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温声向她建议,傅明华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信纸折了起来。

“不必了。”

龙舟竞渡在宫北面的鱼藻宫举行,等到了竞渡那日,傅明华也早早进了宫中。

崔贵妃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寒光闪烁。

宫里有一白玉长廊,直通落霞阁,那阁建于水上,陈代悼帝好享乐,使人以水底铺了青白二色玉石,再养了不少锦鲤。

从阁楼之上放眼望去,能将远处洛水尽收其中。

第三百五十五章 急求

水边此时停了好些龙舟,岸旁一众美人儿十分醒目。

崔贵妃眼里带着不屑之色,嘴上却不肯吭声。

容妃笑意吟吟倚在嘉安帝身旁,与嘉安帝轻声说着什么,不时便发出几声妩媚的笑容来。

“为了寻得身段相似的人,上明近来一直在苦苦寻找。”

容妃掩了唇,媚眼如丝,看了崔贵妃一眼:“信儿见上明辛苦,便时常替他分担一些,有时也替他做些要事,却总是帮了倒忙,上明就教他说,多读些书。”

“他近来看了孟子,颇有心得,还请皇上得空了,指点他一番才好。”

崔贵妃就在一旁故作纳闷:

“容大人不是身兼数职,乃朝中大忙人,如何有闲心去寻那些女子,行这纵乐之事呢?”

嘉安帝听着两人说话,伸手撑着桌子,眯了眼睛,神情慵懒却并不制止。

容妃便笑道:“若是庸碌无能之人,自然做了公事,无暇再顾及其他,甚至还要再出纰漏。”

她话里意有所指,崔贵妃笑容发冷,容妃才笑得更艳了一些:“可是上明自小便十分聪慧,办完了差事,闲暇时间便多了些。”说到这里,容妃挽了嘉安帝的手:“皇上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嘉安帝不置可否,眼里掠过一丝锋芒,勾了嘴角没有出声。

阁中太后也在,端了茶碗,淡淡说了一声:

“信儿是皇室血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委任容涂英行使教养皇子之职。”

容妃的脸色便微微一僵,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傅明华抬起头来,恰巧就看到容妃转身与太后说话,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倚着桌子的嘉安帝眼中露出的讥讽之色。

一整天时间里,落霞阁中欢声笑语,嘉安帝似是对容妃格外纵容,还赐了她一对白腻如脂的玉如意,可是傅明华却难以忘记嘉安帝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阴冷神色。

她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

临出宫时,她看着崔贵妃强作镇定的脸色,又安慰了她几句,才将回王府,便听下人来与她回话,说是姚释请她前去外院一趟!

前来请她的下人语气急促,傅明华顾不得回院落换身衣裳,便让人先抬了她去外院之中。

自燕追离开洛阳以来,虽说曾与她言明,有事只需寻了姚释便成,但这两个多月时间里,姚释却从未来寻过她。

这位先生名声很大,傅明华之前也曾远远的看过他,却从未与他说过话。

此时到了外院,她才将下轿,便见姚释与她曾见过一面的徐子升,以及另外几位中年文士都候在大门之处,看到傅明华前来,其中一位年轻的男人脸上露出喜出望外之色,朝她轿辇奔走了过来,离抬轿的婆子五六步距离开外,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嘴里大喊:“小人乔子宁,求王妃救拙荆一命!”

碧云打了帘子,傅明华捂了胸低头下轿,便看到乔子宁急得满头大汗,此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记得燕追曾说过这个乔子宁,乃是姚释所认识的有学之士,祖上乃是簮缨世家,不过没落了,投靠了秦王府,在府中为燕追幕僚。

傅明华也不去与他寒暄废话,直接便问:

“发生了何事?”

姚释上前一步,与她说道:

“乔妻卢氏开罪云阳郡主府的姓朱的一位管事,遭郡主府的人拘走了。”

他也不啰嗦,直接便先说了结果:

“若递王爷拜贴,怕是卢氏反倒要受其害。”

燕追得罪燕玮很深,若是得知乔子宁的妻子在郡主府中,乔子宁是燕追的人,又受他器重,怕是云阳郡主性情娇纵,反倒卢氏会遭她毒手,以泄她心中之恨。

姚释倒是智计百出,但遇上云阳郡主这样的人,其他方法都不大好使。

如今之计,最好的结果便是傅明华亲自上门要人,与云阳郡主撕破了脸,打她个措手不及才好保卢氏周全的。

若是早些时候,姚释少不得也要自己想办法捞人。

但是自那日西都侯府苏氏成婚,傅明华路遇容涂英,却不卑不亢,才使姚释放心使人将她请了过来。

“查查李彦安此时在何处。”

傅明华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

她的想法与姚释不谋而合,姚释便笑道:

“李二郎君此时便在珍宝阁,娘娘寻到了他,又该如何?”

傅明华抿了抿唇,看了乔子宁一眼:

“不过是以人易人罢了。听说这李彦安腹中有些文采,姚先生手里有一卷王氏后人书法,‘请’他前来王府好好观摩。”

她咬重了‘请’字,姚释目光里笑意连连,点头称是。

“请人去知会云阳一声,就说府中有人在郡主府里作客,请她亲自将人送来。”傅明华微笑着,转头吩咐紫亘,让她寻王府的人去一趟云阳郡主府:“若卢氏有半点损失,便切了李二郎君一根手指。向郡主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

说了这话,紫亘点头应是,一旁姚释嘴角边笑意便更深了,连连捻着胡须点头。

乔子宁也是心中稍安,由下人扶起来之后,转过身去整理仪容。

姚释身旁徐子升等人忙着去‘请’李彦安,乔子宁则是跟在二人身后,沉默不语,心事重重。

他看起来似是有些担忧。

傅明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姚释便笑道:

“子宁与卢氏夫妻恩爱,卢氏出身范阳。”

他解释道,傅明华一下便缓过神来。

范阳卢氏,这可是积代簮缨世家,是属于齐鲁之地,山东华族之一,与兰陵萧氏齐名。

当初在范阳之中,卢家可是与容氏并立的家族。

只可惜近几十年来没落了许多!

傅明华点了点头,姚释就问:

“王妃何故一下便想到了李彦安呢?”

这位名满天下的先生此时有意考验她,傅明华便勾了勾嘴角:“自然是李二郎与云阳‘交情不浅’了。”

云阳郡主因与李彦安厮混,而腹中蓝田种玉,为容妃惹下麻烦,使容妃当初对她生出杀意。

可是清除了身体余毒之后,云阳郡主哪怕是被剥夺俸禄与公主之号,却仍与李彦安私下来往甚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作

洛阳里云阳郡主与李彦安之间的风流韵事,街头巷尾都有人耳闻,甚至各大高门之间有传言,公主与李彦安幽会,却使面首守门一说。

只是碍于容妃、容涂英等,无人敢张嘴乱说罢了。

李彦安的兄长李彦辉如今被提为易州刺史。

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李彦辉仕途也进得实在太快。

姚释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那依您看来,这李彦安该如何处置呢?”

傅明华便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燕追身边这位一直以来辅佐着他的谋士,就微笑着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不正如姚先生所想么?”

她顿了顿,接着又道:“李彦辉自投靠容涂英,便步步高升,年初时因为抗薛延陀与契丹有功,而被提为莫州刺史。”

若是一步一步再往上,李彦辉将来权势地位不可限量。

燕追有意幽州,傅明华隐隐猜测,他此次前去鄯州,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起了嘉安帝白日时看容妃那一眼的眼神,不带丝毫爱意。

废了燕追兵部侍郎一职,派他前往鄯州,可是如今的鄯州又有什么呢?

姚释的目光越来越温和,听她缓缓道来:

“王爷此次前去鄯州,怕是皇上心中也有数。”

如今鄯州暂定,且又尚算太平。

太原兵工部出事,照常理来说,他应该去太原亲自监督工匠,以做表率,拿出认错的态度来。

可是他并没有,他反而去了鄯州。

姚释以目光示意傅明华前往不远处的亭子,坐下来再说。

下人搬了火炉过来,烧着茶水,傅明华坐了下来,姚释沾了一些石椅,坐在她对面,一旁乔子宁却是坐也不敢坐,就候在一旁站着,听二人说话。

“那依王妃之见,王爷前去鄯州,又是为了什么?”

姚释问了一声,傅明华看了他一眼,他手里握着下人刚刚送来的折扇,轻轻的摇着,目光晦暗莫名。

“还能有什么?”

她嘴角边勾出浅浅的笑纹,下人送了茶水上来,她端起来,捏了袖口挡住,轻轻抿了一口,一双明眸盯着姚释看:“无非就是练兵,将来好借兵罢了。”

姚释动作一顿,随即便拍了拍手。

他太小瞧傅明华了。

容涂英一党以为燕追离开洛阳,这是他们绝佳的大好机会,所以行事嚣张,十分张扬。

大肆铲除异已,安插朝中亲信,一时间朝里以秦王为首的三皇子党派便个个都十分惊慌。

容涂英这样的奸滑的狐狸都没能看出燕追的意图,姚释实在是十分好奇,傅明华却将燕追想法猜得半点不差。

他当年瞧见燕追对傅明华种种失态之处,还燕追年少慕艾。

长乐侯府的这位长嫡女气度风华都不是旁的少女能比的,尤其是柱国公府那位嫡女。

燕追曾亲口说她:外柔而内刚,坚毅而聪慧,有母仪天下之象。

当时姚释听燕追说了这话,便知道他心中是有主意了。

三皇子性情刚毅而极有主见,他若决定的事,自然少有意外。

果不其然,崔贵妃为他定下的魏氏女最终也没能踏足秦王府半步,反倒是这位当初人人都并不看好的小娘子一步一步的稳稳踏入府中,至今颇受爱重。

现在看来,燕追果然在择偶之事上,远比崔贵妃要有远见得多。

无论是从聪慧还是心灵契合度,这位长乐侯府出身的小娘子明显要胜出魏氏女许多,这便是母亲出身自世家的好处。

“您从什么时候得知的?”

姚释的态度越发恭敬,语气更慎重了许多。

傅明华想了想:“一开始倒没能猜出。”

只是随着燕追离开洛阳,容涂英便冲秦王府一党之人下手便隐约猜出了一些。

她当日听陆长元弹劾燕追时,心里便有了些怀疑,直到后来姚释反击,使监察御史方敬反告陆长元,将此事闹得轰轰烈烈,像是在拉住容涂英等人视线一般。

今日卢氏被云阳郡主府的人捉去,姚释性情稳重,却在她让人直捉李彦安时,并未反对,反而有赞赏之意,傅明华便更加肯定这一点了。

幽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乃是古九州之一,自周天子时期便得名,乃是当时燕国之地。

自秦始皇到如今,历朝历代,对幽州都十分看重。

太祖之时,幽州总共兵力便有十三万之多,是大唐排布兵力最多的地方,就是防备着契丹族等外族。

燕追要想拿下幽州,便需要手中兵力丰足。

她想起了鄯州。

“那里是王爷曾经领兵作战的地方,王爷在鄯州、益州一带威望很高。外有吐蕃、回纥等称臣,若是借兵五万,再由鄯州、益州、凤翔府等各借两万精兵,那么王爷手中的兵力便超过幽州了。”

傅明华放下了手臂,露出脸上的微笑来:

“我想王爷前往鄯州时,手上应该拿着皇上亲赐的铜鱼牌及敕书吧?”

得了这两样,便可调遣折冲府的备用士兵,到时哪怕就是幽州那位目中无人的刺史温勖,也怕是该要掂量一二了。

姚释端了茶杯,低声的笑,没有说话。

傅明华也不再开口了,小口的喝着杯中的茶。

容涂英在忙着铲除朝中异已,大肆安插自己亲信的时候,燕追却远征于外,看中了他势力的集中营幽州。

两相对比之下,容涂英目光难免便短浅了。

最有意思的是嘉安帝,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傅明华又喝了一口茶水,便决心将事情闹得更大。

她心里生出几分杀意,姚释却将茶杯一放,摸了自己的袖口,拿出一封书信来,双手捧在掌中,递到傅明华面前:“王妃请看。”

那信是燕追写来的,他的字迹,她心中是有数的。

信早被姚释拆开过,上面只写了几个大字:里应,外合。

她便微微笑了。

怕是姚释也是心里如明镜一般,才会命人寻了她前来,是有意使她出面,借卢氏一事,大闹云阳郡主府,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惊动了容妃一党,牵住他们视线,再由姚释等人出手,从中作梗,为燕追创造机会。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之合

傅明华将信纸叠好,又放回信封中,这才交回到姚释手上。

姚释塞进袖口里,才笑着道:

“您看完了?”

他明知故问,纸上只得那样几个字,一眼便扫过了。

傅明华却知道他问的是旁的意思,点了点头。

姚释眼中的笑意便更深了。

“姚先生看来早有准备,为何之前那样急促?”

傅明华问了一声,姚释神色便是一正:

“您有所不知。”

他沉吟了片刻,才说了一桩事情出来:

“您与王婚大婚前日,宫中照例备了一双大雁。”

以雁为礼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习俗,雁是候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

雁南北往来顺阴阳,象征阴阳和顺,夫妻情深。

只是这雁并不好得,普通人家若是没有,也有以鹅替代的。

但燕追乃是皇子,所以当初他成婚时,光是大雁便备下了好几对。

照古礼来说,礼成之后,这些大雁该当放生才是。

大唐天子姓燕,自太祖时候起,便忌杀雁、燕子等飞禽,若有逮到,必处以重刑。

可是在大婚前夕,这大雁却遭人毒死在宫里。

如此一来,燕追自然大怒,当时一查之下,查到了云阳郡主头上,她的贴身宫人朱悉曾去过养雁的地方,一番严刑拷打,便审问了出来。

当初姚释恰巧是追查此事之人,并亲自用了刑,还是由他下令,将毒死了大雁的宫人朱悉处以极刑,送回云阳公主府的。

“而带走卢氏的,恰巧就是姓朱的管事。”

姚释捻了捻胡须,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当然他之所以要将此事交由傅明华来办,也是从大局考虑。

他倒是有不动声色将卢氏从云阳公主府弄出来的手段,可一来耗费时间太久,对卢氏不利。

二来有悖燕追的意思。

唯有使傅明华算计李彦安,触了云阳郡主逆鳞,借云阳公主之手将事情闹大,才可使容妃等人大感棘手,牵扯住容涂英的心思,使他无暇分神。

姚释原本想着,若傅明华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李彦安身上,他还要旁敲侧击的提点,结果没想到压根儿不需要他来多嘴,傅明华便已经想到此处了。

说话的功夫间,外头有人匆忙进来回话,说是李彦安已经带回来了。

傅明华似笑非笑,看了姚释一眼。

他轻咳了两声,一面便吩咐着:“好好照顾李二郎才是。”

外间还隐约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恼怒的大喊,只是隔得像是有些远,听不大清。

姚释既然一早便请了人,怕是云阳公主也该要来了,傅明华便站起了身来:“我也要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才是。”姚释便作势要送她,傅明华整了整袖口,淡淡道:“姚先生止步,无需如此多礼。”

姚释点了点头,仍是吩咐了随从送她出来。

此时云阳郡主府中,下人正绘声绘色向才回府不久的云阳公主说着今日的事:“…那妇人撞了朱悉娘,朱悉嫂子便给了她一耳光,如此方争执了起来。”说话的是燕玮身边的另一位大宫人之一,与昔日死在燕追手中的朱悉情同姐妹。

郡主府的人向来嚣张,行事凶狠。

就连朝廷命官都敢随燕玮一起打了,更别提只是出身范阳旁支的卢氏。

又非卢氏本族中人,更何况就算是本族的人,下人惹了事,上头还有个得宠的郡主撑着呢。

为了怕燕玮发火,那宫人又添油加醋道:

“结果您猜着这人是谁?她的男人好像是姓乔,出身齐鲁之地,没本事做学文,连进士也没敢下场,却投了秦王府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