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终于回过神,抬头看向宝珞,还没来得及答话,站在不远处的李怡就已经先开了口:“本王家事,不劳娘子。”

宝珞闻言一愣,没法反驳李怡,只能更紧地握住晁灵云的手,对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晁灵云挣开她的手,小声道:“温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她嫁给李怡,生下温儿,两人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她逃不开,也不能逃。

宝珞无可奈何,只得让步,临去前不安地叮咛:“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去教坊找我。”

宝珞离开后,晁灵云默默走到李怡身旁,枯站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上一次如这般形同陌路地站在他面前,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忍不住握紧空空的双手,低声哀求:“十三郎,你别受颍王蒙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可以说清楚,我没有背叛你。”

“行了,我们先回府,”李怡打断她,背过身冷冷道,“今日这赏花之约,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第135章 离心

晁灵云跟随李怡提前离开慈恩寺,返回光王宅,同行的吴青湘与王宗实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青湘正心乱如麻,趁着无人注意,在抵达光王宅后又悄悄溜出门,去找医馆的郎中号脉。

留在宅中的王宗实却是遭了池鱼之殃,在李怡阴沉的脸色下,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安正院里,晁灵云独自面对李怡,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恨不能多生出几张嘴来:“十三郎,我身份复杂,有自己的主翁,这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我的错,是错在一直没对你坦诚,但要说我出卖了你,为颍王立下大功,那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

李怡一直默默听着她说,直到她把话说尽,一脸惶惑地望着他,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只是我再不曾想到,你竟是李瀍的人。”

晁灵云因为激动而绯红的脸蓦地一白,沉默了片刻,才颓唐低语:“我不是颍王的人。”

李怡不接腔,静静等她下文。

“我,我真正的主翁,是宰相李大人。”晁灵云吞吞吐吐道,“因为他与颍王交好,才命我效忠颍王。”

“原来如此。”李怡沉思片刻,无奈哂笑,“想不到这两人的交情,早已如此深厚。”

晁灵云不敢接话,低着头,双手将自己的裙子搓揉得一团乱。

偏偏这时李怡又问:“你说不曾出卖我,那么李瀍又是如何知道船上装的是兵器?”

“我不知道。”晁灵云如实回答,也想不通这点,“兴许是从别人那里泄露出去的,也未可知。”

“好一个未可知…”李怡与晁灵云四目相对,面露苦笑,“可为什么出事之前无端去了一趟郑注宅邸的,偏偏是你?”

晁灵云闻言一愣,立刻大声反驳:“我潜入郑注宅邸,怎么会是无端?我是为了你!”

然而她话一出口,瞬间又语塞——当时她一厢情愿为李怡奔走,却空手而归,就算自己是清白的,也成了口说无凭的虚词。

“你怀疑是我向郑注告密?”对着李怡漠然的双眼,她有气无力地问。

李怡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换了一个问题:“当初重伤我的刺客,是不是被你灭了口?”

“灭口”二字一出,晁灵云立刻瞪大双眼,浑身寒毛倒竖:“你早就知道这件事?然后认定是我灭口?呵呵…为你报仇,又成了灭口吗?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如果是这样,我做的哪件事不能颠倒黑白呢?”

她失望地睁大眼,眼前这人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一墙之隔睡着他们共同养育的孩子。在本该最温暖的家里,面对如此冰冷的怀疑,她哑口无言,是真的怕了。

她与他之间,明明应是最亲密的关系,在这一刻却比游丝还要脆弱。

晁灵云望着又变成哑巴王的李怡,一阵心灰意冷,忽然又怨愤起来,口不择言道:“你不也骗过我!”

李怡浑身猛地一僵,是非曲直尚未辨明,心已是先灰了一半。

晁灵云意识到自己说了火上浇油的话,却又因为心里堵着一口气,强撑着不肯先示弱。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的僵局。李怡盯着晁灵云,双眼微微发红,许久之后无力地低下头,哑声道:“你说得对,我们从一开始就彼此欺瞒。所以我不诚,你不诚,却要我们的感情坚如金石,可见我们的姻缘…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晁灵云气得一阵肝疼,紧咬着一口玉牙,不等开口,眼泪先成了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哭得如此悲切,泪珠飞快滑下苍白的脸颊,下垂的唇角却紧抿着,不发出一声怨怼的呜咽。

这样的晁灵云,李怡从不曾见过,他顿时有些慌神,觉得天大的事也可以先往后推一推,缓和语气劝道:“你别哭了,我们好好说。”

他这一劝,晁灵云哭得更凶,自然而然也就开了口:“当初,我受你蒙骗,被打进诏狱,命都差点没了,事后我怨过谁?”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哭诉,好几次差点背过气去,李怡只好顺着她哄:“是,是,你不曾怨过我。”

“你折了一条船,一定要找一个人怪罪,我又立身不正,活该担这道罪名。颍王的事是我理亏,对你的亏欠,我只能拿命抵,横竖是一条贱命,你想拿就拿去…”晁灵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喉咙刀绞一般痛,连心口那一片也被牵连着,疼得一阵阵发紧。

大起大落的心绪之下,她浑身颤抖,冷汗浃背,随着一股脑把狠话说完,突然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瘫倒在坐榻上,紧跟着小腹深处一阵抽搐,开始隐隐作痛。

她连忙伸手护住小腹,吓得脸色煞白。

李怡看出不对劲,立刻高声呼唤王宗实:“快去请太医!”

王宗实一直守在门外,心里早不知念了多少句佛,不料听着屋中吵到一半,李怡忽然喊着请太医,吓得他嘶吼着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很快太医赶到安正院,替晁灵云号脉,果然毫不意外地切出了喜脉,皱着眉头责备:“孺人怀妊未足三月,怎能如此大动肝火?”

“我…我不知道,”晁灵云红着脸,吞吞吐吐解释,“我生下温儿之后,月信迟迟未至,女医说,凡是妇人哺乳都会如此,所以不曾往孕事上想。”

她的语气中满是愧疚,太医怕她心思太重不利胎孕,安慰道:“好在发现的及时,孺人不必担心,下官这里开一副安胎药,往后孺人小心养胎便是。”

“多谢太医。”

“安胎最需静养,所谓七情伤身,孺人切记。”太医叮嘱完,开了方子,又将诸事细细对李怡交代了一番,才放心地告辞离开。

太医走出安正院,快到光王宅中门时,忽然看到吴青湘拎着一只药包,迎面向自己走来。

出于医者的敏感,他不禁留了心,主动招呼了一声:“吴娘子。”

☆、第136章 偷听

吴青湘顿住脚步,脸上勉强浮起一抹笑意,款款与太医见礼。

太医拱手还礼,热心地问:“娘子去抓了什么药?若有不适,遣人叫下官来一趟就是,何必自己劳动?”

“多谢太医关怀,我并无大恙,只是近来吃多了荤腥,肠胃有点不舒服,正好外出就顺便抓了点药,不想给太医添麻烦。”

“行医治病本就是下官分内的事,娘子何须如此客气?”太医打量着吴青湘,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为她开过的药方,问道,“娘子的阴虚血热之症,如今调理得如何了?娘子不提,下官也总是忘记,正好今日替晁孺人看诊,顺道也替娘子号一号脉如何?”

“我身上这点小恙,吃了太医开的药,哪有不好的道理?”吴青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岔开话题,“晁孺人玉体欠安?她没事吧?”

“哦,娘子放心,孺人是喜脉,很快光王又要有添嗣之喜,”太医笑道,“娘子若调理好了阴虚血热的病症,应该很快也会有喜信。”

吴青湘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太医吉言。”

太医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吴青湘拎着药包走回自己的厢房,支开侍儿,独自坐在榻上,静静出神。

那家不知名医馆里好心的郎中,在抓药时给她的告诫,于眼下这个静谧时刻幽幽浮上她的脑海。

“这虎狼之剂,还请娘子千万慎重对待。在下知道娘子一定是有不可言说的苦衷,万不得已才需如此,然而名节虽贵,总是性命要紧,娘子服药之时,一定要有家人看护,落胎后也要注意器用洁净、饮食滋补,必须小心调养,方可不误将来。”

如此苦口婆心的郎中,可谓仁心仁术,可惜他并不知道,她必须瞒着所有人,独自饮下这一剂苦药。

吴青湘盯着搁在桌案上的药包,目光漠然,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同样是怀上孩子,为何她必须冒着性命之忧除去孽种,而另一处院落里的两个人,却在此时此刻分享着无限的欢喜?

只要想一想,便觉得这样的差别实在太不公平!

吴青湘抬手抹去眼角上湿润的痕迹,紧紧咬着牙,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迈步走出自己的小院。

她一路走进安正院,借口有事向光王禀报,畅行无阻地来到李怡的寝室之外,侧耳倾听屋中的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可就是鬼使神差的,想听一听那两个人此刻在说什么、做什么。

然而飘入吴青湘耳中的对谈,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你已有了身孕,好好安胎要紧,我们先和好吧。此前种种,我都可以暂时不追究。”隔着一道紧闭的窗,李怡的语调平静到不真实,简直让吴青湘怀疑自己的耳朵。

“暂时?”那个被李怡捧在掌心的女人轻轻冷笑了两声。

“灵云,你总要给我些时间,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李怡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反常态地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的身份、位置,以及将来的打算,都决定了我有很多顾虑。赵缜和善慧不知所踪,于我而言,几乎是折了一条臂膀,难道你要我装作若无其事?”

这听上去语气急躁的一段话,让吴青湘的心陡然跳得飞快——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她自顾不暇的这段时间里,平日如胶似漆的两个人竟然闹翻了?

吴青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偏偏屋中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等得心浮气躁、掌心冒汗,晁灵云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是啊,你不必为了我,再假装什么了。”

寝室里,晁灵云黝黑的眼珠睁得大大的,像两潭深到映不出光的死水,定定直视着李怡:“你出了这座府邸,在外总是要装聋作哑,结果回到家中也不能卸下心防,还要对着我强颜欢笑,其实一直都很累吧?”

她平心静气地说话,李怡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听着,心一层一层地冷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三郎,我不想在你眼中变得歇斯底里、不讲道理。”晁灵云对着他琥珀色的双眼,看见了闪烁其中的痛楚,却力不从心,“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我刚想抛开一切,守在你身边,颍王就设下了这样的局,更可怕的是,他真的伤到了你我。所以我应该是赌输了吧?他和你身上流着一样的天家血脉,比我更能洞悉你、影响你。”

李怡静静听完她的话,心口闷得像快要溺死,挣扎了许久才缓过气,沙哑开口:“你说的,也许都对吧。”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赌了一口气:“无论李瀍的话是真是假,有些事终究改变不了,你很快就要为我生下第二个孩子,所以不管是忠诚还是背叛,你总要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晁灵云浑身一颤,此刻李怡口中的“一辈子”,让她心底隐隐生寒:“我一介女流,无足轻重,颍王只是想利用我打击你。他既然决定构陷我,就有得是办法让你查不到真相,到最后你要如何对我?又如何向你的人交代?”

她战战兢兢问出自己最大的顾虑,李怡却将目光自她身上挪开,低声道:“最后的事,就到最后再说吧。”

吴青湘站在寝室外,听屋中好一会儿不再有动静,便转过身,悄悄离开。

一路步履无声,她走到廊庑下,遇上长吁短叹的王宗实,主动开口道:“光王好像在与孺人怄气呢,我还是先避一避吧。”

王宗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避一避也好,免得引火烧身。”

吴青湘微微一笑,拿他打趣:“我还好,就是苦了你了。”

“可不是嘛,他们一吵架,我这颗心哪,就七上八下的。”王宗实长叹一口气,感慨道,“要是善慧法师还在就好了,也能有个人替他们开解开解…”

他一提起善慧,吴青湘就不免想起赵缜,不由蹙起眉头,脸上也没了笑意:“我晚些再过来,先告辞了。”

说罢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居处,掩上房门,慢悠悠走到桌案边,伸手轻触尚未拆封的药包,轻声一笑:“这一副药,倒是没白抓…”

☆、第137章 验药

深夜,思远斋中,吴青湘低垂着眼睑,向李怡禀告:“宵禁前线人来报,西市茶行今日忽然被京兆尹带兵搜查,因为赵缜不在,只靠着掌柜一人周旋,吃了不小的亏。”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怡眉头皱得更紧,低声道:“他还真是步步紧逼,禁卫军有没有查到什么?”

“没有,重要的账册赵缜一向随身携带,所以有惊无险,只是破了些财。”吴青湘适时抬起双眼,直言不讳道,“我已听王宗实说了晁孺人的事,事到如今,恐怕不能再听信她的一面之词,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李怡沉默不语,双目向着灯烛,浅如琉璃色的眼眸里半是痛楚、半是眷恋,牵动着他修长的眉眼,让所有矛盾与挣扎,都在明亮的烛光下纤毫毕现。

吴青湘仿佛抛下鱼钩的钓客,等得越久,越想要一个结果,就在她快要以为自己等不到答复的时候,李怡终于开了口:“这件事,我会公私分明。”

吴青湘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进言:“殿下,事不宜迟,还请尽快彻查晁孺人。不查清颍王那一方到底知道了多少,我们只会一直处于被动。”

“我知道,查,是一定要查的。她若真的是被颍王构陷,我也该尽快还她清白…”李怡怀抱着一线希望,陷入沉思,片刻后有了决定,唤来王宗实,“晁孺人原先的居处,你带人去仔细搜检,若发现可疑之物,要及时报知我。至于安正院那里,明日借口洒扫,让侍儿悄悄翻检便是,别惊动她。”

“是。”王宗实拱手领命,立刻出去督办。

吴青湘趁热打铁,向李怡请缨:“殿下,晁孺人原先常走动的两个地方,教坊和平康坊,便由我去打探吧。我懂得殿下的心意,不会得罪那几位娘子的,免得将来晁孺人埋怨殿下。”

李怡想了想,颔首应允:“也好,你且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王宗实奉命行事,经过一番彻夜搜查,没找着什么可疑之物,只在晁灵云原先居住的卧房里发现了一包可疑的药。

他不敢怠慢,当即报送李怡,请示道:“殿下,可要小人将太医唤来,弄清楚这包药的用途?若此药不是拿来害人的,也好证明孺人的清白。”

“不必,我要找一个我信赖的人,当面鉴定这包药。”李怡盯着药包,沉声道,“你去替我备马,我要去一趟慈恩寺,面见方丈。”

“这风口浪尖的,可会不妥?”王宗实有点忐忑,担忧道,“万一又惹颍王起疑心…”

“无妨,”李怡冷冷一笑,“难道只准他赏牡丹,却不准我为了妻儿平安,去烧香拜佛吗?”

王宗实连声称是,为李怡备马,待到宵禁一结束,李怡便在晨鼓声中骑上骏马,一骑绝尘驰向慈恩寺。

早在昨日,慈恩寺方丈便从小沙弥口中得知了发生在东廊院里的变故,不料李怡突然于清晨造访,竟是让他当面鉴定一包药,这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然而在仔细辨识了药物的配方及分量之后,方丈素来和蔼的脸色渐渐凝重:“殿下,这可是一剂猛药,敢问此药从何而来?”

李怡的心猛地一沉,低声道:“这药的用途,劳烦大和尚先告知。”

“此药可使妇人落胎,且药性甚猛,殿下是从何处寻得?”

李怡的脸色一下子阴沉得可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药在我后宅中偶然被发现,想来不知是什么人偷偷弄进宅中,妄图加害宅中女眷。”

“阿弥陀佛,”方丈念了一句佛,庆幸道,“万幸殿下发现的及时,此药一经服用,定然无可挽回,便是老衲也束手无策。”

“是啊,真是万幸…”李怡喃喃附和,心里却怎么都想不通,为何灵云要给自己备下这种药。

莫非她不想生孩子?不,不可能,温儿不就是她满怀着期盼生下来的吗?

他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脑中一闪念,却想起灵云当初差点落胎,幸亏途经慈恩寺得到方丈救助,才保住了腹中胎儿,一股寒意便从心底直涌而上。

那时的幸运,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假象?一个令她悔恨的意外?

仅仅是一念萌生,可怕的假设便无限蔓延,越钻越深,越思越恐。他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此药的来龙去脉,我必须回府彻查,就不打扰了,多谢大和尚拨冗为我验药。”李怡魂不守舍地从蒲团上起身,向方丈告辞。

方丈见他脸色惨白,步履虚浮,不放心地将他送至山门,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还请殿下放宽怀抱,不必太过忧心。”

李怡心不在焉地别过方丈,策马返回光王宅,一路都在想着那一包落胎药的用意,只觉得心里有一团业火熊熊燃烧,几乎让他堕入魔障。

为什么王宗实搜出的是这包东西?他宁愿搜出她通敌的密信、谋害他的鸩毒,或者是任何试图置他于死地的凶器,也好过这一剂冷酷无情的狠药。

他甚至,都没法拿这包药质问她,只因为害怕问出的真相,他比她更加无法面对。

李怡失魂落魄地回到光王宅,匆匆向安正院走,一路心乱如麻,还没理清该用怎样的态度去见晁灵云,就看见吴青湘捧着一只食盒,盈盈向自己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怡望着吴青湘,想到灵云一向对她冷淡排斥,不由皱起了眉头。

“殿下回来了?”吴青湘欠身施礼,无奈地苦笑,“殿下清晨离府后,王娘子登门求见晁孺人,一直与她躲在房中说话。我想听一听她们说什么,便主动送了一些点心进去,可惜,被她们连人带食盒,一道撵出来了。”

李怡一听说宝珞来找晁灵云,便理解了吴青湘这番作为,问:“你可有听到什么?”

“只偷听到一点,但不知前因后果,就觉得晁孺人说的话挺反常的。”

李怡紧紧盯着她,问:“她说了什么?”

吴青湘微微蹙眉,一脸疑惑地回答:“她说…腹中的孩子,留不得。”

☆、第138章 执念

吴青湘的话仿佛一根最毒的针,猝不及防间刺入李怡的心。

他静静伫立着咀嚼这句话,不动如山,死寂亦如山。

吴青湘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威压,如泰山压顶,却卯足了劲、挺直了身,不动声色地与他对抗。

李怡面色阴沉,定睛注视着她,问:“难道你就听见这一句?”

吴青湘不知道他信了自己几分,小心翼翼、半真半假地回答:“王娘子哭得太厉害,盖过了晁孺人的声音,所以后面的话我听不太清…”

李怡无心再听她说什么,径自往安正院里走,直至走到窗边,果然听见宝珞呜呜咽咽的哭泣声,间或还有晁灵云无力的声音在劝:“别哭了,我都知道…我不会怪你…”

“你不怪我,我就更要哭了,”宝珞抽噎着,大声道,“我还要为我自己哭,亏我一心一意对他,他拿我当什么了?师父当初就劝过我,让我不要感情用事,尤其不要拿那些公子王孙的心当真,我还腹诽她迂腐,今日之祸,果然是现世报,来得快!”

晁灵云躺在床上,听着宝珞喋喋不休的哭诉,低声道:“师父一向看得远。”

“是啊,”宝珞吸着鼻子,两眼通红道,“当初我赌天咒地,说颍王待我极好,绝不是薄情之人,师父却说,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人,自然不乏深情之辈,只是王侯之家,城府亦深。这类人遇事总爱往反处想,往深里琢磨,你说一句话,他恨不得从里头解出第二层、第三层的意思来,就好像拧手巾一样和你反着使劲,时间一长,再深的情也要像手巾里的水,都被这使不到一处去的力气给拧干了。”

晁灵云听了宝珞的话,想到李怡与自己,就像忽然为心病找到了解药,混乱的思绪渐渐理清——师父所说的这类人,不正是李怡吗?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统统不肯听取她最简单的解释,非要从各路旁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个最诡奇的“真相”。照着这样的思路,他对她用情越深,只会对她曲解得越厉害,彼此之间的心结,真不知何时才能解得开…

就在她怔怔出神之际,宝珞忽然用力摇了摇她的手,拉回她的神智:“灵云,昨日我回到教坊,将这事告诉师父,师父与我谈了很久。本来我都觉得无颜再见你,是她让我一定要来找你,尽快解开误会。师父说,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池鱼之殃’的苦楚,让我给你捎句话——她说你若是扛不住,无需苦捱,她那宅子宽敞着呢,随时随地等着你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