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罄央却需苦苦压抑一切,还要笑看我,还要待我一如既往的好。

他真的,不容易。

便是袖手旁观又如何?人之一生,总也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苦楚,总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磨难,罄央罄央,你可知我,其实也在求你的宽宥,求你在天之灵原谅当年那个一头热的柏舟,那个一无所知,单纯得可恨的柏舟。

我闭上眼,吁出一口长气,拍拍罄央的墓碑,轻声道:“哥,替我看着景炎,”我顿了顿,道:“咱们仨,总得有一个过上好日子不是?”

他自然是不能作答,我想了想,道:“如果可以,也替我看着我儿子,小名琪儿,很可爱的孩儿呢,你若见了定会喜欢。”我抬头望着远处,自嘲一笑道:“也罢,放在沈墨山处,我倒放心,总不至短了他吃喝就是。”

我挺起脊梁,微微一笑,就如多年前每次蹦蹦跳跳走出他的房间那般,笑了一笑,轻快地道:“我走了,罄央哥。”

前路漫漫,但我却知道,该走向何方。

或许,一切事情,均要有个了结,让死者安息,令生者有勇气前行。

我包好七弦琴,背在背上,快步往前走,树下停着来时的马车。我解出其中一匹马,套上马鞍,翻身而上,再回头看了一眼,手腕一抖,双腿一夹,轻叱一声:“驾——”

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的是一种心情,年轻飞扬,肆意果敢,然这些于我,并无太多关联。

我心情平静,一件期盼了太久的事情,事到临头,反倒生不出多少激动人心的感觉。

我熟练地驾着马奔出此地,前往榆阳城最大最繁华的烟花胜地,景炎并不知道,早在半年前,我临去京师,其实在此地藏匿了数月,这一片大街小巷,我早已熟络。

我直接奔去城中有名的青楼玉衡楼后院小门,下马按约好的信号叩门,自有龟奴跑来开门,见是我,立即满脸堆笑,道:“哎呦易公子,您可算来了。樊姐儿见天念叨您,这不,今儿早上还说着,这榆阳城的蝴蝶兰都开过一遍了,易公子怎的还不来……”

我微微一笑,道:“葛娘子可在?”

“在,姑娘的牌子早摘下来,这些时日天天练舞,就等着公子一到,与那神仙乐曲相配,在咱万花会上压倒群芳。”

我颔首道:“前面带路,通报去吧。”

“是嘞。”

那龟奴一溜小跑,早早地奔上玉衡楼后院一座精细独立小楼,尚未进去,已听得里面一阵女子斥骂之声。我闻言一笑,认得是葛九贴身丫鬟樊姐儿的声音。尚未拾阶而上,却听得楼上一阵摔珠帘声,抬头一见,却见一名俏生生的女子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榆阳城有通衢大道,直达南北,过往旅人商客不知多少,本地青楼多有异族绝色妓女,妖娆之处远胜天启朝女子,且南疆异族不以卖身为耻,反觉着有酒喝、有乐子耍,还能挣银子,是桩好差事,是以性情憨直率真,也颇为动人。

南疆女子有一舞,名曰悬腰,乃女子身着半截紧身上裳,下着五彩斑斓的花色筒裙,腰佩红色蛮鼓,随鼓点翩然起舞,其姿态甚为窈窕销魂,在榆阳城内大大有名。其间的佼佼者,便是眼前这位葛九娘子,她此刻穿着天启朝女子时新薄纱上衫,下面却配着一条桃红撒花金边扎腿蛮裤,赤着一双洁白莹润的天足,身上叮叮当当挂了许多饰品,瞧着倒别致得紧,一双妙目紧紧盯着我,露出惊喜,却偏偏嘟起嘴巴,啐骂道:“呸,你还知道回来?路上的野狼怎的不叼了你?”

我垂头一笑,道:“肉太酸,野狼也嫌弃。”

她眼珠子一转,嗔怪道:“怕叼的不是野狼,是别处的狐狸精吧?”

我叹了口气道:“狐狸精怎比得上你这样的兰花仙子,仙子姐姐,瞧着我马不停蹄,赶来为你奏曲的份上,快赏个热炕头热水,我快累死了。”

她一阵娇笑,下来亲亲热热领我进房,又赶丫鬟小子为我准备洗漱等物,又亲自捧了铜盆,绞了热毛巾递给我,我道谢接过,净了脸手,放下端起樊姐儿送上来的红枣茶,啜饮一口,喟叹道:“九儿,还是你这好。”

“公子既知道好,这回就歇多几日,省得我们九姑娘整日惦念,这舞也没跳好,饭也没吃好,倒为着您连推了好几位贵客。”樊姐儿笑嘻嘻地上来撤下我的巾帕,又问:“赶巧了,今儿个有炖的蛇羹,公子用一碗?”

我摆摆手道:“不用了,我病了一场,医师说忌口这些。”

葛九闻言,瞪大眼睛道:“你们天启男人,甚多娇弱,出趟远门就能病一场。我瞧瞧,可真个瘦了,哎呦冤家,你这么着,姐姐我可心疼坏了。别管你们那些不着调的郎中,我告诉你,蛇羹可是好东西,补身子最要紧了,我着他们往里面放了田七花,拿上好鸡汤煨着的,一碗下去,元气精气神都提上来了。樊姐儿,甭理他,你正经舀一碗过来,我看他敢不用。”

我扑哧一笑,道:“怎的几月不见,你连冤家这等话也学了?樊姐儿,你也不看着她,叫她混学这些话。”

樊姐儿偷笑道:“我一个丫鬟,哪里管得住。”

葛九诧异道:“我瞧着前边院里你们那边的小姑娘陪酒,要叫几声冤家,那客人便会高兴,给的赏钱也多,怎么,这不是好话?”

我笑道:“这相当于你们那讲的情哥哥,你称我这句,我可受不住。”

我还没说完,葛九已经啐了一口,站起来叉腰道:“呸,就你这中看不中用的小模样,老娘我还得倒贴着,要叫情哥哥,甭想!樊姐儿,快舀蛇羹去。”

樊姐儿笑着答应,不一会,果然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闻着倒是喷香,只是我自来对蛇之类敬谢不敏,忙道:“姐姐,不带这么罚我的,不来不来。”

葛九薄怒道:“我们寨子里,敬酒敬饭,若是不受便是瞧不起主人家。如今我好意请你吃东西,你却推三阻四,莫不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办法,只得苦着脸端起碗,好容易吃完,立即道:“樊姐儿,给口茶漱漱,快。”

樊姐儿忍笑上来伺候我漱口,我又喝了好几口热菜,方压下这等恶心感,一抬头,却见葛九亮晶晶的眼睛探究似的看我。我被她看得发毛,笑道:“瞧什么?可是瞧出我好来,想招了进寨子里做女婿?”

她笑嘻嘻地道:“那不中,女子不能嫁长得太好的男人。我是觉着,若你是女孩儿,别说整个寨子,怕是整个南疆的男子,都要追着你想娶你做老婆。”

我横了她一眼,道:“有这等闲工夫,不如说说你的悬腰舞练得如何。”

她胸有成竹地道:“那自然好了,三日后便是英雄会,按着惯例,明日盟主府选悬腰舞女,咱们今儿个晚上好好歇息,明日等着入府打败她们便是。”

我点点头,沉吟一会,道:“你确定,那人会来?”

葛九点头,道:“定然会到。”

我双目微眯,冷声道:“那就好。”我抬头,放柔口气,对葛九道:“明日出来后,你立即带着樊姐儿走,有多远走多远,记住了吗?”

葛九微笑道:“你都嘱咐百八十遍了,莫非我会忘了不成?”

我欣然一笑,柔声道:“对不住。”

葛九摆摆手,道:“莫提这些,我有今日,皆是得你所助,如今银子也赚够了,也该回寨子里找个好男子嫁了生娃儿。”

我微笑道:“你定会有好日子过。”

第28章

翌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我坐于妆镜前,葛九伫立身后,正慢条斯理,替我梳头。

铜镜新磨,映得她笑靥如花,宛若二八女子。晓妆初抹,脸上早已贴好悬腰舞所需花黄,一举一动,率真妙曼,美不胜收。

夷家女儿,到她这个年纪,早该寻了婆家出嫁,她舞跳得好,长得又如山茶花一般动人灿烂,却不知谁有那个福分,能娶到这样侠骨柔肠的奇女子。

我与她相识数年,我最穷困潦倒之际,得她所救,她当时被无良叔父拐卖进妓寨,被老妓欺负,被雏妓嘲讽,姿色并不十分出色,脾气却十分火爆,更别提如天启朝的女人一般,不是会琴棋书画,与文人墨客周旋吟诵,便是懂得扮娇弱博怜惜,一句句“冤家”叫得人骨头酥麻了半边。

她甚至连官话都说不利索,连一首最简单的《俏冤家》,都唱得不地道。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比一般男儿还多几分血性,自己受客人欺负,被老鸨派着没人愿接的贩夫走卒,领着玉衡院抵挡银钱,却有那个闲工夫救助我,有那个豪情壮志与我喝最便宜的烧刀子,拍胸脯道终有一日,要将那些瞧不起夷家女子的花魁头牌,都揪着头发照脸狠狠地抽几巴掌。

那时,小彤正过世不久,我一人带着琪儿,焦头烂额,心力交瘁,若不是她帮衬,我想带着孩子一起追随小彤而去的心都有。

然后,待我缓过劲来,我便为她谱曲,为她鼓琴,教她看准时机,以舞取胜。她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许,以一曲悬腰舞倾倒整个榆阳城,从此坐收红绡,成为此地风头最盛的舞姬。

数年之后,夷家悬腰舞名扬天下,青楼酒肆竞相模仿,文人骚客填词作赋,纷纷传诵此等销魂色舞。葛九一舞成名,竟然令榆阳一地盛行夷族舞姬,一时之间,原先瞧不起她的花魁头牌们,不得不丢下琴棋,荒废书画,扮作夷家舞娘,以招揽客人。

现下,葛九早已拿下牌子替自己赎了身,等闲不轻易跳舞,她越是矜持,则越发显得金贵,外头葛九一曲,早已水涨船高,与我在京师鼓琴索价相差无几。

此番,她肯去忠义府参加悬腰舞选拔,只是为了我。

她不是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也不是不知道,若我失败了,她自己也必遭连累。

但这样的女子,却远较饱读诗书的人来得干脆利落,爱恨分明,她什么也不知道,却愿意为我两肋插刀,尽心帮我。

她的心思很单纯,认定我是好人,那么,我的仇人,自然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大恶人。

帮好人打恶人,山寨里年代久远的神话,茶馆酒肆说书先生讲过的演义传奇,野台子戏上一本本唱本,不都是讲做人该这样吗?

我心里感激,大恩不言谢,我只能在暗中替她铺好几条后路,尽可能地,不要连累她。

此刻葛九正笑语盈盈,手持碧玉簪,替我穿过发髻,又端详了片刻,方满意道:“嗯,好了。”

我道了谢,正要起身,葛九却按住我肩膀,我奇道:“九儿,你又要作甚,莫不是还想替我涂胭脂?”

“这张脸已经够作孽了,再涂红抹绿,你想抢了老娘今日的风头么?”她狠狠地伸出纤长手指,戳了我的额角,方回头道:“樊姐儿,快拿来。”

樊姐儿应了一声,开了柜子,取出一件衣裳,抖开来,竟然是一套绣工精美的夷家男子衣裤,我愣愣看着她们在我眼前展开,只见月白缎面上绣了多种花卉,针脚细密,显然费了许多工夫。

“怎的傻了?快过来试试。”葛九笑道:“我头一回为旁人做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

我愕然道:“这,这是给我的?”

“难不成给楼下那个龟奴不成?”葛九啐骂道:“快些过来,装扮好了,咱们好出门了。”

我走了过去,木然任她们替我换上这套衣裤,待最后一枚盘扣扣上,樊姐儿欢呼一声,笑道:“公子换了这身打扮,瞧着可有咱们寨子里头人的风采。”

“胡言乱语,那糟老头子怎的比上他?依我看,他就如那传说中孔雀王国的孔雀王子一般英俊不凡。快快,再把头饰给他。”

樊姐儿笑嘻嘻地递上来一定头上戴的包布,上面缀满亮晶晶的珍珠宝石,葛九与我带上了,笑道:“如今这身打扮,才称得起咱们的悬腰舞。”

“不是,九儿,我……”

“怎么?做咱寨子里的汉子辱没了你?”葛九假意怒道:“你瞧瞧你自个,穿咱们的衣裳,才显出三分刚性,今儿个好比上战场,没个好点的战袍可怎么好?”

我闻言顿住,半响,方哑声道:“谢谢你。”

“谢甚么?”葛九嗔怪地瞥了我一眼,忙忙碌碌地替我摆弄头上包布,道:“我早几个月即放出风了,今儿个替我鼓琴的,可是咱们族里最年轻的祭司,是最厉害的琴师,他一双手弹出来的琴啊,可能引来天神祝福的。”

我看她,明明眼圈微红,却掩饰着强笑,不由心中一痛,道:“难为你了。”

“我可不爱听这些。”葛九笑道:“若要谢我,完事后,孝敬老娘一坛子江州曲凌,人人都到那酒好喝,我还没尝过呢。”

我微微笑了起来,点头道:“好。”

这一日,我做这副打扮,以祭司不能被无关人等窥见面目为由,堂皇冠冕地白纱覆面,跟着葛九来到占地甚广,建筑宏伟的忠义府。我们自侧门而入,那里早已停满马车,一路上莺声燕语,全城的舞姬几乎都云集于此。葛九名气最大,竟不用下车,由忠义府家仆领着,马车走宅子边的窄巷,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大堂前停驻。

我坐车内,一路上不住听得外面有人议论:“这哪个楼的姑娘?排场如此大?”

“你走眼了不曾,这是大名鼎鼎的葛九姑娘乘坐的香车啊。”

“啊?葛九来了,那我等还比什么?”

“谁说不是呢?”

“那也未必,她年纪在那呢,我就不信她的腰有我的软,臀有我的会抖。”

……

我笑了起来,转头调侃闭目养神的葛九道:“腰可还软?臀可还能抖如筛糠?”

葛九睁眼没好气地啐道:“呸!软不软的,空口无凭,你要不试下?”

我呵呵低笑,摆手道:“我可不敢。这么着听,外头的小舞姬,倒率真得可爱。”

葛九眼中带了笑意,道:“那是正宗从寨子来的女儿,爱恨情仇写在脸上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自然不像这的花魁名妓有那许些花花肠子,明明恨我恨得牙痒痒,却偏偏遇着了却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姐姐,听得我难受得不行。”

我笑了笑,温言道:“我晓得你不喜这些明争暗斗,陪客应酬,再忍过今日,明日就可回去了。”

葛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放心,细软都收拾好了,车子也备好。”

“那就好,”我欣慰一笑,正待说话,却听车子嘎吱一声停下,外头有人朗声道:“玉衡楼,葛九姑娘。”

葛九眼中骤然显出神采,拍拍我的手低声道:“我先下,你随后再下。”

我点了点头,她拉起裙裾,推开车门,款款而下,这才娇声道:“我车上可有贵客,这位大哥,这人来人往的,我那贵客可不是一般人,最受不得污浊之气,冲撞了神明可是会降罪的。早几天我就打发小子来禀报总管大人了,要一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闲杂人不得入内的,不知可备了不曾?”

那人答道:“早备下了,九姑娘放心,贵客临门,也是我府之喜,这就请人下来吧。”

“那就好,”葛九娇滴滴地扬声道:“祭司大人,您请下车。”

我含糊应了声,将面纱裹好,伸出手去,借着葛九,慢腾腾下了车。

却见四下俱静,我挺直腰板,缓缓扫视过去,这么多年,倒也能学到谷主三分冷冰威严的仪态,果然,我视线所到之处,那些异族男女,个个垂头行礼,表示恭敬,就连忠义府家仆,见状也忙欠身,道:“祭司大人有礼了。”

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淡淡地道:“气味太差,走。”

葛九立即道:“是,大人切勿怪罪,这位大哥,请快些带路吧。”

我正待抬脚,却听身后一个男子声音不屑地道:“什么玩意,边陲小地来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声音何其太熟,我心下一凛,缓缓转过身去,身后不远站着两位青年,均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出口伤人的那一位却是老熟人,虽然经年不见,那少年时代的青涩轮廓如今已变英挺俊朗,但那一脸不屑的神情,却一如既往,令我想扁他。

第29章

葛九扯住我的衣袖,笑道:“祭司大人,这里人多,气味差,仔细熏着,还是随小哥去净室是正经。”

我知她怕节外生枝,于是淡淡浅笑,看向那位故人,暗暗点头,不错,瞧这一身皮肉长得,看得出丝毫未曾受过半点苦楚,连那内里的莽撞与刻薄均原封不动,丝毫未改。

该说这位好福气,不是吗?

我缓缓转过头去,正待迈步,却听他在身后故意大声道:“连真面目都羞于见人,别是长着一张丑八怪的脸,怕吓到这里的许多美娇娥吧?”

他大概是通过奚落我,在众位美人眼前出风头,只可惜过了这么些年,这人没有长进,内里委实仍是个草包。今日过忠义府跳舞的女子,大多乃正宗南疆各部夷人,她们敬畏神明,视祭司为神在世间的使者,是以适才我环视四周,众人均鞠躬行礼,无一人与我平视,如此一来,她们又忍得旁人无礼嘲讽?

我尚未出声,立即有位年轻女子叉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你这地上生地上长的男人,也敢妄想觐见祭司大人真容?告诉你,那是要诚心祷告三日三夜的,而且啊,你瞧着脸白,心里定是黑的,祭司大人怎么肯见黑心人?”

我听那声音,清脆响亮,正是适才说葛九腰肢定然不够软的女子,不由留神看过去,果然面目秀美,身材玲珑,这一张嘴,利落泼辣,犹如带刺娇花。

她话音一落,周围的异族舞姬登时你来我往,尽是谴责,有说:“真是无礼,竟要看祭司真面目,瞧着也像读书人,怎么我听说天启朝最重诗书礼节的,原来都是胡扯的吗?”

“多半不算胡扯,而是这位后生吃饱了没事在这吠呢,就跟咱们寨子里养的狗一样,吃饱了不给它拉出去遛遛,不就要吠几声吗?”

“那可不好办了,要是狗,割了蛋蛋就安静,这人可怎么是好?”

“也割了不就完了?两条腿间白长了那玩意儿,留着祸害谁呢?”

“请祭司大人施法,替他去了那孽根,大家干净。”

……

异族女子不比他们见惯的闺阁淑女,又兼混迹青楼酒肆,说话更是荤腥不计,肆无忌惮,不一会,那青年脸上顿时涨成猪肝色,手里紧握剑柄,却又不好对女子下手,传出去一世英名,皆毁于一旦。

葛九待众人叽叽喳喳得差不多了,方抿嘴一笑,扬声道:“各位姐姐妹妹,那位后生显见还未娶婆姨的,莫要吓到人家,到时候以为女子皆如此泼辣,婚床上那家伙突然不好使了,可对不住人新娘子了不是?”

她这话实际更为嘲讽,众女子登时咯咯笑作一团,那适才领头嘲笑的年轻舞姬高喊道:“后生哥,你那玩意儿好使不好使,我们空口说了可不算,不然亮出来姐妹们瞧瞧,大家也来评点评点,如何啊?”

此言一出,青年再也按捺不住,眼神一寒。我暗道糟糕,刚踏出一步,却听唰的一声,那把明晃晃的宝剑却以架到那名舞姬脖子上,他咬牙切齿道:“你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妇竟敢满嘴污言秽语污蔑本公子,今儿个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手中的剑有多好使。”

这下变故,众人皆有些呆了,那女子尽管泼辣,可却未曾真受过威胁惊吓,这时早花容失色,却强自镇定道:“你,你敢在祭司大人面前动刀子,小,小心大人整个祷告神明,降罪于你。”

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冷笑道:“是吗?瞧着那位大人连下个马车都脚软无力,指着他来救你,下辈子吧。你这等娼妇,命贱如草芥,小爷杀了也不过花个几两银子就能完结了的事,你真当少爷不敢动你?”

则已不由得我不动手了,我朝葛九使了眼色,从怀内掏出管萧。

葛九大喊:“姐妹们把耳朵堵住。”

众人愕然,那青年冷笑道:“怎的?还要吹吹打打,送人上路不成……”

他尚未说完,我已吹响管萧,这是一曲《夜枭》,曲调尖利高昂,盘旋刺耳,无有武功之人只觉耳膜难以承受,有武功的人,却会觉内息絮乱,失去引导,在体内乱冲乱撞,几乎破腔而出,轻则消耗内劲,一身内力付诸东流,重则会走火入魔,大口吐血而亡。

不是我不念旧情,只是他从来任性妄为,若本家尊长无人教导,那么就让我来替人教教孩子。

教教他,什么叫吃亏,什么叫他人性命同样金贵。

我一面吹奏,一面冷冷注视他,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跌落,他面色转白,额头上逐渐冒出豆大汗滴,强忍着运息抵挡,却不知一运内息,腹中即犹如刀割一般疼痛难忍。

周围众位女子早已掩耳失色,见这人瞬间萎靡倒地,不觉发出尖叫声。我催高曲调,却在此时,听得一人勉力嘶声叫道:“祭司大人息怒,陆兄,年少轻狂,并非,真个心存不敬,请,看在忠义府的薄面上,高,高抬贵手……”

我心中一顿,抬眼看去,却是与那人同来的另一名青年,此刻同意脸色颓败,却能强撑着不倒地,足见内力修为,比之适才这位,又高出一筹。此人年纪稍长,面目清俊,身材颀长,想来平素风度翩然,便是被我曲调所惑,却还苦苦忍着不做出损害形象的举止。

我猛然醒悟到,此人不就是忠义府的少主,南武林盟主的嫡系侄子,下一位忠义伯府的主人,杨文骔么。

也是,我逝去的爱妻小彤,原本定亲的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