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炉还没还你。”

原来,只能是这事儿,也对,这才是马怀素。我深吸口气站起来,一边装模作样扑打衣服扑灰的样子。

“刚才看见一只耗子,可惜还是给它跑了,惟白兄,你怎么在这儿啊?找人哪?要不要我帮你查看查看?”柜面下面的格子里有名簿。

马怀素摇摇头:“我搬来住了,原先的地方不大合适。”

我看是大不合适才对!

又停顿了,好像我和他说话总要这样断断续续的才能进行下去。我低头看着那名簿小声说道:“那个手炉,你若是用不着就放冯小宝这里吧,到时候我来拿就是了,反正,我也不急着用……”

“嗯,好,那,我先回房去了。”马怀素说道。

我点头,好了,以后看来这里我也不用来了,免得他住得不安生。

36一团糟(2)

冯小宝回来了,满脸喜气,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见到我他嘴咧得老大,像猴子一样跟我招招手示意跟他过去。

到了他那个小小的店家房,我说你这是捡着金银了乐成这样?冯小宝说带我去见一个人。难怪这么乐,心上人呢。这一对比,我可真凄惨。冯小宝一头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无视我的如丧考妣。当然,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马怀素所以脸上表现没那么明显了吧?

冯小宝带我去的地方那叫一个远,饶是赶了马车也飞奔了很久,爬山的时候我脚都软了。

这座大庙,可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就如同前朝的高阳公主与那辩机和尚的做法如出一辙。果然,与公主府家的侍女好过脑袋就是不一样,能想到这样的地方。

进了庙又是一阵左绕右绕终于到了一处掩映在参天大树后的禅室。

待门推开看清里头的人时我真后悔来了。

那张清清秀秀的脸白腻的小手和脸蛋不是我爹那三房是谁。这个世道怎地能如此考验我的定力!

门内的人显然与我一样惊讶,是啊,老头儿的闺女忽然变成了男的还和她相好的称兄道弟能不惊讶么?

冯小宝注意到了,他说,你们认识?

我忙道:好像见过,好像我英雄救过的美人来着。

温氏轻轻点了点头:你没留下名姓,我一直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冯小宝说,还真是有缘分。

我觉得他是不怎么信的,算了,信不信的,这时候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温氏留吧?

再者,其实我是非常乐见温氏与人好的,一想到老骆驼当了乌龟我就高兴。

进内,叙话,冯小宝跟温氏说:“她就是我结拜的姐姐裴光光,我跟你说过的。”只跟我说了三个字“温妙儿”。

妙人的名字都妙,一下子把二房从长安甩到了洛阳,只是,她这是小字呢还是像我一样改换了名字便宜行事呢?

多是冯小宝说着我们俩听着,偶尔我插话拿小宝戏言两句,温芷只是温婉的笑。后来温芷无意中一手掩了胸口,一手拿着帕子掩在了嘴角,身子微微向前弓了一下,冯小宝很是紧张地帮她拍了拍后背,然后站起来说出去拿些水来。

他走了,温芷放下了手帕,眉心微蹙,看来应该不是装的,我注意到,桌上那个随意掀起一角遮上的手帕里露出一个小小的盐渍梅子,又看看温芷,那样子明明就是干呕。

我忽然觉得脊背冒凉风头皮发麻,他们这个人不会已经……这要是真那什么了,事情可就闹大了,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我脑子里出现一个绝好的主意,可是看看这温婉可人的温芷,再想想小宝,我有点下不了手。

“大小姐,这事,我也不怕你告诉邹凤炽,大不了便是一死,与小宝能在一块这么久我没什么遗憾的了。”温芷倒先开口堵了我的嘴。

我掀开那帕子拈了一颗梅子放嘴里,可真酸,酸的我直噤鼻子。

“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堵我的嘴,你若真不怕还说这个虚张声势的话干什么?我就不信你舍得撇下小宝自己死。不过,若是让我爹发现了什么,想必,不死也得死,只怕,死一个还不够呢,死一个捎上一个。”我吧唧吧唧嘴,往门外瞅瞅,“这梅子可真酸,不犯了呕还真吃不下,小宝这水是拿到哪里去了?”

温芷定定地瞅我,很镇定,好像做出这违了妇道的事不是她似的。

“若他知道了我就和你算账,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们邹家任何一个人好过。”温芷说道又拿了一颗梅子细细抿了。

“和我算,说来听听,我倒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你也真是天真了些,我爹是什么人?交通权贵,连皇上都见过的,你不觉得若他想让一些人消失不见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么?不让邹家人好过,你口气也忒大了些。”还没有水来,我只好又拈了一颗梅子生津止渴。

“我敢这么说当然有我的道理,呵呵,听说你和你娘陪他过了许多年苦日子的,谁知道发达了竟抛妻弃女,也可怜了你们在那里过的日子,更可怜你娘还没来享一天福就去了。”温芷的声音里带着些哀愁,又像是死了的是她亲娘似的。

“你不必挑拨我和我爹的关系,这事我当没看见,不为了别的,只看在小宝对你的痴心上,不过我只说一句,纸包不住火的那天,你该扛着的便扛着,也算对得起你那句不枉这一场。”我说给温芷说,心里也暗自郁结,冯小宝惹上什么人不好,偏偏是老骆驼的爱妾,若真给他发现了什么,只怕死的不是温芷而是冯小宝了。可眼下若要让小宝死了心离了她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冯小宝取了水回来,我喝了两口便推说有事走了。

这山寺大约是香火不旺,又或是前些日子的大雪阻了人们的诚心,所以此时寺中除了偶尔几个和尚外见不到几个香客。

金榜未下,我也不知道那和尚说我得偿心愿到底是不是哄我的,正好趁着今日近便我就再去求菩萨一回。

转过大殿的廊角,我正大大的迈了一步,却在看见那苗条的人影时生生收回了步子转过身去,女子是住在马怀素家里那个,她难道也是来求菩萨的么?她却不是往大雄宝殿里走,反倒沿着走廊往右边拐过去了,那形容似乎与我和冯小宝刚才一般无二。

我觉得我跟着她不算卑鄙行径,若她来这里也是会什么野男人,我定要想法让马怀素知晓不受了这个蒙骗的。

我压低了雪帽,时而隐在柱子后。

她迎面走来一位灰袍子的男人,见了面,她便亲热地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我咽了下口水,那男人看相貌身形也有五十几岁了,怎么就……

我胡思乱想着,就见两人已拐往禅房去了,自然,我立刻跟上,待他们进了一处禅房我便蹑手蹑脚从房后过去贴在墙根儿,好在,这后面是道山墙,看硬硬的雪便知人迹罕至的。

听了两句我就想走了,跟了半天,原来老头竟是女孩儿的爹!不过,来都来了,他们还没说到重点,我也无事,听听也无妨。

“爹,惟白他搬到客舍里去住了,说是与我一处不方便。”

“绯雪,这是怀素对你的尊重,你胡乱想那么多作甚?”老头儿的声音颇是和善。

女孩儿似乎是叹了口气:“若是尊重,何不我刚来投奔的时候便搬出去?爹,惟白那个人总是淡淡的,我时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履行了婚约,这事有一天没个着落女儿便放心不下,况且,况且他又结识了一个女子,似乎又十分亲近……”

十分亲近?说的是我么?可这个词也无法让我高兴起来,崔雍说马怀素恩师李善的次女十七岁了,说李善十分中意这个爱徒,可,他也没说马怀素和李绯雪有了婚约啊!

我那本就不甚晴朗的心里头就这么堵上了一块儿王屋山,即便移山的愚公再世怕是也搬不走了。

下山的时候我只觉得每只脚像坠了千斤坠,迈一步都十分费力,马车还等在山下,车夫正在车边儿跺脚,想必是冻的。

车里头也不暖和,我把斗篷裹了又裹仍旧挡不住冷气往心里头钻,车行半路忽然左边一栽,亏我反应快抓了下车窗否则脑袋非碰个大包不可,想也知道这车是玩完了,我跳下车远目,黑压压的一片长安城在远方。

要靠着两条腿走回去了……可真远。

车夫直跟我赔不是,说他也不晓得车轴怎么忽然就断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是修不好,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天还未黑。

想想我邹晴也够倒霉的,喜欢个男人原来竟是有婚约在身的,结拜兄弟的意中人竟是我小娘,连坐个马车也能断了车轴,这叫什么世道!想来我也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伤天害理的勾当,老天爷难道是个好赖不分的?

我气闷,胸口堵堵的。

“邹晴!”

卢琉桑的伤

不会吧,荒郊野外也能碰见他,难道他总是在跟踪我么?

“上车来,一会儿该冻着了。”青毡车的帘子掀开了一角,卢琉桑望着我笑。

我说我散热呢。

我走在前,马车就跟在后,马儿时而吐两下鼻息,似乎对我不满。

“你别跟着我,我知道回城的路。”我扭头又说。然后我眼见着卢琉桑跳下车来,手还轻轻捂了下肋下,他与我并肩走。

“你不心疼我我却心疼你!光光,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来了?”卢琉桑问我。

我说我出城散步赏雪,问他做什么去了他就指指自己的肋下:“听说城外有位山僧颇会治这刀伤之类,所以来瞧瞧。”

山僧?

“哪座庙的?”我这心扑通扑通的跳。

卢琉桑手往西一指,那座。

远远的,似乎半山腰有掩映在深灰树林里的土黄的墙,看来不是我去的那座,心扑通又落了回去。

“听说你是为了邹家受的伤?怎么回事?”这个疑问一直在心里压着,不问出来不舒服。

“没什么,我兄长镇守石门关,我本想年下回范阳,怎奈路途遥远怕赶不及春闱,兄长来信邀我去石门关一聚,可巧遇见邹家的商队遭了劫,我看在你的份上出手相救一下,只是对方人多我和护卫吃了些亏罢了。”卢琉桑笑嘻嘻说道。

“对方人多?还是你学艺不精,关公战黄忠才带了五百校刀手,别拉扯上我,我的脸面可没那个份量。”我说道。我还想着他冬至后是去万年他外祖家了,谁成想风风火火跑了那么远的地方,不过,这也像卢琉桑能做出来的事儿。

“走得可真累,鞋底磨破了,我要坐车,你呢?还走?”我问他,眼见着车夫停好了车,从车后搬来了上马凳。

“你陪我走了这一程,我自然要陪你坐车。”卢琉桑说道。

这车才是有钱人家的,暖暖和和的还飘着些香气,我随手摸过一个手炉抱在怀里,卢琉桑盯着手炉看,我便拉拉袖子盖了个严实。

“看什么?借用一下都不行么?”

“马书生的手炉可还你了?”卢琉桑问道。

我瞪他,果然,果然就是一刻都不想让我舒坦,非要把我费力埋好的刺一把揪出来再摇晃一番。这刺的那头以前只一个马怀素,现在又多了一个李绯雪,怕是都拔不掉了。

“我邹家大小姐难道还要追着一个手炉不放么?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说道,忽然想起那天他说的话,“那天那个借我手炉的就是名满京城的崔扶?”

“怎么?难道你竟不知道?我记得有次下大雨你还跳下马车去追来着?”卢琉桑似笑非笑的样子,带着点小嘲弄。

“看漂亮男人的脸蛋儿是一种享受,可惜啊,我以为京城第一美男子会更漂亮一点呢。”我说道。其实私心里讲,男人长成卢琉桑马怀素这样子已经足够了,像崔扶有点漂亮过头让人心里不踏实。

卢琉桑笑,微笑变成大笑,我继续瞪他,用眼神鄙视他。

“这话若是让京城的女子们知道怕是要拿鸡蛋白菜菹菜砸你了。”

他笑了这一通,我手边要是有鸡蛋肯定堵他嘴里。这么个可厌的人,即便和马怀素没了缘分我也宁可嫁给余公子。

笑完了,他又跟我说起他那院子,问我如何拾掇是好,我说你家的东西来问我作甚?我可没钱。

“没钱么?呵呵。”

“有钱也不买,烫手。”扯了这么半晌,车终于进了城门,他也没问我的意思直接命车夫先到怀德坊。

我要下车他又不准,非说要登门拜访我骆驼爹。这还了得?我刚做了番戏把邹暖的毛给捋顺了,他这么一来只怕就是炸毛了,恐怕连老骆驼在内都要炸了锅。

“你恨我不死啊?添乱,你再添乱我就让人害死了。”我把手炉塞他手里,“我这大小姐做的一天天也没个安生,你就放过我不成么?我跟你又没仇!”

一想到邹暖和她娘就是因他要害我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最好谁也别惹我。一个单相思失败的女人是受不得刺激的。

我真是太无聊了,居然自己同情自己。回房我脱了厚重的衣服只穿了单薄的一件衫子坐在熏笼上,让丫环拿来了一些果子肉脯和甜酒边吃边喝,丫环来说卢公子来了,老爷请您去中厅呢。

我说我不去,我今天外头吹了风头疼欲裂,你跟老爷说我睡下了,一边使劲砸开一个核桃细细咂吧咂吧吃了。

卢琉桑不知道又跑来跟老骆驼说些什么,我又拿了一粒榛子,这是燕山那边来的,又大又香,我仗着牙好,一向喜欢放嘴里直接咬碎,当然了,如果把榛子当成卢琉桑,我咬得能更起劲。

这个丫环刚去没多久气喘吁吁就回来了,当时我嘴里正含着一粒榛子,丫环说:大小姐,余家的媒人来了。

我一口下去咬着了腮帮子,立时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丫环大呼小叫端来了温水给我漱口,一边又跟我说着大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余家的媒人来了,来干什么?要八字问卜?我又想,事到如今,卜就卜吧,马怀素是嫁不成了,嫁给谁不都是嫁么,只要人好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就行,女人还能求什么呢?

我漱了口不敢再吃榛子,又拿了小金锤子砸核桃,以后当了余家媳妇估计一切都要讲究起来,这核桃估计不能亲手砸来吃榛子也是亲自动牙咬了。

我自己也很奇怪,怎么这么快就心灰意冷了,也许是我忽然发了善心不想抢别人的东西——其实我知道,马怀素那样的人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老骆驼没派人来叫我去说些什么,对啊,我怎么忘了,我跟老骆驼说过不要再管我的,也许他已经回绝了余家又或者打算余家自己来问我?无论怎样都挺好。这长安我大概是待到头儿了。

整整旗鼓哪来哪去吧。

余家的事没人与我提起,邹暖和富二娘这几天脸色似乎也好看了点,只是脸上总有些鬼鬼祟祟的感觉,当然了,大概是我把她们想太坏了。

马怀素那里我的心凉透了,不知道他和李绯雪的婚约之前我还可以厚着脸皮去,如今,怕是见了面都有羞耻感吧?我绝不当富二娘这种人。

我跟老骆驼说想回洛阳看看姨娘,老骆驼同意了,不过又说天冷,让我等到四月里天暖和一些再回去。反正不过还有两个月,没什么碍着的。

因为马怀素住在城南的宝光客舍里我不大方便去了,所以便常去离常乐坊近的那家,和冯小宝吃吃就玩两把樗蒲,终于在有一天听他又讲温妙儿的时候我忍不住插了嘴,我说我与妹妹在邹府里见过三夫人,与温妙儿一般无二,名字叫温芷,然后我又补充一句,也许是双生姐妹也亦未可知。

冯小宝便拧着眉毛沉默半晌,仔细关了门小声问我此事可当真。我说:“我与你歃血结拜的,我骗谁难道还能骗你不成?我也是为了你好,小宝,这世上有些女人碰得有些碰不得。”

小宝素日里是个精明的,此时陷入与温芷的爱恋之中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正常,剩我这个一边看着的人提心吊胆总是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于今,我终于憋不住了。

冯小宝说他实在喜欢她,其实早早也风闻了一些,住在真宜观里的女道士,真出家的少,多是打了这个名头风流来了。可她对他似乎也实在真心又贴心,所以他便十分放不下,末了,他又嗫嚅着告诉我,温妙儿好像有了身孕。

虽然那日我便觉得有异,但冯小宝这样大喇喇说出来还是让我手抖。我说你们商量过如何办么?冯小宝两手捧着脑袋很是懊恼,他说他本想正大光明娶了温妙儿,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孩子自然也就不好留,温妙儿却哭着喊着要留下,还说她自有办法。

温妙儿真能有什么办法呢?过年时候回府只说在观里再将养半年,难道打算偷偷生了孩子从此不见?可,又怎么瞒得住呢?老骆驼对温芷看来十分上心,定是派了可靠心腹去照顾的,难保不会走漏了风声。若漏了,后果真是不敢想。

这事商量到最后自然没有结果,郎情妾意的时候又怎么说断就断呢,而且,听冯小宝的意思,如今还有了一个孩子牵连着。

这一个月虽多郁结,但竟也很快过完了,眼见着就要放皇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平日里也总是不自觉瞄着老骆驼的脸,可惜这老头过了年愈发的波澜不惊,我这肉眼凡胎的瞧不出什么来。

我这边儿正偷偷摸摸查看敌情,温妙人那里已经轰轰烈烈了,那突如其来的消息差点把我给吓晕过去。

实在出乎意料 ...

快月底那两天,天罕见的暖和了一点,邹暖头天晚上跑来跟我说余夫人来邀请她娘一道去观里拜神仙,余夫人特意嘱托了让我也去呢。

这么明显的意图。余夫人自然带着儿子的,男的女的齐了自可以凑成一个被窝,我说好啊,承余夫人美意。

我自然是不能去。于是,半夜里我便“说起了胡话”,烧也不烧,就是不识得人,我住洛阳那会儿,后街刘木匠隔壁的周家媳妇儿就常犯这病,据说是因为虐待婆婆,老太太死了也咽不下去所以回来上她的身了。我没婆婆自然不能学周家媳妇儿,我便胡编乱造一个,仿了一个被抛弃的女子,口口声声还得说唱着:李郎你太负心,井深水寒将我抛,全不念当年芙蓉帐里锦衾暖,被翻红浪情意真……末了,扯了紫绡帐披在身上玩。

丫环们围着我惊慌失措,聚一处研究了片刻提着灯笼飞奔着去回老骆驼了。

想当然,这一晚闹的是多不安生,老骆驼来瞧我,说我是痰迷了心窍,富二娘说我是梦魇着了,后来他们便哄我,答应明天请了神婆来与我商谈之类。

我心里一面笑着一面躺下了,未几竟还真睡过去了,第二天早起又接着唱,唱过了早饭时分一个黑瘦的老太婆来了,在我这房间里又摆几案又烧香,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灵符,拿着那把桃木剑比比划划一阵把那符烧在水里搅了给我喝。符水自不好喝,我忍。

至于富二娘他们到底有没有去观里我不知道,至于她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晚上我“好些了”,我寻思第二天便“全好了”吧,那符水实在难喝。

谁成想,第二天便府里便闹开了那样的事。

那天,一个丫环惊慌失措进了屋,当时,一个稍大些的正喂我吃粥,先进来那个忙忙道:这下子大事不好了,二夫人和少爷二小姐要倒霉了。

我觉得她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我也很想知道他们要倒什么霉,如此我好乐呵乐呵。大些的丫环自然要问,进来那个便瞅瞅我,然后压低了声音用了欢快的调调说道:少爷昨天随二夫人去观里不是一夜未归么?你猜怎么着,今早在真宜观里被派去伺候三夫人的小丫头子撞破了,生生堵在了被窝里……现下,都带回来了,上头说不许传,但怕是府里上下都传开了呢,这事瞒得住人么……

我觉得我病得可真是时候,这会子可不是真要急死我么,温芷被带回来了,身孕自然也就无所遁形,万一查起来那小宝不就危险了?不行,我得赶紧告诉他,不论温芷会不会供出他来,躲一躲总归要的。

喂我粥的丫环大概一年到头难得听到这样刺激的消息,是以一高兴手一抖那一小勺粥都灌在我鼻孔了,呛得我差点咳出了肺。

老骆驼怎样审的怎样判的我不关心,虽然觉得邹昉那孩子做不出这事儿来——但我也知道,即便温芷和邹昉真有什么老骆驼也不会对邹昉怎样,这就是身为独子的好处。

我脑中忽然闪过冯小宝说的那句“温芷说有办法保住孩子”,难不成,便是让邹昉背了这个债?她就笃定了老骆驼看在骨血的份上放孩子一马?

真是越想越乱越想越糟心,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们是如何闹的我不知晓,只是自这丫环来说过,整个邹府跟死了似的没有动静,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我早早躺下了,打定主意一会儿爬也要爬去告诉冯小宝,如今只担心温芷会不会招出来。

等我躲过丫环们从卢琉桑告诉我的小后门偷溜出去一路贴着墙根跑到大槐树下的时候,我没敢敲门,怕人听见留了口实,跑了这好远的路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翻墙还总是做得到的。

冯小宝开了门,仍旧睡眼惺忪,他见我来也很是惊讶,不及多解释什么只让他快走。不过,显然他是没有那么好打发的,坐定了,两道眉毛几乎打了结,非要我给他好好说说。

“温芷被抓回去了,上下传言她跟邹昉有染,不过我想邹凤炽必定不会相信,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应该知道,所以,这事也许他已经派人在查着了,你与温芷私会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现如今,你不跑起来躲着还能做什么?搭进去一个温芷不能连你也折进去。快点,收拾东西暂且躲一躲,再怎么说,这事邹家的丑事,想必不久也就风平浪静了,到时候你再回来,大不了更了名换了姓,神不知鬼不觉。”我与他说道。

“裴光光,你,在邹府里么?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冯小宝问道。

“因为我就是邹凤炽的女儿。小宝,这事我不是成心瞒你,不好说也不想说罢了,好了,别说这个,你快点走,我还要偷偷赶着回去,若是被邹凤炽发觉了又或是顺藤摸瓜来了就完了,你快走。”一想到这个可能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倒是把这个忘了。

冯小宝又思忖了一会儿,终于袖了些钱和值钱的东西与我一道出门,各自奔了东西走。

偷偷回到邹家已下半夜了,守夜的丫环大概见我睡踏实了也各自坐在地衣上抱膝而睡,我小心翼翼爬回床上躺好,心犹自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第二日,无事。

第三日,亦无事。

这几日,富二娘和邹暖都不见了踪影,邹府里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只是我屋里的丫环们来来往往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也许,是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