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央的名字,便如此突如其来被提及,我们两人,都微微一愣,我脸上浮上一丝苦笑,他则目光又变得迷离,沉默了半日,我幽幽地道:“真是,不知他怎样了。”

“一定很好,”景炎抿紧嘴唇,斩钉截铁地道:“一定会很好。”

我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巷子,又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眼前骤然开阔,却原来榆阳城城内便有山有水,此刻我们到得其城北一处小石头山前,景炎命属下停稳了车,抓住一个包裹,打开车门率先跃下,竟然有些迫不及待,连回身扶我都顾不上。我笑了一笑,抱住车内的七弦琴,慢腾腾地下了车。

我永远记得这个地方,果然一如记忆的深潭,潭水远望黑沉,近看却清澈见底,内里长满绿幽幽的长条水草,间或数尾黑鱼,游曳自在。潭边几本野杜鹃,此刻过了花季,却犹自留有几处花苞,星星点点,煞是娇嫩动人。再往前,两丛茂盛垂柳,上百年的枝干,质地纹理斑驳沧桑,枝条却柔软生姿,宛若二八少女轻柔腰身。

再往前,柳树之后,有屏风般一块巨石,那下面一处孤冢,冷清孤寂。

景炎早已在墓前摆好果品点心,甚至有一小壶酒。此刻正趴在墓碑边,手持巾帕,仔细擦拭那块石碑。

没有墓志铭,没有祭文,上面很简单写着四个大字“罄央之墓”。

字体浑圆中带了稚气,一看便知是景炎的手笔。

那时候,他这手臭字让罄央又气又好笑,偏偏景炎生性散漫懒惰,最烦在这等事上耽搁功夫。在叠翠谷呆了好几年,同去的少年个个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唯有他仍然一手臭字,一生也改不了。

那时候,罄央大抵没想过,这手臭字,日后竟然会刻到自己墓碑上,便是死了,也不能摆脱。

我笑了出声,走过去也不客气,随意席地而坐,将七弦琴随手一搁,捻起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道:“景炎,你这点心几时买的?路上怎不见拿出来?”

景炎横了我一眼,道:“去去,怎么跟小琪儿一样馋嘴?这是给罄央准备的,有你什么事。”

我赶紧大大咬了一口,将那半块点心递回去道:“小气,还你便是!”

景炎懒得理会我,扭过头去,使劲擦罄央的墓碑。

我没话找话道:“景炎,你给他挑的这地方还真不错,赶明儿我要呜呼哀哉了,你也把我埋这好了,罄央哥在这,我做鬼也还有人照应。”

景炎手一顿,转过身来恶狠狠盯着我,看到我心中发毛,呐呐地道:“怎,怎的?”

他冷哼一声,将巾帕一扔,怒道:“凭什么想我收尸?想得美!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你们当我是什么?啊?!不过小时候学艺承你们照顾过两年,罄央便罢了,你小子何德何能?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找到你?这几年为你又做了多少事?纵使我欠了你的,也早就该还清了?凭什么还想让我收尸?凭什么?”

我们相识多年,除去少年时代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外,自遭逢变故以来,他对我总是心疼照料多些,从未如此声色俱厉。我被他吼得有些发懵,瞬间明白了过来,暗叹一声,过去握住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他声调降下,却仍余怒未消:“王八蛋,你若死在我前面,我定然任你曝尸街头,绝不多瞧一眼,绝不!”

我点头,柔声哄着他:“好,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

景炎胸膛不住起伏,突然一把拉住我,道:“跪下。”

我老实下跪,对着罄央的墓碑,景炎按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道:“罄央哥,柏舟就爱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当真。你这么好,此刻定然升仙的,就保佑一下这个小混蛋,让他别横死枉死病死,别真有天非得我去收尸,这等事,一次就够了,罄央哥,你若是怕没人陪,我烧很多丫鬟小子去伺候你。柏舟好吃懒做,又多病,其实没什么用,你做了神仙可得多照应他……”

我心里一酸,强笑道:“罄央哥,景炎都是污蔑我,你别当真。要真的能保佑谁,您就还是保佑景炎吧。他现在出息了,除了一笔臭字还是拿不出来见人,京师酒楼的生意可经营得红火呢,自身功夫也没耽搁下。现在走大街上,也终于有大姑娘小媳妇肯瞟两眼,咱们哥俩可算欣慰了……”

景炎“呸”了一声,急切地道:“放屁,明明是我长得比你英俊有男人味,你这是心存嫉妒,嫉妒跟我一道走,娘们看的都是我。”

我哈哈大笑:“嫉妒你干嘛?你纵使有满街的女孩儿青睐,也比不上我的小彤。”

景炎嗤之以鼻:“小彤真是吃错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看上你这么个痨病鬼,若活着,此刻不定肠子都悔青了。”

我梗着脖子道:“她就是喜欢我,怎么样,我就算痨病鬼,她还是喜欢我,这叫姻缘天定。”

景炎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还来劲了啊……”

我们打闹作一团,就如多年以前那样,那个时候,罄央也在不远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看着我们俩闹,宽容而宠溺。等我们闹完了到他身边,才一人头上打一个梆子,试图板起脸孔教训两句。

只是今天,他的温柔笑容,换成一块冰凉的石碑。

我们闹够了,一起躺在罄央墓前,景炎的伤感已经消散,他侧头望着罄央的墓碑,目光温柔如水,道:“你说,若罄央哥活着,他会应承我的感情不?”

我双手托着后脑,仰躺着道:“一开始肯定不会,还会搬出诸多大道理教训你,但架不住你死缠烂打,最终因着心疼你,总会有软化的一天。”

景炎默不作声,我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因为我,罄央哥也不会出事。你的感情,也终有结论。”

景炎苦笑了下,叹了口气道:“你错了。他喜欢的人是你,他那样的人,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定会全力以赴,至死不渝。你是有福的。”

我转头看他,心里涌上一阵凄苦,却无法作声,只得坐起,将他带来的酒斟了三杯,一杯放在墓前,一杯递给景炎,自己低头抿了一口,强压下这种凄苦之感,叹道:“前事已矣,多说无益,来,干了这杯。”

景炎接过酒,一饮而尽。

我也随着一口气干了杯中之物,借着酒气问:“你为何不恨我?景炎,你难道不该恨我吗?”

景炎瞥了我一眼,笑了笑道:“是恨啊。但瞧着你半死不活的模样,便是有天大的恨也消散了。咱们一块长大,我闭上眼,想起从前的好日子,总也少不了你。你说,我还恨得起来吗?”

我惨淡一笑,黯然道:“是啊,如今想来,咱们是有过好日子的。”

“只可惜,好日子总也过得太快。”景炎抬头,一眨不眨看着我的眼睛,道:“柏舟,有件事我憋在心底多少年了,一直想问,却问不出口。罄央哥到底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我手一抖,持酒壶,却将大半酒水撒了出来,终于颓然放下,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大概当日,罄央哥不忍看我受苦,出手救我,却被对头打死吧。”

“他的尸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心脏却被某物穿透。”罄央道:“伤口很怪,既非刀剑,也非拳脚,我至今想不透是什么。”

我又饮了一大口酒,道:“来,来,今儿个在罄央哥面前不提这些,总之凶手是谁我们都清楚,他没几天好活了。到时候在此献上他的首级祭奠,也就是了。”

景炎点了点头,喝下我倒的酒。

我观察着他的脸,道:“罄央哥其实算我的启蒙恩师,我的琴都是他所教。今日我想奏一曲,算是祭文,你也一并听听。”

“好。”景炎笑道:“京师第一琴师非同凡响,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笑道:“你拍我马屁也没用,反正我待会定然是对牛弹琴。”

景炎笑道:“好歹我也习过六艺,别小看人。”

我将琴横在膝盖上,调了调音,笑道:“如此,公子请指教。”

“不敢,请。”他作出一个手势。

我双手按琴,弹了起来。

第26章

我弹的这首,却非关丧乱,不是瘞旅,只是一首我们都熟知的小调。

那个时候,罄央手把手教我弹这首曲子,《山居吟》。

我曾经那么拼命练习,只为在心中敬仰的神面前弹奏一曲,只为了,那个人冷冰冰的视线,能落到我身上,能略带一丝暖意。

我做到了。

但如今想来,却还不如没有做到。

曲调一响,景炎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我们都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少年单纯,最爱捣蛋幻想,那时候天空蔚蓝,繁星璀璨,仿佛一伸手,便可摘星攀月,便可御风前行。

那时候,景炎胆大包天,几乎将谷内能去的地方都探险一遍,有一日甚至突发奇想,要随我入谷主的书库开开眼界。

叠翠谷于习艺上采纳自由博取百家之长,然规矩上却森严,尤其与谷主相关的地方均为禁地,无谷主恩典,断无私自潜入的道理。平日里守备侍卫不禁铁面无情,且传说有些地方机关重重,若没人领着,很容易死了都不明不白。

我因为谷主亲传学生,故能有入书库的殊荣。但景炎当时仅入谷一年,随着罄央习些拳脚而已。

就连我,进书库也只能进规定好的隔间,旁的地方,是一眼也不能乱瞥的。

景炎磨人功夫一流,加之年少轻狂,胆大包天,我竟然头脑一热,同意了他的要求。

书库守备与其他地方不同,只得一人,那人年纪偏大,平日里待我甚好,又好贪杯,我唤之平叔叔。

这一日,景炎偷了厨房藏着的上好江州曲淩,我拿去孝敬了平叔叔,趁他歆享酒酣之际,让景炎溜了进去。

如果是现在,我当然会想,书库只得一人看守,那便意味着,这人不是以一当百,便是书库在谷内位置并不重要。

但若不重要,又怎会叠翠谷建谷数十年,只有谷主亲传,或额外施恩,或节庆赏赐,才允学生们进去借阅一日半日?

若是现在,我当能在瞬间明白,书库不是不重要,而是谷主相当信任那位被我唤作平叔叔的人。

信他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样的人,怎会让两个孩子糊弄过去?

我既紧张又兴奋,景炎却兴致勃勃,东张西望,在他的撺掇下,我们甚至溜出我惯常呆着的隔间,跑进里间小库房看那罗列得整齐森然的一部部藏书。

景炎兴奋得哇哇大叫,我却不太明白,他猛拍了我一下脑袋道:“大笨蛋,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这是江湖各门各派的绝技书籍啊,任一本拿到外头去,那都是要豁出命去抢的啊。”

我仔细辨认那些书名,点头问:“伏虎拳,追风刀十三式,看了这些书便能练好武功么?”

景炎小脸上神采飞扬,却笑道:“哪那么容易,我在家听爹爹说,练成一门绝技得好几十年功夫呢?还得师傅在旁边掠阵指教,否则极易走火入魔。看书自习,还要融会贯通,除非是武学大家或百年难遇的奇才。”

我叹了口气道:“若是人的脑子如那志怪小说中的乾坤袋,将这许多武学秘籍均装了进去,炼成自己个的本事,那该多好。”

景炎哈哈大笑:“一个绝技得习上数十年,这许多门功夫,那得耗费多少年?除非活成千年老妖精。”

我闻言起了玩闹之心,扑上去挠他痒痒,道:“让小爷瞧着你妖气十足,定是妖孽化身,看我收了你!”

他反扑了过来,笑道:“你才是妖孽,看我照妖镜。”

我一面打闹,一面叫:“看我幌金绳……”

“紫金葫芦!”

“收魂伞”

……

我们玩得忘乎所以,突然之间,一种奇异的寒意涌上来,我不自觉停下,转过头去,赫然发现谷主站在身后不远处,正冷冷地打量着我们。

那一瞬间,仿佛有人拿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吓得不知所措,立即跪下头贴着地板,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身边传来一阵战栗地压抑着的啜泣,景炎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他再胆大妄为,却也知道谷中谷主犹如神明,入了叠翠谷习艺,便是将命交到谷主手上,便是在此丢了性命,家里人也不得过问一句。

也就是说,谷主若是想让他死,他来头再大,也没人救得了。

我立即想明白这点,猛然真的恐慌起来。景炎犯规,说到底是我同谋,他这么捣蛋,定然在家中受宠异常,若因此丧命,家中父母不定伤心到何种程度?电闪雷鸣之间,我立即爬前两步,拼命磕头道:“谷主,都是我的错,是柏舟拐着景炎到此禁地,是柏舟一人犯错,与景炎无关,求谷主惩罚我一人便是,求谷主……”

景炎大概吓懵了,只知道抽泣,我猛地一拉他胳膊,大声道:“还不快求谷主恕罪。”

他被我一推,才有些清醒,哭得淅沥哗啦,磕头哽咽着道:“求,求谷主……”

也不知磕了多久,仿佛额头都破皮流血,谷主仍然不为所动。我愈加惶恐不安,又往前爬几步,忍着哭声道:“求谷主开恩啊——”

低头间,却见一双纤尘不染的锦云攒团花靴停在眼前,再往上是谷主喜爱的青缎常服,袖口绣着些许雅致的墨绿兰叶,我又怕又急,心里却也有些许说不清的期待。终于,两根冰凉的手指头勾起我的下巴,我对上谷主波澜不兴的一对眼眸。

“谷,谷主……”我磕磕绊绊地唤道。

他不答,只是轻轻摩挲我的下巴,眼中渐渐沾染上些许情绪,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压抑的兴奋,随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同样冷淡:“你替他求情?”

我立即点头。

“很好。”谷主冷冷地道:“两个人都该罚。”

我大惊失色,却听他略微提高嗓门:“来人。”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人垂手而立,却是适才被我灌醉的平叔叔。

“把小的带下去,教他点规矩。”谷主捏住我下巴的手猛然收紧,“教得彻底些,别下回又来犯事。”

“是。”平叔叔屏息答应,跨步稳健,哪里有一点醉意?

我便是再懵懂,却也明白过来,原来自我们偷溜进来那一刻算起,谷主就已经知晓。我背上冷汗涔涔,却仍想尽最后一点努力,嗫嚅道:“谷,谷主,都是我……”

谷主冷冷的眼神扫过,我心中一突,自动咽下那半句话,他不再多话,挥挥手,平叔叔立即上前,将哭爹喊娘的景炎挟在腋下,快步退出。

我惊呼出声:“不要,放开景炎——”

谷主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令我半身不得动弹,淡淡地道:“不会死。”

我松了口气,知道这已然是法外开恩,忙挣扎着于跪谢。谷主却一把托住我,冷冷道:“且慢,他欠下的刑罚,由你来替。”

我恐惧地睁大眼。

“怎么,怕了?”他似乎有些好笑,竟然摸着我的肩膀道:“你适才的勇猛,莫非都是装出来的?”

我浑身颤抖,却禁不住挺起胸膛,努力克服嗓音中的战抖,道:“请,谷主责罚。”

“放心,该你的,一样也跑不了。”他轻声地说,双手却渐渐往下,随手一撂,揭开我的衣襟,淡淡地道:“本想待你再大些,现下看来,也无需怜惜了。”

气氛很奇怪,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万分羞涩,又有些莫名的期待,站立着,任由他将我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解开。

白色儒服若花瓣委地,裸露的皮肤接触到空气,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如把玩一件古玩器皿那般仔细看过我身子的各个部位,待分开我的双腿时,曾经惨痛的记忆募地涌上脑来,我猛地一下推开他,尖叫一声:“不要——”

“这是你的惩罚,”他平淡地陈述着,却将我一下抓了回来,迫使我双膝跪在衣裳上,跷起臀部,他的呼吸终于有些变粗,抚摸的力度终于激烈起来,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是我的人,这是你的荣耀,明白了吗?”

我哭着摇头又点头。

他冰凉的手缓缓抚摸过大腿内侧,探向身后容纳之处,缓缓揉捏着,扩张着,极有耐性地等待我放松肌肉,等待我那处能伸入两根手指,才缓缓地,解开自己的衣裳,露出巨物,插入。

整个过程,我因为哭泣,因为痛和羞涩而没法抬头看他,因为被他占有而莫名激动,因为崇敬他,爱慕他,而没有感到一丝可耻和屈辱。

到得后来,也不知他碰到哪,我竟然浑身软如棉絮,口中发出轻喘和娇嫩的呻吟。

这是我与他之间第一次情事,那一次他似乎有些忘情,不顾我身形未足,却做了许久。久到照入书库的光线越来越柔和昏黄,久到时至今日,我闭上眼,仍然能清晰描绘出,地上被我们弄湿的地砖纹路及样式。

但若是那时,我能在那般激烈的频率中回头看他一眼,若能在那样炙热的呼吸中观察他的脸,我定能发现,他从头至尾,眼神均深沉无波。

即使是欢好,仍不能撼动他分毫,即使他与我欢好,仍如屈尊降贵,赏赐恩典一般。

如果早早发现这一点,我是否能及时明白一些事,

是否能,不那么投入,犹如飞蛾扑火般爱这个男人。

我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耗费全副心神精力活命的勇气的爱,是否能不像一个笑话。

第27章

景炎睡着的侧脸仍与少年时代一样,长且直的睫毛垂下,挺秀的鼻翼微微鼓起,嘴角向上,似乎梦到什么美梦。

我摸摸他的头发,在罄央墓前,他大概梦见的,是那位向来在他面前温润如玉,柔和如水的男子。

我一早在酒中掺入助眠药物,再佐以曲调弹奏,景炎这一觉,当睡到第二日早晨。

而且,《山居吟》如今已被我改得面目全非,除了主调旋律类同外,我更加入对往昔美好情怀的回忆和怀想。

因此景炎的梦,大概只会见到罄央韶华盛极,白衣翩然的美态,大概只会遇见那人,含笑宠溺地倾听他说也说不出的情怀。

在他的睡梦中,永远不会知道,他苦苦思慕的罄央哥哥,其实也有深沉狠心的一面。

我站了起来,抖抖衣裳,对着罄央的墓碑,再度深深行礼。是的,他是深沉心狠,他原就知道谷主筹谋的一切,他看着我一步步跌入深渊,他忍心任我陷入痛苦而无望的爱,忍心任我按着谷主的安排,出色完成一枚棋子的角色。

他一言不发,看着我遍体鳞伤,却不伸出援手。

但是,我又知道,他温柔待我,他耐心教导我,他操心我一日三餐有无好好用饭,有无好好吃药;他关怀我秋风乍起,有无添加衣裳;他爱的那个人罔顾他的心意,日日当着他的面,对我百般亲昵狎玩,他看向我的眼神,却从未嫉恨,只有哀伤,永远都只有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是为自己,也为我的哀伤。

是的,我们俩,都同样爱上那个若天神般高高在上的男子,他待我们,从来只有漠然的神色,他的眼眸,即便是在激烈的情事中,也永远蒙有一层薄冰。

现在想来,罄央的境遇,其实比不上我。我那时到底年少无知,只知勇往直前,况且那人当时待我,即便出于通盘考虑,却也有些门面上的温存,有些做给外人看的宠溺。我少年贫瘠的心底,其实只需一点点好,便足以雀跃欢欣,犹如攀登极乐,只觉四下俱是阳光普照,春暖花开。

虽然后来揭晓的不堪,令我直接从年幼无知,走向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