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傅明华请完安一回来,房里负责她膳食的绿芜已经下去安排。

丫环们正送来朝食,那头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傅明纱到了。

屋里碧青等人倒并不意外,傅明纱跟傅明华一向亲近。

她是傅其弦庶出的女儿,在傅家众姐妹之中排行第五,是通房何氏所生。

何氏原本是谢氏的丫环,是谢家在当初将女儿嫁进洛阳时,为了给谢氏固宠的丫环之一。

当初谢氏嫁进傅家时,谢家准备的四个通房之中,除了何氏之外,其余几人都看得出来傅其弦此人贪新厌旧,并非良人,因此当时都表明愿意侍候在谢氏身边。

唯有何氏并不甘心错失了富贵,她容貌长得好,再说本来当初谢家将她送到谢氏身边,就是为了给傅其弦准备的,她并不甘心嫁个管事当一辈子下人,因此趁着谢氏身怀有孕时,勾引了傅其弦。

事后倒也幸运,一验便查出了喜脉。

何氏以为自己终身有靠,没想到十月怀胎之后,落地竟生了一个女孩儿。

而此时的傅其弦有新人在怀,哪儿还记得她?长乐侯府的世子爷,从来就是不缺女人的。所以到最后,何氏连个名份也没捞上,便想着要再巴结谢氏。

可谢氏又哪儿是她好巴结的,她怨恨女儿不是儿子,对女儿不闻不问。

傅明华第一次看到傅明纱时,她瘦得跟个小猫崽似的,与被调理得肌肤白皙,体态修长的傅明华相比,她只小傅明华六个月,却足足比她矮了半个头。

事实上傅明华性情凉薄冷淡,傅家几房姐妹不少,除了傅明霞,她与每个人关系都不冷不淡。

倒是傅明纱总爱来她院里,估计是何氏背地里支使,深怕母女二人遭了傅家遗忘,想借她谋得好处吧。

“多摆双碗筷。”傅明华冲傅明纱招手,她穿着一身嫩绿色的半新旧袄子,一张巴掌似的小脸冻得惨白,那小巧的嘴唇也冻得乌青,足下穿着一双单薄的绣鞋,此时浑身冻得哆嗦。

只是在看到傅明华时,她却有些僵硬的勾起了嘴角,露出嘴边两个小小的梨涡来。

她有些怯生生的朝傅明华走过去,傅明华将她手拉住时,她柔软温暖的手越发显得傅明纱一双小手冷得似雪砣一般。

傅明纱本能的将傅明华手抓住,只是又很快的挣扎着想要将手放开,傅明华身边的大丫环碧箩很快递过来了一个暖炉,屋里烧着地龙,好一会儿之后她脸色才渐渐有了些血色。

“这么冷的天,就该呆在屋里。”丫环很快送来了碗筷,傅明纱却怯生生的不敢去拿,直到傅明华示意她拿了筷子,她脸颊才浮现出两团小小的红云,乖乖的道了句谢。

“五娘子总吵着想大娘子,想来看看。”傅明纱身旁的大丫环碧如讨好的说了句,傅明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傅明华一眼,见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小小口的顺了气。

小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与糕点,这些是谢氏带来的厨子专门侍候着为傅明华做的,每一样都精致无比,其中几样糕点与养生汤都是谢家传承了数百年特有的隐秘方子,这些是谢家的底蕴宝藏,哪怕白氏就是眼馋了许多回也是没有的。

第八章 姑母

傅明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傅明华看,那身体还在微微哆嗦着。丫环鱼贯进来摆了菜后,绿芜是最后进来的,她一来便向傅明华叩了个头,看了一旁的傅明纱一眼,说出了自己刚打听到的傅明霞因为不敬长姐,没有规矩而被白氏罚禁足抄写女诫的消息。

“据说二娘子回去之后便喊头疼得紧,大少夫人令人回过夫人之后,请了大夫回来,据说受了风寒呢。”绿芜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傅明华露出感兴趣的笑容来。坐在她对面的傅明纱紧紧的抓住了手里的铜炉,脸上傻呼呼的笑容呆了呆,一张小脸微微发白,那手紧抓着铜炉,被烫得绯红,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大姐姐被二姐姐欺负了吗?”傅明霞脾气不好,傅家里好些姐妹都不乐意与她亲近,傅明纱本来性格便内向胆小,有些怕她也是正常的。

傅明华手托着下巴,傅明纱这小小的声音响起时,她有些意外的转头去看了傅明纱一眼:“不是。”

现在傅家的人都认为傅明霞将自己欺负了,她受了风寒还被祖母罚抄了女诫,如今被禁了足不说,府里的人恐怕像傅明纱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一点小事罢了。”傅明华微笑着开口,傅明纱看她笑,嘴角边两个梨涡也若隐若现的:“哦。”

这个小可怜,脾气温顺而乖巧,这讨好笑着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傅明华嘴角勾了勾,歪头看了一旁的碧云一眼:“五娘子衣衫实在单薄,从我库中取几块皮子,过会儿给七娘子送去。”

她是府里的嫡长女,母亲又出自江洲。谢家绵延数百年,富而不显,对于谢氏这个为了家族而嫁的女儿极其的愧疚,不止是当初谢氏出嫁十里红妆,嫁妆多得连白氏这样的侯府夫人看了也有些嫉妒,每年更是大批东西送往洛阳之中。

谢氏虽然心系家族,可又只得一个女儿,跟傅明华之间感情虽然不深,便对她又并不小气,每年谢氏送来的东西,哪怕傅明华一天照两餐换,衣裙都不会有重样的,料子还用都用不完。

傅明华四个丫头各司所职,珠宝首饰、药材补品、衣料银钱以及田庄地契等分类放,钥匙分别掌管在四个大丫环手中,被傅明华点名叫到的碧云管的正是布匹毛料等。

此时傅明华话音一落,碧如听了这话,忙看了乖乖巧巧的傅明纱一眼:“真是多谢大娘子怜爱。”

傅明纱也搁了暖手的铜炉起身向傅明华道谢,傅明华摇了摇头示意她起来。

留了傅明纱在屋里玩耍了大半个时辰,她也不多话,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傅明华拿了琴谱看,她也就乖乖的坐着,两人偶尔说几句话,快到午时要傅明华午休时,她便被碧如扶着回去了。

傅明华看了她背影一眼,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她倒是乖得很。

才收到傅仪琴的家书没几日,三天之后,丁治平一家人的马车果然便停在了长乐侯府大门前。

白氏房里的秀姑来通传了傅明华,傅明华赶到白氏院中时,沈氏已经率先到了。

正中间白氏与一个少妇正抱头痛呼:“你这没心肝的,扔下老娘一去江洲便多年,可真是要痛煞你母亲的心哪!”

沈氏在一旁陪着压眼角,听到外头的响动,抬起头来时看到是傅明华进来时,沈氏眼中露出几分怨恨之色,脸色都有些狰狞了。

上回傅明霞因为跟傅明华闹了别扭,一直被关着禁闭,如今还出不来,沈氏这会儿看到傅明华哪儿有几分好脸色,只是当着白氏的面,她是长辈,不好跟一个晚辈计较,哪怕心里有气,也不好吱声罢了。

“元娘来了。”白氏眼睛有些发红,将女儿放开,指着傅明华便招呼了一声:“这是你二弟的嫡女,你还没有见过。”

傅仪琴比谢氏大了六岁,也就才刚刚三十出头,她骨骼略大,身材显得比一般妇人稍高,盘着发髻,戴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容貌与白氏相似,此时一双眼睛盯着傅明华看,那双有棱有角的眉梢便像是要立了起来,显出几分凶悍难处之相。

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傅仪琴此人一看就不好相处,此时她那眼神仿佛在挑剔着一件商品似的,带着让人极为不适的神采。

若是性格羞怯一些,此时恐怕要被傅仪琴看得简直头都抬不起来,傅明华却提着厚厚的裙子迈进了门坎:“祖母,姑母。”

她一开口说话,傅仪琴脸上便挤出几丝笑容来,等到傅明华进了屋,便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刚刚还一副难以接近的高傲模样,转眼间便笑脸相迎了:“当初我出嫁时,弦哥儿尚未娶妻,时光易混,如今一眨眼,元姐儿都这么大了。”她感叹着,又露出笑容来:“姑母头一回见面,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她话没说完,便拉了傅明华的手,一把便要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支玉镯要往傅明华手上套:“倒是意外得来这手镯,正好跟元娘相配。”

那玉莹润纯洁,洁白无暇,如凝脂一般,她之前带在手腕上,染了体温,质地上乘,一看便价值不菲。

不止是屋里的沈氏,就连刚领着三个女儿进门来的钟氏看到这玉镯,眼睛都亮了亮。

傅明华眼里闪过若有所思之色,无利不起早,她不相信傅仪琴从未见过自己,却头一回跟自己见面便拿出这样昂贵的见面礼来,必定是有所求或是有所图谋,这东西可不好收。

想到这儿,她将手举了起来,那白玉镯在她细瘦的手腕间晃来荡去的,看得一旁的沈氏嫉妒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手镯好像跟姑母更配。”那镯子能戴在傅仪琴手上,腕圈便已经不小了,此时傅明华笑意吟吟的,傅仪琴眉头就皱了皱。

这镯子贵重无比,送出去其实傅仪琴也极为肉疼,可如傅明华所说,她是有所求才会出手如此大方。

第九章 主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傅仪琴此次也是下了狠心的。

只是那镯子明显与傅明华的手腕并不相配,而此时的傅明华又举着胳膊,傅仪琴顿了顿,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白氏眼睛眯了眯,瞪了女儿一眼:“她年纪小,哪儿戴得了这东西,收起来吧。”

知女莫若母,傅氏打着什么主意,白氏心里清楚得很。只是谢氏此人油盐不浸,脾气古怪,她虽生气女儿当着自己的面便有小心思,可是她也担忧女儿送出了这上好的玉镯,到时谢氏不肯帮她。

“母亲…”

傅仪琴有些不甘,白氏不为所动:“收起来。”傅仪琴有些恨恨的将刚刚套到傅明华手腕上的手镯收了回来,随手拿出一个荷包朝傅明华递了过去,不说话了。

外头钟氏母女几人这才像是没看到刚刚的一切般,进了屋里来,三个女儿分别上前给傅仪琴见礼,傅仪琴记恨着之前的事儿,看了傅明华一眼:“怎么弟妹还没来?”

“早在江洲时,就听说她身体不适,莫非真差到这样地步了,还是见我回来心里不快,有意不出来看我的?”

刚刚礼物没送出去,她心里怨恨,此时这话一说出口,沈氏便听得心中痛快,又有意讨好这个傅家的姑奶奶:“她身体一向就是这样病歪歪的,也就偶尔来母亲这边请安,也亏得母亲是个体贴的性子,否则若是换了旁人,她不见得就有这样好的日子过了。”

沈氏心中嫉恨,她与谢氏一样都是为人儿媳,可她时常侍候在白氏身侧,侍候着白氏讨好她,以换来在侯府的安稳日子,有时哪怕身体有个不适,也得咬牙强撑。

可谢氏就不同了,白氏明明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偏偏对她却并不像对自己一般冷淡,她时常仗着身体不舒服便窝在院里不出来,不用讨好着谁日子也过得挺好的。

“嗤。”傅仪琴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傅明华好几眼,没有说话了。

白氏也记着谢氏上次断然拒绝自己要求她为丁治平谋差事的事儿,此时看女儿有意要为难傅明华,也不出声,气氛一下子便就这么僵住了。

面对傅仪琴满脸的恶意,再看到白氏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旁边还有沈氏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若是换了真正不懂事的孩子,恐怕会被这样的架势吓蒙了。

但傅明华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傅氏的刁难与刻薄,全然像是没听到刚刚沈氏与傅仪琴的对话一般,微笑着站着。

傅仪琴看到这里,倒是心里一动。

“母亲,我在江洲住了多年,连大哥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想要去拜他,顺便烧柱香。”她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白氏听她提起早死的大儿子,眼中便渐渐露出水光来:“这倒是应该,只是今日倒是不便,你与治平已经舟车劳顿,晚上我已经命人准备了酒席,为你接风洗尘,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去吧。”

沈氏听到提起丈夫,心中既恨又为自己如今守寡的情景感到自怜,偏偏看白氏伤心,却又不敢露出怨恨的神色来,只得低下头去做出伤心的模样来。

“说到大哥,当日只听说他有个女儿,今日怎么没见到?”傅仪琴提起了傅明霞,沈氏捏着帕子正压着眼角的手就一僵,没吭声。

一旁的钟氏笑道:“大姐姐有所不知,二姐儿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至今还在屋里养着呢。”

傅明霞前些日子与傅明华发生争执,被白氏勒令在院中反省,可傅仪琴才刚回来,并不知道此事,当众问起难免沈氏会尴尬丢脸。

钟氏这一开口,便替她解了围,白氏赞许的看了这个三儿媳妇一眼,钟氏抿着嘴唇就笑了。

她今年二十六,出身江浙德清永安侯府,祖上是当初与长乐侯追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有功之臣,大唐初建之后被封为侯府,世袭三代。钟氏与丈夫傅其明从小便定下婚事,婚后为丈夫生下两儿三女,是三个儿媳中,最受白氏喜欢的儿媳。

傅其明天丰四年时被外派任职,留下她带着儿女在洛阳替丈夫为母亲尽孝。

正因为幼时永乐侯府与永安侯府之间的这点瓜葛,她跟傅仪琴其实是早就相识的,只是交情不那么深罢了。

她长着一张满月般的圆脸,身材略为丰腴,笑起来时极为面善,此时她一开口,傅仪琴又看了母亲脸色,也就不再追问了。

“我那儿倒有几味药材,过会儿为二姐儿送去。”傅仪琴说完,沈氏连忙便上前道谢。

“十几年没回来,如今侯府倒是大变样,倒是母亲还没怎么变。”傅仪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刚一说话,白氏便笑道:“怎么没变?都老了。”

“哪里老了?我看母亲依旧是我记忆中那般模样,就像是这十几年我们母女从未分开一般。”

白氏被女儿哄得心中受用无比,嘴上却道:“怎么没老?看看你都儿女成群了,我也连孙子女都这么大了。”

傅仪琴听到这话,嘴角轻轻的就勾了起来:

“说得倒也是,我也年纪不小了,东哥儿眼见年纪也大了,过几年说不得我都得要抱孙子了。”

“惠娘若说年纪大,我们可怎么办?”沈氏讨好的说了一声,众人笑了一阵,白氏道:“东哥儿确实年纪也不小了,可曾说亲了?”

“就是此次回洛阳,想为他说上一门亲事的。”傅仪琴微笑着,眼神不经意间从傅明华身上落到钟氏所生的三个女儿之上。

钟氏所生的三个子女分别在傅家里排七、九、十五,最大的女儿傅明月今年七岁,虽说比傅仪琴的儿子小了几岁,可傅仪琴若真起了这心思,恐怕难保白氏会答应了。

想到这儿,钟氏笑容一滞,袖口里的一双手将帕子都拽紧了。

傅氏的语气就连钟氏都会听得不对劲儿想歪,更别提白氏与沈氏了。沈氏陪着的笑脸僵了僵,身体开始哆嗦了起来。

第十章 自危

如今傅家里女儿不少,傅仪琴想从娘家里挑个侄女儿给儿子说亲,使傅丁两家亲上加亲也不是什么常事儿。

可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傅氏自己当初便算是低嫁,如今丁治平只是个六品小官儿,哪怕任满回京,寻了关系谋个五品的官职,傅家的嫡女嫁过去依旧算是低嫁了。

庶出的姑娘傅仪琴又肯定看不上,白氏心疼女儿,又不喜自己,难保会将自己的女儿傅明霞许她。

自丈夫傅其孟死后,沈氏一直都憋着一口气,想使女儿找个好夫家,往后嫁过去了,也好使长乐侯府不敢小看了自己。

若傅仪琴真起了这个心思,到时别说沈氏不甘愿,恐怕连傅明霞都是不愿意的。

傅仪琴一句话说完,屋里刚刚还热闹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沈氏与钟氏二人谁都不敢答这个声儿,傅明华见了这样的情景,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那头白氏眉头皱了皱:“洛阳里名门闺秀不少,倒是要为东哥儿好好挑一个的。”她说完这话,钟氏勉强笑着应了一句,白氏心中不快,很快便命几人散了,只晚上出席为丁家设的洗尘宴便是。

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傅明华手里的铜炉已经冷了,她将铜炉递给前来迎接她的丫环,身后碧云替她脱下已沾了雪的斗蓬,绿蓓送来热茶给她漱口,擦了脸与手之后,她才看了碧蓝一眼:“去打听打听丁孟飞。”

碧青拿了香膏替她抹在刚擦过的一双手上,听了这话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

能跟在傅明华身边的这几个丫头,都是当初谢氏请了谢家人送来傅家改头换姓跟在傅明华身边的,谁都不傻。

刚刚在白氏屋里时,傅仪琴说的话,钟氏、沈氏等人听懂了,其实这几个丫头也是听懂了的,碧蓝忍不住开口:“大娘子的意思,是姑奶奶有可能瞧上您?”

傅明华冷笑了一声,拿起桌上斟满茶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十有八九。”

梦中的‘傅明华’到最后嫁的并非傅仪琴的长子丁孟飞,可谢氏的上吊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梦中的‘傅明华’是个真正的孩子瞧不出傅仪琴看她时的眼神,可傅明华看得懂。

“不可能吧?”

碧箩等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

原本傅氏要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娘家的嫡女便已经是高攀,若是想将主意打到傅家嫡长女之上,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傅仪琴当初嫁郑南侯府丁治平为妻,丁治平当时不是长子,不能承爵,最后只得凭自己努力取得功名而被发派江洲。

如今丁治平虽然名义上是晋州郑南侯府的嫡子,可因为并非长子之故,往后也不能再算郑南侯府嫡系,丁治平之后除非长子自己博得功名封赏可以荫及家人,否则仅此一生最多只能算是个有来历的大户罢了,最多三代便会没落。

更何况如今的郑南侯府与长乐侯府压根儿没有丝毫的可比之处,长乐侯府世袭罔替,代代传承,只要后世子孙不犯大罪,大唐若仍在,便可富贵百年,郑南侯府不过世袭两代,从这一代起,若子孙没有建树,便会由郑南侯府的名号降为伯府,最后一一递减,数代之后也是富贵不在。

此时傅明华竟说傅仪琴想要为她的儿子谋傅明华?她莫不是发疯了!

几个丫环都有些不敢置信,但自家娘子的性格,几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碧蓝忍了心中的担忧,应了一声出去了,倒是碧青忍不住道:“大娘子可要与少夫人商议?”

傅明华靠在桌子上,捏着杯子冷笑。

她若猜测错误也就算了,若是猜测是真,恐怕梦里发生的事儿便要一一应验了。

谢氏的死恐怕也并不是为了要帮她摆脱傅仪琴的纠缠,更多的应该是要陷傅家于不义之地,让谢家往后谋得更多的好处罢了。

难怪到最后的傅家对自己如此不喜与怨恨,那时傅其弦恨她就罢,连傅侯爷也对她不管不顾,想必当初生的是谢氏借她名义上吊,最后迁怒到‘傅明华’身上罢了。

“不用了。”

她摇头,几个丫环不吭声了。虽说几人都是江洲送来的人,可从她们被送到傅明华身边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

碧蓝很快回来,傅明华正用了朝食,拿了本棋谱,她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小桌,上面已经摆了一盘残棋,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两旁窗户半支开,将这南室内照得亮堂。纱幔被撩了起来,桌上摆着一个碧绿的瓷烧狻猊,下方莲瓣里加了檀香,那青烟缓缓的从狻猊嘴里吐出,使得一屋里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香味儿。

小少女一手拿书一手执子凝神苦思的动作,在烟雾下显得宁静而安好。碧蓝像是受了影响一般,喘了口气才缓缓进入室内,傅明华落了一子之后,才头也没抬,目光盯在棋盘上道:“打听到了?”

碧蓝应了一声,跪坐到了傅明华面前的木脚踏上:“姑奶奶长子丁孟飞今年虚十三,从五岁起以姑爷替他启蒙,据说在江洲时,还曾得过简知府夸奖年少难得,姑奶奶想要表少爷入仕,此次随同丁家回来的,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傅明华没有出声,碧蓝知道她要听的并不是这个,接着又道:“表少爷去年曾纳了两个通房,只是在回洛阳时,被姑奶奶打发了。”

听了这话,傅明华眼中闪过凌厉之色,屋里气氛一下子有些僵硬。

碧云等人浑身紧绷,大娘子年纪虽不大,但这气势并不比谢氏差。此时她虽喜怒不形于色,可几人跟在她身边久了,都知晓她此时恐怕心中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的。

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最后只是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子儿落到了桌上,黑子将白子包围,白子已经输了。

她将手里的书一放,伸了个懒腰,碧箩已经递来帕子,她擦了擦手:“就这样的货色,也敢打我的主意?”

第十一章 齐氏

碧蓝离她最近,此时感受到的压力也就最深,她不敢抬起头,半晌之后才听到傅明华淡淡吩咐:“起吧。”碧蓝颤巍巍的起身,碧云与碧青各自挖了香膏子替她在手上抹匀。

这香膏乃是谢氏独有方子传承,每年送大量进侯府中,将傅明华调养得浑身肌肤不见半点儿瑕疵,碧云自己揉着揉着,看着那双带了淡淡香气如葱管似的手:“大娘子歇气。”

“倒也不是气。”傅明华勾了勾嘴角,“只是原本以为姑母要打我主意,也该有所依仗才是。”她倒是高看了傅仪琴,就这样一个儿子,也好意思来想傅家的姑娘。梦中的‘傅明华’就因为这么一个妇人,结果落了个明明高门嫡长女,最后却下嫁了一个寒门子弟,真是笑死了人!

她眼中闪过几分冷意,将被揉得已经暖和的手收了回来,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歇会儿。”

几人将她从炕上扶了下来,碧蓝替她将绣鞋穿上。所谓下士养身,中士养气,上士养心,乳母江氏因为是从谢家带来的,总是会要求傅明华每日午时小睡一会儿,晚上还有一场接风洗尘宴要熬。

傅明华午场起来时,几个丫环侍候着她穿戴妥当,来到谢氏院中时,安嬷嬷等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这是怎么了?”

傅明华解了斗蓬,谢氏倒是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一旁的薛嬷嬷便恨声道:“齐氏来过了,想与少夫人一块儿出席今晚的洗尘宴。”

安嬷嬷也不耐烦:“这可真是想的想方设法,不想去的躲也躲不掉。”

薛嬷嬷嘴里的‘齐氏’是傅其弦的贵妾,傅其弦贪花好色,府中妾室通房不少,像何氏那样被傅其弦碰过却又遗忘的人不知多少,可是齐氏却是傅其弦妾室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她原本是老夫人白氏一个表姐的女儿,齐家家道中落之后,将年幼时的齐氏送进了长乐侯府中。

像长乐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对于这样每年以各种各样名义投奔过来打秋风的亲戚不知多少。

一般来说长乐侯府花少许银子养着这些姑娘,既可以博得仁义的美名,又可以等到这些姑娘成长之时,以她们的亲事谋得好处。像这样的姑娘,名义上是客,事实上地位却又尴尬无比,而齐氏当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硬生生的与当初还不是侯府世子的傅其弦相好,傅其弦在将谢氏娶进门后,便迫不及待抬了齐氏纳为贵妾。

齐氏早在谢氏入府前,一直被灌避子汤,直到谢氏有孕之后才停,她运气倒也好,谢氏有孕不久,她也紧跟着传出好消息,谢氏后来生长女,齐氏则是拼死生出了龙凤胎。虽说从此伤了身体,不能再生育,不过她所出的傅临珏是傅其弦第一个儿子,所以在侯府之中更受傅其弦宠爱。

傅临珏只比傅明华小四个月,时常被齐氏撺掇着前往谢氏院中,估计是打着看谢氏现在膝下空虚,想将儿子过继到谢氏名下,将儿子提为嫡子,往后傅家诺大家业不止她有份,谢氏那丰厚的嫁妆往后也有可能儿子也可以分一杯羹的主意。

齐氏此人心思浅而又贪婪,可妙就妙在,她知道自己性格却也从不遮掩,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却每每教唆儿子总以孝顺嫡母的名义前来谢氏这边。

虽说十回有八回是被安嬷嬷等人挡了下来,可时间长了,这两个嬷嬷也是看齐氏极为的不顺眼。

像她们这样出身的人,阴谋诡计不害怕,倒是齐氏这样的不要脸,反倒是让她们大开了眼界。

傅明华抿了嘴笑,看了谢氏一眼:“母亲今日身体可是好些了?”

谢氏并不想说这个话题,她自己的身体她心中有数,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薛嬷嬷两人抱怨齐氏的话她也听到了,但齐氏这样的人在她眼中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她根本不屑于将心思放在这样的妇人之上。

她对于齐氏并不关心,对于女儿关切自己的话,更是忽略不计,当做没听到一般,皱了眉头就问:“傅氏回来了,你怎么看?”

今日傅明华已经去白氏房中看过傅仪琴了,她知道女儿性情冷静稳重,又心性聪慧。

此时她话一问出口,傅明华眼皮就垂了下来:“姑母说是此次回来,要替大表哥说亲的。”她一说完,谢氏顿时便回过味来:“今日在你祖母房中,她这样说了?”

谢氏问完,便见女儿点了点头,当下冷笑着,没出声了。

晚间宴席设在白氏院中,共分为内外两席,外间设在凉亭之中,四面以竹帘垂下挡寒,又放了火盆取暖,由傅侯爷与傅其弦作陪丁治平父子,内间则是在白氏房中,供女眷们玩耍用膳,谢氏领着女儿过来时,白氏抱着傅仪琴的女儿正逗弄着,屋里喜笑颜开的,出乎傅明华意料之外的,竟然之前说想要求谢氏带她前来参加这场宴席的齐氏也在。

此时她带着自己的女儿三娘子傅明珠正站在白氏身旁,得意洋洋的盯着谢氏看。

“阿沅来了。”白氏看到谢氏前来,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出声招呼。

她之前兴致好,抱着傅仪琴的女儿逗弄了一阵,傅仪琴的女儿丁秀玉已经年满四岁,初时抱倒只觉得小人儿软软一团甚是轻巧,抱得久了白氏只觉双臂酸软。

招呼了谢氏之后正要将怀里的女孩儿交给一旁的傅仪琴,站她身后的齐氏却眼睛一亮,站了出来:“婢妾来。”她伸手就要去接傅仪琴的女儿,“妾看到小娘子,便想起明珠小时…”

坐在旁边正与钟氏说笑的傅仪琴听到母亲招呼谢氏时,转过头来,还没开口说话,刹时便听了这话,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就朝齐氏脸上抽去。

齐氏压根儿没防着她会出手,这一巴掌被打了个正着,身体顿时不听使唤,‘噗通’一下便摔落到地上。

第十二章 好处

屋里众人冷不妨看到这一幕,俱都是呆住了,傅仪琴强忍了怒火:“原想接我女儿,没料倒是拍到你的脸上。”

傅仪琴此时十分窝火,不止是齐氏这个蠢货敢拿她那不堪出身的女儿和她家秀玉相提并论,最重要的是她出手打人时,那留得极长的指甲刮到了齐氏的脸。

权贵人家的妇人喜好留长指甲,她那指甲已留得有寸许长了,修剪得十分漂亮,并染了凤仙花汁儿,可此时因为打人,食指上的指甲竟齐根断裂,那疼痛简直让齐氏心中火气更是一波接一波的涌来。

虽说齐氏挨了打脸颊被抓破了,可听到傅仪琴这话,却又不敢吭声。

傅明华看得分明,伸手拉了拉披帛,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齐氏伸手捂着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咬着嘴唇不吭声。傅仪琴揉着断了指甲的手指,疼痛使她余怒未消:“我家玉儿自有乳母丫环抱着,要你来接什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