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了他,竟然甘愿去死!”

真奇怪,他为何这么生气?

我疑惑地看向他:“那当然,这世上,我只愿意为他交付性命。这是我欠他的。”

“好!你很好!”他猛地一把推开景炎,怒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行,空口无凭,我要你立据为证!”

“无需那套虚的,我的话便是凭证,信不信由你。”我淡然地道,转过头,柔声对景炎道:“景炎,不要再管我了,真的到此为止,你做得够多,我,若还有命,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大概被点了哑穴,口不能言,焦急得不得了,眼中甚至蒙上一层泪雾。

“别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微笑着看他,“我一辈子感激你,然你待我早已经仁至义尽,够好了。”

他摇着头,绝望而哀伤,一直摇头。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我笑了起来,甚至朝他挥了挥手。

沈墨山不知与薛啸天低语了几句什么,薛啸天脸色一变,紧闭嘴唇,手一挥,大队骁骑营立即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沈墨山走了过来,深深看着我,正待说什么,我别过脸去,却见我的小琪儿,正睡醒了,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

“乖宝,来这里。”我张开手臂。

“爹爹,”他嘟囔了一声,乖巧地爬过来,迅速钻进我怀里,蹭了蹭,又闭上眼睛。我摸着他头上柔软的乌发,一直软到心底,直刚刚一直苦苦支撑的东西,突然间分崩离析。一阵尖刀剜肉般的痛楚袭上心头,嗓子眼一阵腥甜,我没再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紧接着两眼发黑,我听见四周一片杂乱,听见琪儿尖利的哭喊声,陷入昏迷之前,我死死抓住孩子的手,我唯一所有的宝贝啊,不要哭,你这么爱哭,若哪一天没我哄着,谁还心疼你的眼泪呢?

第16章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昏迷中我仿佛再度看到那个男人,他从后面环抱着我,手轻柔搭住我的手,教我如何吹笛,他的声音清冽温和,犹如三月春风,直接吹在颈项耳后敏感的肌肤上。

无需饮酒,我已醺醉,手抖得险些握不住玉笛。

他似乎轻笑,若有若无的唇轻轻掠过我的耳际,另一只手缓缓搂住我的腰。

那样冷冽的人,其实靠上去,胸膛也有温度。

不多不少,却能一直一直暖到你四肢骨髓里,一直一直能,暖到你全身发软,在一片慌乱羞涩中,升腾起一片美好的甜意。

那个时候,诺大的叠翠谷,仿佛用糖酥酪蒸过,吸一口,都能甜进心里。

因为,我的谷主,他不再是我的谷主,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手把着手,教我写下那两个字,他还额外开恩,准许我在私下无人的时候,可以那么叫他。

虽然我从来不敢。

对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我的心情骤然焦急起来,犹如丢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辗转难安,他到底叫什么?我怎么可以遗忘了他的名字,我怎么竟然遗忘了他的名字?

我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梦中的我,急得眼泪直流。

“你竟敢忘记谷主大人的名讳,胆子不小啊,来人,将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头砍下了!”

谁高声怒骂,随即,有人上来押住我,逼着我伸直右手,另一个高高举起斧头,毫不留情地砍了下来。

剧痛如约而至,潮水般侵袭入心,我“啊——”的一声尖叫,挣扎着醒了过来。

“好了好了,救过来了,救过来了!快告诉东家去!”有谁喊了一句。

我愣愣地聚焦视线,发现自己平躺榻上,边上坐着一人,那面目清俊,笑容可掬的,却是老相识栗亭栗医师。

“长歌,还认得我吗?”他微笑着问。

我喘着气,瞪着他,良久,之前所遭遇的一切俱又想起,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温柔握住我的手,搭上脉搏,静听一会,道:“恩,脉象平稳许多,觉着怎样,可曾胸痛?”

我张开口,却发觉心中空茫一片,终于闭上眼,转过脸去。

耳边听得他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长歌,我自有习医,看过的病人没一千也有八百,然似你这等年少之人却带着迟暮之气的脉象,我却见所未见。想来你长年心思过重,郁结于内,气血两亏,心脉俱损。长此以往,恐,非有福之人啊。你听我一句劝,良医在己身,好好保重方是上策,不然,便是大罗神仙也是束手无策,你可明白?”

我嘴角上勾,自嘲一笑,终于哑声道:“栗医师,多谢你。”

他顿了顿,道:“不用谢我,要谢,便谢东家,这回他可是把老底都交代出来,一瓶子总共五颗灵丹,全拿了出来。自幼跟他的老伙计都下跪了,求他为自己留条救命的后路,都被他堵了回去。那可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啊,做到这一步,我们这些跟了他有些年月的老人,都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闭上眼,并不理睬。

栗亭继续道:“那个药,对旁人或许是起死回生,千金难求的妙药,对沈墨山,却还多一层意思,那是他家中的授业长辈留予他的念想,遇着你,这念想啊,可也顾不得了。”

我心里一颤,张开眼,迟疑着转过头去。

栗亭站起来,一边就着茶几写方子,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我们东家啊,那可是出了名的抠。旁人节俭是为着持家兴业,他抠呢,完全是好这一口。打我认识他那天起,见天的算盘珠子提溜不停,夜里翻账本算输赢比看武功秘籍抑或春宫图还来劲。这些年买卖是越做越大,可那心眼却越来越小,现在倒好,见了你越发容不下一颗沙子。”

我疑惑地蹙眉。

他抬起头,见我听得发愣,笑了一笑,持笔蘸墨边写边道:“你说,这人若心眼小,又正上糟心的事儿,一昏了头,自然难保就要说浑话干蠢事。长歌,咱们知书达理的,就千万别跟他那等粗人计较,没得气坏了自个,你说呢?”

我淡淡地道:“长歌哪里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栗医师此言,怕是不合适。”

“你可见过刀俎为着鱼肉呕血吓得脸色灰白,手忙脚乱?”栗亭停了笔,笑嘻嘻地道:“我如今可沾了你的光,以往铁公鸡对春晖堂私库里的药材看得可紧,现下为了给你炼药,竟然任我取用,长歌啊长歌,你倒是教教我,这到底,谁是刀俎,谁为鱼肉?”

我疲倦地闭上眼。

栗亭见好就收,也不再说话,吹吹纸上的墨迹,道:“我让人来伺候你洗漱,等下吃点东西,你昏睡两天,可粒米未进。”

他走了出去,片刻后,领着两名小厮进来,轻手轻脚伺候我洗漱擦身,又替我换了衣裳,我被他们折腾了一大通,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却也难得觉着腹中饥饿。就在此时,栗亭揭开带来的食盒,端出一碗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碧绿粥,笑道:“这碗东西来头可大了,乃照着古方熬出来的药膳,最对你的体虚症状,来,趁热尝尝。”

他指示一名孩子端过来舀了喂我,我也不推辞,低头尝了一口,竟然出乎意料的鲜美醇香。

“味道如何?”栗亭问。

“很好。”我点点头,道:“有劳了。”

他笑了笑,道:“这我可不敢居功。”

我一呆滞,却随即想到,要恢复体力就必须进食,随即又大口吃起来。

一时饭毕,栗亭又与我说了好些闲话,看着我喝了药,一直到掌灯时分方嘱咐我好好安歇,第二日再来看我。

此后三日,栗亭每日过来与我把脉问诊,间或替沈墨山说点好话,无非此人并无坏心,只是因我逃逸方急怒攻心,方做出那等骂人揭短的混账事来云云。我姑且听着,从来没有信过,沈墨山那日的行为,对他而言无可厚非,兴许不过是一个从薛啸天手中带走我的计策罢了。我于他而言,本就是一个阶下囚,那么拿囚徒的残疾取乐,世上每个狱卒只怕都干过。更可况,那个囚徒还胆大妄为,设计越狱?

他没有对我刑具加身,我已是很庆幸了。

又何必做出这种种悔不当初的戏码?

做多了,只显得矫揉造作,令人厌烦。

又过了数日,始终都见不到琪儿,我心里开始恐慌。这孩子从小没离开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不能自抑地要忧心忡忡,一会疑心沈墨山不知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一会疑心沈墨山盛怒之下,没准已经把我的宝贝杀了或卖了。

这个混蛋其实早就算好,我忍到最后,还是得先求他。

谁让我授人以柄,又无计可施呢?

终于在一日掌灯时分,我放下药碗对栗亭道:“可以帮我请沈爷过来吗?”

栗亭眼睛一亮,喜道:“你想通了?”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栗亭无奈地喊道:“原来不是想通?长歌啊,你早点想通吧,这样铺子里上下大伙们都少遭点罪……”

“你在,说什么?”我越发奇怪。

栗亭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去叫那个铁公鸡过来。”他转过身,临出门一脚又缩回来支支吾吾道:“长歌,你当真一点都不……”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蹙眉问。

“没什么,”栗亭无奈地拖长音调,道:“看来跟你谈完后,铺子里的伙计还得接着遭殃。”

我略略闭眼,灯影朦胧,不知过了多久,忽有所感,睁开眼,果然见到沈墨山坐在我床头边上的椅凳上,支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伸直胳膊,慢腾腾坐起。

他走过来,熟练将一个枕头塞到我后背,扶着我靠好,手慢慢下滑,终于搭在我的断指处,握起我的手,叹了口气,目光柔柔地看向我。

明明那么锐利黑沉的眼眸,此刻却竟然溢满温柔怜惜,这比刀光剑影更令我悚然一惊。

我立即抽回手,低头道:“琪儿呢?”

沈墨山似乎一愣,随即柔声道:“你病着,我怕他吵着你,找了专门的嬷嬷带着呢,放心好了。”

我闭上眼,又睁开,忍耐地道:“把他,还给我。”

“小黄,你莫生气,琪儿我也很喜欢,不会亏待他。倒是你,静心养病方是当务之急……”

我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要什么?”

他愕然地看着我。

“要我签契约吗?卖身还是卖命?”我看着他问:“沈爷,您是生意人,给个价,只要不绝了我的活路,咱们都可以谈。”

沈墨山一下站起,微眯双目,似乎有黯然伤痛一掠而过,随即慢慢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很好,知我者莫过汝,不错,咱们可以谈谈这笔生意。”

“说,你要我做什么?”我淡淡地问。

“把,上回琪儿寿辰上,你吹的调子写下来。”他声音低沉地道:“尤其是,你,最后吹奏的那一部分。”

我心里一紧,一种说不出的情绪骤然间涌了上来,说不出难过抑或激动,只是很突兀,从未有人要求我写下我谱的曲子。

“好。”我点头,“把琪儿带回给我,并保证再不拿他作要挟。”

“可以。”他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问:“咱们来谈谈第二笔生意。”

我蹙眉问:“为何还有第二笔?”

“很简单,你答应留着,直到伤势全好,都不得动离去或害人害己的念头。”

我悲哀地看着他,忽而轻声道:“沈墨山,你不是不知道,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你想一辈子都拘着我?”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两个金丝缠绕,做功细致华美的指套。他拉起我的手,轻轻替我戴上,哑声道:“不会那么久,只要你身子好到能离去,我不会拘着你。”

“答应了,我有什么好处?”

他苦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正色道:“阳明侯,萧云翔。”

第17章

我确乎愣住。

整件事听起来太好,于我大有利,有利到令人不敢置信。

只是我已非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我早已明白,若一件事听起来对你大有利,则那件事肯定有问题。

我默然垂下头,带了指套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那日我亲见他凭一双肉掌,于金戈铁甲中如入无人之境,随后,又是这双手,揪住我的头发,强要我于众人面前显露残疾。

现在这双手却又一派温情,近乎珍爱怜惜,小心翼翼将我的手掌置入他的掌心中护着。

这般无常,我便是有心信他,却如何敢信?

更何况,他身为商贾,又为武人,利诱威逼,本就是这等人的拿手好戏。

也罢,你爱做戏,我便陪你唱一出又如何?

我摇了摇头,哑声道:“我的事,不靠你。”

“小黄,”沈墨山斟酌着语句,小心地道:“萧云翔此人,我留着有用处,故暂时不动他。但我拦着你,不为自个,却是为你。”

他顿了一顿,捏捏我的手指,温言道:“你琴技虽冠绝天下,可本人全无武功,你莫瞧着那日险些致他于死地,便以为你的魔音琴调,已无懈可击,取人性命不过尔尔。我今儿明着告诉你,你的调子,确能蛊惑人心,然若遇真正的高手,以内力相拼,鹿死谁手,却未可知。这就好比小琪儿与外头野小子们打架,对方个个比他大出许多,又兼地痞混混出身,能花样百出地整治他,但他却只有一把你给的家传利刃,好使是好使,可却容易被人一下夺了去,你说,小琪儿怎么打赢呢?”

我咬着唇不作声。

他匀出一只手,缓缓摸上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道:“此只为其一,其二,你道萧云翔是何人?天启朝开国近二百年,京师中萧姓皇族旁支多如过江之鲫,若没点本事,他如何能敕封阳明侯,还世袭罔替?此人诚然好色且爱附庸风雅,然内里精明强干,手段果敢毒辣,却是个人物。你上回差点得手,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再来一次,你要如何设套令他坐下乖乖听你弹琴?我若是他,别说弹琴,这会只怕略略丝竹之声都避若蛇蝎,不用曲子,你告诉我,打算如何杀他?用树叶吹小调?还是靠,你那位景炎?”

我心中一动,立即抬眼看他,沈墨山没好气地道:“我没伤那小子,只是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放心吧。”

这倒是可信他,杀了景炎,对他并无什么好处。我脸色稍霁,沈墨山狠狠道:“那小子拐跑你,害我调用不少人马四下寻你们,这车马粮草,人员误工,可费不少银子,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我薄怒,冷哼一声。

“你还不服气?若无他外头接应你,你能跑得出去?”沈墨山眼中厉光一闪,冷笑道:“甚好!下次见着这位爷,欠我沈某人的钱银,可得连本带利好好算算。”

我冷声道:“沈墨山,景炎乃我的救命恩人,你若有伤他之意,我立即自裁。”

沈墨山握着我的手一下收紧,目光锐利如电,一眨不眨地狠狠盯着我。气氛一下沉了下来,我却丝毫不惧,冷眼看他,就如赌徒压上自己最后一点东西,反倒生了豁出去的决心。

终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放松攥紧我的手,改为轻柔拿捏,叹息道:“总有本事惹毛我,下次莫要这样,这样你只自讨苦吃,刚刚可曾捏痛了?”

确实很疼,但比起我曾受过的,委实不算什么。

他的口气却变得悠远起来:“那日也是如此,一直热热闹闹地,大伙为琪儿那小东西庆生。你明明瞧着脸上喜色也多了几分,还吹曲凑趣。你不晓得,我瞧着那样的你心里头有多欢喜,想着这张小脸算多了点人气……”他顿了一顿,苦笑了一下,道:“待追上你,我真是气糊涂了,自来就没遇着这么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事儿,再摊上薛啸天那只老狐狸在那,情急之下才……”

我心里一痛,垂下头,淡淡地道:“沈爷犯不着说得这般委屈,长歌是身有残疾,外人要拿来取乐,原也没什么。况这两日栗医师为您说了一箩筐好话,我再不识好歹,也忒矫揉造作,沈爷无需多言。”

沈墨山声音低沉坚定,紧紧攥住我的手道:“你听我说,那日做的事,是我做得不厚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何况你身世凄凉,我原不该挑着你的痛处下手,更不该气得你当场吐血,病症加重。但做都做了,我不多说,总之欠你一个大人情,我还。沈墨山南北买卖做了不少,平生最讲信誉二字,我既说歉疚,就一定会补偿,你无需多疑。”

我的心怦怦直跳,一时间狐疑不定,颤声道:“我不懂……”

“我思前想后,你如此恨萧云翔,便必定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过问。”沈墨山沉声道:“我为人向来不问这些江湖恩怨,但大丈夫一诺千金,便替你除了他又如何?”

我睁大眼,他的本事我不是没见识过,此事若能拉他下水,那真比我自己动手,不知要便利多少。

沈墨山一笑,摇头道:“看,一说报仇,你眼睛都亮了。”

他目光柔和,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水,内有我瞧不明白的波涛暗涌,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我莫名觉得有些赧颜,呐呐地问:“你,不是哄我玩?”

他叹息一声,伸手欲触摸我的脸颊,我心中大惊,头一偏,堪堪避开。沈墨山笑了一笑,放下手,温言道:“小黄,要整治萧云翔那样的宗室弟子,不能拿江湖仇杀,快意恩仇那一套来。男人都有野心,有凌云壮志的怀想,但朝堂之上,权力分割,利益相争,那是波涛暗涌,一刻不休。萧云翔处在那种位置,本来便是不进则退,退则被人分而食之,不得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对付他,只需要拿捏他的七寸,往死里一捏,令他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有机会翻身,那才叫出了恶气,报了仇。而不是你那样,杀了人还得东躲西藏,追捕皇榜能逼你到天涯海角,明白了吗?”

我从未想过能从这些方面下手,但沈墨山只是一介商贾,他有何能耐撼动朝中权力格局?拉倒一位权臣,还是皇亲国戚?

“好了,今儿个跟你说了太多,总之就一句,萧云翔的事无需你再操心,我自会替你办妥,现在乖乖地躺下睡,”他环视四周,深深嗅了几下,怒道:“他娘的,谁又替你点了那劳什子西域异香?”

我一惊,生怕他又想起上次用这种东西逃出去的事,哪知沈墨山竟然骂骂咧咧道:“一群败家子,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你药里本就有助眠成分,哪还用得着点这破玩意儿,真真不花自己家银子不心疼是不是?不行,我得去训训小枣儿那个猴崽子,还有栗亭,这假公济私的……”

他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不一会,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口中念叨道:“险些忘了服侍你睡下,来来,乖乖的快些睡。”

他轻手轻脚抽出我身后垫着的垫子,扶着我慢慢躺下,又替我细心盖上被褥,摸摸我的额头,点头满意道:“这几日没有低烧,那雪参看来是有些用处,明儿个再让他们送些来,你可不许不吃,漠北雪域产的,运至京城极为难得,怕是宫里头例牌进贡都没咱们的货色好……”

我轻声打断他:“那不是很费银子?”

“这你不用担心,”沈墨山唠唠叨叨地道:“北边通往天启朝的货物往来有大半是我的买卖,这东西虽难得,可不是吃不起。想当年我家长辈也是身子虚,那还不是靠这玩意儿养着……”

我心里涌上一层说不出的酸楚,又夹杂着感动,纷乱难言,索性闭上眼,睡了过去。

梦中耳边犹有一人絮絮叨叨,说的都是琐碎杂事,也没听明白,但这一晚,我却未曾梦见过往的事,也未曾自噩梦惊醒,冷汗涔涔。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