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很年少被选入府中,经过七八年的培养,要到十八九岁年华最盛的时候才会被送出来。万一男主人不中意,这今后能有几年的折腾呢?她们和她不一样,绿阶就算没有男主人的喜爱,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清清白白地养活自己。

所以她们待她的那些犀利苛刻,她心里并没有恨她们。

霍去病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压着我儿子。”

很多事情慢慢适应了就会好一些,绿阶在侯爷面前逐渐自如起来了。毕竟侯爷又不是特意在虐待她,他是在特意待她好。

过了几天,霍去病让她跟着他学认字,自己的老婆连字都不认识,这说不过去。

绿阶当然很高兴,她喜欢学东西,可是身份有限,连认字都是自己偷偷认的。常用的字她倒大多认识,不需要怎么教,只是不大会写。霍去病感到比较欣喜,她不是全文盲,可以省了他一半的功夫。

皓珠明月不明白,那两个人闷在屋子里可以几个时辰不出一点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

当然不必出声音啊。

侯爷弄了一个童子开蒙用的沙盘来,折了两支竹笔,他写一个字再让她跟着描一个字。他教的字绿阶都认识,侯爷自然不必教她念;凡是绿阶写得不好的,侯爷只需要用竹笔点一点,她就明白了。

后来绿阶可以用竹简练字了,毛笔写小字她掌握不好,软软的笔头扭来扭去,竹简又滑,绿阶写了好几天都进步不大,霍去病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了,将绿阶写的竹简一把扔在地上:“笨,字也写不好!”

绿阶吓得趴到地上去:“奴婢该死!”

霍去病正生气,看她跪到了地上,将她一把拽起来,不耐烦道:“算了,几个字罢了!你就拿着竹简好生练习。”

“诺。”

绿阶知道他又在嫌她,压了他的儿子。

霍去病教了她半天字,只觉得比练兵还辛苦,说道:“我去外边吃酒去了,不必给我准备夜宵,自己早些去睡。”教女人习字,尤其是她这种笨女人,简直累死他了。

他得找舅父散散心去。

绿阶点头,这个人从前出府入府从不关照一声,如今怕她委屈了他“儿子”,出入都会跟她说起一声。

暑气逐渐消退,长安城的秋天,一日日近了。

先是柳叶儿一点点耷拉下来,尖稍逐渐泛黄。然后就是菊花开始绽开淡色的花苞,一片莹莹的绿色中星星点点都是黄白色欲开的鲜花。

天气并不冷,只是早晚比较凉,还不能用薰炉。

绿阶睡觉不当心,受了点凉开始咳了起来。汤医师说她不能用那些药效比较强的咳嗽药,只用枇杷叶、陈云果烹了药梨给她吃。药效稍微慢了一些,绿阶依旧每天轻轻咳嗽。

她也不敢多咳,侯爷看着她的目光非常不满,好似她自己找来这个病,存心害他的儿子。绿阶努力在他面前不咳嗽,越是压抑喉咙越是痒,常常一背过侯爷就咳得发喘,病反而一直不见好。

霍去病得知绿阶是晚上着的凉,心中又气又急。这一天他下朝之后,对绿阶说:“你怎么会咳起来的?”

绿阶忍着痒不说话。

“问你呢?”

“咳…”绿阶堵住自己的嘴,不让第二声咳嗽冒出来。

“是晚上睡觉不老实吧?”

“…”绿阶低头认罪,心里知道,她咳到他的儿子了。

“今日起,随我就寝!”

“咳咳咳咳…”绿阶瞪大眼睛望着他,侯爷的主意怎么一个比一个馊?

楚云生

第三十一章

霍去病今日在太仆府有一个宴会,他在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匆匆告别姨父公孙贺,舅父卫青,姨母卫君孺,母亲卫少儿,还有舅母平阳公主等等亲戚回府去了。

卫少儿和姐妹们面面相觑,去病哪回出来不是喝够了才走,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恋家的男人了?

“是关心那没出世的孩子吧?”卫少儿总觉得儿子不管是遗传了他老爸的基因,还是遗传了她自己的基因,都不该对女人太专情。

平阳公主正剥葡萄吃。这是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一种水果,由未央宫中的宫人培育了几年,今年刚刚喜获丰收。

如今长安城的贵妇们都以吃这种味道酸甜的果子为时尚。

平阳公主听见卫少儿的话,忙丢下葡萄,用菊叶浸过的水沾了沾手指,方转过头对卫少儿道:“我们家去病这阵子总赶着回家,这里可有一个笑话听…”

卫家众女眷立刻团团围拢:“什么笑话?”

平阳公主卖了一阵关子,方道:“一个月前,去病将我那四个丫头退回来了。”

“退回来了?”赵清扬她们被送入冠军侯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只不知道已经送回来了。

平阳公主拿起一把秋纨扇,摆出“我很无能、非常失败”的神态:“是啊,送回来了。那么漂亮的姑娘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清扬可哭了整整两天呢。我都不好意思说。”

“哦?”长安城贵妇们满脸挖掘八卦、深度观察的表情。

平阳公主将秋纨扇掩住口,含笑道:“去病还跟我说了缘由。”

大家想,霍去病把自己舅母送的礼物送回去敷衍出点理由也是应该的,平阳公主道:“这个缘由说出来当真了不得。”

大家的胃口再次被她吊起来:“什么缘由?”

平阳公主吃吃地压低嗓子说了一句什么,几位贵妇听完都诧异起来:“霍侯爷如何会说出这等孩子气的话?”

平阳公主轻轻扇弄扇子,低低笑了起来。

少顷,大家也纷纷大笑了起来。

卫少儿更是笑弯了腰:自己儿子一向少年老成,怎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不过想想也是,要论岁数,儿子要到下个月初三才行冠礼。

说起来真正好笑,她这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了这么久,要到下个月才算是大汉朝真正的成年男子。

卫大将军和公孙太仆听见这边女眷们闹作一团,都笑了笑继续喝酒:女人家就是喜欢多事!

卫青看见自己妻子那份神采飞扬的模样,心想,公主是越活越称心,越活越年轻了。

卫大将军为自己能够给公主带来这点幸福,而微微含笑。

他正出神,这边公孙贺问自己的连襟:“仲卿,你说谁家的姑娘比较适合去病,看这情形皇上要做定夺了,这…”

公孙贺也是谨慎小心的人,卫青明白他的的意思:公孙贺明为提儿女姻亲,实则说的是大汉政务。霍去病如今身为大汉朝的骠骑将军,即全国骑兵总司令,手中的兵权不小。他的婚姻将决定了大汉朝今后各方势力的新走向。

卫青摇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让霍去病去尚翁主是不可能的,皇上刚平了淮南王不久,如今正防着那些藩王呢。

公主么,年龄相当的也只有卫长公主,已经定了平阳侯曹襄,年前便会成婚。

其余大臣家里倒是条件相当的千金甚多。卫青家有长女卫昭,公孙贺家二女儿公孙如悦,陈掌前妻之女陈岚雪,平阳公主的长女曹凌…每一个都可亲上加亲,权力加权力…

皇上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其实何劳旁人多操心?他们的冠军侯自己的事情一向自己做主。

霍去病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非常生气:绿阶居然没有在他房中等他!她还让人传话给他,说自己已经睡下了。

她可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公然违背他的命令!他生气地向绿阶自己的屋子走去,一把拉开细棱木格门。

几片早落的秋叶随着他开门的力度迫不及待地灌入房中,绿阶连忙用手抓紧被子。她早早脱了外衣上了床,坚决不去他的屋子里随他“就寝”。

跟他一起睡觉,绿阶如同跟一只老虎睡觉,如何能够安睡。虽然他现在待自己不错,但是态度语气依然是一贯的强硬,到了床上孤男寡女的,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为什么不去我屋里?”

“…”绿阶还真没有说得出口的理由。

“你一个人睡再冻了怎么办?”

“咳…”绿阶咳嗽一声,他要真的是这个意思就好了。“奴婢的被子换了厚的了,”绿阶翻出被子一角给他看,“奴婢这里挺暖和…”绿阶的新被子果然又厚又大,仿佛云朵一般将她埋了起来。

“不行!”这被子太厚了,岂不是更容易被踢掉?

“奴婢会当心的…咳咳…”

“哼!”

她会当心?那怎么咳了这么多天?霍去病来掀她的被子,“快起来!”

他太凶,绿阶更不敢跟他走,紧紧抓住被子:“…奴婢…奴婢…已经睡下了。”霍去病掀到一半不掀了,发现她里面确实只穿了中衣。

“穿起外衣跟我过去!”霍去病沉下眼睛:去不去?

不去…

绿阶将自己先前脱下来放在里床的外衣,往被子里面掩饰得好一些,摇头做彻底躺倒状:“咳咳…”她不愿意去,“侯爷请回吧…奴婢咳咳…奴婢…真的睡下了…咳咳…”

她话说多了,越发咳得厉害。

霍去病当然越发不会放过她。

霍去病见她消极反抗,便主动出击,自己去找她的衣服。

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绿阶的外衣,她的小屋收拾得非常干净,一眼就望到底了。

他看到床边有两只非常大的香樟木铜钉箱,他估计这里就是绿阶的衣箱,走过去一把扭开紫铜铜锁,掀了开来。

绿阶好不容易等他放开了自己的被子,刚放松一点,抬起头一看他的动作,脸都紫掉了:那个衣箱里放着她常用的衣物,最上层全是她的亵衣!

绿阶赶紧爬起来去掩自己的箱子,霍去病手脚比她快多了,还没有等她从床上爬起来,就已经将她的亵衣一把提了出来。绿阶惊叫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某片布料在他手里晃荡着。

霍去病本来是在找她的外衣,对于手里捏到的柔软东西根本没注意。听到绿阶如此紧张,他也仔细看了一下…

“这是什么?”霍去病非常奇怪,一块布而已,她叫什么叫?

绿阶望着他大大喘了两口气,简直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霍去病诧异地瞄一眼绿阶,为什么作如此夸张的表情?他拿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自己看了看,认出来这是绿阶贴身的小衣——嘴一撇:“这是你的亵衣?”

“呜…”

绿阶一头扎入被子里扮演鸵鸟。

切!

他满不在乎地将那件亵衣丢回到衣箱中——她的这种衣服,他又不是没见过。

绿阶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看他还有什么举动。

只见他放弃了那个装满了女子贴身衣物的箱子,足尖一挑,另一个箱子便被他挑开了。这个箱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倒都是挺厚实的织锦缎、云罗绸什么的,看起来像外衣了。他稍微翻了翻,不但都是外衣,而且都是非常漂亮非常高级的衣裳。

他心中越发诧异,怎么从来没见绿阶穿过?

他从里面挑了一件银白底长袖罗衣,上面染着一片片红色的枫叶图案。

他拿着衣裳来到绿阶的被子边上,担心她挣扎伤害了胎儿,下狠手将她干净迅速地一把拖将出来。绿阶完全被他掌控住,无可奈何如一只被他活活剥出壳的小鸡,瑟瑟发抖。

霍去病手一展,长袖罗衣就罩在了绿阶的身上。

银白色的绫料上,渲染着一片片色泽艳丽的红枫,他看了一下:这衣裳的料子多鲜艳!她成天穿了件素衣裳,放着这么多好衣服不穿,比他还奢侈浪费!

见她已经裹上了外衣,他也不跟她罗嗦,将她凌空抱起来带回自己的房子。

汤医师已经听说了侯爷要绿阶“侍寝”的事情,连忙赶了出来,正看到霍去病将绿阶带出房门的情景。

秋风飒然而起,点点落叶凌空而舞。

霍侯爷横抱着绿阶,绿阶长发纷披随风飘扬。身上的银色织绫点染着片片如血的红枫,看在眼里说不出的造型霹雳,触目惊心。

老人家也是有过风流韵事的人啊,见此情景,此生所有最激情最奔放的记忆纷至沓来,将他瞬间淹没,汤医师顿时唇焦口燥呼不得:造孽啊!

“侯爷,侯爷!”汤晏慌不择言,“侯爷不能将姑娘带到房里去侍寝!”

这老头子根本就是吃了猪油昏了头!

霍去病一派无辜善良之心,被他曲解成为禽兽之意,憋闷之余冲他飞起一脚,扫清障碍直奔房间。

汤医师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侯爷是个武功高强的人,当然不会去误伤一个老人。汤医师为绿阶叹息:姑娘,这叫命啊!

其余众人对于霍侯爷的行为表示非常之理解,男人嘛!

唯一不理解的是,他既然要寻人出火,为何不留下赵姑娘她们?四个美人轮番上阵,那多爽!

霍去病一走入屋子,立刻哗啦一声将房门关得死紧。

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非常明显,冠军侯府的这个夜晚,将被他们的侯爷搞得很黄很暴力。

云梦泽

第三十二章

他们的侯爷这一夜,其实过得很傻很天真。

霍去病给他们两个人每人准备了一条被子,他自己怕热,被子薄一些;绿阶的厚一些,将她裹成了蚕宝宝。绿阶经历了一开始的混乱与紧张,神智逐渐沉淀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害怕太无道理。这是一个十几天来,为了孩子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她应该可以看出来,他确实只是希望她不受凉而已。

绿阶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就安定了下来,她自己将外衣脱下来——这么贵重的衣服,可不能躺着乱糟蹋。

她将衣裳折叠整齐,才在侯爷身边躺下。

开始还担心侯爷有什么动作,可是侯爷安静得如同匍匐在草地里的豹子,一点儿声息都没有。绿阶现在比以往要贪睡些,略微熬了一会儿就抵挡不住睡意,坠入了梦乡。

倒是霍去病很长时间睡不着。

他自小只和自己的影子睡觉,最多抱着冰冷的刀剑入眠。他和绿阶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他完事后还将她远远推开。

现在他头脑清晰,情绪稳定,让这个软软的,随时会发出轻咳的小东西侵入他独立的空间?从来都是他侵略别人,哪有让别人侵略的道理?

绿阶熟睡以后倒不夜咳了,匀净的呼吸轻柔地盘绕在他的耳际,犹如某种鸟类的绒毛,轻挠着他的耳朵。霍去病哪里还能睡得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窗外秋蝉最后的鸣叫。

其实,侯爷的床铺并不适合绿阶。

霍去病睡惯了硬铺,底下的丝棉絮得非常薄,绿阶虽然裹了被子,还是觉得下面比较冷。她睡着了就不知不觉往霍去病那边靠过去,因为那里比较暖和。

绿阶拱啊拱啊,霍去病警觉地将她挡住:她是猪啊拱什么拱?她要钻到什么地方去?她再拱,再拱,再拱他就将她拍飞!

绿阶被他双手挡在外边,不由轻轻咳了几下。

大概是冷了吧?霍去病想,算了,看在儿子的面上就让她过来吧。他将自己的被子一把掀开,绿阶就拱到了他的被子里。他以自己的被子盖住她,但依然用手将她固定在离自己身体半臂的距离。他一身钢皮铁骨,受不了这种身体软不拉叽地贴过来。绿阶被他压得不太舒服,依然在睡梦中努力往他这边钻。

霍去病简直要发怒了,什么睡相嘛?难怪会受凉!

正在僵持间,他的手臂忽然让什么东西给轻轻撞了一下,他一愣,这好似…好似是他儿子在绿阶身体里踢了他一下…

唉…真是…

他的手一松,绿阶软软的身体就这样占据了他不肯轻易让人侵入的地方…

绿阶的手臂从被子里慢慢伸上来,轻轻搂住了他的身体,脸舒服地埋在了他的胸口。十三岁之前,她和她的姐妹们冬日睡觉没有取暖的薰炉,也没有暖柔的棉被,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在冰冷的床榻上彼此相拥,互相取暖。对她而言,做出这个动作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因为温暖,她睡得更恬静了。

霍去病被她弄得动弹不得,简直是在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