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只是请皇上立后,大唐不该再无储君,皇上,您年事已高,何不早些定下继承人,以安臣等的心呢?”

容涂英一面说着话,一面示意张巡等人开始撞门。

里面显然有禁军豹骑挡住,只是这些人与容涂英领进宫里来的人相较,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嘉安帝听着外间传来‘嘭嘭’的撞门之声,与容涂英不紧不慢的话形成对比,他冷笑了两声:“定下谁做继承人,立谁为后?容妃及燕信?”

容涂英便不由笑了:

“臣以为容妃娘娘很好,有母仪天下之德。蜀王才德俱备,文武兼修,亦是国之根本,若皇上肯立为太子,再好不过。”

他说完,听殿内没有声音,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张巡指使了人,更重的撞门。

宫内杜玄臻等人听着这声响,内侍孙固上前,胆颤心惊道:“大家,不如由西侧门而出,先离宣徽殿…”

“走又能走得到何处去?此时宣徽殿前前后后,怕是已被容涂英的人马围困住。”

嘉安帝平心静气的道:“他既能进宫中,怕是早有准备,城中骁骑禁军,忠于朕的,应该是被其拿住。他能说服张巡,宫中四处,此时怕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外间容涂英听了这话,便笑了一声:

“皇上英明神武。”

他话音刚落,‘哐铛’一声,殿内侍卫虽然极力抵挡,但仍挡不住外间人多势众,门在两方势力推挤之下,轰然倒塌。

张巡领人冲进殿内,大批人马进来,禁军虽然竭力抵挡,但仍不敌容涂英人多势众,一并被制住了。

将情况制住之后,张巡按了腰侧的刀,目光在殿中巡逻了一遍,这才出去,亲自将候在外间的容涂英迎了进来。

这不是容涂英第一次进宣徽殿,可却是他第一次进来时,并没有卑躬屈膝,没有下跪行礼,而是坦坦荡荡的,先将这宣徽殿好好的看了一眼,最终目光才落到了坐在书房之上的嘉安帝身上。

“高辅阳,备笔墨,为皇上写立储旨诏。”

容涂英微笑着:

“臣还准备替皇上,送崔贵妃、九皇子上路,护国寺里,臣亦派了人手,早将秦王府死士剿灭,余下的人,已经赶往了护国寺中。”也就是说,当日他与姚释报信之时,姚释派了秦王府死士出城,想要保护傅明华时,容涂英便令人随后跟上了。

容家后又派出人手赶往护国寺,此时正在道中,傅明华不得活。

今日出事之后,崔贵妃与九皇子会死,秦王妃与腹中孩子自然也会死。

嘉安帝听了这话,却只是笑着,没有答腔,心思讳莫。

他的人手在进宫之后便分为几路,此时洛阳城中,容大老爷、容三老爷怕是已经在准备将养着的容府死士,一旦容涂英事成,便会趁乱潜入昔日秦王一党朝臣府中,将昔日老对头一概剿除。

嘉安帝便看了高辅阳一眼:

“你敢。”

容涂英笑意吟吟,也不说话。

高辅阳二话不说,拿了之前的笔,润了润砚中尚未完全干涸的墨,果然动笔开始准备草拟旨书。容涂英看到这一幕,突然放声大笑:“皇上,您老了。”他摇了摇头,“您看看,您年事已高,又有病在身,何不在内间坐,外间事情俱都交给臣又如何?”

他说完这话,便有几个骁卫如狼似虎上前,一把将嘉安帝架住,正要推他往内殿,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凌乱仓促的脚步声,有人边跑边喊:“容大人,有大军围城,据说秦王领兵进了洛阳,将宫苑之门封锁了!”

消息一出,顿时震惊了殿中每一个人。

高辅阳原本落笔的手一抖,墨汁滴落到纸上,晕开一大团殷红的痕迹,仿佛如点点血花似的。

容涂英脸上的笑意僵住,张巡等人面色大变,殿中金吾卫、骁卫脸上俱都露出了慌乱之色。

“你说什么?”

容涂英冷声问了一句,转过了头来,此时自然没有那功夫再管嘉安帝如何。

传令的士兵慌忙进来:

“大人,外间有两万人马…”

这侍卫带着哭腔,跌跌撞撞的进来:

“将宫苑牢牢守住,玄武门前韩本昌大将军已经被枭首,您快些从南面皇城门出。”

容涂英听了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可是一时间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王此时怎么会出现在洛阳的?他不是应该被凌宪围困在幽州吗?

“是真的。”

那侍从急匆匆的道:

“此时城门即将告破,事态紧急,大人…”

第五百七十七章 功败

容涂英之前心急于攻入皇宫,进了重玄门后,令人将玄武门攻破,导致骁骑军入宫时十分顺畅。

他又急于要搜拿皇帝,逼其写下诏旨,带了六千人马入宫,宫门之前守护的侍卫不过五六千罢了,又如何是大军之敌?

容涂英脸色急剧变幻,此时情形的陡变,令他一时之间如寒冬腊月坠入冰窖之中。

在他即将成事之时,这样的情况简直如同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顿时将他打得浑身直抖。

前一刻他还在春风得意,后一刻便如遭雷击。

不知为何,容涂英的心里这一刻竟然想起了凌晨之时,郭播曾说过的话:“法自天上而来,镜字一旁乃金,镜同今。”

他今日会死于刀剑之下,不得逃脱。

莫非这世间算命一说,确实如此准确,令不得人不信了?

“大人!”

张巡也围了上来,脸色大变。

他好美色,容涂英以容府撰养的美人儿笼络他,使他无法抗拒。

可是此时出了这样的大变,他随容涂英谋反,秦王必不会容他的。

张巡一时吓得面色铁青,迭声的问:“如今该怎么办?”

容涂英强行冷静下来:

“莫慌,皇帝尚在我手中。”

城门哪怕是被燕追破了两个方向,可依旧还有两处掌在他的手中。

此时他即刻出城,赶往西京方向,只要逃到凌宪地盘,必会比此时安全多了。

他说了这话,嘉安帝不由大笑:

“你拿我无用,我早立我三郎为储君,如你所说,我年岁已长,又有病在身,我哪怕没了,我追儿便登基为皇。”

嘉安帝大声的笑,容涂英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皇帝眼中露出讥讽之色,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你容家,胆敢造反,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带走!”

容涂英大声喝斥。

张巡并没有动。

若是他事必成时,张巡自然听他指挥,如他身边一条狗,可事到如今,皇帝的话说得有道理,谁有兵权,谁就掌控形式。

现在皇帝病弱,又早下了诏书,带在身边用处不大。

秦王心狠手辣,还有皇位为引,哪怕皇帝就是在容涂英身边,也未必会投鼠忌器的。

“大人,此时事态紧急,带了皇帝,只是拖延您出城速度罢了。”

张巡皱了眉进言,容涂英却阴阴剜了他一眼:“我要将皇帝做为,献凌宪的礼物。”

他如今逃往西京,还有什么?

要想东山再起,必得有所依恃才是。

可是容家百年积攒尽数落入旁人之手,他起事失败。

燕追此时既然回了洛阳,便证明容家财物怕是早落入他的手中。皇帝此人阴险狡诈,竟然壮士断腕,宁愿割舍幽州做为诱饵,使他与凌宪都上当了!

此时只盼他向契丹所借的一万兵马已快至河南府,否则此事怕是再无转圜之余地了。

张巡听他如此一说,应了一声,忙招呼了侍卫,架起嘉安帝便走。

此时玄武门既落入燕追之手,自然不能再往北面前行。

宫中建在洛阳上半城,南面宫门处面临洛水,容涂英性情谨慎,也早早备过了退路,洛水之下备了船只,他只要从南门而出,下了桥墩,到时坐船自然是能逃离上半城的。

一旦出了上半城,到时赶往南城门,到时天高海阔,燕追要想捉他也难了。

高辅阳没想到经历了这样一番变故,顿时人都慌了。

“大人…”

他刚刚站在容涂英一方,此时得知秦王攻入洛阳,骇得浑身直发抖:“这,这…”

可是容涂英哪里还有功夫与他闲话许多。

张巡看了杜玄臻等人一眼,皱了皱眉问:

“大人,他们怎么办?”

容涂英大步出来,燕追已经赶往玄武门,由玄武门进内阁,最多不过两刻钟,他要想逃出这洛阳皇宫,是一刻都不能耽搁。

他比了个杀人的姿势,“你派人先行前往上阳宫下方打探,那里我备下了船只。”

说完这话,他转头看了嘉安帝一眼,嘉安帝被人制住,这位帝王此时看来说不出的狼狈。

容涂英心中无名火直冒,若不是因为嘉安帝如此精于算计之故,他又何尝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到了这个时刻,容涂英自然也醒悟过来,怕是从禅定寺修建之初,嘉安帝与秦王便在联手陷害自己了。

当日他拿禅定寺召集的民众当诱饵,嘉安帝及燕追则将计就计,借此时机调集了大批人手。

并不是他不聪明,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只是容涂英没有想到嘉安帝会这么狠,幽州说不要便不要了。

燕追当日打下幽州时,费尽心思,哪知丢得却如此爽快。

倒是如今正在定州的凌宪,还如临大敌,守在定州之中,对燕追严防谨守,制谋定策,哪知燕追会扔下幽州,早早的就跑出来了。

“兴许,当日太后薨后,秦王回洛阳之时,怕是就再没回过幽州了。”

容涂英大步向前,一面问着嘉安帝的话:

“皇上,臣可是猜对了?”

嘉安帝被两个侍卫架住,听了这话,又咳了几声,便再也止不住了。

“臣总以为,臣已经是十分心狠了。”

可是相较之下,嘉安帝又更甚几分。

太后之死,容涂英还以为嘉安帝多少会心中有些难受,无力打理诸事俗务,哪知他会借此事埋伏。

几人大步出了宣徽殿,那头前去打探的侍卫匆忙回来:“大人,南门,南门之外,已经有人把守。”

上阳宫下的河水岸边,一群骁骑正在拖着水中停靠的船只,显然容涂英之前的盘算自然落空了。

容涂英没想到自己留的这一手后着会遭人发现,他脸色大变,正要说话,不远处一阵阵脚步声却响了起来,似是有大批人马赶过来了。

“大人!”

侍从仓皇不安的喊,“如今怎么办?”

前有狼,后有虎。

往南面逃是不行了,往后退亦是有追兵在赶。

进退两难,这会儿的容涂英已经顾不得自己逃出之后要往哪个方向,要向凌宪献什么礼物,他唯有先让张巡令人护着自己从东面望仙门而出。

第五百七十八章 垂成

那里是宫宛正门,离容府并不远。

“回了容府,容家还有死士、私兵两千多人,足够我们冲出洛阳城了。”

只要出了洛阳城,到时燕追要想杀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容涂英说完这话,早就已经慌了神的张巡等人自然毫不犹豫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行人早没了才进宫时的雄心勃勃,只顾着往东面望仙门的方向赶,各个如同没头苍蝇一般,跑得乱糟糟的,各个都害怕跑得慢了,落入燕追之手。

皇帝被拖拽着也前跑,咳得像是要断气似的。

几个架他的金吾卫嫌他碍事,拖着他跑了一段之后,发现远远落于众人之后,后头追兵离得越来越近,前方容涂英在侍卫拥护下,走得极快,几乎没有注意到这方。

架着嘉安帝的几个金吾卫便相互看了一眼,都极有默契的将皇帝扔了下去。

大军即将到来,如果拖着老皇帝,恐怕容涂英等人跑掉了,他们不见得能跑脱。

今日谋逆之罪,一旦被逮到,身家性命俱都会交待在此处。

至于回到容家之后,容涂英问起嘉安帝在何处,当时众人慌成一团,只要几人都不说,相互推诿之下,又有谁能说得出到底是谁将老皇帝扔下了?

“要不要补上一刀?”

一个金吾卫按着腰间,问了一句。

另外两人想也不想,拨腿便跑,那人愣了愣,回过神来诅咒了两声,看了一眼倒地上,捂着胸口直喘气的嘉安帝,也跟着溜了。

嘉安帝只觉得自己被人拽着跑了一阵,原本便已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原本正在病中,经历了这连番折磨,越发难受。

此时被人推倒在地,只觉得三魂七魄仿佛有大半都飞离了肉身,在这寂静的宫殿中转悠。

喘息间他能听到自己喉间发出的嘶哑声响,仿佛风吹进了破了洞的灯笼。

他极力挣扎着,之前还带着他逃跑的侍卫此时跑得不见踪影。

宫中各处此时一片死寂,宫人、内侍躲在暗处,嘉安帝能感觉得到,他们正在偷偷的往自己这边看,好似在看他这位天下至尊,此时狼狈不堪的模样。

余下一些遭人踩踏过的残枝断叶,仍能看出之前此地曾被容涂英领人肆虐。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嘉安帝狼狈的试图坐起身来,却数次不能如愿。

蓬莱阁中,容妃原本想要去送崔贵妃一程的。

她原本以为嘉安帝是要赐鸠,毒杀自己。

可没想到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杀死了抱言拖延时间,最终那鸠酒却被黄一兴送到了蓬莱阁中。

消息传回承香殿时,容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情到了现在,嘉安帝不止没有下药赐她自尽,反倒将药送到了蓬莱阁里崔贵妃处。

她在听到这桩事的那一刹,笑得简直直不起腰来。

容妃与崔贵妃两人乃多年死对头,如今崔贵妃被嘉安帝下令赐酒,她又哪里有不来送崔贵妃最后一程的道理呢?

黄一兴还在殿外,容妃看着坐在殿中的崔贵妃,她神色木然,大病一场之后,显得憔悴了许多。

美貌不如自己记忆之中那般的模样。

“姐姐,听说皇上送了你酒,我是来送你一程的。”容妃笑意吟吟,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静姑等人一听这话,便冲她怒目而视,容妃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又转头瞧了外间的黄一兴一眼。

不知为何,黄一兴并没有催促,都这个时候了,他前往蓬莱阁过了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可他却沉着气,没有要催促侍人制住崔贵妃灌药的意思。

容妃描得细长的眉轻轻一皱,随即又松展开来:“你还在等什么?”

容妃的声音有些上扬,神情有些锐利:

“难道还在等着皇上收回成命么?”

哪怕就是嘉安帝悔于要鸠杀她,可是容涂英这个时候怕是已经攻入宫里,从宫门前往此处,最多不过两三刻钟的时间罢了,崔贵妃今日必死无疑的!

两人同伴嘉安帝身旁多年,期间曾交过无数次手,有来有往,早就恨不得对方去死了。

这会儿容妃也不再装模作样,笑着说道:“皇上收不收回成命,结果都不会改变的…”

“您究竟想要如何?”

静姑等人又气又恨,正要开口说话,崔贵妃却转过了头来,看了容妃一眼:“容五之死,护国寺里。鱼与熊掌,抉择,抉择…皇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

她笑着,那模样有些可怖。

容妃脸色一冷,半晌之后又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外间有人慌忙进来,嘴里直喊着:“娘娘,娘娘不好了…”

来的人是容妃身侧的内侍,容妃身侧的黎媪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先转身出去,不多时进来时身体直打哆嗦,凑近容妃耳侧说了两句,容妃浑身一震,此时也顾不得再看崔贵妃笑话,站起了身来,尖声就问:“此事当真?”

黎媪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容妃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前跑,因为有些着急慌乱,还险些踩了自己的披帛,幸亏一旁的宫人将其扶住。

她们来得快,去得也快,静姑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捂了脑袋就问:“这…这是怎么了?”

崔贵妃面色平静,此时哪里有余心去管容妃。

她只是望着手中已经被她手心里浸出的汗沾湿,揉得不成形的纸张,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晕染,只是嘉安帝的笔迹,她却仍然认得出来。

“容五之死,护国寺里…抉择…”

“娘娘…”

崔贵妃就像是魔怔了,静姑唤了她几声,她也仍在念着这几句。

她已经念了半日了,宫中此时因为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显得份外凄凉。

今夜又下起了雨,屋外漆黑一片。

之前容妃来时打来的几盏灯笼挂在架子上,一摇一晃的,将蓬莱阁殿中照亮。

静姑又唤了两声,突然壮着胆子,一把将崔贵妃搂进怀里,嚎啕大哭:“奴婢的娘娘,娘娘啊…”

她自年轻时,就一直陪在崔贵妃左右,从她嗷嗷待哺,再服侍到婷婷玉立,为了崔家进了洛阳。

“您犯了什么错,犯了什么错?”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