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得面红耳赤的人顿时个个都噤了声。

嘉安帝弹了指,容涂英看了长兄一眼,容大爷站出列来:“皇上,猎场之中何时进了人?这分明就是有人看管不力之故,应该严处。”

陈敬玄便不阴不阳回了他一句:

“容大人可已经查出些许端倪了?”

他双手抱着玉笏,挑了眼角望着容大爷看。

容大爷看陈敬玄这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若说王植岁此人上蹿下跳十分可恶,那么陈敬玄就是阴险小人,冷不妨会捅人一刀了。

秦王手下各个都十分阴险狡诈,他唯恐自己说错了一句话,便被人拿了痛脚不放,因此听了陈敬玄这话,却装着没听到一般,又奏道:“臣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牛不喝水,难强按头。就是有人作梗,也得要四皇子拿箭去射。”

“你…”

陈敬玄的话让容大爷转头冲他怒目而视,他却只是冲容大爷微笑,又将容大爷气了个仰倒。

“此事是何典韦未能劝诫之故。”

容涂英缓缓开口,他嘴里所说的‘何典韦’是四皇子燕信的侍从,保护燕信安全。

此时王植岁等人死咬着此事不放,容涂英索性祸水东移,准备将事情推到侍从身上,最多挨一顿打,事后再许以恩宠,好好拉拢就是。

苏颖等人被王植岁等气得暴跳如雷,本末倒置,竟与王、陈二人争执此事,也实在是让容涂英有些不耐烦了。

“容大人此话不妥。”

“有何不妥?”

容涂英扬了扬眉:“虽说四皇子乃是帝王血脉,身份尊贵,可他也该进行劝诫阻止,未能尽责尽职,莫非不该怪他?”

陈敬玄就看着容涂英,咧了咧嘴:

“容大人忧国忧民,极得皇上看重,不知可能劝阻皇上狩猎了?”

一句话堵得容涂英哑口无言,眉心微蹙。

嘉安帝便令燕信闭门思过,自省其身半个月,足不出户。

容涂英看着王植岁等人得意洋洋的样子,勾了勾嘴角。

下了早朝,苏颖几人围在他身边,提及今日王植岁的嘴角,个个都异常气愤:“大人,如今王植岁等越发嚣张,还不将您看在眼中。”

第四百三十七章 胡闹

“找个机会…”

苏颖比了个手势,容涂英喝了两口茶,将杯子一放,又从怀中取了叠得方正的帕子,压了压嘴角,才放了帕子站起身来提了提衣襟,微笑道:“只是跳梁小丑罢了,正主可不是他。”

他单手握拳,放在唇边挡住,咳了两声,随即才出了待漏院。

几人看了他背影一眼,连忙跟了出去。

十二月初,燕追就收到了乔子宁送回的第一封密函。

信上将西京当地形式做了分析,情况远比众人一开始想像的更加严峻。

忠信郡王在西京多年,颇有声望,极得当地人推崇。

手下能人众多,当初老忠信郡王在世时,因为招揽了一批门人食客奉为上宾的缘故,所以许多有识之士都乐于投奔他。

西京之中,其中华州府尹孙好与忠信郡王乃是姻亲,将嫡出的女儿嫁进了凌府。

而至于孙好弹劾的张蕴,虽说去年嘉安帝曾赦免了他,但依旧是被人害死在了狱中,最后却只抬了尸体出来。

信中所说,简直让徐子升都感到十分意外。

忠信郡王实在大胆,在西京当地如土皇帝一般。

对嘉安帝的旨意阳奉阴为,连华州府尹也敢不将朝廷放在眼中,将嘉安帝下旨赦免的朝廷命官杀死在狱里。

燕追看过信后,便将信传阅了下去,姚释看完便交到徐子升手上,徐子升看完,才依次传了下去,众人都沉默着,对信中所述内容显然都感到十分震惊。

至到此次孙好所押的两个张氏兄弟,是被他害死的张蕴之子,年岁不长,却颇为勇武。

长子有神力,华州府尹担忧将来自己为他们所害,所以捏了个罪名,将兄弟二人关入牢中。

至于张蕴之妻,惊恐交加之下,已经也跟着去了。

“臣到了华州,此地官员俱都与孙好交好,来往甚密,若有不从者,轻则丢官失财,重则家破人亡,难得活命。”末位一位中年穿着青色儒服的人拿了信,开口念道:“此地众人唯忠信郡王府马首是瞻,臣来了此地,便有人暗示往上交些银钱打点。”

乔子宁短短几句,便将西京等地情况点了出来。

他所到的还只是一个华州罢了,而忠信郡王府掌控整个西京,权势更大。

“我也去过西京,凌宪隐藏很深,并且此人奸滑,擅化整为零。”

姚释皱着眉,开口道:

“明面之上,朝廷所知的兵马中,在备的士兵有四万三,折冲府又有约两万人,可是在我看来,凌宪不止如此而已。”

说到此处,姚释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的手势,正色道:“他起码隐藏了这样多实力,另外,还要防着他与太原刺史冯说相勾结。”

“还有契丹大贺氏、薛延陀,王爷您都要统统考虑进去。”如今打了草,惊了蛇,这一战是势不可免的,“必求一击即中,这大唐到您之时,便再无其他顾虑。”

若在燕追登基之前,将大唐隐患扫平,将来四方称臣,到时才是发挥燕追才干之时。

未来十分久远,可是大战却迫在眉捷。

众人商议着大事,燕追心思却已经飘远。

幽州如今已经定下,李彦辉等人也伏了诛,可是忠信郡王府仍在,西京没有收服,契丹、薛延陀之流对大唐虎视眈眈,若要逐个击破,起码要一年的时间。

傅明华已经怀孕,可惜第一次为人父,可能他连孩子出生,他都不一定能陪在妻子身边。

“王爷,王爷?”

姚释看他皱着眉,心思仿佛已经飘远,不由唤了他两声,燕追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继续说。”

姚释应了一声,才接着开口:“…如今忠信郡王已有反心,到时戚绍前往鄯州,您在幽州…”

书房里服侍的侍人抬了沙盘前来,他在沙中反复推演,尽量多预估忠信郡王可能会出的情况。

傅明华临睡前,燕追还没有回来。

战事一触即发,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虽说为了收拾忠信郡王,他早就已经磨刀霍霍,但事到临头,他要准备的事情依旧很多。

床上已经暖过了,今夜银疏当值,只是铺好了之后,她却依旧没有要上床的意思。

银疏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就听她吩咐着:“眼见王爷一时半刻是讨论不完的,你去与绿芜知会一声,让她吩咐备些食物,我要亲自送去。”

“您的身体…”

银疏听了这话,有些犹豫。

傅明华才刚过脉,虽说暂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院中的人却都比她还要紧张,都提心吊胆,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此时夜色已深,若是平日,再过两刻钟,便该是她上床歇息的时候了,可她却还要去前院,银疏想要劝她,傅明华却淡淡道:“我心中有数。”

她怀了身孕,身体却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更何况只是坐轿子前去,又没什么影响。”她拿了书,歪靠在矮桌边,桌上摆了灯,灯光下她的脸明媚动人,微微的笑着,美人如画。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王爷需要大家更齐心协力之时。”

她揭了一旁暖炉的盖子,拿了银签进去拨了两下,看着那碳又烧得更旺了,才又将盖子盖上了。

这个时候燕追需要更多的支持,若她出面,会使姚释等人更感觉到夫妻俩共进退的决心与看重他们的诚心。

她已经下了决定,银疏自然拗不过她,认命的出去准备外出要用的大氅与暖炉等。

傅明华来到含宏院时,侍人很快就去回了话。

燕追听到她过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头风大雪大,入夜之后那雪花成片成片的飘,从窗外看出去,树木都被裹上了层银装。

这样冷的夜里,她怀着身孕却过来了。

燕追冷着脸站起身来,有些发怒:

“胡闹!”

他自己冻着倒觉得没有什么,可她被吹着一点儿,却使他如被碰了逆鳞一般。

银疏承接了他的怒火,他目光阴测测的盯着银疏,直将银疏盯得险些哭出声来。

“三郎。”

第四百三十八章 杨氏

傅明华挽了燕追的手,仰头去看他绷得极紧的下颚,他怒盈于眼中,神色可怖。

她温声软语,燕追仍余怒未消,她有些无奈,只得又握了他的手,细嫩的五根如葱管似的手指,挤入他指间牢牢与他紧扣:“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她这话奇异的扑灭了他心中的怒火,燕追低了头下来,伸手替她将大氅拢得更紧,有些无奈:“天色已晚,外面冰天雪,地面湿滑,怎么就过来了?”

他凝重的语气下掩饰的是担忧,银疏在一旁吓得瑟瑟直抖。

傅明华却不怕,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听说你仍在与姚先生议事,连晚膳也未用,所以让人备了些饭菜送来。”

她仰头望着燕追看,目光里盈满了笑意,燕追也明白她的意思,却是急着让人将她送回去。

“先回去,早些歇着,不要太晚睡了,这里还有些要事。”他说到此处,伸手去摸她肚子,神情有些软和,随即又坚定的唤了人抬轿子来,要送她回去。

“三郎不用送我。”姚释等人还在候他,他却仍是坚持:“只是一时半刻,不急着这一会儿。”

他送了傅明华出了院子,远远的直到看她回了自己的院落,之前还说着‘不急一时半刻’的人,此时转身在廊上飞奔。

身后服侍的人看他一跑,也跟着跑了起来。

只是虽然竭力追赶,但燕追的身影仍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留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内侍又跑了一段,扶着栏直不起身来。

回到屋中时,姚释几人仍围着沙盘,他深呼了几口气,带着满身寒气进屋。

“久候了。”他解了斗蓬,扔到了外间站着的侍人手中,一面进了屋。

“不敢。”

姚释几人站起身来。

燕追性情高傲,此时却为了几人久候不归而抱歉,倒是让徐子升几人有些受宠若惊。

傅明华送来的吃食被摆了出来,几人讨论了一宿,几乎将忠信郡王每一个可能会布阵行军的方式都推演了个遍。

直到天亮之时,才各自双眼通红的散了。

只是姚释等人走得,燕追却走不得,他仍有公务要处理,幽州传回的一些事务需要他来处理,片刻得不到空闲。

傅明华早晨起身,碧蓝就与她说道:“昨日崔大太太放了贴子,兴许是有意为崔十二娘择一良婿,城中许多人都收了贴,却并没有送到王府中来。”

如今傅明华虽然身怀有孕,接的贴子大部份都不一定会去。

但大谢氏是傅明华的姨母,却有事而不邀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傅明华起了身,听了碧蓝这话,便笑了笑,没有说话。

碧云怕她心中不快:“您如今怀有身孕,前日又被孙氏撞过,依奴婢看来,崔大太太贴子恐怕还没放完,就是发放来了王府,您也不一定去,在府中静养才好。”

傅明华微微一笑,就想起了当初赵国太夫人生辰那回的事,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两个丫环听她这样一说,果然便不提这事儿了。

大谢氏虽说不喜傅明华,可是她是谢家出身,无论心中如何不快,但明面上礼仪规矩依旧是得做得妥妥贴贴。

果不其然,晌午之后大谢氏便遣了人,亲自送了贴子来秦王府中,邀她十二月初三前往崔府,喝茶赏花。

前来送信的婆子还再三向碧云道:“大太太再三叮嘱过,说是王妃一定要来。”还担忧她不去,又请了阴丽芝过来当说客。

到了初三那日,崔府门前倒是十分的热闹。

除了谢家、阴氏的人都来了之外,还有各府夫人都携儿带女的来了。

因设宴的是大谢氏的缘故,就连庄简公府那位年事已高的太夫人也在儿媳荣国夫人杨氏的搀扶下赏了脸。

这位太夫人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只是在看到傅明华时,脸上难免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来。

傅明华却是与她目光碰撞中,冲她微微一笑,点头以示招呼,独孤氏连忙起身遥遥回礼,又转头冲一旁的儿媳杨氏吩咐了两句。

不多时杨氏便撇了众人朝傅明华行来,亲热的拉了她的手笑道:“元娘来得好早。”

傅明华想起独孤氏之前尴尬的脸色,对杨氏的来意心中也有些了然。

“只是比您先来了几步,也算不得多早。”

杨氏笑意微滞,却又很快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有些担忧的望着她的肚子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毕竟这人有了身孕,最是遭罪的时候,得多加静养才是。”杨氏说了这话,又问道:“近来感觉如何?我有一位陪房的嬷嬷,早年也曾得前朝孝文皇后调教指点过的,擅调理身体,若是元娘看得中,也是她的福气,让她跟在你身边。”

杨氏话音一落,跟在傅明华身后的余、薛两位嬷嬷眼中便露出不快之色来。

傅明华笑着婉拒她的好意:

“怎么敢夺人所爱?”

“那怎么又能叫夺人所爱?大家都是自己人。先皇后在世时,几位皇子也都十分得她喜爱,你与秦王,与庄简公府也亲如一家人般。若非她福薄,早早去了…”杨氏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奇怪,我一见元娘,便十分喜欢,想当初在白马寺中,还曾遇着长乐侯夫人领着你前去宝殿,当时还邀你得空来庄简公府玩耍呢。”

杨氏此来也并不是为了送陪房嬷嬷,傅明华既然拒绝,她说了两句自然就不提了。

“上次太夫人见了你,也说钟灵毓秀,与当日世子夫人那通身气派如出一辙,只可惜当初太夫人大寿之时,人多事杂,未能多说得几句话,太夫人一直都十分遗憾。”杨氏脸上露出回忆之色:“若是得空,改日得来庄简公府坐坐。”

“一定。”傅明华抿唇笑了笑,杨氏又说了几句,来的人渐渐多了,她站了一阵,便转身走了。

屋里人多,香料味道极浓,傅明华等杨氏一走,便出了屋子。

银疏有些奇怪:

“平日与荣国夫人疏于往来,她怎么对您这样热情呢?”

第四百三十九章 怀疑

银疏不知道不奇怪,当初傅明华未与燕追定下亲事时,银疏只是傅明华院中二等丫环,并没有贴身侍候的资格。

当初太夫人独孤氏生辰之日,因白氏贸然插嘴,而使独孤氏不快,回头赏了傅明华一本女诫。

银疏只知道傅明华得了赏,却不知到底得了什么。

碧云几人自然不会往外头说的,所以今日她有些奇怪杨氏的亲近。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独孤氏因白氏的缘故轻视傅明华,有意教训她便罢了,毕竟只是侯府一个丧母之女,独孤氏自然不将傅明华放在心上。

将小娘子折辱便折辱了,依她身份地位,做了这样的事,换了旁人还得感恩戴德。

可哪知傅明华后来嫁了燕追,成为了秦王妃。

情况立时便反了过来。

风水轮流转,太夫人当时哪会想到,燕追娶谁不好,竟然会看中了傅明华。

当今嘉安帝心思深沉如海,难以揣测,将来谁胜谁负现在说来为时尚早,若是有朝一日燕追上位,得罪了傅明华,便是给庄简公府招灾。

虽说昔日庄简公府曾出过皇后,可是随着先皇后一故去,如今谁还记得?

独孤氏自然便有些急了,杨氏今日也是为此而来。

傅明华看着廊外的松树,上面堆了些细碎的雪末。

今日天公作美,难得出了太阳。

地面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是外面越发寒冷,抱着暖炉都觉得浑身僵冷。

才站了一会儿,阴丽芝便过来了,看到傅明华就笑:“听姨母说你来了,正想问问,哪知恰巧一来就碰到了。”

阴丽芝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了傅明华小腹之上,她披着厚厚的貂裘,一张鹅蛋小脸冻得微红。

“元娘,我真羡慕你。”

傅明华小腹处看不出怀孕的痕迹,可当日在宫中,女医曾亲自把脉,当着众人的面说的,绝无虚假。

阴丽芝心中确实是羡慕,她成婚已经几年时间,可是肚子却全无动静。

虽说世子如今与她尚算恩爱,可没有子嗣,仍是无法立足。

彭氏近来已经有意为世子相看侍妾,仙容长公主都对她颇有微词。

“有什么好羡慕的?此次舅母入洛阳,想必该是为你访了名医寻了药。”

傅明华一看便知阴丽芝是在指何事,她说了这话,阴丽芝便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姑母为我带了一个调养身体擅医术的嬷嬷,为我把了脉,说是…”

她说到此处,眉眼带煞:“说是我中了毒,并且两三年了!”

阴丽芝说到此处,脸上显出烦闷之色:

“若要调理,恐怕非一日之功,少则一年半载才成。”

可是近来彭氏有意施压于她。如今她与世子薛涛感情融洽,又哪里容得了两人身边多了旁人的?

虽说薛涛再三赌咒发誓,说今生必不负她,但阴丽芝心中仍然害怕。

“中毒?”

傅明华没想到阴丽芝数年不孕的原因,竟会是这个,顿时就有些意外了。

她眉头皱了起来,盯着阴丽芝看。

近几年来她少于与自己走动,但细看之下,依旧能瞧得出来,哪怕是敷了细粉,可她双眼泛黄,气色不佳。

可是阴丽芝出身淮南阴氏,阴氏是大族,她当初出嫁之时,阴氏陪嫁的嬷嬷、丫环等都是家生子,忠于阴氏的,不可能会有叛徒向她下毒。

而她身边的人忠心耿耿,阴丽芝就是自己糊涂,有身边的人在,也不可能会使她中了这等低劣的算计的。

既非自己人下手,外人要想冲她下毒又十分的难,那这个毒从何而来,就值得人推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