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眸色渐深,嗓音暗哑:“就来看看你。”

一时间,沈甄也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是觉得这人今日的语气,比以往还要凉一些。

“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陆宴起了身子。

沈甄拽住他的手,小声道:“这么快就走了吗?”

陆宴回头看她。

沈甄看着他下颌上的胡茬,不由红了眼睛,“能不能再待一会儿?”

“怎么,想我?”陆宴薄唇微动,眼里并无笑意。

沈甄点头,攥着他的手没松开。

“沈甄,我很忙,即便不吃不喝,都还有摞成山的事等着我做!我在这足足等了你近两个时辰……”

陆宴的话还没说完,沈甄起身,一把抱住了他的窄腰。

她咬了咬唇,踮脚去亲他,男人不低头配合,只亲到了喉结。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低头看她,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一跌再跌,仿佛过了许久,他掰开了小姑娘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走了。”

然而刚向前一步,眼前猛然一阵白,整个身子有了往下栽倒的架势。

沈甄察觉出不对,连忙扶住了他,喊了一声大人。

窗牖吹进微风,外面花草簌动,虫鸣依稀,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陆宴便睁开了眼睛。

他反应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是躺在她的床上,随即环顾四周,正巧沈甄端着粥走了进来,“怎么这般快就醒了?”

“扶我起来。”

沈甄伸手扶他,往他背后放了个软垫,随后拿起粥,用勺子舀了两下。吹了吹,放到了他嘴边。

陆宴接过,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将碗盏放到描漆盘上。

“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

“今夜你就宿在这,哪都别去了,我照顾你。”沈甄不由分说将他摁在榻上。

陆宴不言语,任由沈甄拿着两块帨巾替他擦了脸,眼见沈甄从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把剃刀。

陆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这是要做甚?”

“大人从不蓄须,我自然是准备帮你修理下鬓角。”

“剃刀哪来的?”

“我管杨侍卫要的。”

陆宴蹙眉看着她道:“你会吗?”

“穿针引线我都会,修个鬓角有何不会?”

陆宴松了手。

见他阖了眼睛,沈甄整个人便凑了过去。

她的手劲儿格外轻,指腹软的如同棉絮一般,虽不熟练,却也仔细,刮完后,她亲了亲他的下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会突然来找这儿。”

陆宴睁眼,冷声道:“原来竟是我的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沈甄攥了攥拳,到底还是开了口,“我在玉笙楼买红豆糕的时候,遇见了许家的大公子。”

提到许家大公子,陆宴眉宇微蹙。

蓦地想起了他审讯沈岚时得到的证词,许大公子、滕王、肃宁伯曾经对她生过龌龊心思。

“大人,许家的大公子……”她想说的话,对陆宴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忍不住放低了音量,“他看我的眼神,很怪……”

说到这,陆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碰你了?”

沈甄双颊泛红,轻轻摇头,“我走到哪里都带着苗丽和苗绮,不会发生这种事。”苗丽、苗绮是太子送给沈甄,这两个女子不说是什么江湖高手,但护沈甄周全,亦是绰绰有余。

“怎么回事?”

沈甄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今日的事。

许家大公子当众拿出请帖,以许家老太太惦念沈甄已久为由,“邀”沈甄去一趟许府。

沈甄找一个理由,许大公子变拆一个理由,话里话外,都是强迫人的架势。

苗丽、苗绮毕竟是东宫的人,见沈甄不愿,甚至拔了腰侧的弯刀,双方争执不下时,长平侯带走了沈甄。

顺便去看了一群猫。

陆宴的脸色越发地暗了。

沈甄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宴没做声,半晌,他抬眼看着沈甄道:“把净室的人打发了,我想沐浴。”

沈甄点头照做,放好了水后回来唤他,却见他坐在榻上斜歪着身子,又阖了眼睛。

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甄本想让他躺下算了,谁知一碰他,他就醒了。

陆宴道:“水放好了?”

沈甄点头。

对陆宴这种重度洁癖来说,沐浴显然是要大过睡觉和吃饭的。

半个时辰后,陆宴回了屋内,沈甄分了被子给他。

熄了烛火,又是一阵静默,少顷,陆宴的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她翻身的动静。

自打她离开澄苑,他们还是头一次躺在了一处。

这张榻几不宽,他的随意动两下,碰到的不是她的腰,便是她的臀。

肌肤相触,男人的劣根瞬间发烫,灼的他瞬间卸下疲惫,多了一股亢奋。

嗓子比方才还要干哑。

他翻身就将她压到了身底下,捏起她的下巴,覆上了她的唇,细细密密的轻啄,转眼就变成了耳鬓厮磨。

男人的呼吸渐渐加重,手劲儿更重,捏的沈甄不由轻声讨饶,唤了一声又一声的大人。

他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你是我的属下么?唤我大人?”

小珍珠在他手里变了样子,沈甄咬唇道:“世子、世子爷。”

“这般生分吗?”陆宴语气不善,不愉充斥在每个字眼里。

陆宴将她的膝盖摁在了肩膀上,低声道:“你的性子跟身子一样软,管谁都能唤哥哥?”

沈甄脑中轰隆一声,美眸瞪圆,恍然大悟。

可惜晚了。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亮,陆宴便起了身子,沈甄头依在他的肩膀上。

陆宴趿鞋下地,从妆奁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拾了点药,放于中指。

划过缝隙时,想起了她昨日的低声细语,众多称呼里,他最喜欢她唤自己的小字,抑或是那声三郎。

沈甄醒了。

“要走了?”

他低低的嗯。

——

陆宴到了衙门,京兆府内死气沉沉,孙旭站在桌案旁久久不语。

“昨日进长安的那些人,可有异处?”

须臾,孙旭点了点头,回身低声道:“所有人身上,都有疫病。”

“他们落脚后,最先接触的是谁?”

“一个牙婆。”说罢,孙旭递过来一张名单,上面的是京城各个官员府邸准备采买女婢的人数,多是太子门下。”

话音一落,签押房内仍是鸦雀无声。

陆宴狐疑地看了眼鲁参军,和其他几位参军。

他对京兆府这些同僚,多少还是了解的,听了这种事,他们不说掀桌子,也是要厉声呵斥的。

眼下这般安静,必是有问题。

陆宴沉沉开口,“牙婆是谁的人?”

孙旭转过身道:“孙尚书府,老管家的内人。”

第85章

孙尚书府。

孙家的夫人如往常一般,端起煲好的汤,走到西南角的书房。

孙正荃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信件怔怔出神,门发出的“吱呀”一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你都几日没回屋里睡了?这工部尚书是要拿命来做吗?”孙夫人伸手戳了下他的肩膀。

“舒儿。”孙正荃拉起她的手。

孙夫人瞧着他乌青的眼底,鬓角的凌乱的白发一滞,她已记不清,他有多少年,没这样开口唤过自己。

到底夫妻多年,她的心没由来地跟着一沉。

“辛苦你了。”孙正荃抬眼看她,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堆在一处,尽显苍老。

“为何要这样看我?”

孙正荃看了她良久,眼眶变得微红,半晌,他沉声道:“你先出去吧。”

孙夫人的手微微颤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一会儿有人来找我。”孙正荃道。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你?”

孙正荃挥挥手,“工部里的人,”

孙夫人狐疑地点了点头,缓缓道:“那你早些休息。”

外面天色阴沉,四周阒然无声,一声惊雷劈下,响起了淅沥沥的雨声,雨滴击打在檐角的力度不断加重,转瞬暴雨如注。

孙正荃坐在桌案之前,看着自己的乌纱帽怔怔出神。

倏然,他的身后,响起了鞋底鞋底摩擦窗框的声音。

此时听到这样的声响,按理说,他该恐惧的,可也不知为何,那颗摇摆了一辈子的心,会突然变得平静,就像是深夜里的湖面,无风亦无澜。

孙正荃抬首瞧见了一个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巾。

这位是楼公公,许皇后身边最为得力的人之一。

“孙大人。”楼公公颔首道。

“楼公公深夜出现在此,意欲何为啊?”

楼公公并未多言,而是将一封信递给了他,“孙大人看看便知。”

孙正荃接过,缓缓打开,看着看着,好似突然从信中看到了许皇后狡诈的双眸。

她每走一步棋,都定要留一个后手,这样的手腕,令人不寒而栗。

京兆府押人的消息才传出来不过一日……这场利用瘟疫铲除异己的勾当,就被她变成了——突厥重金收买洛阳刺史,将染了疫病的百姓送入长安,意图扰乱大晋朝纲。

孙正荃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当许皇后决定借他手行事之时,想必已经算到这一步了。

那九十个染了疫病的人,皆是孙家派人接过来的。

那牙婆,亦是在他身边数十年的老管家的内人。

而这些,与六殿下、与许皇后皆是毫无关系。

孙正荃“啪”地一声将信件拍在桌案上。“娘娘是何意思,过河拆桥吗?”

楼公公道:“娘娘要奴才转告大人,大人受人蒙蔽,犯的罪是渎职,并非谋判,依晋朝律法,不连坐,不绞刑,只流放二千里罢了。”

“罢了?流放二千里罢了?”孙正荃的嘴角尽是讥讽。

流放之刑虽不同于死刑,可说到底,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到二千里外?

楼公公道:“娘娘还说,若是孙大人心里有怨,不妨想想妻儿。”

孙正荃蓦地起身,将手边的汤碗通通挥到了地上,怒道:“她这是要把在沈文祁身上做的事,再对我做一次?”

“孙大人慎言。”楼公公轻笑一声道:“沈家到底是含了冤,您这个不算。”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富贵险中求,这条路,也是您自己选的。

孙正荃跌坐在椅上,翕唇好半晌,才道:“她还说什么了?”

“娘娘承诺您,若六殿下以后成了事,日后必厚待孙家人。”楼公公说完要说的话,悄声退下,回了皇城。

安华殿,许皇后瞧着一旁缭绕的烟雾,用左手拨弄着茶盏,轻声道:“话都传到了?”

“回娘娘,老奴一字不差地传到了。”

许皇后闭眼闻了闻茶香,道:“那便成了,孙正荃心怀妻儿,他知道该怎么做。”

六皇子在一旁握拳道:“儿子早同您说了这计策使不得,此番孙家愿意顶罪也就罢了,母后可曾想过,他若是不愿呢?他若是反咬一口呢?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见许皇后未语,六皇子又继续道:“一场瘟疫下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此丢了性命,我终是……”

还没说完,许皇后抬手便给他一巴掌。

“人命?兵不血刃,你能坐上那个位置吗?去年与高句丽那一场败战,护国公命丧沙场,我大晋死了十万儿郎,这就不是人命了?”

“你萧家人从前朝文帝手里夺取江山时,屠了满城的人,这就不是人命了?你父皇年事已高,若一朝生变,真叫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再想夺回来便难了,即便你强夺回来,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名不正,言不顺,懂吗?”

“是狼在哪都吃肉,吃羊在哪都吃草,晔儿,别让母后觉得你并不堪大任。”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母后息怒。”

许皇后将一个折子扔在他胸口上,“去听政殿,向圣人自请去扬州治疫。”

“母后,孙家与许家关系密切,出了这档子事,父皇会不会疑上咱们?”

“那九十多人里,有半数以上都是突厥人,里勾外连的证据摆在这,疑了又能如何?争储争出了瘟疫,这样的笑料,你父皇会让天下百姓知晓吗?”

“儿子明白了。”

半晌过后,许皇后又道:“还不走,留在这作甚?”

“儿子还有一事不解,还望母亲告知。”六皇子道。

“你说。”

“孙尚书对母后、对儿子,可谓是忠心耿耿,这样危险的事,母亲为何不叫李棣去做?”

“李棣一个寒门之子,能有什么根基?”许皇后一顿,道:“况且,李棣是狼啊,此事若是经了他的手,哪怕你以李家上下所有人的命相威胁,也是无用的。”

六皇子默了半晌,颔首道:“母亲早些休息,儿子这便回去了。”

许皇后“嗯”了一声,随后甩了袖子,对公公道:“好好安置孙家人,别亏待了他们。”

——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乳白色的浓雾渐渐升起,将整个长安笼上一股郁色,霎时一阵风吹来,雾气飞散,飘远,消失于尚书府的上空……

小太监宣读完圣旨,周述安带领七十多位亲兵抄了孙尚书府。

亲兵冲进书房,回头厉声道:“周大人!罪臣孙正荃自尽了,案上只留了一封认罪书。”

孙宓闻言,双瞳瞪大,冲进书失声尖叫,一声声的阿耶,如泣如诉。

孙夫人昏倒在地。

一时之间,孙府的女眷抱头窜逃。

周述安站在尚书府门前,低声道:“尸体完整吗?”

楚一道:“完整。”

“交给仵作验尸,看看有无他杀痕迹,若是有必要,剖尸亦可。”

“你敢!你不许碰我阿耶!他没有罪!他是被陷害的!”孙宓红着眼睛对周述安嘶吼。

“带走。”

微风吹过他英俊清朗的面庞,他的表情和他锋锐的轮廓一样,看着眼前人们脸上写满的凄凉、惶恐,半丝同情都没有。

大理寺狱里的哭喊声,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有人含冤入狱,有人咎由自取,他甚至记不清,这是他抄的第几位官员的府邸。

孙宓绕至周述安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小女求求您,不要给我阿耶剖尸。”

孙宓见人将孙正荃的尸体已经裹上,崩溃大哭,扑过去道:“求求你,求求你了,让我再看一眼。”

周述安回身之时,忽然想起,去年九月,他也是这样,手执一道圣旨,带着亲兵抄了云阳侯府……

他眼瞧着沈姌一路追到大理寺,翻身下马,躬身求他,要见云阳侯最后一面。

他未应,她也崩溃跪下,眼里明明蓄满泪水,却不曾落下。

他第一次见她,她从马车上下来,一身贵气,明媚摄人,他坐在她身边,她也瞧不见他。

他第二次见他,她正盯着贡院榜单上李棣的名字瞧,他站在她身后,回头时踩了他一脚。

他第三次见她,他身居高位,她已为人妻,四目相对时,却仍被那绝望神情,轻易地敲碎了孤傲的脊梁。

寒风肆意,鹅毛般的大雪叠落在她肩上,他将油伞倾斜,罩在了她的身上,同她说,“李夫人,你回吧。”

回吧。

我听闻你的郎君爱你疼你,想必日后,不会叫你受委屈。

思及此,周述安轻笑,此生唯一一次大意,便是算错了旁人能予你安好……

第86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到了七月。

由于京兆府及时捉拿了身携疫病之人,这场瘟疫总算是没有殃及长安。与此同时,京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郑京兆的心疾再次发作,在得知无法根治,只能静心修养后,便趁着陆宴这次立功,提出了辞官。

陆宴于七月初八,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

二十四岁,手握重权,官居三品。

年轻的令人羡慕。

而洛阳那边,刺史姚峥与突厥勾结证据确凿,抄家连坐,姚氏一族满门颅悬城门,府里金银财宝,尽数运回了京都。

六皇子自请去洛阳治疫,此举虽振奋了民心,但在治疫途中,六皇子自己却不幸染了瘟疫,随行的大夫提着脑袋,夜以继日地保下了他的命。圣人听闻此事,虽未将他召回,却也将太医署的院正送去了洛阳。

许皇后在安华殿内,长吁了一口气……

自工部尚书一职悬出来那一刻,李府的妱姨娘似乎更得宠了,何婉如落胎那日,哭得撕心裂肺,大骂妱姨娘是个不入流的狐媚子,文氏心疼自己的孙子在一旁帮腔。

李棣见文氏伤心落泪,也不好再添油加火,只好允诺何婉如,会再给她一个孩子,并叫她不要与妱姨娘置气。

李棣之所以宠爱妱姨娘,原因有三。一自然是因为妱姨娘那狐媚功夫深,着实令男人着迷,二呢?那妱姨娘是许后的人,从澜宁苑传出去密信何止一两封,李棣宠爱她,亲近她,无异于在向许后表忠。

至于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想要工部尚书的位置。

雅院幽静,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入室内,沈姌掀开床榻的幔帐,趿鞋下地。清丽伺候她盥洗,“姑娘脸色有些苍白,可要用些胭脂?”

沈姌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名唤橘叶的女婢匆匆跑来。

沈姌从妆奁旁的铜镜中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平静道:“说吧。”那两间院子,日日跟唱戏一般。

橘叶深吸一口气,道:“昨日何姨娘病了,一夜高烧,方才郎君去看望,可那妱姨娘突然嚷着要吃红豆酥……”

清丽道:“说下去。”

橘叶低眉道:“郎君驾马去东市了。”

清丽目光一滞,立马回身去看自家姑娘。原因无他,这些事,以前李棣没少给沈姌做。

回想云阳侯府还没出事的时候,别说是去东市买什么红豆酥,便是沈姌比往日多眨下眼睛,李棣都得捧起她的脸,好好检查一番。

记得有一年冬日,沈姌染了风寒。沈姌不想过了病气给他,便早早派人告知他不必过来了,哪知李棣非要亲自照顾她,喂药擦身皆是亲力亲为,沈姌越让他走,他越是耍混。

于是翌日一早,李棣开始打喷嚏咳嗽,沈姌却渐渐好了起来。

沈姌问他是否难受。

他说,值了。

不得不说,李棣那人,好似生来便会哄女人,相貌虽算不上俊美无双,但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神、让人误以为他情根深种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利剑,轻而易举就能攻破女人的心防。

清丽一脸担心,喃喃道:“姑娘……”

沈姌捏着耳垂,对镜戴起耳珰,低声笑道:“无妨。”是李棣教会她,原来,直达眼底的笑意,也会骗人。

没有人值得她再去相信。

——

沈姌下午去了一趟西市。

推开百香阁的大门,走进去,恰好见到沈甄躬身打理花卉。

沈姌上前一步,将两张地契放到了沈甄面前。

沈甄拿过,惊讶的看了沈姌一眼,“大姐姐,这不是……”

“嗯,我的嫁妆拿回来了,上次听你说想在东市那边开个茶叶铺子,我瞧着,这两间铺子位置不错。”

沈甄接过,看了一眼道:“这位置确实是极好。”

沈姌瞧着她隐隐若现的梨涡道:“给你的,拿着吧。”

沈甄虽不愿收陆宴的钱,但对沈姌给的铺子却是丝毫不抗拒。以至于陆宴在听到此事后,拽着沈甄的耳朵质问她:“合着就拿我当外人,是吧?”

沈姌坐下,自行倒了一杯水,问道:“还忙得过来?”

沈甄道:“我手上的银钱攒的差不多了,便想着把沈家以前的鲁管家找回来,叫他帮着打理。”

沈姌点了点头,“这是极好,毕竟不能事事亲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

暮鼓响起,沈姌回府,她刚一跨进门,只见两个婢女掉头就跑,一个跑的快些,另一个被她直接摁住。

“抬起头来,说说,为何见我就跑?”

婢女缓缓抬头,与沈姌对视后,直接跪下,“夫人恕罪,夫人罚奴婢吧。”

连罪都没定就请罚,这拖延时间的意图未眠太明显了些。

沈姌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掀起帘子,走进内室,摆了摆手,香炉烟雾缭绕,有些呛鼻。

沈姌坐到榻上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处,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整个人呼吸一窒。

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姑娘这是怎么了?”清丽紧张道。

沈姌的手心都在颤抖,她指着床榻道:“将这些被褥都给换掉,立刻。”

清丽循声望去。

发现玉枕旁不仅多出了好多发丝,被褥的边际上,还有胭脂留下的痕迹。

清丽叫来院子里的其他人,怒道:“方才有谁来过?”

屋内跪了一地的人接连摇头,要么说自己内急,要么说去太夫人房里伺候了,所有人都找好了理由。

“这院子谁是主子?”清丽道。

“好了。”沈姌看向他们,捂着胸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发丝、胭脂、满室的香味,无一不在说明,妱姨娘与李棣方才在沈姌的房里,行了那事……也许李棣只为刺激,并不想让打沈姌的脸面,但妱姨娘打的什么主意,沈姌却是猜得到的。

世人皆贪,李棣想要那伸手可触的尚书之位,她妱姨娘也一样,也不想安安分分你地当个妾室。

这是挑衅到主母眼皮子底下来了。

亥时一过,李棣出现在沈姌院子门口,刚准备进来,就被清丽拦在了外头。

“为何拦我?”李棣皱眉道。

清丽躬身道:“姑娘脾胃不和,屋内尚有秽物,郎君莫进了。”

心虚使然,李棣脚步顿住。

“可是请大夫了?”

“姑娘说不必请,过了今夜就好了。”

李棣半眯着眼睛看着清丽,“你来李府多久了?”

清丽道:“已是四年有余。”

“四年有余,你还叫她姑娘?”李棣淡淡道:“她让的?”

“奴婢口误,以后不会再犯。”

“若是再叫我听见姑娘二字,你便不必在李府伺候了,记住了吗?”

“奴婢牢记在心。”

沈姌端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怔怔出神,她的喉咙起哽咽着一股气息,呼不出,亦咽不下去。

清丽道:“姑娘若是忍够了,奴婢愿意豁出命来……”

“清丽,我没事的。”

“奴婢明日便将这床榻拆了,重新换一张!”

“不必了。”沈姌缓缓道,“就这样睡吧。”

火烛熄灭,一室黑暗,月光直直洒下,落在了廊前的石阶之上,素缟色的光影,压抑又灰暗。

沈姌平躺于榻上,缓缓阖上了双眼。

其实,她该谢谢那位妱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