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着伸手去抹他们的眼睛,想让他们闭上眼,柔软的睫毛一遍遍刷过她的掌心,带给她活生生的酥-痒,让她不断想起从前苦乐交织的同袍生涯,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肯为她的努力合上双眼。

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她徒劳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同伴们,只能痛哭着哀求:“你们别恨我,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一直哭到流干了眼泪,她想起还没看见头领,又慌张地开始在尸堆里翻找,十根手指被铁甲掀去指甲,伤口红得刺目、疼得钻心,又从心中沥沥滴下血来。

她越找越急,不知道在跟谁拼时间,好像身后有看不见的猛兽在追逐。骤然,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拉扯她离开,无数道声音在她耳边嘶吼,催促她重新上路。

“放过我——”她捂着耳朵,惊恐地大叫。

许许多多的影子围住她,李大人、假母、颍王,还有更多面目模糊的人,纷乱的人影扭曲成一团混沌的黑雾,铺天盖地的压住她,像山一样沉重,让她连抬一抬手指都吃力。

她在黏稠的黑雾里挣扎着,拼命狂奔,直到在深重的绝望尽头发现一点亮光。

她向着那一点星子般的希望跑去,追着追着,星子逐渐放大,变得浑圆如太阳,她被那一团暖暖的光吸引着,穿过一道布满荆棘的路,在彻底摆脱黑暗前,蓦然看见李怡站在路的尽头,在一片白光里望着她浅笑。

揪紧的心骤然一松,她终于舒展开眉头,轻轻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孺人醒了!”

一阵欢喜雀跃的声音窜进她的耳朵,晁灵云滑动眼珠,最先看到的,却是乔装改扮的石雄。

他一改第一次见面时的朴素,此刻穿着一身西域蕃巫的白袍,羊毛编织的缨络染成红色,缀着许多黄澄澄的铜坠饰。他的脸上用赭石画着复杂的咒文,眼睑下涂着金粉,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浑身散发出的锐气依旧势不可挡,让她一眼就认出他来。

几乎同时,李大人说过的话在她脑中回响:“石雄当年做过捉生兵马使,通晓三教九流,极擅伪装,你回十六王宅以后,与他里应外合,尽快将他的名声在京城里传扬开…”

心虚与慌张瞬间涨满心头,晁灵云移开目光,急切地寻找李怡的身影。

“孺人被邪祟魇住,昏迷太久,光王不眠不休地陪着,体力不支,刚刚被人扶到外厢歇息了。”石雄不紧不慢地解释,顿了顿,忽然添上一句,“光王对你很上心。”

被石雄留意到这点,晁灵云本能地感到危险,立刻紧张地否认:“我不过是个侍妾,只是怀着他的孩子罢了。”

话音未落,房门竟恰好被人推开,晁灵云心中一紧,目光转向房门,便看见李怡与绛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一股焦虑顿时如涟漪般扩散,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被李怡听见,偏又没法解释,本就憔悴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

李怡同样神色消沉,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整个人安静得可怕。

一旁的绛真见势不妙,立刻笑着打圆场:“醒了就好,醒过来就没事了。”说着凑近床边,伸手摸了摸晁灵云冰凉的额头,心有余悸道,“我的好妹妹,你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幸亏我还知道这位细封巫师,及时将他请了来,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晁灵云默默躺在床榻上,看着绛真用她完美的一颦一笑,执行着李大人的每一步计划,全部心思却都系在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怡身上。

他是必须在外人面前扮演“哑巴王”,还是听见了自己刚才对石雄说的话?

晁灵云的心乱着,忍不住胡思乱想,鬼使神差地便回忆起去宰相府那天,石雄给自己秘药的事。

当时她辞别李大人,走出书斋,看见石雄独自站在廊下,便知道他在等候自己,主动走了上去。

石雄负手而立,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锐利,盯着她走近了,才缓缓开口:“大人要我们做的事,你都清楚了吧?”

“清楚了。”

“会装疯卖傻吗?”

这个问题石雄问得实在是有点唐突,晁灵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含糊道:“大概吧。”

石雄又看了看她,从腰间的蹀躞带里摸出一小包药,递到她面前:“拿着吧,这是我从党项俘虏手里弄到的药。你吃下以后就会渐渐神智昏聩,出现与中邪一样的症状,到时我会带着解药去找你,这药对孕妇也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晁灵云并没有伸手接药,而是警惕地望着他,不敢轻易接受他的好意。

这样谨慎的态度,石雄见多了,所以并不意外:“欺骗关心你的人,你的心会很煎熬。与其明知道他们为你焦急痛苦,你还硬着心肠折磨他们,倒不如真的发一场疯,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一了百了,这样其实更好。”

晁灵云听着他的劝告,忽然想起李大人对这人的评价,被“命途多舛”四个字轻轻撞了一下心,让她不由放软态度,客气了两句:“这药来之不易,初次见面,便蒙郎君慷慨相赠,实在是受之有愧。”

“毕竟是李大人给的任务,我也不想搞砸。”他实话实说,“女人心肠软,听说你与光王感情甚笃,我怕你狠不下心骗他,露了破绽,反倒陷我于不利。何况,应该没有女人喜欢在情郎面前疯癫痴傻,颜面尽失。”

晁灵云带着点被他看穿的愠怒,接过药,嘴硬道:“这药我先备在身上,若是用不上,到时再还你。”

而此时此刻,晁灵云简直无比庆幸自己吃了石雄给的药,因为光是骗李怡这一场,看着他发红的双眼和憔悴的脸,她就已经快被自己的愧疚和心虚给折磨死了。

☆、第149章 债帅

就算自己做的事对李怡并无妨害,但看到他为自己担心到这种地步,又是另一回事。

晁灵云内疚又心疼,忍不住偏头躲开李怡的目光,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这么一动,李怡像是从某种迷障中清醒过来,目光转向石雄,颔首致谢:“有劳了。”

石雄恭敬地垂首还礼,站在他身旁的绛真极有眼色,在一旁帮衬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拉着石雄一并向李怡告退,离开了寝室。

一时房中只剩下晁灵云与李怡两个人,静得让人紧张,晁灵云用余光看见李怡在床边落座,连忙侧过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嗫嚅:“让你担心了吧?”

李怡的唇角勉强向上挑了一下,笑意一闪而逝,嗓音因为过度疲倦而显得沙哑:“你没事就好。”

他这样说,晁灵云心中更是有愧,幸好这时乳母与侍儿也来道贺,才将她从难堪中及时解救出来。

乳母抱着温儿,两眼和侍儿一样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在说过几句大吉大利的套话后,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抽噎着说:“殿下,娘子这次的病魇,来得蹊跷,殿下可要为我们娘子做主啊。”

此言一出,晁灵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瞪着乳母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随便猜测。”

她做贼心虚,生怕牵连他人,李怡却不理会她,径自问乳母:“你是说,有人在宅中施厌胜之术?”

“娘子一向得殿下专宠,难免遭人嫉恨,这次若不是有人恶意加害,娘子哪会无缘无故地中邪呢?”

“够了!”晁灵云打断她,板着脸训斥,“厌胜之术这种事,岂能拿来随便说嘴?你若没有证据,就不许捕风捉影,惹得家宅不宁。”

李怡见晁灵云气得脸煞白,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吩咐乳母和侍儿:“你们先退下。”

等乳母和侍儿离开后,他才慢悠悠对晁灵云道:“我又不会轻信,你急什么?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晁灵云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我是怕你被人误导,拿我这事大做文章。这世上不论门户高低,凡是沾惹到厌胜之术的,哪个不是鸡飞狗跳,家破人亡?”

她故意夸大其词,李怡听了,却皱眉道:“若真是有人害你呢?”

晁灵云心中咯噔一声,喉咙发干地心虚道:“谁?谁会害我?”

李怡微微倾身,伸手抚平她凌乱的鬓发,冷冷道:“你宽宏大量,这事却不能轻易就那么算了,我至少要查一查。”

“我是怕伤及无辜。”晁灵云喃喃道,却不敢再多说,怕李怡怀疑到自己头上。

“没什么伤及无辜,”李怡凝视着她,双眸似乎仍和往日一样清浅淡漠,目光里却又带着锐利的锋芒,刺得晁灵云心中一疼,“别把我想得太好,灵云,你只是不知道,在你没醒来之前,我的赌咒有多罪孽。”

。。。

吴青湘临轩而坐,看着花匠将小院长满青苔的泥土翻得满目疮痍,平静的目光里波澜不惊。

倒是侍儿眼眶发红,看着在屋中翻查的家丁走进走出,委屈地嘀咕:“娘子,光王凭什么这样冤枉人…”

“他高兴这样做,就让他做吧。”吴青湘淡淡道。

初夏刺目的阳光下,被掘倒的花木更显得颓败凄凉,熏人的南风混着土腥味,一阵阵扑进吴青湘的鼻子,让她不适地皱起眉。

“娘子你就是太忍让了。”侍儿不满地撇撇嘴,“光王才对你好上一点,那头就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要是真被扣上巫蛊这种罪名…娘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休要胡言。”吴青湘不耐烦地打断她,满不在乎道,“光王又不是只查我这里,别庸人自扰。”

懒得再听这些唠叨,她打发侍儿去烹茶,双手有意无意地落在小腹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眼睛亮得像赢了一场胜仗。

转天吴青湘又到了萧洪府上,萧洪看见她就问:“听说光王的孺人中了邪,被一位法术很高的蕃巫救了?”

吴青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事连你都听说了?”

“坊间早传遍了。”萧洪幸灾乐祸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中邪的是你呢,吓了一跳。”

吴青湘对他言语间的关切充耳不闻,冷冷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无意间瞥了一眼桌案,却引得萧洪紧张万分,将摊在桌上的一卷账册用胳膊扫进怀里,挡住了她的视线。

吴青湘看看他,不屑地一笑:“谁稀罕?”

萧洪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讪讪地松开手,带着点心虚,又带着点炫耀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刚升了鄜坊节度使,神策左军里有人要出镇鄜坊,打点到我这里,烦得很…”

吴青湘了然于心,冷哼了一声:“又是个‘债帅’。”

萧洪一愣,傻乎乎地问:“你说什么?”

吴青湘一向是能少对萧洪说一句,就不会多吐一个字,然而这种肮脏的交易触及了她隐秘的身世,义愤之下,不由对萧洪多说了几句:“你这种不出京城,只在任区设一名留后的节度使,能知道什么?这种从神策军里出镇的人,为了打通关节、添置行装,都要在军中以三倍的利息借贷,等到了任上,就在当地横征暴敛,偿还债务,所以被人称作‘债帅’。这些债帅的债务动辄超过亿万,谁能有心思厉兵秣马,镇守一方?受苦的永远只有当地百姓。”

说这话时,她目光里闪烁的仇恨与痛楚,全被萧洪看在眼里,怀里的账册成了一团被点着的火,烫得烧手。

然而比烧手更肉疼的,是要他丢掉这些真金白银。

于是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呐呐道:“话虽如此,就像你说的,如果我把这钱退回去,岂不是要得罪整个神策左军?”

吴青湘轻蔑地看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微笑着附和:“是啊,神策左军,谁敢得罪?”

☆、第150章 阴谋

有了绛真在平康坊大肆宣扬,来自西域的细封巫师很快声名远播。人们在酒席间口耳相传,都说此人法力高强,降妖伏魔、呼风唤雨,几乎是无所不能。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跑到两个人的耳朵里,一位是明堂上的天子,一位是神策右军里的王守澄。

一贯喜欢将天子牢牢控制在手掌心里的王守澄甚为不快,招来郑注,冲他发牢骚:“那个什么细封巫师,你听说过吗?”

郑注回答:“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此人,可惜还无缘得见。”

“圣上不知听谁说了一嘴,对这人倒挺上心的。”王守澄倚着凭几,冷冷道,“没想到一不留神,长安城里竟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觉得,这风声不大对…”

在宫廷里厮杀一生,经历无数风浪,这个老奸巨猾的人对于危机与变数的嗅觉,已经到了奸同鬼蜮的化境。郑注心中有数,却不点破,只问:“大人觉得哪里不对?”

“圣上正在求致雨之方,这人就凭空出现,只怕其中有诈。就算这人真的没什么问题,他总归不是我们的人,若被他白白抢走一大功,也挺晦气。”王守澄慢条斯理地说完,又不满地横了郑注一眼,“你呢,成天和一帮浪子游侠打交道,难道都没发现一个有真本事的人?”

郑注挨了王守澄的数落,却没有一丝懊恼,笑微微道:“说到这个,大人,李仲言近日来长安了。”

“李仲言?”王守澄小小的黑眼珠在眼眶里溜了一圈,问,“他是哪个?我怎么不记得?”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郑注笑着提醒他,“李仲言是东都留守李逢吉的从子,当年因为构陷宰相李程,被流放象州的那个。”

“哦,他啊。”王守澄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当年李逢吉还做着宰相的时候,身边集结了一批党羽,时称’八关十六子’,这人就是其中的一个。”

“对。”郑注笑着凑近王守澄,用悦耳的嗓音娓娓道来,“自从李逢吉被贬为东都留守,他一直想着返回长安,重登相位。那李仲言因为逢着大赦之年,从象州回到洛阳,便依附着他的叔父生活。李逢吉知道他与我有些交情,便特意备下了大笔金帛珠宝,托李仲言送到长安,想通过我孝敬大人呢。李仲言这个人,精通《易经》,自然也擅长卜筮之术,大人想找能人异士,倒是可以抬举抬举他。”

“很好,你尽快领他来见我。”王守澄转忧为喜,对郑注道,“若这李仲言是可造之材,我会将他引荐给圣上,不过,那个什么细封巫师,为防万一还是除掉为好,这事交给你,想必是易如反掌?”

郑注笑着拱拱手:“承蒙大人信得过,我自当尽心竭力。”

很快,在李德裕将细封巫师引荐给天子之前,石雄先收到了来自郑注府上的请帖。

石雄对绛真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份帖子可烫手得很。”

“郑注府上的浪子游侠甚多,大部分都认识我,你赴约那天我可以去帮衬你。”绛真提议。

“不必了,你总出面帮我,难免惹人生疑。”石雄摇摇头,目光淡然落在请帖上,“郑注府上就算是龙潭虎穴,也不足惧。”

。。。

当初石雄给的那包药,果然对身体没什么害处,晁灵云一醒过来便生龙活虎,虽然心里对李怡有些愧疚,但只要一想到办成这件事之后,可以换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清静,她又觉得自己不算亏。

日子又变得风平浪静,李怡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宠溺,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晁灵云日子过得顺心,除了在光王宅锦衣玉食、悠闲养胎,有事没事还会往教坊跑一跑。

这日晁灵云去教坊找宝珞玩,意外见到了绛真,宝珞塞了满嘴张家食肆特产的如意圆子,嘟嘟囔囔地为她解释:“今年的端午大宴,教坊人手不够,就从平康坊选了一批搊弹家,绛真如今跟着郑中丞学琵琶,今天正巧来做客。”

“原来如此。”晁灵云点点头,心神不宁地在她们身旁坐下,也随手拈起一颗圆子吃。

元真和宝珞并不清楚绛真的身份,所以一派欢天喜地,只有她知道,绛真混入教坊,必然另有目的。

绛真望着她眨眨眼,将默契藏在一双明眸里,笑着问:“味道可以吗?”

“这还用问,阿姊一向比我有口福。”晁灵云冲她笑笑,低头咬了一口圆子。

这日小聚之后,绛真随同晁灵云一起离开元真的宅子,晁灵云支开侍儿,趁着四下无人,问绛真:“大人让阿姊进教坊,是不是要做什么事?”

“你别紧张,”绛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安慰她,“你如今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大人让我进入教坊,以备不时之需,暂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晁灵云刚松了一口气,却听绛真道:“光王那里,你是瞒着他的吧?”

晁灵云心中一紧,颤声问:“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那天看他的态度…”绛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提醒她,“你做的对,只是既然瞒了,就一定要瞒得滴水不漏,否则万一哪天被他识破,只会更糟。”

“嗯,我会小心的。”晁灵云嘴上答应着,心情却分外沉重。

辞别绛真后,她乘着马车返回光王宅,一路想着绛真的告诫,心中有种前途未卜的焦灼。

阿姊说的对,她是得瞒着李怡,然而在颍王向她发难之前,她又何尝不想瞒着他?

晁灵云心烦意乱地回到光王宅,刚下马车,不想迎面走来一人,笑着向她招呼:“好久不见啊,晁孺人。”

晁灵云应声抬起头,看到从不远处笑眯眯向她走来的俏儿郎,惊讶道:“康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151章 诉苦

“自然是来兜售我的满担宝货。”康承训回答晁灵云,猫眼般浅棕色的眼珠里含着笑,“孺人想不想挑一挑?也许有让你满意的好东西。”

晁灵云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好,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挑一挑。”

康承训自然是求之不得,跟着晁灵云走进安正院,落座后,摊开自己的货担,将最上等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地铺了一席。

晁灵云心不在焉地挑选着,不时抬眼看他,倒好像他的脸比她手里的珊瑚宝石还好看。

康承训被盯得久了,终于开始撑不住,尴尬地摸摸鼻子,无奈道:“孺人若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说。”

晁灵云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望着他问:“康大哥,你刚刚在哪里见的光王?”

“思远斋。”

“你若是普通的商人,可进不了思远斋。”晁灵云笑笑,“若是从前,我也许不会留心,但我已经嫁给光王很久啦,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是光王的心腹呢?”

康承训瞪着晁灵云看了一会儿,终于笑着承认:“孺人真是心细如发,在下佩服。”

晁灵云不理会他的恭维,只问自己想知道的:“康大哥,我进光王宅至今只见过你两次,远没有见赵缜多,你平日都为光王做些什么?”

本来晁灵云已经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用来打消康承训的疑虑,不料他竟毫无顾忌,直接将自己的职责告诉她:“我常年混迹在塞外,为光王搜集、传递点消息。”

晁灵云见他满脸笑意,顺着他的话问:“那今天你是来送消息的?是好消息吗?”

“不,简直糟透了。”

晁灵云一愣,尴尬地嗫嚅:“可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

“就是因为坏事太多,再摆在脸上,那简直不用活了。”康承训耸耸肩。

晁灵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我能问问是什么消息吗?”

她既然选择了要与李怡一同走下去,就不能对他的事不闻不问。

康承训叹了一口气,低头收拾货担,知道今天是开不了张了:“这事说来有点话长,我刚跑了一趟回鹘去看望可敦,哎,你知道回鹘可敦是谁吧?”

“知道。”晁灵云点点头,“太和公主和亲之前,在宫中很照顾光王。”

“你连这个都知道?”康承训有点意外地笑起来,“光王果然对你不一般。”

晁灵云笑笑,没有多说。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位太和公主的事,得追溯到当初她被逐出教坊,在平康坊里卖笑谋生时,李怡在一个沉醉的冬夜对她倾吐过自己的辛酸往事。

康承训不知个中缘由,只当是李怡已经对她知无不言,便更加没了顾虑,竹筒倒豆子一般对她打开话匣子:“太和公主在回鹘,过得是真不容易,身居塞外苦寒之地,逐水草而居,这些也就罢了,你知道回鹘是收继婚吧?这些年回鹘王权动荡,现在的可汗是她的第三任丈夫,又是前任可汗的侄子,所以和她相处得并不好。我这次去回鹘,正巧赶上公主的傅母去世,这位傅母是公主非常依赖的人,所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我往返回鹘多年,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给光王回信,让我空手而归…”

晁灵云默默听完康承训的话,心情格外沉重:“光王因为太和公主被迫和亲回鹘,自责了很多年。”

“是啊,所以我每去一趟回鹘,回来头发都要白上好几根,就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对光王交代,才能让他少伤点心。”康承训煞有介事地摸着脑袋,好像真的为李怡愁白了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