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愈”了,无人来打理或者搭理我,都忙着呢。

后来,老骆驼来探望了我一回,脸上铅云密布,背似乎越发的驼了,一定是心里不好受吧?他说,妮子好像瘦了,我摸摸脸惊讶道,没有吧,这两天吃睡也还好啊,倒是爹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是不是我们家的商队又被抢了?

老骆驼摸摸我的头发,眼睛里琢磨着什么,吓得我直想咽口水,生怕他下一句便说:你怎么为了温芷和冯小宝给爹添这个赌的……

他没这么说,他说:看来看去,还是只有妮子最像爹。

我打哈哈,我是您闺女啊,怎么可能像得了别人?

我哈哈没打完就被他下一句话给吓得禁了声,他说,妮子,等你身子好些了,你帮帮爹,爹老了,累了。

激灵,真比鬼上身还可怕,老骆驼今天吃错药了么?

曾经我多盼望能摸着老骆驼的钱串子然后往自己腰包里扒拉钱,可这美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怎么总觉得这是个陷阱呢。

我说,爹,我不识几个字又不懂什么规矩,好像也帮不了什么,再说,再等两年我嫁了就是外人了,邹家的事哪里还好插言呢。

老骆驼便没说什么,忽又问起我娘在世时候的事,我随便应付几件便过去了,晚上入睡前我叨叨着:娘啊,你泉下有知今晚来入女儿的梦吧,我爹他终于想起你来了。

二月了,马上要放榜了。

二月二,这么大的节庆,邹府里主事的是管家媳妇,一个吊着眼梢看起来便不好说话的主儿,邹昉也跟着商队出去了,说是让他跟着去历练历练,他出门那天我们都去门口送,富二娘哭得撕心裂肺,比我在我娘坟头哭得还惨,邹暖红着眼圈咬着嘴唇,圆鼓鼓的脸上涕泪肆虐。少年邹昉虽瘦了些苍白了些,但脸上还笑着,眼睛里却少了以前那种透彻。

他跟我说,大姐,家里有什么事就麻烦你了,我娘虽不心善,但你看在她这把年纪的份上以后别与她计较了,家里已这么不太平了,若家人的心也散了便难了。

邹昉好像真的长大了。

只是,眼神里却不再那样清澈,经历了这样的诬陷,谁还干净得起来。

邹家的风波像一场山洪,水退了却留下诸多狼藉的痕迹。温芷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再没了踪迹,我想,她应该没死吧,老骆驼应该舍不得的。只是,任凭我想破了头也猜不着,这个时节又不敢轻举妄动。

老骆驼果然是老骆驼,心还是那样。

我好了些,他有天叫了我去扔给我一本账簿,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我眼花缭乱,比之小宝给我看的那些不知琐碎了几多,看完了,头晕脑胀。我说爹您饶了我吧,看完了这些怕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老骆驼说,学着些好,即便不用在生意上,以后成了亲嫁了人当了人家的媳妇总也要算计着过日子。不顾我的反对叫了一个什么账房来教我打那算盘,背着那些口诀脑子都打了结,手指头也总是这个绊住那个。

要放榜了。这榜据说有个说法,放榜头天的下半夜先贴出一张,看看士子们情绪若不激动再把正榜贴出来,所以,若想最先知道得下半夜就去等着。我劝了自己半宿,最后还是爬起来穿戴了偷偷跑了出去,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卢琉桑落地了好嘲笑他的!

大榜前人很多,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从尾开始看起,我看见了马怀素的名字,又往前,我看见了卢琉桑和崔扶的名字,三人同时及第呢,我想,一定是借了我的好运气,每个都用了我的东西呢。这个想法,其实挺无耻的。

四下里看看,三个人一个都没来,看来都比我有定力。

看完了心里安生了,我沿着墙根慢慢往回走,谁知道一抬头却看到了那一排紫花泡桐,干巴巴的树顶着些积雪随着寒风簌簌想着,门也安静的关着,一点声响也没。我摇摇头,来这里做什么呢,马怀素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告诉自己回吧,别来了,没缘没分的。转身走几步,还是不忍心,回头看看,门还紧闭着,也是,下半夜了,大家正睡得熟呢。只有我这个夜游神到处瞎逛。

又走几步,却听“吱呀”一声,这个时辰听起来有点吓人,我忙回头,那门确实开了,门口也确实站着一个人,我也不知怎地立时挪了步子躲在了一棵树后,门开了一会儿又慢慢关上了,仍旧吱呀一声。

这天有月亮,那人是马怀素,他又搬回来了么?难道他们已经完婚了?

一路走回邹府,天边竟已经泛了鱼肚白,不知道我是兜了多大的圈子,邹府里已有了动静,我忙蹑手蹑脚回去了,房里的丫环们已起了,正忙着换炭、换水,见我推门进来又骇了一跳,我说我打算看日出呢,慌什么。

天亮了,这一天想必热闹无比。

这热闹本来是与邹家无关的,可因为还有个卢琉桑,老骆驼也派了人去看榜,小厮会来说高中了老骆驼便命管家将备好的礼物先行送了去,然后与我说早饭后代他去祝贺,我寻思叫着邹暖,老骆驼却不许。

我让小厮们准备了一辆牛车,寻思慢点儿,毕竟这时节,报喜的估计要把他家的门槛踩烂了吧?到了,果然,门庭若市,大门口还散落着一地的红炮仗碎屑,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火味儿。

门口一个小厮见我跳下车来忙颠颠跑来说,公子让小的候着您呢,您且随小的来。果然很忙。小厮带我到里头二门便停下了,一个俏丫鬟领着我走来走去的到了一间房里,没见那美女烛台,这屋里简单得很,一色都是紫檀的,连床幔等都是一样,看着怪单调的。丫环殷勤地端茶倒水拿了许多吃食,看这量,大概能吃到明天。我跟丫环说,吃不完能否给我包了带回去呀姐姐?丫环一抿嘴说,大小姐您说笑。然后又自去忙了,瞧瞧,调教的就是比邹家的好。

杏园宴上的热闹 ...

我吃了半晌,铜漏滴答,到了整时辰还有乐声,果然是好东西,我屋里的那个虽然金玉华丽却不这么巧妙,一会儿走的时候顺手牵走。实在等得无趣,桌上虽有书我又不想看,卢琉桑用来备考的肯定都是圣人言之类,无趣。叫了丫环来,我说我可不等了,贺礼让你们家公子自己看吧,我就不给他报花名了。

丫环忙说公子正往这边来呢,您看,饭菜都备下了,您好歹给我们公子一个还礼的机会。

果然,卢琉桑还真马上来了,我寻思他得大红大绿的披挂着呢,谁知一瞅还是往常的服色,细瞅瞅好像还是件旧衣服,果然是没把及第当回事,这就是做派!我俩一比,反倒我更像登了科的。丫环们鱼贯而入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看着精致极了。有一样,我咬了口,不知道是什么,又吃了一口还是没尝出味道,我也不好再下筷子了,就问卢琉桑,他还取笑我说:“这一盘子呢,你都尝了,我觉得还是能猜出来的。”

懒得理他,我又去夹别的菜,这个我知道,一看便是鲜鲜的嫩笋。冬日是稀罕的玩意。

卢琉桑便给我说刚才那东西,原来是选了肥肥的黄豆芽掐去两端,然后把准备好的入了味儿的肉糜一点点塞进去再放到锅里蒸一蒸便好。说得轻描淡写的,然后又加了一句,这一盘子四个人两个时辰便做得了。我说这一顿饭累死厨子了。

后来我忍不住问他,这大好日子咋还穿件旧衣服呢,显得多不隆重。卢琉桑正矜持地漱口,听了我的话便抬头瞅我一眼:“在我心里,只有大婚的日子该隆重。”

我一时嘴快接了句:“那是,要不人家错把别人当新郎送进洞房你就亏了。”

卢琉桑咳了两声,然后用帕子擦擦嘴角,狠瞪我一眼:“你咒我当乌龟?”

我这才思忖过来刚才那话说快了,赶紧往回说:“谁当乌龟也轮不到你卢公子啊,你看你和乌龟长得一点都不像。礼送到了,饭也吃了,那我先回去了,恭喜恭喜。”

“一点不诚心,光光,过几日朝廷在曲江池办杏园宴,看热闹去么?”卢琉桑问我。

我有点小心思,想去,马怀素也及了第,我想看看扬眉吐气的马怀素,可又一想,看了又怎么样……

卢琉桑说,去吧,我这辈子及第这么一回。

我说,我可以跟着别人去看热闹啊,我又不是只认识你一个。

卢琉桑笑,黑釉眼珠转了转道,别人?你确定你认识的别人及第不会是在五十岁的时候?

我说等我五十岁的时候看我儿子及第不就得了。

卢琉桑一脸欠揍的笑,他说,那看来你要多生几个,而且,每一个都不能像你才有希望。

我说我有钱,我帮他疏通关系,一年及第一个,玩儿呗。

卢琉桑又瞪我,我发现我又说错话了,不管卢琉桑是行了卷或是怎样,总之及第了就是本事,我这会儿也没个眉眼高低提这事儿……真傻。

“那你更要去了,到时候也看看卢琉桑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我总不能这样被你冤屈了一辈子。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扮作我的小厮跟着,仔细瞧着。”卢琉桑说道。

他这么一说,我借坡下驴一咬牙,去了。

就当去见马怀素最后一面,从此后真的了了、断了念想。

回到邹家晚上才见着老骆驼跟他回了话,老骆驼问我余家的事儿,我说也成啊,余公子看起来人挺好,余夫人对我似乎也还满意,大约嫁过去不会受婆婆的气。

大概是我念头改得太快,老骆驼有些诧异,盯着我看,满脸写着三个字:书生呢?

我笑笑,我说才知道书生早早已经定了亲,就算嫁过去也是做小的,这年头小的名声都不好,何况我堂堂大小姐怎么可能委屈了自己当小呢,多没脸面,说出去也丢人。

老骆驼说,那就好。我咂摸半天没想明白他这句的意思,是我想通了好还是决定嫁进余家好呢?还是说不用他费力去拆了我和书生好呢?不过,想不想的也没用,总之我和马怀素没缘分。

我总觉得老骆驼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杏园宴之日。我扮了男装早早从后门溜出去,一出门才发现卢琉桑家那小厮赶着辆小巧的马车等着。

曲江池畔,人山车海。晃瞎了我的眼。小厮眼神好,领着我兜兜转转就找了卢琉桑,然后便退回去说到外头候着。卢琉桑也没闲着,正到处和同年们作揖行礼说着些虚话。

我跟在一边耳朵可是受了摧残,这些文人士子们算起来可真不一般,说的那些个话都如汉赋一般用词生僻怪异,生怕显得自己没学问似的。

我偷偷跟卢琉桑说,至于么,这都登了科及了第还这么说话,诚心酸掉谁的牙么?

卢琉桑偷偷跟我说,你道呢?文人们都觉得自己屈原再世庄周重生。

我说人家屈原也没这么酸啊。

卢琉桑说,因为屈原没参加过科考。

我就闭嘴了,言之大大的有理。

终于,人群里我看见了马怀素,这种日子也是一身素白,神情淡淡,立在那里倒像是白鹅进了山雉窝。

我只顾着看马怀素,不妨一个身影忽然冒出来阻了视线,原来竟是崔扶,与他寒暄的人更多,他却只在抱抱拳,连手掌都舍不得从袖子里拿出来,看起来相当没有诚意。我在想,卢琉桑这样心气儿高的会否与他打个招呼呢?

谁成想,俩人一照面——

“子槿。”崔某道。

“雅持。”卢某道。

听起来熟悉得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子槿、雅持应该便是卢琉桑和崔扶的表字了吧?

卢琉桑专和木头较劲,崔扶却更喜欢被人用手“托着”,都没我的好,我和月亮亲近呢,想起皎皎,我又不由得往那边看去,惟白,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

来往的人寒暄的声,都不及马怀素往那里一站。我本是偷偷地看,谁想他忽然回了头,我目光闪躲不及,生生撞上了。这时候,我居然还有心思想是对着他笑个什么弧度还是装作没看见扭头。

马怀素也不转头,也不笑,就这么看着。看得我想扭头就走,眼睛却黏着了一般移不开。

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回头,是崔扶,字雅持那个。

“裴姑娘原来是子槿的朋友。”他声音小小的。

“不敢当!”我也压低声音。谁跟他朋友?道不同。

崔扶说,这么冷的天瞎折腾,在家里烤烤火睡睡觉多好。

果然,人中更有做派大的,卢琉桑穿件旧衣迎接宾客,这位根本睡眼惺忪满心不愿意。也不知道这些做派是不是都故意做出来表明自己清高的。

我说,那你就回去睡吧,这么多及第的,估计少了一两个没来不会有人在意。

崔扶打了个喷嚏,一脸的百无聊赖。看样子不像装的。

那边又来了一个,穿得很是考究,近了一瞧,脸也考究,白白的脸似涂了粉,红红的唇像匀了胭脂膏子,他直奔着崔扶来了,一伸手拍了拍崔扶的肩膀:“没想到你还真去考了,不过就是一个赌,你还当真。”

我一听,菩萨啊,还真有人为了打赌去考进士,这脑子……正常么?

崔扶正慢条斯理擦了擦鼻子说道:“闲来无事。”

考究男又哈哈大笑:“从此后,令宾娘子的心里眼里怕只有你雅持了。”

佛祖啊,这崔扶,为了个教坊女人与人打赌……风流人物啊。

“令宾?是谁?”

我估计考究男和我是一样震撼的,这人打了赌赶了考还不知道为了谁,也有点太糊涂了,要么就是被乱花迷了眼记不清楚了,总之,不是个一般人。

考究男倒也不多解释,只说散了宴席去平康里见见便知,这么有名的地方我知道,也曾想去见识见识来着,可惜,像我们家这等巨富似乎也得不到那一等娘子的青睐,二等的我又不想见,是以拖着没去。

考究男这么一搅和待我再往马怀素那边看去他已不见了踪影,心里不觉怅然。

宴席开了,新进士子们团团围了几桌,列于公卿近臣宴席之后,多数人脸上喜气洋洋,我觉得这种人性情还真一些,这种日子怎么可能高兴不起来,若换做我,定要把最好的装束都披挂在身上再买两筐爆竹来放。

这里,自然是没有我坐着的份儿,像我这等小厮只能更站在权贵家的下人后面,不过,沾了“卢”字的光他们对我也还客气。

虽站得远了些,但这席上的热闹还是瞧得见的,曲江边的紫云楼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太监下来传帝后的话来,最热闹的是,武皇后命了一道题目下来,又有小太监们纷纷拿了笔墨纸砚伺候着各位士子写了、收了呈上楼去。

未几,又一个太监撩开帘子站到栏杆边,手里拈着几张纸,大约是武皇后裁定了高下,果然,太监敞开了嗓子,抑扬顿挫的念将起来,让我意外的是,拔得头筹的是卢琉桑。

难道他提前得了什么消息提前做好了?

不能啊,他再怎样,手臂也没那么长能伸到武皇后心里去吧?

难道真是我错看了他,其实他还是真才实学来着?

太监念完了,马怀素也榜上有名,崔扶却只捡了个尾巴,一时,连我都听到了士子和大臣们的唏嘘之声,看来,名满京城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当然,也许是他正苦苦思索那令宾娘子的容颜所以于诗路上便不通了。

接下来,又是什么选什么两个探花使者,骑马跑遍全长安有名的花园子采最美的花来,漂亮的花儿自然得漂亮的人拿着才更相宜,于是,自然,这钦点头名的卢琉桑要去,脸比花美的崔扶也算一个。

他们翻身上马去了,这里头也继续热闹,正巧又有权贵们的夫人、千金也前来凑热闹,一时之间真是热闹无匹,估计有许多是来挑选东床快婿的。

大半个时辰之后,两匹白马先后飞驰而回,各个怀里捧着好多艳丽的花儿,一团喜庆倒也好看,皇帝命太监来说士子们各自拿了花簪去,真是花团锦簇的。

闹了这么久我以为席也该散了,谁成想接下来会有那样的晴天霹雳。

这就是霹雳! ...

一溜儿小太监从楼上下来直奔士子们的宴席,跑到崔扶面前宣了旨,声音大得像是要给全长安城的人听了去似的。

崔扶被许配了一个女子。

很不幸的,那个女子叫邹晴。

我立在那儿浑身都像木偶一样,皇帝不会是在拿人戏言吧?这玩笑可是开大了,邹晴和崔扶,这怎么可能扯到一块儿呢?怎么还可能劳动皇帝亲开龙口?

这杏园宴一定是一场梦,还是个光怪陆离的梦。

胳膊被使劲扯了一把,我醒过神来,眼前站着卢琉桑,脸色铁青铁青的。

“卢琉桑,怎么办哪……”卢琉桑像是根救命稻草,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知道,自己手正抖着呢。

“回去再说。”他只回了我这一句。

这回没用他吼什么,我自动便跳上了他的马车,没出息地眼巴巴看着他,就等着他给我一剂良药。虽然此前我已劝了自己嫁谁都是嫁,可也从来没想攀这个高枝儿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崔家那样的人家,别的不说,几百年的矜持劲儿我肯定就受不了。况且我通身一股葱花味定是要被崔家嫌腌臜的,日子要是过得鸡飞狗跳我可没那个好耐性。

卢琉桑一直阴沉着脸也不说话,急得我只得不停搓手。

“要不,我也学了三娘入道观去吧,总归还自在些。”我说道,所谓病急乱投医,我知道观里的女道士们没甚好名声,但此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你糊涂了么?这是圣旨,哪里开得起玩笑。邹晴,事情,你可听了些什么风声?”卢琉桑问我。

“我若听着早早就跑了,还等到今天。卢琉桑,你快,你给我想个招儿。”从来没像这时候希望卢琉桑心眼能更活泛些。

“或者你,或者雅持,死一个。”卢琉桑说。

“那你说,死谁合适啊?”这什么烂主意,崔扶那长相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没准儿比我活得还命长,要说找人把他灭了口——兴许此时崔家也正打这主意呢。

“自然是你。”卢琉桑说道。

“死遁?有看起来自然一点儿的么?”

“没有。”卢琉桑答得痛快,脸上的阴沉一点也未稍减。

“那,死就死吧,好歹我做件好事不连累邹家,病死得了。要不,我装疯吧,这个我会,前些日子我还装来着。”

“让我想想。”卢琉桑道。

接下来,我和他相对无言,我低头搓手,虽急心里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刚才的办法也不是不行,只是,死也要有个过程,总不能说邹家大小姐一高兴暴毙了吧?到时候万一朝廷里派来了擅长将人剥骨抽筋的仵作来相验估计我就真下去找我娘了。

一直到邹府门口我下了车卢琉桑也没给我想出什么好点子,我也只得下车回家。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辘辘而去。回头,乌头大门,一溜小厮个个笑逐颜开,看着刺眼。这个宅子忽然让我厌恶到极点,眼看着小厮们要过来了,我喝止他们然后转身就跑。

跑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离邹家远远的。如果,我不是邹凤炽的女儿多好,退而言之,如果我没来长安多好。

跑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像着了火,正好瞧见那路边一间小小的茶肆,我过去一屁股坐下要了一碗清茶,咕噜噜喝了,一摸袖子,分文没带,我身上又从来不戴那些戒子臂钏儿什么的。

我刚才已经跑得筋疲力尽,这会儿估计也跑不过这茶肆里的小伙计,被逮到的话少不了要一顿好揍,可我若说没钱,想必也逃不了一阵打,想来,现在也不会有马怀素那样的人为我付茶钱了。

我喊来小伙计,跟他说我没带钱,让他随我回府里去取,小伙计一脸的狐疑继而跑去和店家叽叽咕咕,店家那一双眼睛提溜提溜转着直瞅我,我冲他笑笑,也许,他正在跟小伙计商量怎样打我一顿才算不赔了本儿呢。

谁成想,店家竟亲自来了,对我说,不过一壶清茶,不值什么钱,若小哥还记得,以后补上就是,忘了也无妨的。

话说得极中听,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人天生见不得人家跟我说软和话。他这么一说我立刻便说明日必定送来双倍茶钱,又谢过了他一回,待我出了门,还是有些狐疑,长安的商人们难道竟也有这般好通融的?

继续走,走了许久,一抬头,竟是宝光客舍,我竟鬼使神差走到这里来了,想回去吧,又有些舍不得,正踌躇着,一个人迎出来,倒是认出我来了,说大冷的天怎么在外冻着,虽店家不在,可也早早交代过,您来了定要好好招待着呢。

大概我白天太倒霉,此时否极泰来,老天爷赏了几个好心人来宽慰我。我有些累,好言语跟小厮商量要借一间房,他便领我到冯小宝给自己留下的一楼的第一间,又给我好好添了些炭端来了水才出去了。

我扑倒在床,想这没有头绪的事情,皇帝的赐婚来得太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对于这一点我完全想不通,虽说,朝廷一直在抑制门阀士族,又颁布了什么不许七家私自婚配的令,可,即便不许七家相互通婚,也不至于指了商贾之女给崔家啊,所谓士农工商,虽说时下人逐利崇富,但商贾的地位还是摆在那里的,说个不大恰当的比方,那就是皇帝要立一个平康里娘子为皇后,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真是匪夷所思,我相信皇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也肯定,相较邹暖,邹晴是默默无闻的,那究竟是谁这么大本事能促成我和崔扶的这桩姻缘呢?这个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想,除非皇帝亲口告诉我,否则我想破了脑袋也是白搭。如今,冯小宝不在,卢琉桑虽说回去想想,可他刚刚在百官及士子面前出了风头,又怎么肯为我冒这个险,我竟是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嫁?不嫁?恐怕除非我真死了,否则便没得选择。

一个骨碌爬起来,算了,回去吧,车到山前没准儿还有路。

出了门,风大了些,我走了还没多远,一辆马车从我身边过,又停下,车里探出一个头来唤了我一声“皎皎”。

知道我这个字的只有马怀素和崔雍。我看过去,正是崔雍,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了,他跳下车来,与车夫嘱咐了一句什么马车便又继续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