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当初我与先帝,也是不少人称赞的。”

她伸手去翻匣子,拨弄着其中素净的首饰,神情淡淡的。

“只是先帝一开始订下婚约的人,却并不是我。”

太后当初也是出身陇西名门郑氏,太祖当年也是名门之后。

早年太祖曾定下亲事,但家道中落,女方瞧他不起,而毁约将女儿另嫁。

太祖受了这打击,并没有消沉,而认识了后来郑氏的一位子弟。

当时的郑家欣赏太祖为人品性,认为他将来必有出息,而将女儿嫁给了他,并陪嫁厚厚的物资,以助燕氏渡过难关。

后因太祖起兵之故,而连累郑氏遭到了灭族之祸。

自那时起,太祖发誓此生只得郑氏一人,夫妻二人恩爱一生,绝无二心。

立国之后,太祖应了誓言,对当时还是皇后的郑氏十分宠爱呵护。

哪怕太后只生两子一女,可太祖依旧对她百般宠爱,夫妻情深。

说起当初夫妻恩爱的情景,太后脸上露出少女般的欢喜之色。

那时太祖与她恩爱,那是整个大唐,满朝文武,俱都知道。

“先帝总说,他富有天下,而我则只有他。”

帝后二人同吃同住,如普通夫妻一般。

直到建元后期,昔日与太祖曾订下亲事的女子所嫁夫家因为忠于前陈,而在大唐立国之后,全家被贬为奴。

那位女子的女儿胡氏也因为罪奴身份,而被投入宫中,对太祖时时纠缠,而使当时还是皇后的郑氏大怒,令人将胡氏活活打死,抛尸出宫。

正是因为这桩小事,使向来恩爱的夫妻二人,还曾脸红脖子粗。

自此之后,虽然没人敢说,但郑氏依旧留下了善妒的名声。

“元娘,若是换了你,你会如何做?”

太后问了一声,取了一只华胜在手中,侧了头问她。

傅明华便愣了一愣,认真的思索。

太后性情刚烈,又被太祖捧在掌中,眼里容不得沙子。

明知此举会受太祖厌弃,仍一意孤行。

她想了想,顿了手中的动作:“我不知道。”

“若是追儿如此呢?”

太后又问。

傅明华便又皱了眉,答道:“若是我,感情越深,我便越怒。”

“若怒了之后,知道他会因此而心生不快呢?”太后大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傅明华就毫不犹豫:“若王爷真心爱我,自然便该知道,若有旁人对他纠缠不休,若他依之任之,我心头早已不快了。”

太后便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

“不可如此倔强,有时该让,还得避让一步。”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记住

说到这里,太后脸上露出失落之色:“我当初就是不肯退让一步,与先帝争执。”自此之后夫妻二人便生份了许多,太后亦是心中有气,认为先帝维护胡氏,旧情难忘,也不肯放软了态度。

先帝积郁成疾,直到半年之后逝世,嘉安帝登位,郑氏成为太后。

“那时后悔才真的晚了。”她皱了皱眉,说起此事时,眼中泪珠点点:“只是先帝也从未怪我,临终时仍拉了我的手,说是黄泉路下等我,他先去为我开路,免得我将来孤独。”

他临终之时,后悔与爱妻赌气,真心向她悔过,并向她发誓,不是因为胡氏之死而生了她的气。

太祖认为只是昔日故人之后,他从来未曾对旁人生出过半点旖旎之心,只是气怨郑氏不信任他,又打死胡氏,太过不给他脸面罢了。

“有时夫妻之间,也需要相互体谅。虽说吵吵闹闹感情才好,”太后握紧傅明华的手,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但也要把握其中的度。当初我以为他偏袒胡氏,气我打伤了他心肝肉,赌着气不肯睬他,若是有话直说,又哪至后来摧心肝一般的痛。”

“元娘,你要牢牢把我的话,记下来。”

傅明华沉默着没有说话,太后深呼了一口气,拿起这支华胜,眼里含泪笑着道:“你说哪支好?”

她说着,又有些失了兴致,将东西一收,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傅明华替太后梳了梳头发,便有宫人上前来接手,太后就道:“元娘过来坐了一阵,贵妃怕是等得着急了。”

便让人送傅明华出紫兰殿去。

温新上前侍候她,忍不住就问:“您好似对秦王妃份外喜欢。”

还破例出言提点她。

太后神色微微一顿,想起了傅明华之前回自己的话。

她问傅明华,若明知有时做的事,燕追会怒,她又会如何。

傅明华的回答与当初的她做法一样,可能并不是那么完美无暇,可却意外的合她心意。

“还与她说这些。”

温新拿了戒指,亲自戴到了她手上,太后便叹了口气:“只是无人可说罢了。”

嘉安帝虽孝顺,可有些话她也不愿意与儿子说,更何况就是她愿意说,嘉安帝也不见得有那闲功夫来听。

至于容妃、崔贵妃等,她又不屑于去说。

虽说女儿嫁在洛阳,可长公主早就一心倒向定国公府,倒是傅明华是最好说话的那个人选了。

元岁将过,姚释便风尘仆仆回了洛阳,与之同行的,还有当初燕追曾提过的乔子宁也来到了洛阳之中。

月中,嘉安帝任命礼部侍郎姜寅亲自任主考官,主持今年春闱。

大唐立国不久,才将废除中正九品制,对于科举是十分看重的。

此次容涂英也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儿,将主持春闱的差事弄到了手中,傅明华几次进宫,崔贵妃提及此事,都十分的愤怒。

容妃倒是越发趾高气昂。

燕追的弱冠礼定在了二月二十六日,是由太常寺以龟卜之仪卜出来的黄道吉日。

傅侯爷与白氏定了一月底走,发了贴子过来,二十三日要办宴席,邀傅明华回去长乐侯府一趟,也算是为他们送行。

近来燕追忙得不可开交,武器的事儿他还没有解决,朝中容涂英的手越伸越长,仿佛暂时没空理睬他,也没有御史提及此事,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的感觉。

傅明华二十二日亲自让人备了些汤水,送到他书院之中,只是来了却也未曾见着人。

侍人恭恭敬敬的将她请进了房中,只是不敢去报与燕追知晓。

傅明华左右也是无事,便在房中候他。

自上回她来过这里,燕追便让人将此地收拾了一番,还放了些文房四宝在其中。

他自己平时倒是并不过来,笔、墨都没有用过的痕迹,还是新的。

她差了人上前来问,今日房中侍候的是个三左右的宫人,说房中的东西都是燕追为她备下的,她尽管使用便是。

傅明华自己研了墨,目光透过窗外,便看到窗外几株杏树已是抽展枝条的时候。

秦王府的院落修建极有讲究,整体布局以抑景为主,取欲扬先抑之意,外面十分含蓄,越往里走,景致便越讲究。

这书房之外正对花草等添景,还有一条人工凿挖的湖泊,与院中大片大片的湖面相通。

窗外看出去能见山水,以及对面的亭台楼阁。

她动了心思想画幅画,铺了宣纸,还未画一半,燕追便匆匆过来了。

“可是等久了?”

他抿着唇,神情间有些愠怒。

傅明华放了笔在砚台上,摇了摇头,还未说话,燕追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离她越近,眼神便越趋平和,来到她身旁时,甚至嘴角边已经露出了笑意。

“还说没有等久。”

他亲昵的搂了她腰,目光落在已画了大半的景上,她能画完这些,怕是候了半个时辰以上了。

燕追眼里闪过凶光,又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发丝,才道:“可是扰了你做画?”

“只是随便画一画,又怎么叫打扰呢?”傅明华正想要搁笔,他的手却自她身后绕了过来,将她环在怀中,一面便握住了她握笔的手,带着她去沾了些墨。

听了傅明华这话,燕追就笑说:“可不能随便画一画,这房中正好缺了一幅字画装饰。”

傅明华转头看他,他便低头在她樱唇之上轻轻吮了一口。

她未上唇脂,香唇却柔软细嫩,口感妙不可言,燕追忍了又忍,却一反常态并未对她动手,反倒握了笔,在纸上游走。

傅明华的画落笔温婉细致,尽显女儿家的柔。

而燕追则不同,他笔走如游龙,画势显气迫。

她已经画了细景,他便添了几笔作山势,末了又题了字,才将笔搁下了。

带了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他却丝毫不显吃力,等他放了笔,傅明华才回过了神来。

燕追往身后一坐,又带了她进怀中,勾她下巴:“想什么?”

她走神了一刹那,却仍被他看进眼里,傅明华目光与他对视,不由就问:“姚先生是不是还在等您?还有事没有谈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情长

燕追眉梢一扬,显然是她猜对了。

“元娘怎么猜到的?”

他也不隐瞒,又亲了她柔软的嘴唇一口,看她双颊似染了胭脂一般,心中似猫抓一般,却是老实规矩得很。

傅明华气喘吁吁,一双美目雾气迷蒙:“三郎不是这样拘谨守礼的人。”

若是平时,他断然不会如此规矩老实,必然是过阵有要事要做,才不敢孟浪放肆。

燕追愣了一愣,紧接着又将头埋在她颈间笑。

他吹出的热气拂在她脖子边,使她又痒又有些窘,忍不住便问:“有什么好笑的?”

他却笑得更大声了,傅明华脸又更红。

燕追笑了一阵,才停了下来哄她:

“别恼。”

他亲了亲她的手,看她强作镇定的模样,又是忍俊不禁:“不过元娘真是深知我心,我晚上回房。”

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潋滟之色,之前他埋头在她颈边,将她衣襟蹭得凌乱,她穿的是对襟领的衣裳,此时领口往下滑了些,露出一方雪白的肌肤。

燕追低头又轻轻咬了一下,声音便露出几分欲念来,傅明华伸手去提衣,忍了羞涩道:“我是有事才来,不是催您回房的。”

她说了这话,又觉得越描越黑,连忙将自己收了傅家的贴子的事儿说了出来,说明日要回傅府一趟。

这个时候他应该陪她回去的,否则外头怕是难免有人风言风语。

只是燕追最近诸事不顺,她不大想用这样的小事烦扰了他。

燕追却点头:“我陪你回去。”

“您有空闲吗?”

她有些犹豫,侧了身坐在他腿上问,燕追微微颔首。

姚释那边确实还有要事等他,外头唤他的人过来看了几次,却不敢进来打扰。

他亲自送了傅明华出院子,看她上了轿走远了,才神情一冷,转身回大步朝议事房中走。

之前他还不温不火,此时送走了人,便跑了起来。

侍人也跟在他身后跑,却不敢喘气喘大声了。

今日傅明华突然过来,侍候在房中的侍人没有禀告,被堵了嘴拖到另一侧受刑。

燕追扔下姚释等一干人,匆匆过来的。

王妃在时,他不露丝毫端倪,直到将人送走才匆匆回屋。

晚上傅明华便听说燕追院中有人被抬了出去,只是不知犯了什么事罢了。

他是要到子时才回来的,近来他并没怎么睡得好,眼下都泛起了青影,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房了,洗漱完便往床上摸。

傅明华抱住他,觉得还没怎么睡,就该起来了。

江嬷嬷进了外间好几次,两位都在睡。

若是平时只得傅明华一人,江嬷嬷早上前来唤了,可今日燕追也在房里没有起身,她便不敢造次了。

今日还要回长乐侯府,若是晚了便匆匆忙忙的。

昨夜房里唤了换了床单被褥,江嬷嬷便猜着少年夫妻,怕是燕追难以自持。

她在外踱了两步,屋里燕追便懒洋洋的唤:“进来吧。”

江嬷嬷松了口气,又猜自己是不是吵醒了燕追。

她与碧云几人捧了脸盆进屋时,燕追的寝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显然是才将笼上的,坐在床畔。

半面绣了大团芙蓉花的帐子放了下来,他身后隐约能看到铺了一床的黑发,傅明华还没起身。

“奴婢去取您的衣裳来。”

江嬷嬷连忙说话,燕追便摆了手:“不必了。”

他自顾自起身,去另一侧厢房取了衣裳穿戴妥当时,出来就看到傅明华半眯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任由江嬷嬷等人替她穿衣。

燕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身上点点殷红的痕迹,与婚前相比,眉眼间多了些妩媚之色,仿佛一朵经过灌溉而含苞怒放的牡丹似的。

“平时就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江嬷嬷手一抖,原本要替傅明华系的带子便松散了开来。

傅明华皱了皱眉,闭了眼睛往一旁碧云身上靠,碧云要替她穿衣,又不敢动弹,如此一来自然便有些吃力。

燕追见了这样的情况,上前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她在他胸前蹭了蹭,仿佛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又眯一会儿。

碧云几人有些不知所措,他眉峰一皱:“还愣着干什么?”

几人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穿好了衣裳,傅明华才睁开了眼,她抱着燕追时就知道是他了,只是他平时起得极早,五更必起练武,今日没想到他没有出去。

“三郎陪我用膳。”

她还没有睡醒,口齿不清的。

燕追便怜爱的点头,亲了亲她头发:“好。”

她便又将他腰抱得更紧了。

两人各自洗漱了,才将出门,便下起了小雨。

一月的天气还有些凉,车里提前便烧好了碳盆,倒也并不是很冷,只是鞋底湿了水,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马车之上,燕追搂她进怀,让她睡一会儿。

她打了个呵欠,倚在他怀里也不睡,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睡一阵。”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望着窗外看,却不看自己的举动有些不满,拉高了大氅,挡住了她的脸。

傅明华挣扎着仰头看他,燕追总算是满意了。

“想什么?”他问了一句,又将大氅裹得更紧,看她只露出一个头来,份外可爱的模样。

她发着呆,听了这话就道:“什么也没想。”

这样的回答显然难以令燕追满意,他捉了傅明华的手,举高放到嘴边,咬了她一口。

傅明华还没喊痛,可看着那白如玉的手掌上留下的浅浅牙印,他倒是心中有些后悔,又觉得咬重了,便一口一口的替她舔了两下。

“三郎…”

傅明华眼睛水汪汪的看他,放软了音调,似是含了糖,燕追便想低头,她连忙伸手将他脸挡住了。

燕追任她推着,在她掌心中亲得‘啾啾’作响,她又将手缩了回去,燕追再问时,她便学乖了,回道:“想你。”

她未用敬语,他听着却心里舒坦,便让她不要再用尊称,还与她说,他也想她得很。

实在是儿女情长。

第三百四十四章 睡会

“此间事了之后,我好好陪你几日。”他许诺。

傅明华便点了点头。

他说的是太原兵工部武器之事,傅明华想起了宫中紫兰殿设宴时,忠信郡王妃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寒气,怕是已经怀疑到儿子之死了。

她就坐起了身来:“上回元岁之时,忠信郡王妃的眼神有些不对,我猜着,她恐怕已经怀疑上三郎您,你了。”她称呼时,还有些不惯。

燕追便顿了顿,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我有意放了些蛛丝蚂迹,引凌煦调查。”

傅明华听了他这话,先是顿了一顿,随即又会过意来。

“你想逼凌家造反。”

燕追便忍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