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华一连说了两个‘只是’,却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崔贵妃故意逗她,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她脸上露出少女般生动可爱的神色。

“只是王爷那么一说,我想兴许…”傅明华硬着头皮,说了两句,又要伸手来替她捏肩,崔贵妃扬了眉梢,那神情显然是要让她接着往下说的。

她双颊通红,将双手垂了下来绞在腹前:“如今朝里王爷日渐得势,此时遇些事,正好交出一部份权也是好的。”

傅明华深恐崔贵妃再问,嘴里连忙就说话。

幸亏外头侍人传报的声音传来,说是燕追来了。

她几乎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喘气声使得崔贵妃又笑了。

燕追进来时,就看到傅明华有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一副庆幸的模样。

他披着黑貂厚裘,头上身上沾了些雪花,迈步进殿,容貌俊美,目光冷峻。

崔贵妃则忍俊不禁,他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心情不差的样子,接过静姑亲自递来的帕子擦了手,才大马金刀的坐到了下人端来的凳子上,含着笑意问了一声:“在说什么?”

年后他便要行弱冠之礼,看上去日渐有了掌权后恢弘的气度,冷静、自持,眉眼间以前飞扬桀骜的神彩,渐渐深不可测。

他说话时声音略低,身上有酒气,显然是喝了些酒的。

傅明华唯恐崔贵妃又提及燕追要陪她泛舟洛水之上的事儿,一双耳垂都通红,看得燕追眼珠都不愿意转开一下。

崔贵妃忍了笑,咳了一声。

宫人捧来热茶,燕追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宫人便放在一侧的矮桌上,使他一伸手便能够到的位置。

“也就说了些闲话。”崔贵妃说了这话,就看到傅明华一副放心的样子,又低头以手指捏了兰花掩在鼻端忍笑,好半晌才抬起头来,表情渐渐肃穆了:“今夜的事情你准备如何解决?”

燕追被她轻咳提醒,也不再总盯着傅明华看了,好歹收敛了一些。

听了崔贵妃问话,他微微一笑,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心中有数。”

这就是崔贵妃最喜欢傅明华的地方。

养了儿子,他心中想什么,长大之后,便难以琢磨猜测了,心思极深。

“你与我说说,也好让我心中有个底。”

崔贵妃问了一句,燕追就道:“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罢了,不足为惧。”

傅明华也说过这样的话。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养晦

崔贵妃揉了揉额角,燕追不知怎么的,笑着开口:“我早料到容涂英不会善罢甘休,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您放心就是。”

他居然出人意料的愿意解释,崔贵妃有些意外,燕追就站起了身来:“时辰不早了。”

意思就是想要回去了。

崔贵妃得到了他的态度,心中大石落了地,也没有想其他的,连忙便吩咐静姑送了两人出去。

今夜这样的情况,好几道宫门都落了锁,唯有从玄武门前经过盘查才出去。

两夫妻出宫之时都未说话,傅明华还有些懊悔自己之前一时说漏了嘴,燕追看在眼里,也暂时不问她。

因傅其弦带刀入内之故,此时玄武门前监门校尉多了比平时人数多了数倍不止,燕追两人的轿舆抬出来时,门下省两位侍中大人都在,以及一队缇骑也在,守得十分森严。

看到燕追两人的轿舆出来时,左右侍中两位大人都忙上前来。

燕追坐在舆中,并没有下舆的意思,隔着纱幕,一群人忙都上前行礼叩头。

“查到如今,李大人可查出什么端倪来了?”

他懒洋洋的问。

玄武门前被不少缇骑打的火把,照得如同白昼,被他点名的右侍中李如度身上如发了大水一般,将缎子衣裳都浸湿了。

他不时拿了帕子擦额头,向燕追报告今晚发现的事情。

容妃有备而来,只向傅其弦动了手脚,自然今夜闹这样大动静,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燕追的声音隔着纱幕传出,火光下他的侧脸若隐若现,几人却不敢抬头去看。

“司门侍郎呢?”

他问的是燕信,李如度一听,更是头都大了。

左侍中王秋甫露出一个隐晦的笑容。

两位侍中大人都在门下令许颢之下,许颢年迈,已是先帝时期的老臣,最多不出三五年,两位侍中便有其中之一要脱颖而出。

这两人年纪相当,也都是进士出身,当年进了翰林院,大唐建立几十年来,无论是杜如臻还是门下令许颢亦或尚书令窦文扬、平章事李辅林等数位手握重权的大臣,都是由翰林出来的。

也因此,翰林院也有丞相储备之所的美称。

两位大人如今也在为自己各寻前程。

容家在朝堂中势力不小,容涂英如今大肆提拨自己人,嘉安帝呈一种异常纵容的态度,所以左侍中李如度投靠的是容家。

相反之下,王秋甫自然靠的是秦王一党了,他是燕追之人,此时听燕追开口,便寻了礼:“四殿下兴许有事耽搁。”

傅其弦带刀入内,固然本身罪责难逃,但是燕信同样也逃不了。

他是门下省司门侍郎,管的就是这个。

既然监门校尉该当死罪,那么燕信也该连坐。

尚书省下右仆射苏颖竟然只口咬死了傅其弦,燕追笑了笑,提了提领角,淡淡吩咐一声:“走了。”

抬舆的侍人重新将舆抬了起来,傅明华的轿舆跟在燕追身后。

李如度维持着送两人轿舆离开的姿势,直到半晌之后,王秋甫才笑道:“李大人,王爷与王妃已经走了。”

听了这话,李如度这才直起了身,眼角肌肉抽搐了一番,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才又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吩咐着众人将城门看好了。

回了王府,燕追还有事要处理,先让人将傅明华抬进了内院。

傅明华想着今日的事,吩咐江嬷嬷明日使人,召杨氏过王府来说说话。

今日的事儿她要问问杨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水里泡了半晌,外头冰天雪地的,浴室中却是雾气迷蒙,十分舒服不想起身。

周围静悄悄的,她头靠在池沿之上,想着此事之后燕追要承受的麻烦,容家怕是会借此机会,再次铲除异已,安插亲信了。

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权势的交替是一场风险十足的赌博,她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儿,江嬷嬷等人没有说话了,原本在一旁替她按压清洗头发的碧箩也没有了动作。

她感觉有危险的目光望着她看,傅明华睁开了眼,就见到池中的一侧,燕追蹲在池边,手掌都探入池里了。

“您什么时候来的?”

她有些羞恼,双手环了胸,又侧头要让江嬷嬷递帕子来给她。

燕追目光落在她若隐若现的娇躯上。

水将漫过她的胸,淡芯蓓蕾在水面若隐若现的。

她感觉到燕追的目光,将身体往水下沉,任由温热的水流漫过光滑细致的肩了,傅明华才觉得自在了许多。

“您什么时候来了?”

“有一阵了。”燕追站起身,朝她走来,江嬷嬷等人避让到一旁,面对这样的情况,都不敢抬头去看。

傅明华双手环在胸前,沉入了水底后,池水带来的压力使她喘气都有些困难,脸又更烫了。

他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拿过一旁的玉篦子,沾了膏子,取了她一缕头发,学着刚刚碧箩的动作,替她洗头。

“王爷…”

傅明华侧头要让,燕追就道:“别躲。”

碧箩等人在一旁,既不敢上来,又不敢说话。

他明明已经忍得额角青筋都绽了出来,偏偏装着没事儿人一般,仔细的替她梳理长发。

江嬷嬷就小心翼翼道:“王爷,奴婢替您搬根凳子进来吧?”

“不用。”他声音有些沙哑,吩咐着:“我与王妃有话要说。”

江嬷嬷等人就明白过来,避出内间了。

傅明华就有些发慌。

他倒没有如她想像中的一般,反倒是认真替她梳理长发。

开始动作还有些生涩,渐渐的就顺手了。

傅明华一头长发似缎子般,上了膏子后更是香滑,手掌几乎都要握不住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他念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未停,一梳便从头梳到尾,他在傅明华身后笑着:“当日大婚之时,宇文氏是不是这么念的?”

他握着头发,微笑着问。

两人大婚当日,替傅明华梳头的,是尚书令窦文扬的夫人宇文氏,他此时问及此事,傅明华双手环胸,羞得一双长腿紧紧并拢,点了点头。

第三百二十三章 梳头

这首梳头歌傅明华自然还记得,但是她没想到燕追竟然也会。``し“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他的声音沉稳,比之当日宇文氏夫人念来又更有一种不同的风韵,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缠绵之意。

如春分时的小雨,润物细无声。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只是这首梳头歌乃是当日有福之人为她梳头时的祝福,那燕追为她梳头念梳头歌,又是为了什么?

傅明华只是愣了愣神,燕追又念道:“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五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他握了她发丝在掌心里,玉篦子梳在她动头发上时,动作很轻,仿佛怕碰掉了她一根头发丝儿似的。

她垂下了眼眸,身旁水波荡漾,燕追也跟着下了水:“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傅明华也跟着轻声的念,抬起头来看他,眼眶有些润。

他身材高大,这蓄了半池的水她若不靠着阶梯,已经淹没到她下巴了,可他踩在池中,也只到他胸前。

不知何时燕追已除了鞋袜外裳,只穿了内衫下来。

他指尖上还沾着膏子,这手本应该握的是刀剑,可此时拿了玉篦子,却尽显柔情。

“转过身去。”他哑着嗓子,声音有些干涩。

几缕洗过的头发落在水中,更显顺滑。

其实燕追的心,她是了解的。

她没有转过身,而是朝燕追扑了过去,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反应过来,伸手一把将她锁在怀里。

燕追掌中握着的玉篦子‘咚’的一声落进水里,此时却没有人顾得上去拾捡。

水波的余韵轻轻拍打在傅明华腰侧,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手掌扶在池畔,那长长秀发遮掩住雪白的背,腰肢折出美得惊心动魄的曲线。

池水每荡一下,便使她落入水中的长发微微晃动,仿佛细腰款摆一般。

燕追潜入水中,又捡了梳子替她顺发。

傅明华温顺的趴在池畔,燕追就有些舍不得此时风景了。

水有些凉了,他自己匆匆洗完,赤身上岸取了丝巾将她裹上,傅明华不敢出去,江嬷嬷等人还在外面。

燕追看她这模样实在是可爱,便索她口中****:“我们是夫妻。”

话虽如此,她仍是催促着燕追先出去,燕追忍了笑,知道她此时脸皮还嫩,便先出去了。

不一会儿江嬷嬷等人进来服侍她穿衣,她强作镇定,坐了好一阵,才忍了腿软出去。

燕追歪在东厢里她以往爱靠的美人榻上看书。

自上回看了族训后,她便拿了尚书出来看,恰好翻到商书·咸有一德篇,傅明华过来时,燕追张开手臂,任她坐了过去,才将人环在怀中。

“任官惟贤才,左右惟贤人。”燕追开口念出一段,傅明华便接道:“君为上为德,为下为民。”

“其难其慎,惟和惟一。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

两人齐声念完,燕追眼中就露出欣赏之色。

他扔了书,双手拥着她,神态亲昵的问:“今日在宫中,与母妃说了些什么?”

傅明华犹豫着不想告诉他,燕追就将脸埋在她颈侧,求她:“我的元娘,为夫求你了。”

燕追这样的人,一旦如此,便令人无法抗拒。

傅明华伸手推他的脸,心跳得很快:“您先起来。”

她穿了柔软的衣袍,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气,他便又有些来了兴致,一下又一下的引诱她,目的很明显。

傅明华吞了口唾沫,咬住嘴唇,绷直了腿直抖:“母亲有些担忧。”

他含糊不清应了一声,傅明华伸手去捧他的脸:“容涂英有后着。”

此时燕追对这事儿并不大感兴趣,她渐渐也无法再说了。

早上傅明华醒来时,燕追早就已经起身了,江嬷嬷进来说道:“王爷五更中就起了,外间有要事处理,天不亮便出了府,怕是进宫去了。”

这会儿天色都还未亮。

夜里下了一场雪,傅明华起身便打了个哆嗦。

她身上粘腻不适,打了水来洗漱了,还未梳头,那厢就有人来回话,说是长乐侯府的二太太杨氏来了,着急要见她。

傅明华正好今日是准备让人唤杨氏过来的,她能自己过来就再好不过了。

碧青出去安顿杨氏,傅明华收拾妥当出来时,杨氏双眼通红,哪怕是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牙齿依旧‘咯咯’作响。

“王妃娘娘…”

杨氏一来便要行礼,傅明华制止了她,直接就问:“怎么回事?”

她这样的冷静,便使杨氏也放心了许多,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哭。

前些日子,自傅其弦升了太常寺少卿之后,寺中主薄戴守宁便对傅其弦百般讨好,时常请他吃酒耍钱,又邀他出外狎妓。

傅其弦此人虽浑,但那日傅明华与他说过之后,他也知道好歹,当真收敛了一些。

戴守宁请他吃酒,十回有八回都是没有应。

直到前些日子,戴守宁托了营州一个旧友,与胡人交易,换来了一把华丽非凡的匕首,便说送给傅其弦做装饰礼。

大唐男子也喜好打扮,虽不如妇人头戴首饰贴花钿,但香囊、佩刀、玉佩、络子等却是变了花样的搭配。

当时傅其弦一看这匕首便十分欢喜,时常戴在身边。

照理来说,昨日进宫的官员之中,不少人也都有佩宝刀、佩剑的,又非傅其弦一人如此。

在进宫门之时,便该由侍卫搜身之后解佩刀留在外,不带进东上阁领地之内。

可偏偏旁人都搜查到了,唯独傅其弦便漏了。

他自己虽然也是年纪一大把,但生平还是头一回升四品的官儿,有资格进宫面圣,自然也是欣喜无限的,当时也就疏忽了。

出来之时才被查到,当时就被扣在了大理寺中,至今还未回去。

傅明华弄懂了这匕首的来龙去脉,便知道傅其弦是被人设计无疑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开始

不过好在傅其弦还算是听话,知道好歹,因此傅明华宽慰杨氏:“王爷五更天便起来去了宫中,你放心就是。”

府里白氏等人急得很,只是这话杨氏不敢与她说。

又哭哭啼啼坐了一阵,才回长乐侯府去了。

此时宣徽殿里,尚书右仆射苏颖就是面对三皇子燕追,也是丝毫不让。

“皇上,傅少卿带刀入内,恐有逆上之嫌,就算陛下宽慈,看在秦王份上,对太常寺少卿网开一面,但此举也该彻查。”

殿中书房之内,燕追、太常寺卿、三省长官都在,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中的人也都躬身站着,苏颖说得口沫横飞,嘉安帝似笑非笑,转头问御史大夫:“志谧如此看法?”

他唤到了御史大夫余忡,余忡便上前一步:

“昨夜与萧、段两位大人也曾商议此事。”

余忡嘴里所说的萧、段两位大人,分别是刑部尚书萧如志,以及大理寺卿段正瑀。

昨日傅其弦带刀入内的事儿,使三位大人会审。

几人都是嘉安帝的亲信大臣,如今要职之上为主的,都是嘉安帝的人,而副职便都由燕追、四皇子燕信一党的人居任。

一旦将来哪位皇子得势,被定位太子,将来嘉安帝百年归天之后,副职之上的人若无意外,便能进入下一任权势的圈子中心。

余忡坚定的是嘉安帝一党,以刚正不阿,敢于进谏而极受嘉安帝看重。

他穿着深绯官袍,腰间扣带有十一金銙,手握象笏,躬身道:“傅其弦带刀入内,此虽大罪,但臣曾查过佩刀,不过刀不足一寸长,缀了珠宝。”他比划了一番,“若说逆上,未免太过,只是这带刀一事终究犯了律法,所以依臣看来,勒令傅大人反省,罚俸两年,以敬效尤。”

苏颖则道:“臣子对君父不得误称,准律有云:误不如法者,皆应处死。臣认为傅其弦该当与监门校尉同罪,只是傅其弦有官爵在身,若只以官爵替代,怕是如此治不了根。”

他暗指傅其弦官位来自燕追,有燕追撑腰之意。

书房中众人争得面红耳赤的。

嘉安帝的目光落在燕追身上,他神态慵懒,仿佛对于苏颖有意无意要将火引到他身上,视若无睹一般。嘉安帝就目光轻闪,唤他:“三郎,你怎么看?”

燕追这才出列,只看了苏颖一眼。

他目光里带着笑意,苏颖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秦王的目光如阴狠的狼,十分可怕。

“皇上,监门侍卫有重责,监门校尉却受罚。此事因傅其弦之误而使他受连累,都是同样失识而触犯了法令,为何监门校尉处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