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侯府也得到了贴子。

谁不知道庄简公府地位显赫,哪怕就是与容家相比,也毫不逊色。

不止是白氏对这次庄简公府太夫人大寿十分上心,礼单也是再三比对,就连之前沁苑一行之后回来便消沉了许多的傅明霞也打起了精神来,一连裁制了好几身衣裳。

晚上向白氏请安时,碧云等人本来以为白氏恐怕都不会见傅明华便让她回去的。

自上回在沁苑之中,傅明华顶撞了白氏之后,使她心中生了芥蒂,对傅明华越发不待见。

本以为银红出来是要说白氏身体不爽利,让傅明华先回去,却没想到银红福了一礼:“夫人正在屋里候着娘子,已经好一阵了,快些进去吧。”

屋里已经烧起了地龙,白氏歪坐在椅子上,一旁桌几上已经摆了不少纸张。

听到脚步声时,白氏头也未抬,直接便让丫环奉了茶上来。

“元娘,你过来瞧瞧。”

白氏手里捏了几张单子,目光仍落在纸张上,伸手便唤傅明华过去:“你年岁不小,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这些掌家之事儿你也该管,你来替我瞧瞧,庄简公府太夫人七十大寿,这礼单我拟得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礼单

白氏斜着身体,望着傅明华看。

她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使傅明华将来出嫁之后多些掌家经验,事实上这些庶务嬷嬷都有教导,谢氏在时,压根儿轮不到白氏来插手。

而谢氏去后,白氏又对傅明华恨屋及乌,自然也没有那个心思来教她。

这礼单之上十分简单,除了两件出自江西御窖的八宝瓶外,一些食材、药材,以及布匹等,看得傅明华都有些想笑。

她伸手拉了拉顺着肩头往下滑的披帛,白氏的意思此时她自然明白了。

这张单子别说好,简直失礼之极。

白氏能拿出来,显然别有用意了。

长乐侯府虽然当年立府之时,得太祖隆恩,食邑五千户。

傅老侯爷在生时更是赏赐不断,在傅侯爷之后也有薪俸,可是这些收入却远及不上支出。

宫里赏赐的物件儿都是有定数的,不可配卖。

每年府里养着下人,侯府里大小主子一年四季都有几套衣裳的,更不要说平日的一些人情往来。

再加上长乐侯府中还养了不少投奔而来的穷亲戚,再大的金山也不够挖。

尤其是府中向来奢华,顿顿油脂满溢。

不过长乐侯府也不是维持不下去了,白氏倒是拿得出钱来。

之所以打傅明华主意,恐怕是这次庄简公府太夫人大寿,寻常礼品是送不出,若是贵重,白氏定是肉痛,这才想方设法的拐到傅明华身上。

难怪连着好些天不肯见她的人,今日破天荒让她进来,又是让人看座奉茶。

白氏递来单子时,一脸镇静之色,仿佛只是真在考问她这单子有无问题一般。

可惜她猜错了傅明华性格。

“依孙女看来,倒是不错,只是不知祖母可还有添改的?”

白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笑着抬了眼皮望着白氏看,白氏脸色刹时便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不错?”

白氏轻声反问了一句。

前些日子在沁苑中时,傅明华得罪了容三娘,并当面顶撞白氏,白氏便一直怀恨在心。

初时还担忧容家报复,后来幸亏出了容三娘病重,又有郑国夫人之死顶在前头,长乐侯府才安然无恙了。

她本想自己冷了傅明华一段时间,此时若她聪明识相,便该应承下此事,好讨她欢心才是,却没想到傅明华竟与她装傻。

白氏的眼神顿时便冰冷了,握紧了手里的单子,望着傅明华就道:“跪下!”

傅明华整理了裙摆,缓缓跪到了地上。

身后江嬷嬷等人看到这一幕,既着急,却又有些无奈。

白氏见她顺从,心里却是丝毫不见欢喜,反倒更是恼怒。

她深呼了一口气,忍了心中的火:“这样的错处你也瞧不出来,倒枉费了当初你母亲江洲谢氏之名了。回去之后抄写女诫二十回,元岁前交到我的手上!”

此时白氏分明就是恼羞成怒,故意找茬了。

傅明华应了一声,离开白氏院中时,江嬷嬷便心里沉重。

虽说傅明华并未怠慢,但现在离元岁并没有多长的时间,要想抄完二十遍女诫也是不易。

等到了庄简公府太夫人独孤氏生辰那一日,傅明华也不过才抄了两遍罢了。

此时离元岁又没多少时间,若是抄写不完,恐怕白氏又要借机生事儿。

好在碧云几人临摹傅明华的字迹帮着抄写,已经有两天时间了,年前应该能抄写完。

等到了庄简公府太夫人生辰那一日,不止是洛阳权贵几乎都来了,就连宫里几位皇子公主也都来了。

庄简公太夫人出身显赫,她的娘家乃是独孤氏,极有来头。

往上追溯,独孤氏的先祖乃是宇文皇朝时期大将刘成,失败被匈奴俘虏,后改为独孤氏。

直到陈太祖收复失地,独孤氏才重回陈朝,定居洛阳,而后发展壮大。

在陈朝杨氏家族治天下时,独孤氏与宇文氏也曾通婚。

太夫人出身独孤氏正房嫡出,嫁进庄简公府后又为儿子娶妻荣国夫人杨氏,可说庄简公一门显赫无比。

杨氏又生先皇后,地位超众。

虽说皇后已死,但嘉安帝对庄简公府依旧是看重有加,逢年过节总是会有大笔赏赐。

这样的情况下,洛阳之中想要巴结简庄公府的人简直如江之鲫一样多。

白氏与一群人围在太夫人身侧,一群小娘子则又聚在一起玩耍。

庄简公府客人来来去去,热闹非凡。

苏氏看到傅明华时,便朝她凑了过来。

“怎么不去与她们玩耍,偏倒来与我凑上一堆?”

傅明华似笑非笑望着苏氏看,她便笑了一声:“我也是不想来,只是与她们也确实没什么话好说的。”

庄简公府尚有几位未婚的郎君,都是嫡房所出。

能与这样的人家联姻,那是名利双收。今日不少人都盯着庄简公府,可苏氏心中早有贺元慎,也不想与她们一块儿凑热闹。

傅明华微笑着,也不说话。两人绕着湖边走,此时湖面已经结了些细碎的冰,风一吹来便让人浑身哆嗦。

几道不善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傅明华敏锐的感觉到了,抬头去看,那被她发现的几人却是不闪不避,依旧恨恨的望着她看。

苏氏显然也发现了,望了过去。

她来洛阳还没多长时间,对各家闺秀名字排行倒是背得滚瓜烂熟,但脸貌却记挂不住。

“那是柱国公府的二娘子、三娘子,以及顾家的两位小娘子。”

傅明华看了一眼,见苏氏一脸懵懂之色,出声解释。

苏氏何等聪明,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利益关系,看了傅明华一眼:“你可能行?”

傅明华不由便笑了起来,苏氏一见,便赶紧溜走。

听说魏敏珠已经定下了亲事,议的是岐王府嫡次子燕韫为妻,与魏敏珠同岁。

之前燕追弃幽州而选益州的举动,便使柱国公府彻底明白了燕追选择。

魏敏珠耽搁到如今未定亲,年纪已经涨了,嫁进岐王府又非什么好亲事,她这样的出身,本该嫁进一等人家为妻,掌府中中馈的。

可惜嫁了燕韫,往后只是做一闲散宗室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抓人

柱国公夫人善生养,共生了三儿三女,三个女儿中魏敏珠为长,她的亲事当初耽搁了,可想而知下面两个妹妹的亲事自然也就搁下了。

当初魏敏珠恨傅明华,此时难怪她的两个妹妹也恨她。

至于顾家的两位小娘子,都是魏氏所出,魏氏又是柱国公府出身,是魏敏珠的姑姑,几人不喜欢傅明华也就不奇怪了。

苏氏之所以避走,是因为贺元慎与顾喻谨乃是至交好友。

“苏娘子倒真是爱世子了。”

江嬷嬷自然也明白其中弯道,不由便叹了一声。

傅明华顶着几个小娘子怨恨的目光,不紧不慢的从湖边走过,魏家两个小娘子就咬牙:“她脸皮倒是厚!”被人这样恨着也不怕。

直到转角过了一片腊梅林,几位小娘子的目光才不见踪影了。

另一头梅林转角也有人过来,她一转头,几乎便对直撞上了。

披着一件黑色鹤羽大氅的燕追身长且又脸小,挑了眉望着她看,装出一副意外撞见的模样。

“元娘?”

江嬷嬷等人便站住了脚步。

傅明华看了他一眼,他身后并未跟人,今日太夫人独孤氏大寿,几位皇子也算是先皇后之子,太夫人生辰自然也是要来的,遇到他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偏在这里遇到他了。

燕追身为皇子,可不是像她一样能随意抽空出来乱走的。

她叹了口气:“殿下。”

燕追便轻声笑起来了。

“知道你聪明,瞒你不过。”

他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怎么来得这样慢?”

早晨来独孤府时,他就令人盯了半天了,可长乐侯府的人直到此时才来。

又不是皇亲国戚,身份特殊,进来自然也是有先后的。

傅明华不相信他不懂,他分明就是有意找话说。

两人沿着梅林小道而走,燕追身材高大,她也不低,在同龄少女中已经算是拨尖的了,可偏偏只刚刚抵他肩头。

“上回送去的蝴蝶,可喜欢?”燕追低头含笑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瞳孔便微缩。

他已经算是话少的,可她话更是不多。此时他提起送去的礼物,她也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恰到好处。

燕追发现她虽与自己同行,但却极有分寸的落后他半步,他虽然仍是笑着,但眼神却渐渐锐利了。

“容大人送的东西,当然是好。”傅明华回了一句,燕追就摇头:“不好。”

她愣了愣,仰头看他:“不好?”

“不好。”燕追回了她一句,“元娘,你这样不好,我不开心。”

他深深望了傅明华一眼,傅明华顿了顿,便停下了脚步:“殿下觉得我哪里不好?”

燕追望着她看,她目光也不闪躲,燕追最终叹了口气:“上回长乐侯夫人可为难你了?”

“没有。”傅明华摇了摇头,不想看他,她这话一说出口,身后不远处江嬷嬷却张嘴:“怎么没有?夫人前些日子明明罚您抄了二十遍女诫。”

江嬷嬷突然插嘴已是失了规矩,燕追却是皱了眉,声音已经有些严肃:“她敢罚你?”

“为何不敢?”

之前燕追都在说她不好,白氏为什么就不行?她虽没这样说,但意思燕追却明白了。

他忍不住笑,又走了两步,看傅明华跟上来之后,才问道:“元娘,在你心中,我与贺元慎究竟有何不同?”

傅明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不同。”

“除了出身、样貌、名字之外,在你心里,我与贺元慎没有丝毫的不同。”燕追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神色有些凌厉逼人:“我们都是一样,心悦于你,想要讨好你,娶你的人。”

他之前太过自视甚高,从未想过这些。

燕追头一次将话说透,傅明华只觉两颊发热,终于冷静不下来了。

她转头四处看了一眼,江嬷嬷等人没有再跟上来了,远远的在梅林一角那里,四处张望着。

“看我!”燕追伸手将她肩头按住,眉梢间带着几分狠色:“可你对我跟贺元慎却是一样的态度。”

甚至她对贺元慎时笑得比面对自己时还要多!

“他算什么东西?”燕追看她眉心紧锁,唇角抿着,心里有些怒有些气,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就连他说了让她看他,她没有照办,他却好像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怒火。

“殿下。”傅明华伸手将他手掌格开,本来以为难以办到,却没想到几乎没用力,他就已经将手放开了。

她后退了两步,伸手想要整理肩上被他抓乱的大氅,只是手伸出去却被他一掌握住。

他只是微微用力,就将傅明华拉近了。

“那在殿下心里,我跟旁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傅明华被他拽住,也不挣扎,只抬头冷冷望着他看。

她有些发火了,这会儿眼里带着怒气。

燕追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抬了手,傅明华以为他要做什么,正要防备时,他却将她大氅整理了一番。

“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说不出来有哪儿不一样,但她跟旁人是不一样的。

如果他娶魏敏珠,那么他不会像现在一般费心尽力,但可恨的是,在她心里恐怕也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他忍了又忍,将她手腕放开。

那腕如洁白的羊脂,细腻温暖,燕追看了一眼,就远远听到有人在唤:“傅大娘子可在?”

傅明华应了一声,低头福了一礼告辞,燕追看她急匆匆的走了,他吸了两口气,一手将大氅的系结扯断,嘴里喝了一声:“戚绍。”

躲在一旁梅林里的戚绍从树丛中钻了出来,刚刚他隐藏得好,那梅林密密麻麻又种得厚实,傅明华并没有发现他。

他一出来,顾不得满头花瓣树叶,燕追将手里的大氅扔给他:“把贺元慎给我蒙了眼抓来。”

戚绍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发怒,不由小声道:“不好吧?”

今日太夫人大寿,若是将贺元慎绑了,到时他哭哭啼啼告状,到时恐怕扰了庄简公府喜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抓人

庄简公府颇有名声,先皇后又出自荣国夫人肚皮,若是闹了起来,查出是他所为,庄简公虽然碍于燕追皇子身份不敢追究,但背地里恐怕会倒向燕信一方去。

若背地里向皇上进言,嘉安帝说不准要罚他。

燕追看了戚绍一眼,似笑非笑:“你都能想到,我想不到?”

“你小心一些,将他眼蒙了。”

他倒不是惧卫国公府,只是他要做的事情毕竟不是多光彩,所以仍是小心为上。

至于庄简公府倒向了哪一边,燕追看着戚绍冷笑:“你觉得我会在意?”

他眉如剑,眼神似刀,寒意逼人。

戚绍自然低头。

这庄简公府两人都不是第一回来了,戚绍抱了鹤氅往外跑,燕追则是顺着小道与傅明华反方向走。

江嬷嬷看傅明华不出声,刚刚虽然没有跟近,可她也瞧得出来,好像傅明华离开时,燕追的眼神有些不大好看。

江嬷嬷顿了片刻,凑近了傅明华问:

“娘子跟三皇子可是有些误会?”

原以为她恐怕脸皮薄,不会应答的,江嬷嬷却没想到自己这样一问出口,傅明华便冷笑了一声:“他说我这样不好。”

她哪儿不好?

燕追此时人都走了,傅明华还心里有气。

她对他恭恭敬敬,崔贵妃当日说他有意于自己时,她是拿他当成将来可能会嫁的对象看,她处处恭谨守礼,没有行差踏错,她哪儿不好?

江嬷嬷愣了一愣,还是头一回看傅明华气得脸都红了的样子。

这样的小娘子,仿佛比自己记忆中的更要明媚生动。

江嬷嬷将傅明华奶大,对她性格尤其清楚。她惯来便不像是其他活泼的少女,心中有成算,处事周到。

好倒是好,只是又缺了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之感。

此时她气得双颊晕红,不若平时镇定了,倒透出几分少女娇纵的模样来。

“殿下说您哪儿不好了?”

江嬷嬷使了个眼色,让碧云等人离得远些,这才靠近了傅明华,小声的问。

傅明华顿了一顿,嘴角就抿紧了。

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燕追说她待贺元慎没有丝毫不同,甚至对贺元慎时笑得更多一些。

可他怎么不想想,贺元慎又哪有他这样危险?

她性格稳重,又冷静,寻常事轻易不能搅得她心浮气燥,十个贺元慎她也能拿捏得住。

但燕追性格便完全不同,她每回见他,防备总多于算计,又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更何况女子嫁人,不都与丈夫相敬如宾,对丈夫客套恭谨,她都这样了,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她不想说话,情绪有些低落,江嬷嬷看得却是想笑,正要再问,那寻路来的丫环却发现这边脚步声,朝这里过来了:“傅大娘子,长乐侯夫人正在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