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秦王府,燕玮一双眉毛便立了起来。

她气色有些不大好,哪怕是抹了厚厚的脂粉,脸颊两侧颧骨却瘦得高高隆起。

燕玮一连落了两胎,还都是由药催的,在容妃宫里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身体却衰败了。

“什么?”

她听着身旁宫人说的话,脸上露出凶狠之色,那宫人接着又道:“奴婢猜着,怕是当初秦王与秦王妃欺负着您,下人便都学了这本事,也来欺负您府中的人。”

燕玮听了这话,脸色便越发狰狞:

“打狗也要看主人!将那妇人手给我剁了,一节一节送回秦王府去!”

她想起了当初死去的朱悉,此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来,才刚将命令下完,外头便人匆匆进来说,傅明华令人将李彦安捆回秦王府,等着燕玮拿了卢氏去换人。

燕玮重重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狠声道:“将那卢氏剁了喂狗!”

那进来回话的人便怯生生的道:

“秦王府来传话的人说了,说若府中的妇人安好,则李二郎君安好…”

燕玮目露凶光,那传话的丫环便不敢再出声了。

屋里十分安静,燕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里阴声道:“好一个傅明华!”

她脾气向来古怪,若换了旁人倒也罢了,只是这李彦安又不一样。

自失了简叔玉后,李彦安是唯一一个得她心的。

他温柔小意,长相又是风流俊美,颇为使她有些上了心。

尤其是她还曾怀过李彦安的骨肉,更是在燕玮心中与旁人份量不一般。

傅明华拿李彦安来威胁她,便拿住了她的软处,燕玮怒声道:“我倒要亲自过去要人,看她敢不给我?”

她说了这话,连衣裳也顾不得要换,厉声便让人备轿。

傅明华收拾打扮,让人备了茶水,那头便听下人传话,说云阳郡主已经要到秦王府大门了。

一开始傅明华就吩咐过下人,燕玮一来不必当真拦她,半真半假使她闯一番,明日朝堂之上,足以使御史参她一本便成。

燕玮气冲冲的来到秦王府,一怒凶狠的便要打进府门之中,嘴里还边喊着让傅明华出去。

屋里傅明华重新梳过了头发,换了身轻便的衣裙。

碧云拿了披帛替她搭上,听了前来报消息的人说燕玮此时已经闯进了中门,脸上便露出厌恶之色:“当初大难不死,如今竟还不知悔改。”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弹劾

傅明华闻听此言,便拨了拨头上簮着的珠花:“她若改了才不好。”

说完便朝外走。

云阳郡主已经来了一些时候了,傅明华早前让人不必拦她进府,只是进了府中却再由不得她嚣张,让人将她请进了院内。

屋里有身材壮硕的婆子把守,拦着她,使她不能往外闯,但她嘴里却骂骂咧咧,傅明华晾了她一阵,过来时屋中杯盏、摆设砸了一地都是。

“让她出来!”

云阳郡主尖声叫喊,傅明华在门口驻足片刻,才笑着道:“今日刮了什么风,云阳竟然来了府中做客。”

她说话时,云阳郡主一下将头抬了起来,脸色凶狠,提了裙摆就要向她冲来,却被屋里眼疾手快的婆子联手拦住。

“将我放开!”她拼命挣扎,养得极好的指甲在婆子们脸上乱抓,几个婆子被她抓了个正着,还不敢呼痛,倒是燕玮眼中露出痛楚之色。

用力过猛之下,她无名指上养得极好的长指甲反折了过来。

十指连心,她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将手缩在胸前,咬紧了牙关,鼻翼不住颤动。

几个婆子趁机将她拦住,下一刻燕玮抬起手,一耳光便朝自己面前一个婆子抽了过去,打得她脸一偏,却仍笑着请她坐下。

“怎么发了这样大脾气?”

傅明华进了屋里,四处看了一眼。

燕玮强忍了疼痛,大声道:“你心中有数!”

“我心中有什么数?”

傅明华含着笑意,问了一句,一面吩咐着下人:“替郡主送杯凉茶,消消火。”

“谁稀罕喝你的茶。”燕玮深呼了口气,忍了心中愤怒,仰了下巴:“我问你,二郎呢?”

“什么二郎?”

傅明华故意问了她一句,燕玮便越发暴跳如雷,指了她便道:“你敢装不知道?”

下人送了茶水进来,碧云几人又亲自为傅明华抬了椅子,傅明华接过了茶,才偏了头盯着燕玮看:“什么叫敢?你在我府中,跟我说敢不敢?”

她眼中带着戏谑之色:“我为什么不敢?”

“你给我…”燕玮被她这语气、眼神激怒,刚一张嘴,傅明华便将声音提高了一些:“云阳,你不要忘了尊长,容妃娘娘自小没有为你请教养的嬷嬷吗?我是你的三嫂!一来就问二郎,什么二郎不二郎的,我不知道,进门喊打喊杀,砸坏了这些东西,连规矩也不懂了。”

燕玮便更怒:

“你少装模作样,我问你,李彦安在哪,我要将他带走!”

她厉声大喊,傅明华便喝着茶,听她怒叫。

喊了半天,也不见傅明华给的半点儿回答,云阳郡主心中更怒,恨恨的又将桌上下人刚送来的茶水推翻。

傅明华只是端着茶杯,笑意吟吟看她闹腾。

燕玮骂了半晌,又渴又气,喉子似揉了把沙子般,傅明华来时她便已经闹了半天,这会儿又骂了一阵,见傅明华也不应声,更是气急败坏:“将李二郎交出来。”

她心里却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将自己受的气,在那卢氏身上发泄出来。

傅明华却道:

“李二郎怎么会在府中,我去让人打探一番。”

说完,又吩咐了人守着燕玮,便丢下她起身离开。

再晾了她一阵,下人来回云阳郡主闹得厉害,傅明华却拿了本书看,并不理睬。

碧云就有些担忧:

“若如此闹法,怕是屋子都要被她砸了。”

之前燕玮眼神阴狠,不依不饶的。

傅明华就笑了笑:“不怕她不闹。”

此时她闹得越凶,容妃就越没有办法下台。

明日姚释必定会指使人弹劾燕玮,屋中砸坏的东西,容妃咬着牙都要赔出来。

她再坐了一阵,喝了半壶茶水,才起身去看燕玮。

此时她冷静了许多,阴声问傅明华到底想做什么。

“已经问清楚了,姚先生请了李二郎前来王府赏画。”傅明华说了这话,才又笑着道:“府中有位娘子在公主府里做客。”

傅明华朝燕玮走了过去,她抬起手来,想要打傅明华一耳光。

只是那胳膊才刚举起,便被傅明华捉住了手腕。

傅明华力道不小,指甲都掐进了她腕间肉中,燕玮吃疼,挣扎着想将她甩开,只是自上回中毒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又刚刚闹腾了许久,此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傅明华力道不小,她根本无力挣脱开来。

“云阳让人将她送回秦王府,李二郎不就好端端的回去了?”

傅明华温声细语的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一面还作势替燕玮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她恶狠狠的瞪着傅明华看,侧了头避开:

“我不放!”

“若你不放,李彦安又怎么能回去呢?”傅明华微笑着威胁她:“若卢氏挨了打,我便让人将这痛苦双倍还报到李彦安身上。若卢氏少了根指头,我便让人将李彦安手掌也剁了…”

“你住嘴!”燕玮大声的喊,眼中露出恨色。

“所以现在云阳为何不使人将卢氏送回,天色已经不早,你也正好带着李彦安离开。”

傅明华说了两句,燕玮虽然心有不甘,但犹豫再三,仍是恨恨的吩咐身旁的人回公主府将卢氏送回。

只是说了话,看身边的人领命离开了,她才坐回了椅子上,态度有些刻薄道:“你救得了这贱婢一回,我就不信你能救两回!往后你可要将人看好了,否则哪天死在外面,不要怪我。”

此时自己的目的达成,傅明华也懒得与她多说,任由她放了几句狠话,又坐了一阵,才听外面的人回话说公主府的人已经来了,将卢氏送回,傅明华才吩咐了人将云阳郡主送出去:“李彦安已经在外间等候,云阳快去吧。”

燕玮恨不能抓花了她的那张脸,眼中凶光闪了又闪,才拂袖离开。

屋里狼藉一片,傅明华含了笑,吩咐人收拾屋子,又重赏了今日拦住燕玮的几个婆子,府中才消停了。

只是这事儿并没有完,夜里傅明华就听说昨天夜里王植岁及郭翰来了府中与姚释说了会话。

第二日早朝之上,王植岁便弹劾云阳郡主,行事失常。

“昨日傍晚,云阳郡主硬闯秦王府,打伤侍卫,凶神恶状。”

第三百五十九章 见我

御史台中,唯容涂英马首是瞻的郭世伦等便冲王植岁怒目而视。

说起来,这王植岁已经是第二回弹劾云阳郡主了。

朝上容涂英握紧了手里的象笏,心里暗自思索着是不是要使个法子,将王植岁除去,以便一劳永逸。

云阳脾性急躁,性格一点便爆。

当初王植岁因为燕玮与李彦安在珠宝阁中嘻闹,不过是在去年水祸之中,便被这王植岁参了一本,而后燕玮守在宫门前,鞭打了他。

此后王植岁越发变本加厉,处处与容涂英一党作对。

容涂英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手指捏紧了笏板,心中对燕玮即烦且厌。

只是无论如何讨厌燕玮,毕竟也算是‘自己人’,也不能完全不管。

他抬起头来,中书省下高辅阳便笑着上前一步,道:“大唐地广物博,自嘉安以来,国力强盛,每年任职的官员一步步增多。”他顿了顿,长长揖礼道:“王大人在御史台任中丞,深得皇上信任,该做的是皇上一双眼睛,监督百官言行。”

高辅阳说到此处,停了片刻,眼角余光落在前方低垂了头的容涂英身上,又低下头微笑:“又何故三番五次,总是难为孀寡之妇呢?”

王植岁咧了咧嘴,忍住了眼中的狡黠之色,义正言辞道:“此言差矣!当初简贼胆大包天,乃无君无父之辈,云阳郡主能重回洛阳,此乃好事,高大人莫非替郡主叹息?还是高大人有感当年祖辈之事,心生同感?”王植岁一张嘴皮子了得,说了这话,不等高辅阳反应过来,又立即道:“昔有护国公保家卫国,怒擒逆贼,今有秦王英武不凡,斩杀简氏奸人!”

高辅阳听他这样一说,登时大怒,指了他便道:“你…”

当初高辅阳的父亲高士信乃是汉东郡公刘挞手下,效忠于前朝晋王杨元德,曾起兵谋反而被诛。

只是当时的太祖深明大义,知道高士信谋反之事与其妻、子毫不相干,才没使高辅阳受其连累。

可此时朝堂之上,王植岁明知而故意提及,相当于当众打了高辅阳一耳光,高辅阳年纪不小,涵养虽够,但听了这话依旧是火冒三丈。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嘉安帝敲了敲椅子扶手,警告之意十足,险些破口大骂的高辅阳回过神来,忍了怒火冷笑:“王大人好利的嘴舌。”

“不过说的是事实,理直所以才气壮罢了。”

王植岁‘嘿嘿’笑了两声,这话又气得高辅阳一阵憋屈,忍了半晌,才退了回去。

容涂英的眉头皱了皱,郭世伦又站了出来:

“无论如何,郡主乃是皇上血脉,此次大闹秦王府,兴许是事出有因,也不过是妇道人家之间一点争执罢了。”他看着王植岁笑道:“高大人话说得不错,王大人又何必总拘泥于妇人之事呢?”

“当日王大人弹劾郡主,却遭郡主鞭打,莫非王大人怀恨在心,有意报复?”

门下右侍中李如度也出列问了一声。

王植岁便道:“若为皇上办事,臣连这身皮囊亦可舍了!”他挺了胸膛说话,容涂英一党看他这模样,心里都不由骂他:装模作样,巧言媚上。

“又怎么会在意郡主鞭打之恨?只是郡主闯入府中,直言要带走李彦安,也实在失仪。”王植岁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莫州刺史李彦辉近两年来官职升得很快,虽说皇上善待有功之臣,但臣怀疑,李彦辉居功而自傲,放纵家人行事无道,其弟仗着洛阳之中有郡主撑腰,便横行霸道…”

他口若悬河,苏颖等人本来以为他告的是云阳郡主,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又告起李彦安来。

这才纷纷明白过来王植岁之前弹劾公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怕是他真正的意图是想要透过李彦安而寻李彦辉晦气。

想到这里,高辅阳等人顿时心中暗骂王植岁狡猾。

一时间两派争得不可开交,朝会之上吵得面红耳赤,直到下了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大臣之间却是剑拨弩张,苏颖等人争得汗流颊背,退了朝等嘉安帝从丹凤门离开,几人才相互回了建福门外的待漏院,相互之间冷着脸,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声了。

容涂英进去喝了杯茶,又掏了帕子擦脸,整理了一番,苏颖等人前去时,他才微笑着道:“下朝之后,让人传令到李府之中,让半山来我府中,我有话要与他说。”

苏颖弯着腰,微微颔首。

容涂英又拿了帕子擦头,将帕子整齐叠好,塞回袖口中,再喝了两口茶,才站起身来。

当天晌午,李彦安垂头丧气来到了容涂英府中。

他由下人领进容涂英的书房时,容涂英还在办公事。

书房桌面上摆着宫内一些繁琐的折子文档,这些都是要记下来归档整理的。

时至今日,容涂英完全可以将此事交付给旁人,可是他凡事却亲力亲为,事事不假他人之手。

他奋笔疾书,虽已年长,但气度轩昂,仪表不凡,如谦谦君子一般。

可是李彦安却不敢小瞧了他。

自己的兄长李彦辉能有今时今日,完全是因为容涂英数次三番提拨之故,李氏兄弟都十分惧怕他。

哪怕容涂英在面对李彦安时从不说一句重话,反倒言语温和,但李彦安每次在受他召见时,都异常慎重。

他进来之后,也不敢出声,看容涂英忙于公事,他连话都不敢说,深怕扰了他,就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直到容涂英将手头的事告一段落,才搁了笔,抬起头来。

“半山来了。”

他微笑着,仿佛才发现李彦安进来了般,态度亲昵,一面又让下人上茶,一面手一挥,示意李彦安坐。

维持同一个动作久了,再加上紧张,李彦安只觉得此时手臂一放下来都在颤抖。

但他却不敢露出端倪,他心里十分明白,容涂英唤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走到一旁椅子下,沾了些椅子的边坐下了。

第三百六十章 重伤

容涂英的目光看得他心中发慌,李彦安背便挺得更直了。

幸亏送茶的下人进来打破了这一室沉默,李彦安几乎是长松了一口气,有些迫不及待的接过了热茶。

五月的时间天气渐渐已经热起来了,可他自进屋之后,却手脚冰凉发颤,这滚烫的茶杯被他捧在手中,李彦安竟丝毫感觉不到杯子灼手。

“半山,今日早朝有人弹劾你的兄长元甫。”

容涂英喝了一口茶水,才抿了抿嘴,将杯子搁到了桌子上,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李彦安便轻轻一抖。

今日早朝的事,他已经听说了,知道御史中丞王植岁弹劾他的事。

“在这样的时刻,”容涂英低垂下头,抚了抚自己手背:“半山,你应该更谨慎才是。”

李彦安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目光,落到他撑在桌面上的双手之上。

奋笔疾书许久,可容涂英此人性情严谨,手上却没沾半点墨,反倒干干净净的。

屋外阳光透过撑起的窗洒落进来,他的指尖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艳红似火的感觉来,仿佛染满了鲜血似的。

寒意一阵阵从脚底沁出,风从撑起的窗柩吹了进来,掀动着桌上被纸镇压着的宣纸一角,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彦安吞了口唾沫,没有出声。

容涂英抬起头来,仿佛发现了他的紧张一般,冲他安抚似的一摊手:“不要紧张。”

他话虽是这么说着,但是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轻微的动作,那阴影便似张牙舞爪一般,让李彦安更紧张了。

“怎么回事?”

容涂英问了一句,李彦安便结结巴巴的回了:“那日,我在珍宝阁…”

他将当日的情景大概说了一遍,当日他在珍宝阁里品茗,欣赏大唐之中颇有名声的孙十一娘舞剑,正欢喜时,秦王府的人却态度强硬的要请他前往秦王府,说是姚释得了幅画,要请他欣赏。

李彦安此人虽然不如他的兄长李彦辉那般勇武、聪明,但好歹也知道他靠的是容涂英容七爷,与秦王府的人是死对头。

只是当时还没轮到他拒绝,秦王府的人便凶神恶煞掳了他就走。

当时李彦安还提心吊胆。

近来兄长风头正盛,虽说因为李彦辉步步高升,洛阳中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但同时李彦辉也曾数次让人写信给他,令他谨言慎行,提高警惕,免得遭了人算计。

他还当姚释派人是要来杀他的。

可到了秦王府,并没有见到姚释的脸,几个面目狰狞的侍卫只抱了一堆画来让他看,又命他指点,他正有些惶恐不安时,却听说云阳郡主来接他了。

那时李彦安还松了口气,也感动过燕玮对他的深情厚意。

但今日事情一出,他就知道不好了。

李彦安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是中了算计。

容涂英站了起来,此事与李彦安无关,姚释那老货分明就是隔山震牛,借云阳一事,打的是李彦辉。

他觉得有些哪儿不对劲儿,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府的人有没有伤你?”

容涂英皱着眉问了一句,李彦安便茫然的摇了摇头:“并没有。”

秦王府的人虽凶狠,但倒也并未打他,只是押他在府中留了一段时间。

他嗫嗫道:

“说是为了一个姓卢的妇人,遭云阳府中一个管事抓走了,秦王妃要云阳用我来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