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碍于容妃、嘉安帝,没有人敢说罢了。

崔贵妃伸了手指点点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八月中旬,嘉安帝祭天求停止水灾。

而祭坛祝版之上文字写得不够工整,悬挂的天灯其中一盏出了意外,而使嘉安帝十分不满,祭祀之礼一完,当即斥骂礼部尚书罗应泠以及工部侍郎宋兴等人。

傅明华歪坐在炕上,拿了本书在看,旁边一碟子敲开的核桃仁儿供她取用。

“皇上大发雷霆,那礼部罗大人、工部宋大人等,都是王爷的人。”

紫垣跪在傅明华面前,拿了个小锤替她敲核桃,敲好的核桃便交到碧云手里,放进小桌子上的碟子中。

傅明华捡了核桃吃,听了这话便眯了眯眼睛,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想使嘉安帝着手剪除燕追势力了。

而这个人除了容妃之外,不做他人想。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有人回话的声音,不多时,碧青擦过了脸换了鞋才进内室来,头发衣裳都有些湿,裙摆之下有拧过水的痕迹,显然是一路匆匆赶回的。

“云阳公主拆了裴济的老房,如今裴家人都跪到了宫门之外。”

这话一说出口,江嬷嬷等人都惊呆了!

傅明华示意碧蓝倒杯热茶进来,碧青捧了热茶,脸上才回复几分血色,心里整理了一番语言才道:“今日奴婢回了侯府,出来时便正好碰上。”

眼见已经八月中,傅明霞的婚事定在了八月二十一日,没有几天了。

傅明华早前便让人备了礼单,今日让碧青清点了一番之后送到了长乐侯府。

她办完了差事,回程途中便正好看到燕玮气势汹汹,将裴家房屋拆了。

当时裴家的房子离长乐侯府只有不远的距离,当时拆卸院墙时的动静,将碧青都吓着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侍从将裴家的人从府里拖了出来,扔得满地都是,一家老小哭的哭,喊的喊,却无可奈何。

这边的动静引了一些门房出来看,但在见到是云阳公主府的人在‘买房’之后,便都将头缩回去了。

碧青看了一会儿,还险些遭人打了。走时裴家的人要去宫门前跪着,求嘉安帝主持公道,她才匆匆回来。

一回来便急着过来将这事儿跟傅明华说了。

她说完了话,才抱着茶杯小小口的喝。江嬷嬷听到此处,终于忍耐不住:“裴家好歹也是忠良之后,这也实在是…”

能住在长乐侯府不远的地方,可想而知裴家也不是平民百姓。

第二百八十一章 激化

裴济是先帝初期时的老臣,是永昌二年登进士。

唐代进士只取二十六名,每三年一大考,可想而知,天下学子众多,能挤入进士门的人,都非泛泛之辈。

俗话有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这裴济考中进士时,已经五十有六了。

中了进士之后,他投赠干谒于各权贵,后受当时的礼部侍郎苏隐引荐,而后任镇州县丞,为县令处理一些杂务,生活困苦。

当时任县令的胡适因受人弹劾罢官,他被破格提为县令,而后开始步步青云。

太祖后期,他敢于直谏,忧国忧民,深得先帝看重,后官至中书侍郎,后赏花落井而死。

他在生时先帝赐宅院与他居住,死后太祖感念其恩德,还曾为他题句,并赐其子勋位,虽至今裴家不见天才绝艳之辈,但今日一事也算是遭了横祸了。

裴家的宅院正巧在云阳公主府不远处,云阳公主若想了其他方儿使人迁走,看在她身为帝姬,裴家势弱不敢与她争锋,悄悄搬走了就是。

但偏偏她骄横无比,这样下雨的傍晚,直接将裴家人拖了出来便抢房,也实在是太嚣张了些。

傅明华听着碧青说话,又吃核桃吃得口干,便端了热茶喝了一口。

“奴婢走时,裴家哭得十分伤心,稚子无辜,实在可怜。”碧青小声的道,江嬷嬷就叹了口气。

“无权无势而已。”傅明华说了一句,碧青便不出声了。

嘉安帝晚上便听说了此事,急召云阳公主进宫。

秦王府位于太和门之侧,离宫中也近,傅明华第二日便进了宫见崔贵妃。

途经月华门时,正好便遇到了从宫内出来的容三娘一行。

她坐在小辇之上,由四个宫女抬着,脸色微白。

两方人马远远遇到,抬着容三娘的宫女便停了下来,要避到一旁。

她冷冷的吩咐:“谁让你们避开?”

几个宫人险些哭出了声来。

与傅明华相比,她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容氏之女,虽说得皇上宠爱,可到底无名无份。

而傅明华就不同了,她是亲王妃,品级远在容三娘之上。

哪怕就是皇上宠她,如今她怀了身孕,进宫之后也不过是个昭仪,仍见了傅明华要行礼的。

此时见傅明华而不让,若皇上宠她倒不会怪罪,但若傅明华追究,抬辇的宫女始终是要倒霉的。

“王妃…”

江嬷嬷靠近马车,询问傅明华的意思。

傅明华也听到了容三娘的话,微微一笑:“让她吧。”

天欲其亡,必欲其狂!

碧云等人有些愤愤不平,便仍是听了她的话,驱着马车侧让于一旁。

容三娘经过时,娇声大笑,听得碧云等人脸色便更难看了。

来到蓬莱阁中时,崔贵妃显然早就知道了此事,握了她的手道:“委屈你了。”

“怎么会委屈?”

傅明华微微一笑,她不会允许容三娘活着。

“跟她又没什么好计较的。”

崔贵妃听了这话,就只当她心性好而已。

“昨夜皇上大发雷霆,容妃被训了个灰头土脸。”崔贵妃笑得恣意,她昨夜便有先见之明,赶去劝皇上消气的功夫,提议让人将容三娘接进了宫里。

容妃都灭不下来的火,容三娘却灭了下来。

“今晨容三娘轻声细语的劝皇上,容妃当时还跪在宣徽殿里,侄女劝了半晌,皇上才让她起的。”崔贵妃敢保证,经过此事之后,容妃对于容三娘怕是不止不会感激,还会恨她入骨的。

崔贵妃当时瞧着容妃有些疲惫的脸色,此时又勾了勾嘴角。

“最重要的是,当时云阳对容三娘一脸感激。”反倒是对为她跪了半宿的容妃正眼不瞧的,如此一来容妃自然是大受打击。

“她怕是又要病的。”时至今日,容妃再是老谋深算,嘉安帝的心思不在她身上,靠的便只有这些不入流的小招式了。

崔贵妃亲眼见着傅明华一步一步部署,从当初设计使云阳公主外嫁简叔玉,而后简叔玉反唐,却兵败自尽之后,燕玮性情大变,与容妃处处作对。

还有容三娘这个碍她眼的,将她的宠慢慢分走。

年轻的容三娘正慢慢蚕食着容妃所拥有的一切。

“容妃娘娘当时脸上神色如何?”

傅明华听到这里,却仍觉得有些不大放心,问了一句。

崔贵妃就道:“当时不动声色,但脖子下青筋却都绽起。”

听崔贵妃这样一说,傅明华心头不自觉的长舒了一口气。

若容妃当时又怒又恨,十有八九是假装的。像容妃这样老谋而深算的人,心中越是恨极,越是不动声色。

反倒若是作戏,才会十分夸张。

但此时听崔贵妃说她仍作镇定,傅明华便敢肯定她心中定是气疯了。

“皇上封了裴晋元一个尚书省工部之下水司员外郎,又另为裴家择一府邸。”才将此事平息。

傅明华心中琢磨着,嘉安帝这行为举动有些不大正常。

若照情理来说,嘉安帝当初将云阳公主嫁简叔玉,而后简叔玉谋反。

哪怕容妃能言会道,说得嘉安帝心中对于当初将宠爱的女儿嫁了这样一个反贼,而使女儿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还落了胎而感到有些怜悯,可这怜悯也不应该是无止境的。

细数之下,燕玮回洛阳之后闯下不少祸事,名声在外,嘉安帝就是再多愧疚,也应该磨灭了。

可他对燕玮却再三容忍,这种容忍不像是父亲对于女儿的宠爱,反倒像是有意放纵,而背后有什么缘故般。

她想到了容妃,但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皱了皱眉,暂时将这种念头压了下来。

崔贵妃心情很好,容妃一倒霉,她便开心。

此时笑得嘴都合不拢,要留傅明华在宫里住一宿。

当天便听到嘉安帝处理了裴家的事后,派了黄一兴前来,要向崔贵妃借几位规矩教得好的嬷嬷到公主府,教云阳公主规矩。

嘉安帝下令,崔贵妃自然便从善如流,挑了几个婆子送去,这举动一下便捅了云阳公主的马蜂窝,当下跑到容家里与容三娘诉苦:“不就是想将府扩得大些?父皇却如此小题大作,还送了几个贱婢来折辱我!”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弹劾

云阳公主性情骄纵,容三娘也不是柔顺懦弱的性格,对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当下也便点了点头。

两人身为表姐妹,在燕玮出嫁之前关系便不错,容妃虽然数次三番告诫燕玮不要与容三娘有往来,但燕玮又哪儿肯听她的?

尤其是简叔玉死后,母女俩生出嫌隙来时,燕玮反倒与容三娘更亲密了。

八月中旬,雨不止没小,反倒大了起来,黄河水泛滥,洛水涨了上来,将沿岸的民族都淹了。

嘉安帝再次祭天,雨水仍是不停,嘉安帝下罪已诏,认为百姓受苦,而是自己无能之故。

令百姓禁三月娶嫁喜乐等事,旨意一传开,旁人倒不如何,傅明霞却险些笑疯了。

燕追前往太原府及黄河沿岸,指挥防洪及安置灾民。

而洛阳里嘉安帝备下粮食,安排了人马送入受灾之地。

洛阳里人心惶惶,河水已经漫过堤坝,许多坊市都进了水,只是皇宫位置偏高,尚未受灾而已。

雨水却是还没停下来。

早上醒来时,听着雨打在屋顶上发出的声响,傅明华睁开眼,等碧云端着水进来。

现在才八月,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阳光明媚之时,今年却是被子都增厚了。

碧云侍候着傅明华起身,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今日好几些人都受了容三娘子之邀,前往珍宝阁。”

而傅明华贴子都未接到。

外面雨下得‘淅淅沥沥’的,傅明华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头发带着水气。

碧云是傅明华屋里侍候的大丫环,地位远较普通下人高,并不需要出去行走,没怎么淋雨的缘故。

低等的丫环是连进屋的资格都没有。

就是这样,她头发衣裳也不是全干的,可想而知雨是有多大,在这样的时候,大唐饱受水灾之苦,嘉安帝甚至还下了罪已诏,禁婚嫁宴乐之事的时候,容三娘还在设宴邀人前往珍宝阁?

“有哪些人去了?”

她任由碧青与碧蓝替她脱了衣裳,洗漱之后换了干净的袍子出来,眯着眼睛就问。

“听说云阳公主也去了。”

除了云阳公主之外,还有卫国公府、靖王府的人都去了。

就连定国公府的娘子以及岐王府中世子妃都接到了邀约,唯独傅明华连音讯儿都没有接到的。

碧云说起这事儿,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傅明华却不恼反笑,碧云有些不解的看她。

“您为什么不生气?”

容三娘摆明轻视了她,前些日子宫中遇到时,容三娘十分嚣张,还要傅明华这个正品的亲王妃与她让道,如今设了宴也不请傅明华,实在是太不给人脸面。

“国难当头。”

傅明华说了这几个字,便坐在椅子上,任由梳头的宫人替她拢头发。

今日又不需要出门,更不用像普通人家,日日还要侍候婆婆,向长辈请安,她头发便挽得简单,连妆也未画,只是以香夷子抹脸,收拾齐整也就是了。

“哪有功夫嬉戏取乐,我要抄写经书,等到水退之时,送到白马寺中谢佛还愿!”

她翘了手指掩唇笑。

容三娘给她这样一个好机会,若不落井下石,岂非辜负了这天时地利的好机会?

碧箩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傅明华巧笑颜兮,便听命的下去为她备纸墨笔砚了。

当天容三娘设宴之后,便听说宴中有位名叫李彦安的青年,文笔容貌十分出众,性情又是风流端雅,三公主燕玮欣赏他人品样貌,数次召他进公主府,为三公主画像。

一来二去,洛阳里便有了些流言传出来。

傅明华听到这些消息时,便只是笑了笑,低头又抄经书。

崔贵妃行动迅速,当天她只是提了那么一句,崔贵妃却很快反应过来,并将这事儿办得妥贴,也实在是很厉害了。

九月十一日,洛阳的水已经没进了宫墙,雨便渐渐小到了,到了傍晚,便难得没有再听到雨声,第二日白天一看,雨水歇了,久违的太阳才钻了出来。

众人欢欣鼓舞,太阳一出,便似挥去了积累了一段时间的阴霾。

嘉安帝颁布政令,免六个月税赋。

此次水灾百年一遇,灾后所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各地灾民需要安抚。

傅明华进宫时,崔贵妃得知她抄了经书祈福,对她此举大为赞赏,两婆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崔贵妃心情很好:“亏你有心,有些人在国难当头时,还只知取笑玩乐。”

她话里所指的人,肯定就是容三娘与三公主等人了。

崔贵妃倒也不是有什么忧天下黎民百姓之忧的情怀,只是容三娘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欢作乐,却使她心情十分愉快。

嘉安帝最近为了水灾一事而夙夜忙碌,後宫都很少进,宫里诸人连穿红戴绿都少,容三娘却如此不知进退,必定会倒霉的。

傅明华十五日后大张旗鼓去了白马寺一趟,将亲手抄写的经书供奉于寺庙之中。

而此时御史台御史中丞王植岁弹劾中书侍郎容涂英,教女不严,而使其女容三娘在国难期间,皇上明令禁止的情况下,依旧聚众取乐,饮酒嬉笑。

与容三娘同行的,还有靖王府、定国公府、卫国公府、云阳公主等一并遭了弹劾,容涂英在听到这话时,当即便抬头朝龙椅之上的皇帝看了一眼。

帝王穿着冕服,脸庞挡在冠下看不清是喜还是怒。

此次灾难,他竭心尽力表现自己处事才干,却没想到王植岁会在这里咬上自己一口。

他心里清楚,王植岁必定是三皇子燕追的人,这会儿就像一条疯狗。

自己的女儿容三娘是嘉安帝的女人,腹中还怀了皇帝的骨肉,容涂英不相信王植岁不清楚。

可此人却一心忠于秦王,明知这样的情况,还敢出口,便是不怕得罪人的。

容涂英心中怒火中烧,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嘉安帝有意升他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辅林共同处理家国大事。

所以此次水灾,他办事尽力,没想到却因为容三娘之故,而此时遭到弹劾。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失宠

这事儿一旦查清,他养女不教,纵女行乐,这平章事一职,必定就黄了。

容涂英握紧了手中的玉板,心里发怒,嘴中自然是不肯认输。

朝中大臣争得厉害,嘉安帝稳坐钓鱼台。

而此时的三公主府里,燕玮正听着下人的回报,说是御史中丞王植岁弹劾自己时,越听便越是愤怒。

她只是喝个酒,却遭了‘奸人’告状,而王植岁还是燕追门下走狗。

她一时头晕脑涨,点齐了人马便要出门报仇。

这头才刚下朝,几位大人下了朝还气哼哼的互不理睬,那头王植岁才刚出第二道宫墙,便遭云阳公主堵住。

燕玮二话不说,便骑了紫骢马上前,拿了鞭子便朝王植岁抽去。

幸亏王植岁躲得快,护住了脸,不过身上背上还是受了伤。

这下便如捅了马蜂窝,嘉安帝就是再宠容妃,此时也不由大怒。

剥其半年俸禄,削其食邑汤沐,降公主为郡主,封号不变,没收公主府,而另赐宅第居住。

容妃听了旨意,当即险些睁着眼睛晕死过去。

以往都是容妃跪在宣徽殿后的广场之上,而这一回跪的则是容妃与燕玮了。

崔贵妃带了傅明华过来时,容妃的脸有些发白,她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粒米未进,那如花朵般娇嫩的嘴唇都已经有些干了。

以前的她是嘉安帝娇养在手心中呵护的一朵花,可如今的她又是什么?

“你来干什么?”

燕玮在看到崔贵妃与傅明华时,脸上便露出怒容,尖锐的喝。

干什么?傅明华低头勾着嘴角,当然是来看她们的笑话了!

“云阳年岁不小了,怎么专干这样糊涂的事儿?连朝廷命官也敢打,是谁给你的胆子呢?”

崔贵妃心情愉悦,却故意叹了口气,露出忧愁之色:“如今皇上大怒,我便想着与你嫂嫂前来替你求求情的。”

容妃勉强一笑,挪了挪膝盖,跪了半天,任她心思深沉,耐力过人,可此时膝盖却似针扎一样的疼。

她想着想着,心里却难免有些悲凉涌了出来。

想当初,她得宠之时,要见嘉安帝,又何至于跪了这半晌?却不知从何时起,要见嘉安帝还得请黄一兴再三通传。

从当日燕玮嫁简叔玉时,便一步错,而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