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安有些奇怪,沈明立刻道:“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做什么?”叶世安有些不理解,沈明赶紧挽着他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兄弟一场,我送你回趟家。”

“我又不是女人,”叶世安皱起眉头,“你送我回家做什么?”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沈明有些不高兴给了,强行拖着叶世安往前走道,“我就想同给你多说几句话,你至于这么刨根问底的吗?”

叶世安虽然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武术,但同沈明这种专门拜师学艺、后来又当过山匪的人力气这件事上完全不能相比,他被沈明强行拖到了马车上,沈明这样热情,他只能勉强接受了沈明的理由,就当他突然有了那么几分良心,专门要同他说说话。

等两人上了马车,沈明犹豫着道:“那个,世安哥。”

“嗯。”

叶世安低着头,从旁边拿了卷书,听着沈明支支吾吾道:“那个,叶韵在家吧?”

听到这话,叶世安顿了顿,他皱起眉头,抬头看向对面的沈明:“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没,”沈明慌得不行,赶紧摆手道,“我没问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随便问问。”

叶世安皱着眉不说话,他盯着沈明,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沈明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叶世安看了片刻,转过头去,“哼”了一声后,点头看着书道:“今日在家里看账,下午才出去。”

“哦哦,”沈明点着头,接着又道,“她昨晚回去,还好吧?”

“怕是吓着了。”叶世安淡道,“听下人说,坐在窗口看兔子灯看了一晚上。”

“兔……兔子灯?”

沈明有些意外,下意识就道:“她喜欢这种东西啊?”

叶世安瞪了他一眼,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着他,片刻后,他实在有些气愤不过,从旁边拿了书来,抬手就往沈明脑袋上砸,一面砸一面道:“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这么蠢!”

“哎哎哎,有话好说,好好说。”

沈明抱着头,不敢还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莫名的虚着。叶世安打完了他,终于顺了口气,同他道:“她以前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喜欢的东西也和普通姑娘没什么不一样。沈明,”叶世安口气软了一些,语调里带了几分苦涩,“她本不是如今的样子的。”

沈明愣了愣,他看着叶世安的眼神,不由得连声音都轻了许多,小声道:“她……她原本是什么样的?”

他第一次见叶韵,就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了。

像一把出鞘的剑,像一根破开巨石的草。她冷静,沉默,带着种无声的决绝,也只有在和他吵嘴的时候,偶尔能瞧见她眼里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光彩。

“她啊,”叶世安苦笑,“年少的时候,脾气坏得很。整日在家里作威作福,稍微有什么不顺心的,就要抱着我娘哭个不停,家里人都宠着她,搞得她性子无法无天。”

叶世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眼里带了几分怀念:“我那时候讨厌她的很,觉着她不知礼数。说过她好几次,她便同人四处说我对她不好。她整日喜欢的东西都是些不着调的,家里养了许多小宠物,尤其是兔子,当年叶家后院,养了十三只兔子,都是她的。这些兔子买的时候都是些兔崽子,那人同韵儿说这兔子不会长大,哄得韵儿花了重金去买,结果……”

“是肉兔?”沈明聪明了一回,叶世安点点头,随后道:“这些兔子被她养得膘肥体壮,还要人专门伺候,而且谁都欺负不得,要是谁敢动她的兔子,她能和谁拼命。”

沈明听着叶世安的话,忍不住笑了。两人说着和叶韵的事儿,到了叶府门口,叶世安领着沈明从马车上下来,一面往叶府走,一面同沈明道:“韵儿心底里,始终还是个孩子,她只是被逼着长大。你别总是气她,要学着好好说话。她已经吃过很多苦了。”

这些话论起来,说得已经算过了,然而沈明却也听不明白这其中深意,点着头道:“行,我以后骂不还口就是了。”

叶世安:“……”

两人说着,叶世安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指着一个小院门口道:“这就是她的院子了,你自己让人通报吧,我走了。”

“行,”沈明点点头,“等我回来,再找你喝酒。”

叶世安听到这话,“呵”了一声,却没做声,转头便走了。

等叶世安走了,沈明站在小院门口,便有些紧张,他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来来回回走了几遍,里面的丫鬟见着了,认出他来,便在他犹豫的时候进去通报了叶韵。叶韵正在看神仙香的账本,听到沈明来了,她愣了愣,随后道:“请进来吧。”

沈明还在想着等一会儿怎么说话不气着叶韵,就听里面道:“沈大人,您进来吧,别再转圈了。”

沈明愣了愣,心里却是放松下来,也不用想怎么开口进去了,直接就进吧。

他跟着丫鬟进去,到了屋里,瞧见叶韵正跪坐着看账本。

叶韵看上去有些憔悴,他开口就想问她是不是没吃饭,看上去没精打采的。结果开口之前,他突然想起顾九思和叶世安的话来。

叶家有意给叶韵安排婚事。

她吃过很多苦,他不能再气她。

他一下僵住了,叶韵没抬头,看着账本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完就滚。”

沈明听到这话,轻咳了一声,觉得有些尴尬。

他厚着脸皮坐到叶韵面前。

叶韵坐姿很优雅,很端正,他坐在叶韵对面,无端端就有了几分拘束,他挺直了腰背,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妆盒,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你今天看上去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吃错药了?”

叶韵抬眼看他,入眼就是沈明通红的脸。她愣了愣,随后皱起眉头:“你这脸怎么回事?跑过来的?这么红?发生什么大事儿了?是不是昨晚的事情……”

“没事没事。”沈明赶紧摆手,他不敢再看叶韵,低着头,小声道,“昨晚的事儿都解决了。”

“那是什么事?”

“那个,”沈明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用花了一个早朝时间想的话道,“我……我马上就启程去黄河了。我……我可能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嗯,所以,你有什么拜托我的?”

沈明没说话,他红着脸,把早上顾九思让人给他的胭脂盒从袖子里拿出来,他的手一直在抖,颤抖着放在叶韵面前。

叶韵愣了愣,随后就听沈从道:“那个,这个,你收着用。”

叶韵没说话,她还有些懵,好半天,才慢慢道:“你……你这是?”

“我……我听说叶家在安排你的婚事。”沈明抬起头来,他觉得这时候他得看着叶韵,他盯着叶韵,好半天,终于才道:“你……”

“沈明,”叶韵在他开口前,却是仿佛清楚知道了他的心意,她静静看着他,神色里有了难得的温柔。她将胭脂盒推了回去,平和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如此私相授受的道理。”

沈明得了这话,一时有些发懵,片刻后,见叶韵如此坦诚,他反而镇定了许多,他低声道:“我也得来问问你。你若是同意,我自然……”

“我没有什么同意不同意,”叶韵神色平静,“沈大人,叶韵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正妻之位。您如今虽然官位低微,但日后前途无量,如今娶了我,日后是要被人笑话的。”

沈明听到这话,他心里骤然一紧。叶韵的神色很镇定,镇定得看不出半点情绪,沈明看着她,慢慢捏起了拳头:“叶韵,你别这么说你自己。”

“这是事实。”

“这不重要!”

沈明猛地提声:“我不在意!”

叶韵静静看着他,许久后,她慢慢笑了,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可是我在意。我不想祸害你,也不想伤害自己。沈明,”她叹息出声,“你终究还是太小了。”

“我比你年纪大。”沈明说得认真。叶韵摇了摇头:“我比你心要老。”

“我不管这些年纪大不大,也不管你心老不老,”沈明盯着叶韵,“我就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有没有我?”

叶韵没说话,她注视着面前的青年。沈明将刀“哐”一下放在桌面上,桌面微微震动,沈明认真注视着她:“只要你心里有我,老子就把命给你。”

叶韵被这话惊到了,许久后,她慢慢镇定下来,垂下眼眸,淡道:“抱歉。”

“我心里没你。我也不想要你的命。”

沈明捏紧了旁边的刀,他觉得眼睛有些酸,但他固执看着叶韵:“我什么不好?”

“沈明,”叶韵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你没什么不好,你很好,是我不好……我喜欢不了谁,你明白吗?”

“你胡说八道,”沈明怒斥,“你除了眼睛瞎看不上老子,你有什么不好?”

叶韵被这骂法骂得哭笑不得,沈明吸了吸鼻子,他似乎觉得有些难堪,扭过头去,将刀拿回来,他转头落在窗口的兔子灯上,沙哑着声道:“我听说你看兔子灯看了一晚上了。”

叶韵没答话,沈明接着道:“我做兔子灯也做得好得很,我还会做兔子灯笼,还会刻小兔子,我养兔子也是一把好手,绝对不给你养死一只。”

“你还是骂我吧……”叶韵低着头道,“我听着心里好受。”

“我不骂你。”沈明立刻道,“我以后再不骂你了,我不仅不骂你,我还要天天和你说好话,让你难受死。”

叶韵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沈明站起身来,提着刀道:“我今日和你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我这就走了,你那日改主意了,就来告诉我。”

“抱歉。”

叶韵低低出声,沈明摆摆手:“没什么抱歉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家都是成熟的人,我不放在心上。”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叶韵见他走得飞快,忙拿起胭脂,大声道:“沈明,胭脂!”

“不喜欢就扔。”沈明没有回头,颇为大气道,“反正不是我开的钱!”

说完,沈明便转角走了出去,叶韵拿着手里的胭脂,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明撑着自己从叶府走出去,走到大路上,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快二十岁的男人,提了把刀拖着,垂头丧气走在路上,眼泪完全憋不住,啪嗒啪嗒的掉。

成熟的人也觉得失恋太难受了。

他突然就有些怨起顾九思来,要是顾九思不提醒他,他自己也不会想这么多,不想这么多,就不会冒冒失失上门来说这些。他又觉得叶韵也不对,其实他本来就是想送盒胭脂,发展发展感情,结果她就把话挑得明明白白,连点余地都不留。

他也不是多喜欢她。

他和自己说,就是吧总是念着她,总是想和她说说话,哪怕被骂也喜滋滋的,收她一块红豆糕,就要乐好几天,她送人的红豆糕,他就要偷偷都抢回自己房里去。

就是觉得她好看,比谁都好看,见过她,再想娶谁都觉得不行。

没多喜欢,就是这辈子除了她再没想过娶别人的喜欢。

没多喜欢,就是想着这辈子能有个缘分,下辈子有个缘分,下下辈子还有缘分的喜欢。

沈明越想越难受,走到顾府门口的巷子时,他有些忍不住了,就哭出了声来。这一哭出声,顿时感觉到心里爽透了,他想着巷子里也没人,就低着头,拖着刀,一面哭一面抹眼泪,想着在走到顾府门口时再收声。

结果哭得太忘情,直到面前被东西挡住了,他才回过神来,他用红肿的眼睛抬头一看,顾府全家正在搬运着行李,所有人都站在门口,呆呆看着他。

顾九思和柳玉茹一脸震惊,顾九思紧张道:“怎……怎么了?”

沈明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他这么一想,更难受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往顾九思身前一扑,顾九思脚上用力一蹬,这才受住了这个汉子的冲击,沈明抱着顾九思,嚎啕大哭道:“九哥啊,我被抛弃了啊呜呜呜呜!!!!”

☆、第一百二十五章(1+2)

“行了行了, ”顾九思察觉周边人打量着的眼神,有些尴尬, 拍了拍沈明的背, 同沈明道, “先憋着别哭,等到马车上再细说。”

“那我能先上马车吗?”沈明放开顾九思,抽噎着询问,顾九思挥挥手,“赶紧去, 你这样子也太丢人了。”

沈明二话不说,掉头就跳上了最大的那辆马车。

顾九思挑了挑眉:“他倒是会挑。”

“文书、官印这些都带好了么?”柳玉茹走到边上来,顾九思想了想,确认道,“带好了。”

“陛下御赐的天子剑也带好了?”

临走前, 范轩赐了一把天子剑给顾九思, 面剑如面天子,有这把剑在,顾九思行事,便会方便很多。

顾九思点点头:“我已经让木南放好了。”

柳玉茹应了一声:“东西我都清点好了,可以启程了。”

两人去屋里同父母告别, 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这边上了马车。

上马车之后,两人坐在沈明对面,沈明已经哭得差不多了, 人镇定了很多。车队启程,顾九思拨弄着茶叶道:“说吧,怎么哭成这样了?”

“你这样问,我就不说了。”

沈明听到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扭过头道:“自己猜去。”

顾九思轻晒一声:“就你这样还需要猜?”

“那你猜猜啊。”沈明挑眉,颇为嚣张,顾九思从旁边倒了水,冲泡入茶叶内,慢慢道:“去给叶韵送胭脂了吧?”

沈明面色不动:“你让我送的,我不就去送了?”

“人家不要吧?”

沈明面色有些不自然了。顾九思放下水壶,盖上茶碗,笑着看向沈明:“没忍住就和人家说了自个儿的意思吧?”

沈明脸色彻底变了,顾九思笑意更深:“说不定还没说完呢,就被人家拒绝了?”

“顾九思!”沈明怒喝出声,“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你?”

顾九思嗤笑出声,满是不屑道:“浪费人力。就你和叶韵那点小九九,我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

沈明涨红了脸,全是一副有气没出发的模样,剧烈喘息着道:“那你……那你还让我去丢这个脸!”

“这能叫丢脸吗?”顾九思一脸理所当然道,“追姑娘,被人家拒绝,这叫情趣,这能叫丢脸吗?你喜欢她你得说出来,不说出来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说出来了她不喜欢你,那不挺正常吗?谁生来就喜欢谁啊?她不喜欢你你就追,好好对人家,好好追求,好好哄好好骗,多送礼物多送钱,嘘寒问暖多说好话,好话会不会说?”

顾九思看着沈明被他骂蒙了,顿时高兴了:“不会说吧?我和你说你这人就得吃点苦头,被拒绝一下才知道轻重。我和你讲,今天你不哭这一遭,你这张嘴就继续胡说八道的说下去,叶韵要是能跟着叫沈叶氏,我以后改口叫你哥。”

“行了,他如今心里不好过,你也少说两句。”柳玉茹见顾九思说得太过,暗暗瞪了他一眼,顾九思轻咳了一声,立刻收敛了许多,也不说话了,低头喝茶。柳玉茹瞧着沈明,安抚着道:“你也别难过,韵儿她心里有结,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她也不是针对你。你贸贸然过去说,她肯定是不能同意的,日后路还长,慢慢来就好了。”

沈明听着这话,心里稳了许多,他叹了口气:“嫂子,你说的慢慢来,要怎么慢慢来啊?”

“你就多想想怎么对她好就是了。”

柳玉茹叹了口气:“她吃过苦,你也知道,因为吃过苦,她心里多多少少会不安,不敢对未来有什么期待,也不敢对婚事多做寄托。韵儿如今,估计就是等着叶家安排,安排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你若当真喜欢她,这次黄河好好做事儿,回来提个位置,先不说她喜不喜欢你,至少让叶家先看得起你。”

沈明愣了愣,他惯来是不会想这么多的。柳玉茹见他愣神,便明白他不懂得这些,于是说得更仔细了些:“叶家再怎样,也是书香门第,以叶韵的身份,本是应嫁入高门的。只是她过往的经历,叶家怕是不会给她找到一门太好的姻缘,要么嫁给高官做妾,要么低嫁给没落士族做妻,当然,最好的,便是找一个年纪稍大的高官,做人家续弦。只是这样嫁过去,就算嫁了,在他人心里,多少都是看不起的。而对于叶韵而言,内心便会永远觉得,当年的事真的毁掉了她。你若真喜欢她,至少先让叶家认可,让韵儿觉得,就算到了今日,她也和过往没什么不同,她不必下嫁。”

“这是你给她脸面,也是在治愈她的伤口。她心里的伤口好了,才能学会喜欢一个人。”

柳玉茹说着,沈明安静下来。他静静听着,许久之后,却是问了句:“她以前,是不是挺傲一个姑娘?”

柳玉茹得了这话,笑起来:“傲得很。说她要嫁的人,不仅要英俊潇洒,文武双全,还要高官厚禄,顶天立地,是个英雄。”

这些话说起来,便孩子气了,沈明认认真真听着,许久后,却是道:“我知道了。”

柳玉茹正要说些什么,马车便停了下来,顾九思撩起帘子来看,看见已经到了城门口。守城的人得了文牒,陆续放他们出了城门,到了城门外,顾九思便看见礼部的人领了人在门口候着,洛子商的车队也已经停在了门口。

洛子商似乎早就等在了这里,见顾九思来了,他和礼部的人一起走到了马车面前来。顾九思领着沈明下了马车,同礼部的官员以及洛子商行了见面礼。

礼部的人将名单给了顾九思,稍微介绍了一下此行朝廷安排给他的人马,这些人最后统一都有沈明打点,沈明得了这话,应下来后,便去一旁同队伍里的人聊天熟悉去了。而顾九思和礼部的人寒暄了一番,便将人送走了去。等礼部的人走了,顾九思回过头来,看向洛子商。

洛子商穿着常服,见顾九思看向他,面上笑若春风拂面,不见半分阴霾,见着这样的笑容,谁都不能想象,昨夜一番刺杀,便就是出自这人的手笔。

顾九思没说话,洛子商便先开口了,恭恭敬敬道:“这次出行,望顾大人多多照顾了。”

顾九思含笑看着洛子商,回礼道,“应当是顾某托洛大人照顾才是。”

“此番出行,顾大人是主事,一切均听顾大人安排,哪里有洛某照顾大人的说法?”

洛子商笑了笑,恭敬有礼的模样,让人难以生出恶感,顾九思笑了笑:“我也不推脱了,如今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启程吧。”

双方见过礼,顾九思便派沈明去领头,领着两队人马往东行去。按照洛子商的规划,这一次他们修整黄河,主要是从荥阳开始。荥阳是黄河分流点,接连汴渠,大荣之前几次试图修理黄河,都半途而废,修理黄河一事,劳民伤财,每次规划好给多少钱,最后拨款下去,都远远不够。可黄河修,花钱,不修,黄河附近多地都属产粮重地,到时候大水泛滥,更花钱。最后朝廷对黄河的态度,便都是得过且过,自己在位时候没问题,谁有问题谁倒霉。

柳玉茹和顾九思翻着皇帝让人誊抄给他们的过去黄河治水的记录,柳玉茹看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有些踌躇道:“你说,这一次陛下是为什么下定决心治理黄河?”

“嗯?”顾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皱着眉头:“你看过去大荣那时候还算强盛,数次修理黄河,君主都觉得吃力。如今大夏内忧外患,刘行知野心勃勃,扬州的态度暧昧不明,这时候来修黄河,陛下不担心吗?”

“你倒是想得多,”顾九思笑起来,“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修黄河修得好,那就是国泰民安,修不好,灭国也不是不可能的。陛下决心修黄河,当然是有他的考量。”

“你说来听听?”

柳玉茹放下卷宗,满脸好奇,顾九思懒洋洋撑着下巴,翻着卷宗,漫不经心道:“其一是陛下笃定刘行知如今不会发兵。据我们所知,刘行知那边内斗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刘行知估计也要缓缓。荆益两州不比大夏,大夏是完全继承了大荣的家底的,可荆益两州什么都没有,都得自己重新来弄,所以要等刘行知发兵,估计还有两三年。而临走时陛下说过,至多到明年夏,黄河必须修完。”

柳玉茹听着,皱了皱眉头。

顾九思抬头看她,叹了口气:“看看你,说这些就操心,若是这么操心,我便不说了。”

“你要是不说,我才操心呢。”柳玉茹赶忙笑起来,凑过去道,“其二呢?”

“其二便是,陛下考虑,如今新朝初建,恰恰是大刀阔斧改革之际,日后朝廷稳当了,要再动什么,便就难了。之前大荣修黄河屡次失败,其实最核心的原因,便是东都根本管不了地方这些官员,钱拿过来,他们一层一层贪下去,自然是永远不够。陛下节度使出身,对这些东西心里清楚,他赐我天子剑,意思很清楚,我不仅要修黄河,还得修理这些官员,把他们打理得老老实实的,免得日后政令出不了东都。”

柳玉茹听着心里有些发沉,她便算是明白,江河说的,这事儿做得好就是好事,做不好……怕是性命都难保。

柳玉茹叹了口气:“咱们就这么点人,要是他们起了歹心……”

“所以我得给沈明找个位置。”

顾九思思索着,柳玉茹有些疑惑,顾九思笑了笑:“你别担心,这些我有盘算。我再同你说说陛下的想法,其三,便是陛下考虑得长远。汴渠离东都太近了,一旦汴渠发大水,对东都也是很大的威胁。而且黄河这附近都是良田,本是产粮重地,若是能修好让百姓好好产粮修生养息,那大夏日后国力才算昌盛。黄河修好了,不仅是解决内患,日后粮食也不用再担心,和刘行知打起来,也有底气。加上陛下也听了你的构想,修黄河时直接将汴渠修出来接上淮河,日后国内粮食运输便不用担心,这是百年基业。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好处,还是让扬州出钱,扬州出了这笔钱,至少五年内,便没有出兵的能力,陛下也就安心了。”

柳玉茹听着,点了点头道:“陛下思虑甚远。”

顾九思应了一声,将柳玉茹揽在怀里:“你也别担心太多,到了荥阳,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其他的事儿我来安排。你到荥阳是打算建立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