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将这根压死她的稻草,掷向她,予了她铤而走险的勇气。

又是一个清晨,沈姌梳洗打扮,点了胭脂后,对清丽道:“叫人备车,我要去趟大理寺。”

沈姌无比的清楚,那男人要的是什么,若把李府比作狼窝,那大理寺便是虎穴。

倘若坠入虎穴已成必然,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他衔在口中的猎物,任他撕咬,却又毫无还手之力。

清丽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她身着一袭素白色的水光纱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的海棠层层叠叠,就像是阳光洒在水面泛起的微波,琥珀色的交领齐胸上襦露出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胭脂色的耳珰,随着倩影轻轻摇晃。

沈家女容貌出众,满长安皆知。

可即便是这样,周述安仍是被她眼角的风情与妩媚晃了眼。

一时间,昏暗的牢狱仿佛涌进了天光……

周述安垂眸起身,抿着薄唇替她开了牢狱的门,擦身而出时,沈姌轻声对他说了一声多谢。

半个时辰后,她从牢房出来,周围再无一人。

她以前还不懂,为何父亲牢间的钥匙一定要放在大理寺卿身上,不懂为何她一来,四周的狱卒便会悄声离开。

现在倒是明白过来了。

周述安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沈姌与他并肩而行,脚步忽然顿住,抬眸定格在男人刚毅正经的面庞上,朱唇轻启:“周述安,字容暻,苏州嘉兴人?”

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周述安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变得坚定又清明。

“查我?”

男人声线低沉,且字正腔圆。

第87章

“查我?”周述安道。

四目交汇,沈姌那双妩媚撩人的双眸发挥出了绝对的优势,只轻挑了眉梢,男人的眸色便深了几分。

沈姌蹙眉怨声道:“我花了两百贯去买周大人的消息,却只买到了八个字,字容暻,苏州嘉兴人。”

“着实是贵了些。”周述安声音不高不低。

沈姌点头表示认同,“许是那探子也觉得良心不安,走的时候,送了我一幅苏州的山水画,画底有一首诗,写的倒是极好。”

周述安望着她道:“写的什么?”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周述安看着她小嘴一张一翕,念着苏州的风光,下颌的线条逐渐绷紧。

沈姌顿了顿,柔声道:“周大人的故里,是这般样子吗?”

男人轻笑出声。

下一瞬,沈姌的腰肢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桎梏住,呼吸也被夺了去。

四年夫妻,李棣的吻向来都是温柔又带着些许讨好的,可周述安的不是,这种炙热的、危险的、窒息般的厮磨,令她心脏骤跌,喉咙发紧。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她的腰上,轻轻颤抖。沈姌猜,这大概是男人对猎物掠夺的天性,和本能的亢奋。

只是不知道,她是第几个。

手眼通天的大理寺卿,不知道握着多少人的把柄,他若是想玩这些名堂,谁又能知道呢?

他们的身后是一堵墙。

从周述安的角度看,沈姌腿长,身子偏高,只要箍着她的腰肢微微上提,有些事,便能做了。他已是而立之年,不会连二十出头的沈姌都瞧不明白,他无比清楚,今日只要他肯要,她不会拒绝。

思及此,一股火霎时从喉头烧到腿间,坚硬滚烫,他的妄念,他的不可得,此刻就在他的怀中。

在他的一念之间。

周述安的嘴角勾起一丝与本能斗争的笑意,骤然松手,直起了身子。

“说吧,你想让我做甚?”

沈姌望着他,轻轻呼吸,胸脯高低起伏。

缓了好半晌,她从袖口拿出了两张纸,低声道:“这是、开凿通济渠的账册的一部分,我誊写的。”这里面,一张是吏部拨出来的银两,一张是李棣中饱私囊的证据。

这些虽算不得铁证,但顺着查下去,定会发现些什么。

周述安再次倾身,低声对她道:“别喘,我没听清,重说一次。”

这样交颈的暧昧姿势,显然是含着逗弄的。

沈姌咬着牙,顺着他的意思,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

男人“嗯”了一声,随后将纸张收入怀中,道:“这回听清了。”

周述安抬手将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道:“你答应我的事,难做吗?”

她一共答应他三件事,不入道观、不让李棣碰自己、还有一个是同他的私情。

这一跟三都在他心里如明镜一般,他想问的,无非是第二件。

“侥幸躲过。”

她的言外之意是:既是侥幸,那谁也保证不了有无下回。

他们一前一后跨出大理寺狱,刺目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她转身离开时,周述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他若是欺负你……”

沈姌回头看他,抽回了手,低声道:“周大人一身二任是不是太辛苦了些,旁人的家事也要干涉?”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男女之间所有情绪的表达,都是在一次次的试探中形成的,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

他看着她金灿灿的裙摆,双眼半眯。

故意的,是吧。

——

京兆府。

陆宴接任京兆府尹一职,那少尹的位置便理所当然地空了出来。京兆府不属六部,有圣人直接管辖,自然是谁都能安插进人来。

太子识相,知道像京兆府、大理寺这样的机构动不得,早早就避开了举荐贤才一事,许家试图伸手,终究还是退了回去。

正是苦恼之时,户部侍郎随钰向陆宴举荐了一个人——孟惟。

孟惟是前任大司农孟浩易的幺子,年仅十九,素有少年天才的称号,三年前凭着祖上门荫被封了个八品县丞。听闻他能力卓越。不但能验尸,懂医术,跑得快,还能默背晋律。

按说有此等天资,早该在京中崭露头角,奈何孟家门庭不复往昔,他的三哥哥一个赛一个窝囊,便受了不少打压。

当然了,孟惟受打压,也不是不能理解,一旁的知县为判案翻阅律法急的头上冒汗,孟惟却能立马背诵原文,搁谁谁能舒坦?

孟惟的一身本领恰恰衬托出了旁人的无能。

抬举他,那就不是就把自己的肩膀往他脚下伸吗?

陆宴听闻有这么号人物,立马点了头。

进宫面圣后,孟惟就被调任至京兆府。只是孟惟年纪尚小,又未参加过科举,不能服众,自然不能直接封为正四品,所以这京兆府少尹的后头,就多了暂代二字。

可即便是暂代,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陆宴坐在签押房内,低头看着卷宗,孙祖请咳一声,“陆大人,孟惟到了。”

陆宴抬颔,道:“叫他进来。”

孟惟生的十分干净,额头偏高,眸光青涩,步伐轻盈,作辑的姿势分毫不差,搭眼便知,这是个浑身长满规矩的少年郎。

“过来些。”陆宴道。

孟惟走过去,低声道:“孟惟见过陆大人!”

抬头之时,孟惟眸光闪动。说起来,这位少年郎对陆京兆的敬仰,真可谓是涛涛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在孟惟看来,长安若无陆大人,这元庆十七年的七月哪里还会有风和日丽,瘟疫一旦蔓延,恐怕只剩哀鸿遍野。

陆宴看着他道:“我听闻你会验尸?还懂医术?”

孟惟道:“属下只是略懂,算不得精通。”

陆宴点头,“京兆府事务繁多,无法给你太多时间适应,今日仵作告假,后院现摆着两具尸体,你可愿去看看?”

“回禀大人!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孟惟回想他在地方县衙之时,知县命他验尸刨坟,可从未问过他一句愿不愿。

反而是文书案卷,他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孙旭在一旁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跟着衙隶过去。”

孟惟刚转身,陆宴又道:“等会儿。”

“大人有何吩咐?”

陆宴用狼毫点了点案卷,“这一摞是你的,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问孙大人,抑或是问司录参军。”

孟惟看着那一摞文书。

里面有案卷、有状纸,一瞬间,鼻尖一酸,差点儿没哭出来,他满腔的热血霎时变得滚烫,他终于,来到了他心之所向的地方。

陆宴眉宇微蹙,有些看不过去,便朝他摆了摆手,“去吧。”

孟惟手捧案卷,大声道:“陆大人、孙大人的提携之恩,孟惟此生不忘。”

孙大人连连点头,“小孟大人你言重了,提携你的不是我,而是咱们陆京兆。既然你入了京兆府,日后便要如同家人一般相处,不必这样拘谨。”

见此景、闻此言,孟惟若不是男儿,定要弹泪于此。

孟惟走后,陆宴向后靠了靠,眉宇舒展,那双向来世故的双瞳不禁涌入了一丝笑意。

这个孟惟,他甚是满意,这都快和沈甄一样好糊弄了。

能不满意吗?

孟惟年轻有为,一身抱负,干多少脏活累活,一声苦都不会喊,对着陆宴、孙旭等人看都看吐的了案卷满眼尽是感激。

好似眼前的这些案卷,乃是上级满满的信任,是为大晋朝献出的一份力量。

诚然,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衙门里多了这样一位下属,陆大人至少能多歇息两盏茶的时间。

孙旭抿唇笑道:“陆大人是不是太狠了些?那些案卷,再加两具尸体,依这位小孟大人的性子,今日还能睡着觉吗?”

陆宴反唇相讥,“孙大人方才不还说要同家人一般相处吗?怎么不去帮把手?”

孙旭摸了一下鼻子道:“我这也是试探一下他的能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陆宴给了他一个“我也一样”的眼神,旋即,拿出了不足方才一半的案卷递给了孙旭,“这都是地方县衙处理不了。”

孙旭可不是孟惟那愣头青,京兆府一日要处理多少案件,他心里可谓是一清二楚。

他手里的这些,加上孟惟手里的那些……

陆大人这是……把剩下的都给了他!

须臾,鲁参军外出回了衙门,恰好赶上陆宴急匆匆离去,不由摇头感叹:“孙大人,陆大人难道就不能歇歇?”

孙旭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唇角,大力地拍了鲁参军的后背,道:“看好了,咱陆京兆那是下值了。”

鲁参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陆大人总算知道歇息歇息了。”

闻言,孙旭顿时无语凝噎。

摇头,再摇头……

第88章

陆宴之所以急匆匆的下了值,原因无他,两天前,某只白鸽终于得以挣脱牢笼,在长安城中展翅飞翔了一回。

落到了陆大人手里。

沈姌送了沈甄两家地段极好的铺面。

这铺面原是租给东瀛人经商的,眼下却被沈甄收回,改成了茶叶铺子。

大晋嗜茶成俗,茶叶的利润又十分可观,这导致许多走南闯北的商人都转行做了茶商。长安西市的开远门,就是茶商最大集聚地。

从浮梁、婺源、祁门、德兴、江陵而来的茶商都在此处有铺面。

皇城脚下,勋贵当道。这赚钱的营生,就像是一块不好啃的骨头,沈甄虽找来了对茶道颇为了解鲁生来当掌柜,却耐不住有人不想让她赚这钱。

原本东市只有两家茶铺,但就在沈氏的招牌挂起来后,一夜之间,茶铺林立,茶商扎堆。许多牛鬼蛇神纷纷主动上门打交道。

沈甄信不过这些人,只好给陆宴送了信,拜托他给自己找两家靠谱的茶庄。

陆宴读过信后,用拇指摩挲了鸽子好一会儿。

沈甄一娇养大的女儿家为何突然一门心思想赚钱,他心里十分清楚。说到底,无非是因为去年受了太多委屈。家道中落,打秋风又无门,最后被八千贯逼的直接给他做了外室……

外室。

陆宴在心里默读了两遍。

说实在的,起初他还真就是把她当外室养的。一边享受着她的身子,一边想着,等他的心疾不再犯了,腻了、也够了,就将她送回到扬州去。

他甚至真为她准备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想在回想,他自己的都不免勾了嘴角,确实是无耻了些。

成,她想作甚便作甚。正好陆家在西市也有茶铺,他直接将自家的渠道分给她便是。

他坐上马车,缓缓向西市驶去。

时间回转至两个时辰前——

天气闷沉,乌云密布,沈甄摆弄着手里的牡丹花,身后的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围起来,谁也不许放进来。”

沈甄回头,见到来人,脸色煞白。

许家的大公子,许威。

他又来作甚!

苗丽和苗绮一见是他,立马拦在了沈甄面前。

许威用左手比了个“停”的姿势,然后道:“我今儿只是来与你们姑娘叙旧的。”

“我与许公子并无交情。”沈甄直接道。

许威瞧着她那张脸,轻轻一笑,“三姑娘叫你的人都出去吧。”

说罢,他扬了扬手里的匣子道:“这是以前云阳侯府的旧物,我想,里面的东西,你并不会想叫旁人看见。”

沈甄眼光微变,谁知道里面是否有诈?

许威似是读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便道:“许某只是想把这匣子交给三姑娘,顺便说两句话,长安西市,光天化日之下,三姑娘怕什么呢?”

云阳侯府的旧物……沈甄反复思忖后,让苗丽、苗绮守在了门口。

门一阖上,这屋子里,就只剩他们二人。

许威走到她身边,将手里的匣字放到案几上,幽幽道:“云阳侯府被抄家后,曾有手脚不干净的偷偷潜入,拿了些东西出来卖,这是我花重金买回来的,三姑娘瞧瞧吧。”

沈甄接过,低头去看手里的匣子。

屋内香味四溢,美人长发及腰,手指纤细白皙,如葇荑一般,秀美的侧脸,纤细的腰肢,巍峨的曲线,勾的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

他假意叹气,实则是对着她吹了口气,几缕发丝飘动,露出一段白的分外诱人的脖颈……

许威的身体瞬间充血。

许家大公子,与他不相熟的人大概都会被他这幅斯文儒雅的皮囊骗了,只有肃宁伯滕王之流,才知道他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夜里玩的有多脏。

许威表面上只纳过一个良家妾,背地里却是烟花柳巷的常客,陪过他女子,鲜少敢再去陪第二回。

他有过的女人越多,玩过的花样越丰富,就越是忘不了沈甄这张叫人怜外生怜的脸,似水雾一般,这样的姑娘哭起来求饶,怎是平康坊那些妓子可比的?

纯到极致,就是另一种蛊惑,令人着魔。

这样的姑娘,就该压下身下随意挞伐。

自打长平侯回京,他本已歇了这个心思,可他家七娘却在无意中提起,长平侯身上背着孝期,两年之内,沈甄都嫁不了他。

这一句话,一撮死灰瞬间复燃。

她沈甄既然自己有了营生,不缺钱花,那他便给她些其他的……

沈甄屏息打开了匣子,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双手一滞。

匣子“噹”地掉在了地上。

一件桃粉色的肚兜、她亲手缝制的肚兜,也跟着飘落在地上。

许威“啧”了一声,躬身去捡,随后握在手中,放到了鼻尖处,“一年了,还香着。”

沈甄瞬间红了眼,一把抢过,“你别碰!”

“我别碰?那谁能碰?”许威前进了一步,“我听闻是楚旬救了你,告诉我,他碰过你吗?”

沈甄不想再同他说一个字,准备喊人,许威却捂住了她的嘴,“我许威,正式纳你为妾,好不好?”在许威眼里,就沈甄现在的身份,罪臣之女,当他许家正经的妾室,已算是高抬了她。

沈甄一把将他推开,就在这时,百香阁的门也跟着开了。

而进来的人,却叫两人大吃一惊。

竟然是……

靖安长公主!

“沈甄见过长公主。”沈甄躬身道。

许威一愣,也连忙道:“臣见过长公主。”

靖安长公主抬眼瞧了二人慌乱的眼神,又低头瞥了眼地上的肚兜,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闲下来出门上个街,刚进西市没几步,就见沈家的铺子外面围住了一群人。

好奇让她走了进来,却未曾想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这许家人,近来真是让她开了眼。

“许家大公子也来香粉铺子买东西?”

许威笑道:“臣只是来给家妹选些脂粉。”

“是么?那可是选完了?”长公主勾起唇角道。

许威尴尬地轻咳了几声,上前一步,拿了几个瓶瓶罐罐,随后将钱放到了案几上。

见长公主没想走,许威就知道今儿的事算办不成了,便找个由子转身离去。

心道:改日找机会去沈府见她便是。

许威灰溜溜走后,靖安长公主一招手,又叫人将门关上了。

“这铺子是你的?”

“是。”

靖安长公主找了个圆凳坐下,食指轻敲了两下桌案,道:“过来。”

话音一落,沈甄那颗忽上忽下的心,又被人揪了一下。

他们说话的语气,简直如出一辙。

沈甄走到她身边,深呼了一口气,道:“多谢长公主方才出手相助。”

靖安长公主抬眸看她,勾了勾唇角。还成,是个拎的清的。

环顾四周,靖安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肚兜上,轻声道:“那是你的吗?”

肚兜。

沈甄握紧了双拳。

她清楚,眼下直接否认是最好的,她身上的衣裳整洁,没有任何暧昧过的痕迹,堂堂长公主不会费心去查她的事。

若是反之,她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女儿家的小衣落在外男手里,就是没有私情,那名声呢?

可她看着与那人极像的双眸,终究是点了头。

“是我的。”沈甄又忙解释道:“可这都是以前放在侯府的……”

靖安长公主直接打断了她,“你不必向我解释,今日的事,我全当是没见过。”

她若只是靖安长公主,这一刻,沈甄不知会有多感激她。

可她,还是他的母亲啊。

沈甄的心,瞬间起了一层霜。

并再一次意识到,一旦失去了侯府嫡女的光环,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多谢长公主。”沈甄低声道。

小姑娘掩饰的很好,可若是仔细听,仔细品,不难听出,其中那丝隐隐的哽咽。

靖安长公主看了沈甄许久,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起身离开时,摸下了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好了。”

陆宴抵达西市的时候,抬眼便瞧见一群人围在百香阁门外。

“主子,那是长公主的马车。”杨宗道。

陆宴眸色一暗,低声道:“我看见了。”

“主子,咱们可是要进去?”杨宗也算是在镇国公府长大的,长公主那个脾气,跟自家的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

小夫人在里头……

“不了。”陆宴揉了揉心口,“咱们走吧。”

半晌后,长公主抬脚从百香阁出来,下意识地朝右边一望,果然看到了杨宗的背影。

她提了下嘴角。

……

沈甄坐在圆凳上怔怔出神,眼眶微红,也不出声,清溪同她说了好多话,她都跟没听见一般。

直到夜里,她的榻边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沈甄吓得坐了起来。

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她的肩膀上,一张小脸,还没有男人的巴掌大,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慌。

陆宴斜斜在依在床边,随手捻了她一缕头发,“瞧你这出息。”

第89章

沈甄愣愣地看着榻边的男人。

月光将她的小脸照的惨白。

继家道中落、为人外室后,沈甄再一次地体会都了来自身份地位被人压制的无力感、落差感。

就比如,她曾以侯府三小姐的身份见过长公主许多次,但却是第一次,不敢直视长公主的眼睛。

再比如,她也曾在狩猎宴、赏春宴上见过许威,那时候的许威,彬彬有礼,最多不过是唤她一声三姑娘……

陆宴找人打听了今日的事,大致猜的出,她为何会露出现在这幅表情。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发丝上随意绕了两圈,淡淡道:“许威同你说什么了?”

黑暗中,小姑娘跪坐在男人身边,颔首道:“他要纳我为妾。”

陆宴玩弄发丝的手一滞,松开,转而去搂她的腰,“还有呢?”

沈甄低声交代了经过,随后将匣子递给了他,嗫嚅道:“这个……也被长公主瞧见了。”

陆宴将那桃粉色的肚兜握在手中,摩挲了下边缘,眸色晦暗不明。

沉默片刻后,将小姑娘的身子拉到身边,柔声道:“害怕了?”

沈甄摇了摇头,说了一句陆宴都没想过她会说的话。

“大人对我的好,沈甄此生都会记得,可若是长公主不喜我,还请您莫要为了我,去忤逆家里的意思。”

说罢,沈甄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颔。

当许威用施舍的目光说出的那句“我许威,正是纳你为妾,好不好?”,沈甄便感觉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生生将她泼醒。

许家这样的门庭尚且如此,更何况镇国公府,想嫁他,和能嫁他,终究是两回事。

陆宴低头看她,嘴角的弧度携着几分嘲弄,“三姑娘这么懂事吗?”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愉,沈甄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一阵沉默后,陆宴捏起她的下巴,眸色里渗着寒意,沈甄被吓的一缩,但却动不了。

男人的手显然用了劲儿。

“家里的意思?说起来,母亲给我相看了不少姑娘,孟家女、王家女、对,许家也有意同镇国公府联姻,不然你给选一个,我明日去提亲?”

“还是你觉得护国公夫人喜欢你?嫁给苏珩更好?”护国公夫人,也就是苏珩的母亲。

听他如此说,沈甄眼里的泪水忽然就收不住了,豆大的珠子,吧嗒吧嗒地落在了男人的手上。

陆宴忍着心口的疼痛看着她,也知道自己说的过了。

他只是在刚刚那一瞬,蓦地想起了自己梦中临死前的样子……想起了,她另嫁他人的事。

隔了好半晌,他才低声道:“沈甄,你怎么同我闹都行,但方才的话,再不准说。”

“记住了吗?”

沈甄垂眸不看他,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低低呜咽了一声,又迅速咽回去。

被她这么一哭,再冷的心都要软了。

陆宴长吁一口气,终究是伸手将人提到自己腿上。

沈甄一动不动地被他抱在怀中,头靠着他肩膀上,男人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许威是个什么德行,母亲心里有数,别想那么多,嗯?”

“我们三姑娘的性子这般好,谁会不喜欢你?”

“别哭了。”他吻了下沈甄的发顶,“睡吧,我在这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