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秦王立了大功,朝中风向又该朝这边吹来了。”苏氏拿了银叉,吃着糕点说话。

她穿了一身绣石榴花的水红色长裙,上身则配鹅黄色广袖轻纱,领口开到肩膀旁,露出修长细白的脖子及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

傅明华则是雪青色细纱长裙,上身淡紫薄绡上衣,将一身雪肌玉肤裹在轻绡里,更显诱人。

两人坐在湖边的亭中喝茶,苏氏说了这话,傅明华便倚着木桌,没有说话。

那长长的裙摆绕着披帛,随她斜坐的姿势铺了一榻,苏氏看了一眼,见她头发挽起,乌云之下那玉颈肤如凝肌,白得腻人,不免便将头低垂下去了。

“元娘,你说人怎么这样古怪,没有得到时,千方百计总想要,得到了,却又觉得有句话是对的。”

苏氏侧身趴在矮桌上,叹息着道:“可远观不可靠近。”

傅明华便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嫣然一笑,神情有些娇俏:“看我干什么?王爷对你可好?”

她有些好奇的问。

傅明华忍不住想笑:

“怎么总问我王爷对我好不好?”

苏氏便歪了头,问道:“除了我,还有人问吗?”

“当初丹阳也曾问过。”她淡淡垂下了头,苏氏望过去,是看到她描得细长的眉,显得那张鹅蛋似的脸更加的秀美。

那朱唇不点而朱,睫毛纤长。

这样的美人儿,稍加妆点,满池荷莲都失了几分颜色。

她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当初三皇子对她势在必得,好不容易得到,又怎么会不如珠似宝。

苏氏的眼眶有些酸涩,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那股子难受压下去了。

“丹阳吗?”

她话里带着鼻音,却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可能九月便要随武安公府世子回南诏了,半个月前,靖王府柳七娘子所办的茶话会上,还曾说要寻了时间,办个花会,让我们见上一面,说说话呢。”

傅明华没有转过头来看她,苏氏眼眶便感觉更热。

自己语气里的哽咽太明显,她都听出来了,傅明华却体贴的装着没有发现。

此时的她只想要保存住仅有的脸面,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遭人问起来。

她将脸埋在臂间,好半晌才抬起了头,又恢复了之前巧笑颜兮的模样,傅明华才转头来向她微笑道:“丹阳回洛阳也有一段时日了。”

“是。”苏氏点头,伸了手指去碰自己的眉尾:“说是明年可能会长留帝都。”

武安公府握了重兵镇守南诏,武安公周沛主动向嘉安帝投诚,欲将儿子长留洛阳为质,如此一来是为了安嘉安帝心,也是为了表示自己忠诚的。

“到时见面便方面许多了。”苏氏眨了眨眼,睫毛还微润。

她顿了片刻,又笑道:

“元娘你是不是偏心丹阳?”

傅明华含着笑意,摇了摇头。

“那她问你话时,你如何答的?”

苏氏又好奇的问。傅明华想了想,回道:“王爷自然是好的。”

“有哪里好?”

苏氏追问了一句,就看傅明华脸颊渐渐漫了浅霞,如此一来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王爷对元娘你一心一意,贵妃娘娘又十分疼惜你,我真的有些羡慕你了。”苏氏叹了口气,羡艳道。

第三百六十九章 求见

一旁碧蓝上前替苏氏斟茶,听了这话就笑:

“世子姿容至美,有玉郎的美号。性情温和体贴,您嫁得如意郎君,怎么羡慕旁人?”

苏氏也知道碧蓝是傅明华身边大丫环之一,深得傅明华信任。

此时碧蓝张嘴说话,她便抿了唇指着碧蓝笑:“伶牙俐齿的,跟着元娘学了来变着方儿的笑我。”

“奴婢哪里敢笑您?若说羡慕,不知多少娘子该羡慕您了。”

碧蓝倒了茶,放了茶壶,又往后退了一步。

苏氏抓了一把瓜子与她,一边就笑:“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她倒是不谦虚。

贺元慎在大唐有无双玉郎之名,温文尔雅,当初多少小娘子曾见他而误了终身。

当日死在承香殿中的容三娘不正是其中一个吗?

苏氏笑意收敛了一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却没说出口来。

傅明华端了茶杯放在唇边,看了她一眼,垂眸抿了口茶。

“对了。”苏氏不想再说自己的事情,便将话题一转:“江嬷嬷好些了没有?”

说到这话,傅明华与碧蓝几人脸色便沉了些,也不再像之前轻松了。

“仍是老样子。”她有些担忧,江嬷嬷年纪不大,以往也是好端端的,但这一病却情况凶险,人都看着憔悴了许多。

“我想,等她稍有起色,便让全哥儿将她接出府中养老。”

全哥儿是江嬷嬷的儿子,傅明华早先让付嬷嬷回了一趟江洲办事,他后脚便跟着进了洛阳。

听说江嬷嬷身体不好,他便一直留在洛阳未走,在盘龙山外傅明华名下的庄子里帮着做些活儿。

苏氏便有些同情:

“你身边的人也走得太多了,该留几个亲近的人,也好说说心里话。”

她话中的意思傅明华明白,不过就是有几个亲近的好办事罢了。

“我也不瞒你说。”傅明华淡淡道:“我是没有这些心思的,夫妻之间,既然我信了王爷,就不会再防他。”

这些心里话,换了时间,换了个人她不一定会说,只不过是此时苏氏提起罢了:“若她们要走,我便好好的送她们离开,过自己的生活。”

梦里几个丫头跟着‘傅明华’,都没落得好结果。

最后的江嬷嬷跟着儿子走时,也是伤心绝望的。

她自己过得好了,便也希望碧云她们也能好好的。

可惜两个丫头太过倔强,至今还不肯离开她的身旁。

苏氏有些受到触动,眼圈又有些发红。

“夫妻,夫妻。”她念了两句,又细声道:“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你也不要想这样多。”傅明华捏了帕子,伸手替她压了压眼:“当初那样心心念念,如今怎么感慨就多了?”

苏氏笑了笑:“羡慕你身边干干净净,王爷未纳通房妾室。”

她来过王府几回,对这事儿也是十分了解的。傅明华就看了她一眼:“世子不也是只得你一人?”

“只是姐姐妹妹的却不少。”她有些烦燥,不想再提及此事,又转口说起其他的:“对了,听说你娘家那位娘子,近来身体有些不大安好。”

苏氏这个人,表面看似温婉柔和,实则好奇心十足。

傅明华啼笑皆非看了她一眼,她就以为傅明华不知她指的是谁般,解释道:“就是那位你已逝大伯的嫡女,嫁了冯右司郎的那位。”

她提醒着,凑上前来。

傅明华伸了玉指,点了她额心一把: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

苏氏被她点着,顺了她力道歪趴在桌子上,也没个正形,闻言便娇声的笑。

“她怎么了?”

“应该说是又怎么了。”苏氏说到此处,有些来了精神:“这位冯右司郎宠妻可是出了名,家中下人都知道冯右司郎在府里时常受傅二娘子动辄喝骂的。”

傅明霞悍妻之名在那一层圈子中传扬了开来,人人都道冯万应畏妻如虎。

苏氏原本对此并不知情,冯万应地位太低,压根儿不值得她注意。

只是某天有人讨好她,无意中将听来的事儿添油加醋的与她一说,因为傅明霞是傅明华的妹妹,才使苏氏来了些兴致,听了个大概。

傅明霞忧思成疾,嫁人之后郁结于心,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日茶饭不思的。

冯万应如何讨好她都没有作用,时间一长,便病歪歪的,成日请大夫抓药,病便越见重了。

药石罔效之下,冯万应四处求医问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傅明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氏低头便抿唇微笑:

“想不出来冯右司郎年纪一把,倒是果然会疼人。”

钱财大把大把花出去,却不见成效。

“傅二娘子倒真是个心狠的,这样的手段,连石头也捂热了。”

两人这头还说着这桩趣事,才不过两三天时间,傅明霞便亲自找上了秦王府门,慌张的要见傅明华。

她来时天色才将蒙蒙亮,傅明华刚起身不久,听传话的银疏说她慌慌张张,傅明华还当她惹了什么祸事,猜测着是不是她与冯万应争了两句嘴,才跑她这里来了。

她刷洗了牙齿,又漱了嘴,才接了帕子擦了擦唇,问道:“让她进来。”

宫人将早就选好的衣裳侍候着她穿上了,她又洗了脸与手,还在梳头时,傅明霞慌慌张张的便进来了。

她的脸色惨白,头发也是匆匆拢好,有几缕甚至未挽,垂落在胸前,整个人仿佛失魂落魄的模样。

“姐姐。”她一来便向傅明华跪下了,规矩的叩了头,才刚唤了傅明华一声,眼泪便涌了出来,泣不成声了。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傅明华目光平静,让人扶她起身。

看傅明霞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她想起了傅明珠。

傅明珠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当初先是定了安北伯府的嫡三子吴襄,却因为遭了侯府连累之故,而被安北伯府退了亲事。

后又许了济州侯府韦护的庶子,可惜因为傅其弦之前出事,婚期又误了,便决定推到七月底,眼见没有几日了。

第三百七十章 幡然

傅明珠与她的母亲齐氏性格完全不同,娇憨可爱,若傅明霞性格有她一两分的不争,放下一些偏见,与冯万应的婚事怕是就和顺了。

“我想求你,能不能请太医令张缪,前往冯家一趟。”

她声音有些沙哑,眼睛红肿。

上回苏氏说她病了,傅明华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确实瘦了许多,那衣裳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傅明霞还差几日才满十七,可消瘦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显出几分沧桑之感来。

“请张缪?”傅明华问了一声,傅明霞便点了点头。

“你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傅明华侧了头,梳头的宫人便停手站在一旁,傅明霞下巴抵在胸前,双手交握置于下腹,小声的道:“不是的。”

她含了泪:“是我家老爷。”

傅明华的动作便顿了顿。

先吩咐紫亘拿了秦王府的名贴去请张缪,等紫亘走了,傅明霞长松了口气,低声的说:“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傅明华眯着眼睛没有说话,傅明霞犹豫半晌,才泣声道:“我家老爷病得很重。”她侧开头,下人为她端来杌子,她也不坐,神情木然。

傅明华不出声,她也不说话。

一时间屋里只能听到宫人为傅明华梳头时发出来的轻微声响,下人端了妆匣子来,让她傅明华挑选了首饰,她伸手在匣中拨了两下,眼角余光看到傅明霞失魂落魄的,仿佛受了重大刺激。

她捡了一根珠钗,托在掌心上,抬了眼皮:“前些日子听说冯大人还在为你求医问药的。”

太医署中,九品医正不少,医令有两位,但论资历名声,还属张缪为佳。

依冯万应的地位品级,是请不动张缪过府诊治的。

张缪医术精湛,傅明霞说要请他过府,怕是冯万应当真病得十分严重了。

不过前几日苏氏才来王府,提及冯万应为傅明霞求医问药一事。

当时苏氏口中明明说的是傅明霞病得很重,没想到最终却是傅明霞来为冯万应求医。

“是我不好。”

她别开头,傅明华倒觉得有些稀罕了。

傅明霞的性格倔强,提起冯万应时从来没露出过这般神色。

傅明华将手中的珠钗交到宫中手中,等戴妥当了,才站起了身来,示意碧云沏茶到东楼阁上,自己也与傅明霞走了上去,令下人走得远了些,还没来得及问话,傅明霞就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昨夜里,我才知道…”她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了些:“我才知道老爷当初为了娶我,私下送给祖父的珠翠单子。”

她说话时乱糟糟的,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淌,落到下巴边,又‘滴答’一声砸落到她面前的桌案上。

“慢些说。”傅明华温声叮嘱了她一句,傅明霞点了点头,胸脯起伏,哽咽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自嫁老爷之后,与他并不亲热,前些日子我身体不适,也不想见他。”冯万应也知情识趣,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每次一出来,他还没陪上几个笑脸,便遭傅明霞一顿骂。

昨日她寻到了一张单子,上面写了珠翠、金银等若干,当时傅明霞便心中起疑,问了屋里管事的婆子一声。

她嫁进冯家之后,冯万应为了讨她欢心,将管事的大权交到她手中。

府里的人知道冯万应对她十分爱重,傅明霞问话时,府中的人也不隐瞒,便说这单子是当初冯万应私下拨走的。

晚间冯万应回来内院,向管事的婆子问着‘太太吃了些什么’,她便心里不快,出来与冯万应争了几句。

说着便说到了那张单子之上。

照理来说那单子上的东西傅明霞也问清楚了,是婚前冯万应便拨走的,但她有心找茬,仍拿了此事说嘴。

冯万应焦急之下才说出了这张单子上金银之物全送到了傅家。

当初傅侯爷愿意将傅明霞下嫁,除了明面上的聘礼之外,傅侯爷还让冯万应额外拿了不少东西,金子五百两,银子亦出了三千。

傅明霞当时便大怒,当冯万应是拿钱将自己买来,吵闹不休之下,她一时失手推了冯万应一把,哪知他头嗑到桌角,当即便起不了身了。

一开始傅明霞还当他是装的,直到屋里下人慌了之后,她才连忙让人将冯万应扶了起来。

府里冯万应儿子长媳听到了动静赶来,几人看她眼神都十分不喜,她心里原是感到有些不安的,只是想到他拿了银子来买自己,难怪当初傅侯爷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嫁来冯家。

想着也有些伤心时,冯万应长媳康氏却来与她说话。

说是近来因为她病情总是吃药不见效,旁人与冯万应出了个主意,说是怕她撞了邪,让冯万应亲自前往城外关公庙许愿,盼她身体早日好起来。

城外那关公庙阶梯足有千阶,是关公庙一景。

为显心诚,进庙的不少人都会从半山腰里叩头进去。

冯万应是一步一步拜上去的,当时冯大郎数次唤他起来。

回来时便已经身体不适了,谁料还没与傅明霞说上几句话,两人便又争吵了起来。

康氏拿帕子擦了擦泪:

“父亲刚醒了一次,让我们不要怪你,说是他自己站立不稳摔倒的。”康氏说出这话时,傅明霞不知怎么的,便感到有心慌。

她的眼中含泪,不带责备,却让傅明霞比被人狠狠骂了一顿还要难受。

“您与父亲所争之事,嬷嬷也说了。”康氏哭了一阵,又擦了把脸:“当初若不是长乐侯府执意要钱,”傅侯爷又好脸面,做了这样的事,却又怕人笑话,才没上聘礼单子的。

康氏话中的意思傅明霞明白了过来,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冯万应那张越来越惨白的脸,她起身便往屋里走。

回房时已经请了大夫,周围人只是在哭,大夫在说冯万应年纪大了,又受了伤,都不敢开药。

傅明霞看着以往那个总是讨好自己,围在自己身边,一把年纪还放了身段装丑讨好哄她笑的男人,此时躺在床上脸色惨白。

第三百七十一章 醒悟

之前康氏说的话响在傅明霞耳边,她挤进人群,冯万应的几个儿子却拦着她不让她靠近。

她突然间有些慌乱,以往他贴过来时,她总嫌烦。

此时想要靠近他,却又遭人阻拦,她对这样的情况有点害怕,却更害怕冯万应醒不了。

几个大夫不敢下药,就怕冯万应年纪大了,头又受了重击。

傅明霞听着这些人讨论,又听屋里众人越来越大的哭声,想也不想便往傅明华这边跑。

太医署里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令张缪,若是太医们在,一定能救得醒冯万应的。

“大姐姐,大姐姐,我不希望他有事…”傅明霞哭得如泪人一般,握了傅明华的手,有些伤心欲绝:“我想要他活着,我想明白了…”有几滴落到傅明华手背上,还带着温热。

“我不改嫁,我也不要他为我备下的嫁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放声大哭。

伸了手臂抱住傅明华,有些慌乱:“没有了他我怎么办?他对我这么好,没有谁再比他对我更好了。”

在冯万应心里,她就是一个宝。

“你说得对,是我傻,是我有眼无珠。”她哭得十分伤心,大声的说话,连脸面都不顾了。

傅明华听她一声一声的说话,她是真的有些怕了,身体都在颤抖。

“我怎么这么傻,还那样对他…”傅明霞肝肠欲断,一想到冯万应那张苍白的脸,心中便更痛了。

人非草木,他这些种种举动,其实她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以往觉得太理所当然了,又被心里的怨恨与不快淹没,便觉得冯万应尤为讨人厌。

他的讨好与一些举动,在她看来十分烦腻,恨不能不要再见到他的面才好。

可是他如今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不再看她了,傅明霞才觉得慌乱。

若她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