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折煞奴婢了,能做小嗣王的乳母,是奴婢阖家的荣光。”

另一厢,郑注由仆从领着走进光王宅,在客堂落座没多久,王宗实便快步进堂,笑着向他赔罪:“宅中诸事忙乱,小人来迟一步,还请大人恕罪。”

“这是哪的话,听说光王喜获麟儿,在下来得仓促,也没备下贺礼,所幸在下手头刚制好一批辟邪香囊,此物挂在帐中驱除邪气是最合适不过的,今日觍颜将这份薄礼送给小郎君,还望笑纳。”郑注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呈给王宗实。

“大人太客气了。”王宗实接过香囊,连声道谢,心中暗想这人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溜须拍马的高手,当下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与他周旋,“今日在下请大人前来,是因为听闻大人有妙手回春的神术,大人想必已经知道,光王如今身受重伤,药石无灵,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万望大人大发慈悲,施术救人。”

“实不相瞒,自从在下听说光王遇刺,心中真是万分的焦急,只是在下那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医术,哪里敢在太医面前卖弄?”郑注说这话时,脸上满是真诚到夸张的愁容,就好像受伤的不是李怡,而是自己的亲爹一般,“承蒙光王不弃,看得起在下这一点浅学,在下就少不得斗胆造次了。”

“多谢大人,”王宗实感恩戴德地行了一个大礼,为郑注引路,“请大人随小人前往安正院,为光王诊治。”

“请。”郑注立刻躬身相让,与王宗实一同前往安正院。

此刻安正院内外,潜伏着马元贽的一队亲兵,全副武装的武士蓄势待发,只等着王宗实一声令下,便动手将奸贼擒住,剁成肉酱。

郑注一路与王宗实有说有笑,毫无戒备地走入包围圈,浑然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王宗实装腔作势地与他谈笑,正盘算着何时对他下手,哪知二人刚走进安正院的中庭,就看见太医神色慌张地跑出来,望着王宗实颤声大喊:“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第118章 丹药

王宗实看着太医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出了什么事?”

“光王高热不退,下官一直在用冷水为他降温,哪知刚刚光王忽然开始四肢抽搐,牙关也咬得死紧,连续命的丹药都喂不进去。”

王宗实听了太医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要说什么锄奸的计划,就是三魂七魄都要飞到天外,当下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太医忽然看见站在王宗实身旁的郑注,深知此人一向有些偏门的本事,连忙将他当成救命稻草,开口相求:“郑大人,你快进去看看吧。”

“是,事态紧急,在下就失礼了。”郑注向太医拱拱手,跟着他快步进入李怡的寝室。

此刻寝室中另有一位太医,正试图为李怡施针,帮他按住李怡手脚的侍儿已经泪流满面,唬成一团。进门的郑注见状,立刻高呼了一声:“使不得!”

太医动作一顿,手中的银针悬在半空,扭头认出是他,忙问:“郑大人有何指教?”

“光王一直高热不退,才会引发惊厥,若是贸然施针导致阳气大泄,今后要花好些年的工夫才能养回来,反倒得不偿失。”郑注走上前,指挥两名太医按住李怡的四肢,自己问侍儿要来一只筷子,极富技巧地撬开李怡的牙关,喂了他一粒自己特制的丹药。

王宗实盯着郑注一气呵成的动作,警惕地问:“这是什么药?”

“这是主要用牛黄、麝香做的丹药,是在下的独门秘方,用于解毒清热,极有效验。”郑注解释。

“大人这丹药可是贵府特制的‘三清丸’?下官曾经听人谈起过。”太医顿时眼睛一亮。

“正是此药。”郑注点头承认,又道,“可惜今日来得匆忙,这丹药还是带得太少,等在下回府之后,再派人送些来。”

说话间,李怡面部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僵直的四肢也松软下来,虽然人还未醒转,却显然已经挺过了凶险的一关。

“多谢郑大人出手相救。”王宗实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嘴上道谢,心里却直打鼓——如果光王还等着这厮的丹药救命,今日还要不要按照计划锄奸?

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受人恩惠,立刻就动手杀人,总觉得怪不道义的?王宗实看着郑注,转念又想——此人狡如野狐,万一这“三清丸”只是他用来脱身的伎俩呢?

还是不如当机立断,就地杀了这人,回头再去他府上搜检,大不了带上太医仔细甄别,未必就找不出那“三清丸”来。

思来想去,还是当以大义为重,此人该杀!王宗实不再犹豫,耐心地等着郑注替李怡搭完脉,便以商榷用药为名,客客气气地将他往外引:“大人,有几味药光王一贯是忌用的,为了方便大人开方子,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郑注不疑有他,跟着王宗实往外走。

几步之遥,暗藏杀机。眼看着堂外明亮的光线已然在望,即将图穷匕见的时刻,王宗实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猛提起一口气,刚准备大声呐喊“动手”,忽然一名仆从慌慌张张地跑进庭院,望着王宗实喊:“大人,颍王来了!”

王宗实瞬间大喘了一口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不得不中断计划,瞪着眼虚张声势:“蠢材,颍王前来探望,你先将人请到客堂里好好招待便是,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做什么?没见我与郑大人正忙着么!”

“大人,颍王不耐烦在客堂里等候,已经往这边过来了。”仆从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

王宗实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一串爽朗的笑声,如其人一般嚣张任性地飘进了安正院。

王宗实的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脸色阴沉得只差滴水,郑注站在一旁看着,嘴角悄悄溢出一丝笑来。

须臾,只见一身猎装的李瀍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亲随,大步流星地走到庭院中央,望着他们笑道:“王内侍,我来看看光叔,他的伤可有起色了?呀,想不到郑大人也在。”

一见到炙手可热的颍王李瀍,郑注连忙弯腰行了个大礼,用春雨般滋润的嗓子叙礼:“下官拜见颍王殿下。”

“免礼。”李瀍打量着郑注,笑着问,“郑大人也是来探望光叔的?”

郑注与李瀍对视了一眼,见到他眼底的笑意,立刻报以会心的一笑:“回禀殿下,下官是因为略通一点粗浅的医术,承蒙王大人抬爱,才将下官唤来为光王看诊。”

“郑大人太谦虚了,你的高明医术,连本王都早有耳闻。”

郑注立刻诚惶诚恐道:“殿下谬赞。”

李瀍笑笑,开门见山地问:“郑大人替我光叔看过没有?”

“回禀殿下,下官刚为光王号过脉。”

“哦?”李瀍眼神一动,问,“结果如何?多久能治好?”

“殿下这就有些为难下官了。”郑注连忙低头,谦逊道,“论医术,下官岂能与太医们相比?不过是送些丹药,再班门弄斧写张方子,供太医们看一眼罢了。”

“哈哈,郑大人真会说话。”李瀍失笑,缓缓踱步走到郑注面前,“近来本王的身体也颇为不爽,不如待本王进去探视过光叔之后,大人也替本王号一号脉?”

“承蒙殿下不弃,下官定当倾尽所学。”

“很好。”李瀍点点头,径自往寝室中去了,只留下一队亲随在庭院中待命,十八般武器寒光凛凛,一副戒备森严的状态。

眼看着李瀍直闯寝室,王宗实哪敢不进去陪着,只好丢下郑注跟了过去。

郑注独自站在堂前,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扫过李瀍的亲随,又瞥了一眼庭院深处那些鸦雀无声的视线死角,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渐渐放松。

正火烧眉毛的时候,颍王就来了,真是老天保佑。

片刻之后,李瀍悠然负手而出,斜睨着郑注,挑起半边眉毛:“大人若是愿意为本王治病,就随我往府中走一趟?”

“下官遵命。”郑注当即辞别了太医与王宗实,由李瀍的人马护卫着离开光王宅,在进入颍王宅后,立刻就地向李瀍一跪,感激道,“郑某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第119章 媾和

李瀍低头瞧着郑注,笑道:“本王只当大人没有发觉呢,快起来吧。”

郑注又再三谢过,才起身走到李瀍身旁,低着头笑微微道:“下官不敢隐瞒殿下,今日王内侍以光王病重为由,将下官请到光王宅时,下官就知道自己此行危机重重,毕竟下官曾因为某些缘故,得罪了光王。”

李瀍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拿人肉做药引子,真的有效吗?”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殿下,这种药引就与咒禁、祝由之术一样,很多时候医的就是个心病。”郑注笑着回答,“太皇太后自从用了下官的药,可有一阵子没犯过头疼了。只是下官哪里会知道,被太皇太后挑中的人竟是郑太妃呢?”

李瀍笑笑,迈步向客堂走去,郑注连忙机警地跟上。

“不瞒郑大人讲,本王可一直留心着你呢。”李瀍走进客堂,与郑注一同落座,向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意味深长道,“大人可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

郑注诚惶诚恐地接过李瀍的手,轻轻放在脉枕上,开始仔细为他搭脉:“殿下放心,虽然外界对下官有种种误解,但下官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郑注从来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很好。”李瀍点头赞许。

郑注笑着低下头,两指搭住李瀍的脉门,凝神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李瀍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忙问:“本王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殿下的脉象沉稳有力,应无大恙,估计是殿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火燥伤神罢了。回头下官给殿下开一副调养的方子,殿下不妨先服用一阵子再看看。”

“大人这说法,和太医的差不多,”李瀍皱起眉头,烦躁地说,“但本王的确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有时候会突然觉得无力,有时候又会从骨子里生出一股隐隐的酸痛来。”

“殿下稍安勿躁,下官的说法虽与太医的差不多,可下官开的药方,却未必与太医的一样。”郑注自信地笑道。

李瀍见他说得极有把握,不由松开眉头,打趣道:“莫非我这也是心病?得弄个人给我做药引子?”

“殿下说笑了。”郑注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大人若能治好本王的病,本王绝不会亏待大人。”李瀍注视着郑注,往天上一指,“王守澄固然位高权重,可到底不是这长安城的天。”

郑注立刻双膝跪地,俯首一拜:“忠君报国,一直是下官的志向,承蒙殿下不弃,下官唯有献出丹心一颗、碧血一抔,以报殿下提携之恩。”

依旧是午后申时,国舅府的侍儿阿青坐在廊下把风,竖着耳朵偷听房门里的动静,一张小嘴撅的老高。

“呸,不要脸…”她双颊涨红,愤愤嘟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骂谁。

寝室中不断回荡着床榻暧昧的吱呀声,微微晃动的帐帘里,萧洪用力冲撞着吴青湘,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身下羊脂玉般又白又暖,却始终侧着脸冷若冰霜的女人,幸灾乐祸地问:“光王咽气了没有?”

“你最好指望他没事。”一直沉默的吴青湘终于正眼看他,冷冷道,“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萧洪无声一笑,用更快更狠的顶撞取代回答,吴青湘汗津津的身子疼得蜷缩起来,终于抑制不住呻-吟出声,眉头皱得死紧。

“你对他那么忠心,肯牺牲到这种地步,我以为他对你有多好呢,想不到这竟然还是你的第一次…”

“你闭嘴!”

萧洪动作一顿,报复般拉着她硬换了个姿势,继续挖苦:“眼下他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你却在这里陪我风流快活,你说这种事谁能想的到,嗯?”

吴青湘木然闭上双眼,随便萧洪再说什么,只当充耳不闻。

萧洪低着头,冷眼看她一副毫无反应,任他摆布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份不甘心、不解恨的索然无味,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此刻他强迫她、玩弄她,凭她那么狡黠的一个人,却被自己滴水不漏的手段逼入绝境,最终不得不就范,这是多么扬眉吐气的一件事,为什么这会儿他又觉得怅然若失,冷冷清清?

这样一个美貌心狠,聪明倔强,僵硬而麻木地雌伏在他身下的吴娘子,似乎是他梦寐以求的,又似乎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萧洪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床笫之欢的快感终究太过强烈,他很快就放下了烦恼,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紧咬的牙关,只一味往她身子里冲刺,喘息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在攀上巅峰的最后一刹那,眼前骤然划过一道白光,在畅快到放空的状态里,萧洪的胸膛冷不防被狠狠推了一把,他的身体不由狼狈撤出,同时听到冷冷的一声:“出去。”

得意忘形的萧洪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看着喷溅在吴青湘小腹上的白浊粘液,顿时兴致败坏,愤愤道:“他除了姓李,什么地方比我强?让你宁肯旱着,都不肯跟我?”

吴青湘脸色苍白,一声不吭,起身草草地穿好衣服,才开口问:“我可以走了吗?”

“哼,”萧洪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连一个正眼也不肯给自己的侧脸,想开口威胁,又觉得扫兴,咬着牙冷叱了一声,“滚。”

吴青湘立刻下床往外走,萧洪撩开帘子,看着她逃离的背影,心中一把怨毒的妒火,在阴暗处越烧越旺——那李怡不过就是个不得势的亲王,这女人凭什么看不起自己?不就是觉得太子洗马没多少实权嘛,等着瞧吧,看我加官进爵那一天,你还有没有能耐继续装清高!

吴青湘压低帷帽,一路匆匆走出国舅府,直到置身于车水马龙的大道上,才放任自己的眼泪爬满脸颊。

因为骑着驴子赶路,身下不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恶心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喉咙口一阵又一阵地往外冒酸水。她咬牙苦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只能用仅剩的定力将驴子赶到街角,跳下地对着墙根大吐特吐。

那个卑鄙之徒带给自己的污辱,她绝不会白白忍气吞声,吴青湘无力地倚着墙,握拳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

萧洪,我迟早要找到机会,将你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断更了几天,孩子直到今天才出院,等这两天顺下来,更新应该就可以恢复。我天天在医院陪床,到后来虽然仍有整夜的时间,却实在没法用来正常写文了。

祝大家身体健康。

☆、第120章 灰心

恨意让吴青湘疲软的身体再度有了力量,她咬着牙骑上驴子,忍耐着浑身不适赶回光王宅——只因为那里,才是可以供她静静舔舐伤口的地方。

刻骨的羞耻已经快要将她击垮,全凭着一股归家的信念支撑,当她抵达光王宅见到家丁的笑脸时,不由心头一暖,收住泪的眼眶又再度湿润。

隔着帷帽的轻纱,家丁看不见吴青湘颓丧的神色,兀自眉开眼笑地报喜:“吴娘子,光王醒了!”

“真的?”吴青湘精神一振,连说话的音色也明亮起来,“我这就去安正院。”

她将驴子丢给仆人料理,快步向府中走,磅薄的喜悦让她忘了身心上的创痛,只牵挂着病榻上刚刚醒转的李怡。

只要他能够好好的,自己吃的一切苦,忍的一切痛,就统统都值得。

眼看安正院遥遥在望,吴青湘摘下帷帽,迷蒙的泪眼含着笑意——那隔着重重高墙,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是能温暖她的阳光。

一如当年自己在绝处逢生时遇见他,她的愤怒、仇恨和绝望投进他琥珀色的眸子,只一眼便误了终身。

吴青湘低头抹去眼泪,径直走进安正院,守在堂前的王宗实见到她,立刻笑着搭话:“吴娘子来了?光王伤势好转可是天大的喜事,快别掉泪了。”

“知道他转危为安我就放心了,”吴青湘笑着回答,准备直接去寝室,“我去看看他。”

“等等,”王宗实将她拦住,为难地干笑道,“晁娘子抱着小嗣王来看光王,眼下正在屋中说话呢,娘子若是不介意,不妨先在这里等一等。”

吴青湘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多谢大人提醒,否则我现在贸然闯进去,倒成了一个多余的尴尬人了。”

“娘子言重了,”王宗实看得出吴青湘心中不快,只好委婉地解释,“光王九死一生醒来,晁娘子也是好不容易才生下小嗣王,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圆,肯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我们这些外人,可不得有点眼色,多体谅些嘛?”

吴青湘到底是个什么底细,晁灵云可能不知晓,王宗实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吴青湘乖乖认了这碗闭门羹,吴青湘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此刻聚在寝室里的人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

那晁灵云生下孩子,已是切切实实地占住了他,而她只挂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名分。她其实心里也敞亮着——若非当年迫于情势,恐怕就连这虚名她也未必能够拥有。

吴青湘的唇角抿出一丝苦笑,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

说罢她默默退到廊下,倚着廊柱静候,原先闪烁在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成了冰冷的死灰。

等到心彻底凉下来,她才惊觉眼前的世界是如斯萧瑟,入冬的庭院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到处是枯枝衰草,仅有的几株常青树也是绿得发暗,往日爬着苔藓的湿润山石这会儿干燥得发白,仿佛戳出地面的嶙峋枯骨。

真是奇怪,明明那一年冬天,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无比的明媚。

吴青湘眼底一阵发酸,痴痴回想着遇见李怡的那个冬天,自己为了刺杀刘从谏,从昭义镇一路辗转潜入长安,她还记得那一日刺骨的冷,天寒地冻,自己失手后陷入绝境,以为这茫茫帝京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却又在绝境中蓦然望见他琥珀色的双眸,随后握住他温暖的手。

峰回路转中,严酷的寒冬因为他而变得风和景明,暖意融融。

“凭你一人之力,最多突破重围杀掉刘从谏一人,难道你的满门血债,用他一条命抵偿就够了吗?”

不,当然不够,她望着他澄澈明亮的双眼,用力摇头。

“跟着我,我们可以一起将刘从谏的势力连根拔起。只是十六王宅耳目众多,需要委屈你以侍妾的身份,留在我府中。”他怀着歉意说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她介意侍妾之名,却不知道她在听见他这个提议时,心中涌动着暗暗的欢喜。

“奴婢吴青湘,愿为殿下效力,以谢殿下救命之恩。”

吴青湘从悠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视线移向始终没有动静的堂前,心中泛起一阵刺痛——如今想来,他对自己的歉疚又何止是怕她介意。

她想要的真情,他从最初就已经决定了不会给。

一片和乐融融的寝室中,晁灵云坐在床榻边轻轻拍着襁褓,黄花狸奴仰着脑袋,从她小腿边打着呼噜蹭过。

刚醒来的李怡依然只能躺着,含笑看着母子俩,低声道:“别一直抱着孩子,当心累着,快放下歇一会儿。”

“一放下他就哭,岂不是吵着你。”晁灵云笑眯眯地摇头。

“或者让乳母搭把手?”

“我真不累。”

李怡凝视着她,沉思片刻,忽然开口:“你们母子俩还是搬回安正院吧。”

晁灵云微微吃了一惊,觉得李怡的提议有点不妥,又架不住诱惑,迟疑道:“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我又不是王妃,有了孩子还赖在你的院子里,外人要说闲话的。”

“你不想与孩子分开,就敢打破陈规,怎么轮到我思慕天伦之乐,你倒胆怯了?”李怡拿她打趣。

“可我还在月内呢,今天破例能来看你,已经是王内侍格外开恩了,若是和你一起住,恐怕不方便你疗伤。”

“我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若连这点事都不能称心如意,捡回一条命又有什么意义?”

“休要胡言!”晁灵云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着他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伤口,心疼地咬牙切齿,“伤了你的那个刺客,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将他碎尸万段。”

“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吧。”李怡微微皱眉,双眸寒光闪动,仿佛是在回答晁灵云,又仿佛是在自语,“既然再三忍让都换不来安宁,我也不打算再忍了。”

☆、第121章 娇儿

晁灵云听了李怡的话,心猛跳了一下,忍不住道:“那些都是长远的打算,眼下你先好好养伤。”

“我知道,放心。”李怡微微一笑,还待说些安慰她的话,却被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打断。

初为父母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由会心一笑。

晁灵云将手探进襁褓里摸了摸,发现尿布还是干的,便对李怡道:“大概是饿了,我去隔间喂喂他。”

李怡恋恋不舍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暧昧,笑着挽留:“就在这里喂吧,何须如此费周折?”

“登徒子。有心思往我身上乱想,还不赶紧给孩子想个好名字。”晁灵云被他不正经的视线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抱着孩子避去了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