乳母,叮嘱道:“我有些困倦,想好好歇一歇,你替我照顾一下温儿。我睡醒了就会自己出来,你不必进屋叫醒我。”

“是。”乳母小心翼翼地抱过李温,目送晁灵云走进寝室后,自己便安安静静地在堂中坐下。

她轻轻拍抚着怀中婴儿,先是听见寝室中响起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便再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第122章 灭口

今日是光王遇刺后第一次出府,不仅侍卫严阵以待,躲在暗处窥伺的一双冷眼,亦是闪动着决绝的寒光。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与交锋,谁怯懦退缩,谁就是输家。

因为李怡出府,光王宅的戒备自然有些松懈,晁灵云换上便于行动的家丁衣装,没花多少功夫便溜出了十六王宅。

待到融入长街,晁灵云就变成了汪洋中的一滴水,不起眼而自在地徜徉在街头。从十六王宅到荐福寺的路线她已经相当熟悉,然而李怡有可能遭遇伏击的地点她却并不能确定。

晁灵云蹙起眉,在心中描绘刺客最可能的画像与行动路线——这是一个两次行刺都使用弩-箭偷袭的人,性格一定极为谨慎,绝不是一个愿意孤注一掷的人,他未必会有殊死一搏的决心,却一定会为自己准备一条全身而退的后路。

既然基本已经确定此人是五坊小儿,那么行刺后能够最快返回五坊的路…晁灵云沉吟片刻,果断转身向禁苑五坊的方向跑去。

春日暮色风流而香软,在美人缱绻的红巾翠袖、少年流连的白马银鞍中缓缓降临,天地浸入一汪沉郁而清新的蓝色,一派安逸中,又带着几分春莺鸣柳、惊蛰萌动的不平静,仿佛在无声等待着什么。

从荐福寺中驶出的马车被侍卫保护得密不透风,同时还有几十双眼睛警惕着四面八方的异动。车行辘辘,马车帘轻微地晃动着,一行人凝神肃静,直到表面的平静被一支利箭划破。

利箭直直射入马车,发出“咚”的一声,似乎扎进了木板里。除此之外,车厢中没有传出任何人声,倒是侍卫中有一个兜鍪覆面的人忽然引弓射箭,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发动反击。

王宗实抽刀大喊:“刺客就在那个方向,追!”

远处墙头上,一道人影如灰扑扑的大鸟,利落地翻身下地,趁着暮色昏冥逃入了行人之中。

一直潜伏在街头的吴青湘立刻追向那道灰色的人影,此人极其擅长逃跑,专捡人多热闹的地方钻,让骑着马的侍卫频频受阻,加上衣裳颜色毫不显眼,在一连转过几道街之后,竟成功将身后的追兵甩脱。

身穿灰衣的少年眼看不再有骑兵追来,便停下脚步,倨傲地站在街头回望,眼中闪动着满满的轻蔑之色:“哼,今天先陪你耍一耍,改日再取你性命。”

就在他自言自语时,脑后冷不防传来一声低语:“只怕没那么容易。”

灰衣少年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就看见暮色里站着一位青衣娘子,白净的脸庞冷若冰霜,如天人无情。

灰衣少年窥伺光王宅已久,此时戒备地后退一步,盯着她确认:“吴娘子?”

吴青湘轻轻点头,随即拔剑暴起,剑锋直取少年咽喉。

长安游侠之风盛行,街头时常发生械斗,见多不怪的路人立刻避让开,趁着南衙禁卫军赶来之前,只将眼前这幕当成一场热闹看,更有甚者,还在一旁鼓掌叫好。

那少年背着颇有分量的弩机,以一柄短刀对抗吴青湘精湛的剑术,竟也打了个平手。一连拆了十几招,眼看着街头的躁动就要将骑兵引来,少年急于摆脱纠缠,横下心飞起一脚踹中吴青湘的心口,也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她的剑下。

胸口瞬间一阵剧痛,吴青湘闷哼一声,一剑刺穿了少年保护要害的手臂。两败俱伤的一招,让两个人各自退开几步,吴青湘一口气堵在心口,只觉得喉头一甜,跟着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吐血让她窒闷的心口松快了些,在剧痛中勉强恢复了呼吸——也仅仅是恢复了呼吸而已,她只能用剑支撑着身体,眼睁睁看着少年捂着手臂钻进人群中,只有尘埃里洒下了一线淅淅沥沥的血滴。

终于骑马赶到的王宗实拨开人群,冲到吴青湘面前,紧张地问:“吴娘子,你没事吧?”

吴青湘摇摇头,指着地上的血迹,低声道:“顺着追。”

为了尽快脱身,灰衣少年不得已丢弃了心爱的弩机,咬牙往鹰坊的方向赶。

此时关闭坊门的暮鼓已经敲响,眼看着快要接近禁苑,只要过了一道延政门便可高枕无忧。灰衣少年刚松了一口气,不料半道上冷不防闪出一道人影,竟生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拦住他的人身着男装,面若芙蓉,悦耳的声音听上去心平气和,却分明透着一股森冷的杀气。

“哼,那哑巴王还真是有志气,尽是女人替他卖命。”

晁灵云挑了一下眉毛,直接拔出弯刀,攻向少年:“你这走狗,懂什么?”

少年用没受伤的手运刀抵挡,愤怒地反驳:“我是走狗,你难道不是?我是为了报仇!”

晁灵云看着他狰狞扭曲的五官,心头莫名一颤,一段因为嫁人生子而模糊的记忆就像拭去尘埃的明镜,又变得无比清晰。

心思敏锐的少年捕捉到她神色间细微的变化,立刻抓准这点,声嘶力竭地怒吼:“我弟弟被王守澄的人剐了多少刀,我要哑巴王如数偿还!”

“王守澄?”晁灵云动作一顿,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由喃喃重复了一遍。

落了下风的少年利用她的迟疑,顺利躲开一记杀招,退后三步道:“你装什么傻?哑巴王与王守澄狼狈为奸、图谋不轨,我既是报仇,更是替天行道!”

晁灵云脑中杂念一闪,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不对,这不可能…”

少年一怔,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心中疑窦丛生:“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晁灵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言,只深深看着他,双唇紧闭不再开口。

少年不由垂下手臂,骇然生笑:“你说,哑巴王到底是骗了你,还是骗了我?”

趁着他放下短刀,分心说话的时机,晁灵云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手起刀落,划断了少年的咽喉。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少年软软倒在地上,晁灵云又利落地补上几刀,看着怨恨的光芒彻底从少年涣散的瞳仁中散去,在心中默然道:光王…他一定是深谋远虑才会如此布局,你既然看破了真相,那就带着真相下黄泉吧…

☆、第123章 巧宗

达到目的后,晁灵云一刻也不多留,在被路人凑上来围观之前,抽身隐入暮色四合的长街。

王宗实与吴青湘随后策马赶到,在看见尸身的第一眼便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

“来迟一步。”王宗实叹了一口气,不甘心道,“这是被人灭口了吧?”

吴青湘低下头查看尸体,皱着眉安慰他:“也不算太坏,有时候尸体招出来的东西,能比活人还要多。”

“也只好这样想了。”王宗实无奈地附和,同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便转身回望,“光王到了。”

吴青湘也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眨眼间赶到他们面前,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揭开兜鍪,露出一张神色冷漠的脸。

“殿下。”王宗实与吴青湘一同向李怡行礼,等他示下。

李怡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眉头渐渐聚拢,冒出一句:“这人很眼熟。”

王宗实心中一动,立刻接话:“殿下放心,小人一定会彻查此人身份。”

李怡依旧双眉紧锁,又问:“可知是谁杀了他?”

“凶手的身份暂时不明,我们赶到时刺客已经被杀,凶手也不见踪影。”王宗实回答。

“还有一点,此人今日能够如此顺利地截杀刺客,不是熟知刺客的行踪,就是熟知殿下的。”吴青湘在一旁接话,又偏头看向四周围观的路人,道,“还有一阵子暮鼓才停歇,我先在附近走一走,向目击到凶手的人打探打探。”

李怡点点头,冷峻的目光移向王宗实,低声道:“交给你了。”

“是。”王宗实毕恭毕敬地应道,目送李怡翻身上马,先行离开。

就在李怡一行围着尸身说话时,晁灵云已经顺着长街回到十六王宅,翻墙潜入了光王宅。

生了孩子身手还那么灵活,真是宝刀未老啊…她沾沾自喜地从窗牖跃入寝室,换下身上的男装,在解开濡湿的束胸时,不由脸色一红。

先前只顾着为十三郎报仇雪恨,没留神胸口已经胀得又痛又痒,她赶紧换好裙裳,轻拢发鬓,装作闷头睡了一大觉的模样,走出寝室去找温儿。

此时乳母正抱着温儿在西厢房里歇着,见晁灵云来了,立刻起身迎接:“娘子睡醒了?”

“嗯,”晁灵云含糊地应着,贪恋地看着在乳母怀中熟睡的温儿,想将他抱过来,“温儿是不是该喂奶了?”

“先前小郎君饿得不停哭闹,奴婢没敢打扰娘子,便擅自喂了小郎君,现在他才刚刚睡着。”乳母轻声回答,神色间满是为难。

“这样啊…”晁灵云讪讪地缩回手,遗憾道,“既然已经喂过奶,那就算了,让他好好睡吧。”

说罢她又看了一会儿孩子,才退出厢房,回到寝室,却被胸脯里满胀的痛痒困扰得坐立不安。

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种事呀,她烦闷地按按胸口,洇湿的感觉立刻透过里衣,吓得她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

“真麻烦…”她懊恼地咕哝,打开衣箱找衣服,忽略了寝室外传来的一串脚步声。

“灵云。”李怡走进寝室,看见晁灵云半个身子埋进衣箱里,不觉失笑,“在找什么?”

晁灵云心中一惊,慌忙抽出一叠衣物,将自己刚换下的男装更往衣箱深处压了压,心虚笑道:“我身上弄脏了,换件衣裳。”

李怡走到她身旁,再自然不过地说了一句:“我来帮你。”

他的本意是替她挑一挑衣裳的颜色搭配,这本是张敞画眉一类的闺中乐趣,不料却被她心虚地误会,连声道:“不用不用,太羞人了…”

她闪闪躲躲的眼神和醉桃花一样的脸色,立刻让李怡起了疑心,于是一双锐眼往她身上来回一扫,便发现了端倪。

李怡目光一黯,喉咙顿时一阵发干,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温儿呢?”

晁灵云瞄了他一眼,被他炽热的眼神烫到,不由侧过身子躲开他的视线。唉,果然一点事都瞒不过他,她羞恼地回答:“温儿睡着了,小孩子嘛,哪能次次都赶巧…”

李怡垂下眼皮,半掩着眸中狡黠,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样才好,巧宗儿被我赶上了。”

晁灵云瞪了他一眼,胡乱从衣箱里拽了件衣裳,便要往屏风后闪。

李怡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笑着将她往帐中拽:“都说了,我来帮你。”

晁灵云不由发出一声惊喘,架不住李怡的纠缠,半推半就间,又是一番鸾帐摇动,被翻红浪。

才杀人,又云雨,双重的疲惫让晁灵云不堪负荷,事后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到她一觉养足了精神,再睁开眼时,才惊觉天色早已暗沉。此刻寝室里一灯如豆,只有李怡穿着中衣坐在案前看书,灯火暖黄色的光晕匀匀染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分外淡漠沉静,哪里有半点傍晚那会儿的风流孟浪?

晁灵云痴痴看着李怡专注的面容,情到深处,蜜水在心中淌成河流,潺潺流淌,却又在藏着暗礁的地方打了旋涡。

那灰衣少年临死前说的话,在这静谧时刻犹如一抹不散的阴魂,在她心头幽幽浮现。

十三郎真的和王守澄有往来吗?还是他在谋划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为何她明明与他朝夕相处,却又对他知之甚少呢?

晁灵云蜷缩在被窝里凝视着李怡,忍不出发出一声叹息。轻轻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李怡抬起头,目光对上晁灵云黑白分明的双眼,脸上不觉浮起温柔的笑容:“睡醒了?饿不饿?我给你备着饭菜和补汤呢。”

“饿。”晁灵云老老实实地回答,娇慵无力地坐起来,望着李怡问,“十三郎,你在看什么?”

李怡放下书卷,唤来侍儿为晁灵云张罗晚膳,等侍儿离开后才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回答:“我在看茗茶的账册,这一笔进账,今年要派上大用场。”

☆、第124章 同心

晁灵云的心猛地一跳,意识到李怡这是在对自己透露一件大事。

然而时至今日,比起他要做什么,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危。

“十三郎,”她一开口便语塞,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含糊冒出一句,“你的伤才刚好不久…”

“你不必替我担心,”李怡为晁灵云简单拢了个发髻,牵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晁灵云跟着李怡走到书案前,陪他坐下,看着他将账本光明正大地摊在自己眼前,坦言道:“时局可不等人,去年冬天我受伤以来,郑注不但与颍王结交,更通过他的引荐入宫行医,讨得了圣上的欢心。我若再犹豫不决,只怕会彻底失去机会。”

提起郑注入宫为天子治病一事,晁灵云的眉宇间不觉添了一抹忧愁:“圣上正当盛年,怎么会突然中风呢?”

“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痼疾,不少皇室儿郎都患有此病。”李怡平静地回答,“郑注得宠,王守澄如日中天,朝中奸佞当道,恐怕变数很快就会到来。时间宝贵,我也不想再等了,灵云,这一次,你可愿陪在我身边?”

说罢他握住晁灵云的一只手,琥珀色的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脉脉之中满含期盼。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晁灵云嗓音干涩地回答,从李怡掌心传来的温暖一路烧进她心里,让她鼻尖微微冒汗。

“我就知道。”李怡因为她给的答案,笑得幸福而圆满。

他喜悦的情绪也感染了晁灵云,让她稍稍放下心头重负,娇声低语:“十三郎既然要我陪,那以后不管去哪里,你都带上我吧。”

说到底,她还是很介意白天吴青湘看自己时流露出的那种眼神。

她的话让李怡一愣,不觉皱起眉头,微微苦笑:“我所期望的要你陪,不是要与你形影不离的意思,更何况,温儿也离不开你。”

晁灵云唯一的担忧被他一语戳中,顿时也有些左右为难:“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温儿。”

这时侍儿恰好来到房中摆饭,精致的珍馐美馔摆满一桌,都是王宗实为了给李怡与晁灵云补身体,特意细心安排的。

晁灵云顺势安静下来,与李怡一同用膳,她用一顿饭的工夫理清了思路、想好了措辞,直到侍儿撤膳告退后,才缓缓开口:“十三郎,随你说我对孩子狠心也好,说我人心不足也罢,我总觉得只有陪着你在外头出生入死,才算不枉我们俩夫妻一场。”

“胡闹!”李怡轻斥了她一句,板着脸道,“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怎能还如此意气用事?”

晁灵云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李怡,终是按捺不住,向他袒露心声:“十三郎,我不想你在外拼搏时,我只能在家抱着孩子枯等…而吴娘子她却能与你共经患难。”

“你介意她?”李怡感到很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对外承认自己有嫉妒心和占有欲,是一件有点难堪的事,晁灵云也不能例外。她咬着嘴唇,低声道:“你很倚重她。”

“她是可用之人,也有可用之处,一切仅此而已。”李怡为晁灵云倒了一碗茶,认真地纠正她,“生儿育女,方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