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将庞大的皋兰山震得天动地摇,那横亘了亿万年的怪兽仿佛也要被汉朝军人骁悍无比的战斗狂情惊醒了一般,摇摇晃晃地抖下无数雪尘。

左翼以高不识领队,赵破奴辅助,朝着匈奴军队较弱的侧翼横扫过去;右翼是郑云海领队,陈焕部辅助,亦如天鹰翱翔般地飞掠而去。

霍去病的中路大军抵挡住来自关止王和卢侯王的第二波全力攻击。

随着左右两翼的奔突猛进,不知道何时开始,汉军本来微微凸起的新月形,变成了一个反向凹入的新月形,一直与霍去病中路部队鏖战不止的卢候王部忽然发现自己前后都出现了汉朝的军队。

郑云海如同复仇的黑暗之神,挟裹着万霆雷暴一路上猛砍狂杀,陈焕的战队略靠后,仿佛冰冷的铡刀,无情割裂着匈奴人生存的希望;高不识已经砍疯了,双眸血红刀身如电,赵破奴在他侧翼,整支队伍与高不识成车悬互动…

“哐当——”

一声巨响将满天的雪花震得在空中一窒。

关止王和卢侯王本来厚实密长的坚硬攻击队,被郑云海、陈焕、高不识、赵破奴从两边活生生打断成三截,如同首尾无法相连的蚯蚓一般刚扭上一扭,两翼汉军战队已经高呼着冲入了暂时群龙无首的后面两截匈奴军队中。

雪绵绵密密继续下,风雪压得众人的眉眼都阒然一低。

后路被截断,卢候王望着前方军列整齐的霍去病中部战队,爆发出决一死战的勇猛气息,大声吼道:“杀进去!”

“呜——呜——呜——”

匈奴鹿角长号发出了短兵相接的讯号,无数卢候王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杀入了霍去病的中部大军。

霍去病的中路军面对呼涌而来的匈奴士兵有条不紊地进行全面迎战。

从高空望下去,霍去病部组成一条条整齐强硬的巷道,任卢候王的士兵一个个冲进来,匈奴人冲进他们的战队巷道才发现前后左右都有勇悍绝伦的汉朝军士在狂砍猛杀…

卢候王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大吼:“加速加速!冲出去!”

这个人墙巷道有问题,快点出去!

为时已晚。

只看见霍去病拉起小骠的缰绳,小骠前足抬高,唏律律爆发出一阵长嘶,高高地人立起来。霍去病在半空中大声道:“转!”

霍去病的中路大军战士们猛然随着口令呼啦一下子拉转马头,那数千战马沿着某个特定的角度,狠狠围转了过来。

卢候王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情,霍去病的周围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战马漩涡,这个漩涡仿佛大海中的恶蜃一般,张开了饕餮大口,将他的军队一截截绞缠扭裂!

这个战马的漩涡还在狂奔,还在冲击,还在扩大,一层层转将过来,呼啸起黢黑的狂海波澜,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人命。

血光炸裂中,卢候王的头颅高高飞起!

“呼——呵——呼——呵——”

霍去病在小骠的身上,举起卢候王解赤的头颅发出战斗的怒吼。

“呼——呵——呼——呵——”

郑云海也在远处向着霍将军发出战斗的呼应。

“呼——呵——呼——呵——”

高不识在远处发出激昂的咆哮。

“呼——呵——呼——呵——”

全体汉朝将士发出必胜的呼啸!

“卢侯王死了——”

恐惧的声音遍布皋兰山的前前后后。关止王伊即轩也杀得精疲力竭,看到远处疯狂旋转而来的汉朝军队,当即大声命令:“撤!撤回去!”

于是,霍去病看到了上万匈奴士兵奔逃的壮观景象。

关止王伊即轩一边组织军队撤退,一边领着两千亲随在两军阵前断后。

霍去病无意与他纠缠,两个人在远处互相遥遥望了一眼,随即互成队伍,仿佛两条擦肩而过的巨龙,沿着皋兰山逐渐分开。

霍去病并非是穷寇莫追的善男信女。

他深知自己的军队已经不能再持久应敌。当下不敢怠慢,忙命令郑云海部和高不识部立刻归队集结整顿。

白雪簌簌而下,天地苍茫混浊,此时的河西,依然动荡不安。

“霍将军——”一条熟悉的少年嗓音落入了众人的耳朵。大家回头一看,惊喜顿时涌上心头:“阿赫!”

骠骑营第一快马阿姆,四肢清秀颀长,在风雪中奔跑得如同一头轻灵优美的神鹿。

小骠望着它,不知怎么有了一些酸酸的味道。

河西血

第十七章

郑云赫骑着他的骠骑营第一快马阿姆,很快就来到了众人面前:“霍将军——”

郑云海率先激动地冲了上去,在马上狠狠一捶弟弟的肩膀:“你个臭小子,你要吓死哥哥吗?”

郑云赫在马上一晃,脸色苍白着大声道:“霍将军,折兰王部…”

“什么?!”大家大惊回头,这才看到方才匈奴人溃逃的方向重新又变得铁沉铁沉。

因风雪的浓重,大家没有及时发现匈奴人的援兵已经到了。

“集结集结!”霍去病大声命令着尚在远处的高不识部,让他们迅速回转,组织成有效队形再进行一次死战。

“霍将军!”郑云海突然在马上抱拳,“弩箭营可以替将军挡下这些人。”

霍去病剑眉微蹙,望着他。

郑云海策马走到霍去病身边,纷繁的大雪下得天地雪白。霍去病的眉眼在风雪中清冽如纯黑的玄铁。

郑云海在他身边停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左边的脸颊上。霍去病任他碰触自己的面颊。郑云海的手指微微落下,他指尖停留的地方,有一个浅浅的疤。

两个人都器宇轩拔,风雪披拂下,他们战袍在身。

他们静静凝望着对方,仿佛是生死诀别。

郑云海摸着霍去病脸上的这个小疤,这些年,虽然他叫霍去病为“头儿”,其实,霍将军和自己的弟弟云赫还只一般大,几乎还是一个孩子…

郑云海收回手,压低声音:“你给我把这些人带回去。”

他愿意,以他的死为代价,换回眼前这些兄弟们存活的机会。

霍去病看着郑云海,对于战场天生的敏锐感觉,已经告诉他,今天这场苦战将以许多汉家军士的生命为代价。他望着自己的好战友,好兄长,好朋友。

他的情谊霍去病领会在胸,但是,霍去病始终没有忘记,他自己才是这支战队唯一的指挥者!

郑云海撤下手,拉转马头,正待离开,忽然感到自己的战马被一只手有力地阻止行动。

他诧然抬起头,在这个短短瞬间,霍去病已经做出了决断。他的目光仿佛一道凛冽的太初剑光,劈碎虚空。

他对着郑云海大声吼道:“郑校尉!”

在他这凌驾于万人的气势之下,郑云海凛然伸直身体:“在!”

“大敌当前,岂容你自作主张?!”霍去病用力一推郑云海的战马,扬起战刀:“骠骑营全体将士听令!”

此时高不识部已经整顿整齐,陈焕部也罗列在旁,赵破奴带着自己的军士挺立在风雪之中。

“陈焕部!”

陈焕大声应道:“喏!”

“随郑云海部,从东路突破!”

“诺!”

“赵破奴,你分一半人手给陈焕。”郑云海只有两支战队,霍去病将人数重新分配平均,而陈焕部更是骠骑营中除郑云海部外,最具有攻击力的战队。霍去病望着郑云海:你没吃亏,你也休想在我手中吃亏。

“高不识,赵破奴听令!”霍去病又对余下的两部道。

赵破奴和高不识齐声应诺。

“跟上我。”霍去病战刀向着西南方向挥出风雪光芒,眸光转向郑云海,“云海。”

郑云海肃然望着他,霍去病向他展开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我们开始比赛狩猎,看看谁的猎物多!”

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上的那个小小伤疤,会化作一个梨涡,又深又长。

郑云海的丹凤眼里也逐渐绽开一丝笑容:头儿就是头儿!

尽管他和阿赫一般大,但他不是他的弟弟。他是霍去病,霍去病天生与众不同。仅仅在数年前,霍去病还是一个又任性又霸道的长安恶少,现在,他挺拔的眉眼里已经盛满了男人的责任感。

郑云海应他所邀,也挥起战刀: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见面的吗?还记得他们这么多年来是如何蹴鞠游戏的?

霍去病遥遥望着他:还记得陇西李家的“射虎力”吗?还记得他们如何在期门军中互较长短的吗?

往事一桩桩从两人的脑海中淡淡掠过…

今天,今天算什么?

不过是又一场两强相争的狩猎比赛!这种游戏,他们曾经在山林深秀的上林苑玩过;曾经在宫阙千重的建章营中玩过;曾经在沃野千里的长安城郊外玩过。

只不过…郑云海的眉眼随着风雪微微压下…只不过这一回有数万匈奴人陪他们一起玩!

郑云海将战刀指着霍去病:“兄弟们,你们会不会输给这个姓霍的小子?”

陈焕带着大家昂然回答:“不会!”

霍去病也笑着挑衅:“兄弟们,叫他们输个心服口服!”

“好!”高不识部和赵破奴部心领神会,轰然应和着。

赵破奴的眼睛更是盯着陈焕,陈焕亦毫不客气地回视他;高不识笑看仆多,仆多也笑对他的挑战;小骠在霍去病身下蠢蠢欲动,阿姆向它投来蔑视的一眼…

战马昂嘶,全场暴沸,连战数天的汉朝将士们,又如同刚下山的猛虎,冲劲十足地分成两队,一头扎入了正奔驰而来的匈奴人军队。

刚刚因援兵及时来临,而大感欣慰的关止王伊即轩,悚然看着铁蜂般呼啸冲过来的汉军,还没有来得及什么战术调配,便被霍去病卷入了短兵相接的境地。

刀对刀、矛刺矛,甚至连牙齿也用上了。汉军已经没有了死亡的概念,他们眼前也没有了敌人,一边痛杀匈奴人一边用眼神瞄着远处的郑云海部,生怕自己的速度落后于他们。

无数汉军身上已经洞穿数把利刃,鲜血淋漓中仍然如杀神一般在战斗。

远处的郑云海部也不甘示弱。

弩箭营是霍去病部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他们的铁箭豪放地在风雪当空的皋兰山下奏响了一曲铿锵张扬的大汉军歌。一层层铁箭射出,一层层风雪破碎,一层层匈奴尸体横野。

皋兰山山下,这凝固了数亿年的沉寂,必将在这一天以最豪迈猛烈的姿态,永留史册。

两支队伍渐渐分离,彼此再也看不见彼此了…

小骠用足全部的力气奔跑,阿姆就在它的身后,它明白阿姆身上分量轻,一向跑得比它较快。

它这一次决不能输给阿姆。

霍去病一边在人海茫茫的匈奴军队中砍杀,一边竭尽所能地带着大部队突围。霍去病一直在用力地砍杀,他知道每多砍一个人,他身后战队的压力就会少一分。

眼前忽然一松,他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了匈奴人,回头看去,赵破奴高不识部依旧陷落在匈奴人的军队里。

他大喝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队重新回到战场上:他手里这支军队,已经经过了河西最残忍的战斗洗礼,他们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要将他们平安带回长安。

赵破奴和高不识感觉到了自己的将军对自己的不离不弃,爆发出最炽热的战斗激情,为了生存而不断与难以计数的匈奴军队抗衡着。

郑云赫死死跟在霍去病的身后,闷声不响地拽紧阿姆的马缰绳。阿姆的速度催促着小骠超越体能限制地不断冲锋。

河西早春的这一场雪,仿佛下不到尽头一般,霍去病部渐渐消止在了无垠的风雪中…

陈焕已经和郑云海部失散了,只有那个没有了下属的匈奴军官仆多牢牢地跟随着他。

“仆多,你带队!”陈焕忽然大叫起来。

仆多愣住,他侧过身体才看到陈焕背上插着三支匈奴铁箭,从插的长短可以判断出,已经伤及内脏。铁箭边缘的血已经成了黑褐色,陈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知道他中箭以后又坚持了多久。

仆多纵马扑过去:“陈大人,我带你走!”

陈焕举起战刀向他声音的来向狠狠砍下,失血过多,令他的双目已不能视物。身边喧嚣不停的匈奴人吼声告诉他,他已经不再具有战斗力了。

仆多几乎被他砍中,闪身躲过。继续冲过去想将他带到自己的战马上。

陈焕感觉到了他的无用救助,忽然将自己的战刀举起,朝着自己的身体一刀扎下——

看到他自残,仆多僵在原地。

陈焕微微绽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微颤:“仆多,冲出去。”

仆多只得丢下他,带着剩余的数百军士,向着外围奔突。

陈焕依旧坚持在战马上。

熟悉杀人手法的他,没有将自己一刀立刻刺死。他的眼睛已经不能看到东西了,他的耳朵还在听着那个名叫仆多的匈奴人,到底能不能将他的战队送到生之边缘。

他冲着仆多离开的方向,大声吼道:“匈奴蛮子!”仆多一怔,不知道他在骂谁,陈焕竭力喊:“杀——”

仆多身旁的汉族军士们一起随着陈焕最后的呼喝,大叫起来:“杀——”

仆多不敢回头,跟随着陈焕传给他的这股汹涌战意,扑向敌人的密集处。

在他身后,风雪迅速将陈焕围合。

黑甲的年轻军人浑身冰冷,只有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滚烫滚烫,沿着他有力的手指汩汩流下…

雪片密如浓雾遮蔽一切,骠骑营最冷毅的英俊少年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郑云海回头看到,如倾如盖的匈奴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这不是一支折兰王军队,而是有着其他援兵的匈奴大军队。

“浑邪王!”有军士大声叫了起来。

郑云海拉开强弓,连环弹射出三支箭:原来祁连山北麓的浑邪王也已经过来了,难怪这群匈奴人如此难缠。

弩箭营已经在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激战中耗光了三棱弩箭,他们丢下铁弩,拔出铁弓,继续着顽强的战斗。

敌人一波又一波不停的攻击,渐渐,郑云海部连弓箭都消耗殆尽了。郑云海一边射箭,一边大声道:“兄弟们,你们知道我最擅长打什么吗?”

军士们大声回应:“不知道!”

“步兵防御战!”郑云海道,“你们都听候我的命令,战马没死的给我杀死,放在这里做成战壕,从尸体上拔下箭,听我命令准备射箭。”

郑云海,自小跟随李广老将军,擅长各类步兵战法,跟着霍去病一直以骑兵作战,自小学习的本领今日终于有机会展示出来,他哪能不高兴呢?

军士随着他的命令将马尸组成三道战道,以一千都不到的军士,有条不紊地阻挡着折兰王和浑邪王的数万骑兵的猛烈进攻。

伤魂曲

第十八章

毕竟寡不敌众,小小的马尸战壕四周都响起了匈奴人残暴的呼叫,双方都已经杀得势不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