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恨歌之魂断飞凰台上一章:第 22 章
  • 长恨歌之魂断飞凰台下一章:第 24 章

“我晓得。”宁歌别有意味地一笑,引开话题,“牡丹宫宴上,那桃形金步摇是郡主的主意,我都被她瞒过去了,我们这郡主呀,鬼主意多,往后你可要多多担待。”

“公主言重了。”何翊犹豫再犹豫,猛地单膝下跪,“公主恕罪,臣”

“何大人这是做什么?”她扶起他,莞尔一笑,眼中却有若许犀利的芒色,“何大人有何高见?”

何翊明白她所说何事。三五日以来,洛阳盛传大长公主即将下嫁何氏的流言,街末巷尾,坊间酒馆,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议论,绘声绘色,似乎大长公主的婚事已然敲定一般。

然而,这样毫无根据的流言为什么一夜之间流布整个洛阳城呢?肯定是有人恶意散布,又是何人散布呢?有何目的?

何翊恭谨道:“臣命人明察暗访,毫无结果,臣微见,许是有人蓄意散播。”

宁歌脸色淡淡:“大张旗鼓地查探,确是不妥,何大人勿需自责,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倘若擒获散布之人,何翊一定不会心慈手软:“令公主清誉受损,臣罪该万死。”

一时间,两人静默不语,皆望着那两株花开灿烂的樱花,以及樱花树下犹自痴迷的绫子。

何翊心事重重,毫无赏花的兴致——今日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蒹葭郡主约他前来,她却无端端地爽约。倘若真的身子不适,也可差人告他呀,她是忘了今日之约,还是忘了差人通报他?还是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幽幽清香若有若无地缭绕而来,何翊心潮起伏,难以抑制。身侧的大长公主,只着一袭云罗衫裙,外罩玉色披风,全无纹绣,却仍是绰约出尘,那种矜贵的美,令人眼睛作痛,更令他心里隐痛。

第十五曲 侧听悲风响

“杨将军要觐见公主?”何翊持礼地问道,澹澹一笑。

凤凰铜阙前庭,浓夜漠漠。

杨策一笑:“有要事禀报公主,何大人要走了?”

何翊点点头:“公主宣臣商议事情,杨将军请便。”

望着他朗俊的背影,杨策的面色冷如严霜。

宫娥引着他来到飞凰台。屋内灯影绰绰,画屏幽冷,杨策瞧见大长公主立于茜纱绣窗前,清风越入,发丝微扬,广袂飘拂。熟悉的背影,熟悉的清冷,却有别样的滋味萦绕心头,如鲠在喉。

宁歌悠悠转身,粲然一笑:“将军来了。”

“公主”千言万语却只唤了一声,他的心中纷乱如絮。

“这么晚了,将军有事吗?”他的面色那么冷,冷如冰水,她火热的心瞬间冷却。

“无事便不能见公主吗?”杨策走上前,语色冷冷,“近日来公主忙些什么?”

“不忙什么。”宁歌明眸微眨,想起那日在桃花林的情景,宁心妍亲昵地挽着他,心间仿佛刺进针尖儿,“将军忙些什么?”

此情此景,此人此语,淡漠而疏远,不是她与他,两人之间,似有什么悄然改变。是她变了吗?还是他变了?杨策想不通、猜不透,脑中盘旋着她与何翊在一起的情景,桃花林的四角亭,凌菡池的隐蔽树荫,轻云寺的瓢泼雷雨,是巧合吗?这么多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只有真心,只有信任。他信她,他很想信她,可是,这么多的巧合,他的心中阴郁如山雨,风满楼。

杨策轻握她的手:“公主有事跟我说吗?”

宁歌眉心微蹙:“将军呢?有事跟我说吗?”

如此试探与不信,全然不是玩笑的样儿,两人都察觉出异样,却只是静默不语。

“何翊来此,有什么事吗?”杨策终究开口,脸上仍无暖色。

“有。”宁歌干脆道,思忖着他为什么这般冷淡,“外间盛传我与何翊的婚事,你信吗?”

“不信,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公主不会嫁给他。”他的眉宇冷峻无温。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可有查过?”不是因为这事,又是因为什么呢?她更迷惑了。

“查了,毫无所获。散布流言之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怎么说?”宁歌惊诧。

“散布此等流言意在引起我对你的怀疑,离间公主与我。”杨策淡淡一笑。

“可惜我们的大将军不信,散布之人棋差一招。依你之见,这人是谁?”她轻声一笑。

杨策侧过身子:“不好猜,公主打算如何?”

宁歌感觉到他的冷、他的远,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有人离间你我,我们就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将军以为如何?”

他从容道:“此计甚妙,无论是谁,公主会手下留情吗?”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依你之见呢?”

杨策漠然道:“杜绝后患。”

宁歌心中一震,望着他冷酷的目光,不寒而栗。毒死华国公,也是基于杜绝后患吧,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呢?他究竟还瞒着她多少事?

手足冷凉,她淡淡道:“我乏了,将军早些回府。”

行将出口的话,噎在唇边,杨策望着她伶仃的身影步下木梯,黑眸染霜。

就在刚才,他打算问她,那些巧合,究竟是怎么回事。

更漏长,帷幕半掩,愁绪沉沉。

越是辗转反侧,越是无法入眠。他眉宇的漠然,他眼底的冷酷,在眼前萦绕不散。她早就知道,他并非善类,可是却没料到,他瞒着自己这么多事。倘若不是章淮谦告诉她,她绝对想不到,舅舅是被他毒死的。

她知道,留着舅舅一命是后患无穷,可是,斩草除根的时机未到,至少要等到西南战事稳定一些。

杨策,为什么这么心急?

本想直接问他,但是,他承认了又能如何?往后,他还会欺瞒她,即便他说:只有真心,只有信任。

原来,允诺过的事,未必可以做到。

轻叹一声,宁歌侧过身子,突地,静寂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震得她心尖儿一怵,僵直了身子。

透过绡纱帷帐望过去,浓黑之中一抹灰淡的影子徐徐行来,一双纤细的白手撩起帷帐——

宁歌霍然而起:“谁?”

“公主莫慌,是小的。”是绫子轻细的声音,她钩起帷帐,取了披风为大长公主披上,“公主,抓到人了。”

“哦?何处抓获的?”宁歌掀衾起身,拢了拢散乱的长发。

“出阙门的时候抓获的。”绫子瞧见她的眸子闪着兴越的芒色,在森黑的寝殿里尤显晶亮。

大殿上灯火通明,两名内侍严肃地站着,一名黑衣人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宽大的黑色披风显得身形娇小。

绫子奉上一杯热茶,宁歌悠然坐下,长睫微翘,清冽的眸光扫向跪地之人。

绫子会意:“抬起头来。”

那人慢慢地抬头,脸色淡然,眉目平寂。

宁歌柔声缓缓:“小喜儿,子时已过,你出去做什么?”

小喜儿紧紧咬唇,垂下眸光,并不作答。

“公主问话,还不从实招来?”见此情形,绫子喝道,“公主待你这么好,你竟然背叛公主,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再不如实招来,公主绝不轻饶。”

“公主明鉴,小的并无背叛公主,小的只是与心上人私相幽会。”小喜儿的眉目间略有羞意,深深垂首,“小的私自幽会,有违宫规小的再也不敢了,恳请公主饶过小的这一次。”

“哦?你的心上人是谁?”宁歌悠缓饮茶。

“小的不能说小的不能连累他”小喜儿猛烈地摇头。

“倒是情深意重,不过你以为你不说,公主就查不出来了吗?”绫子冷笑道,眼睛突地严厉,“还敢砌词狡辩?!你不是与心上人幽会,而是通风报信。说,向谁通风报信?”

“不是的不是通风报信,是幽会”小喜儿死不松口。

“掌嘴。”宁歌的薄唇吐出温柔如水的两个字。

内侍得令,站到小喜儿的身前,一掌狠狠地甩下去,紧接着又是一掌啪啪啪,清脆而响亮,小喜儿的脸随着掌起掌落而甩来甩去,不多时便惨红一片,爪印血痕触人眼目。

十五掌掴下去,小喜儿再也禁不住,哭着求饶:“公主饶命公主,小的不是故意的是受人胁迫。”

内侍停下来,小喜儿泪水涟涟地禀道,那人以家人的性命要挟她,逼她跟踪公主,将公主的行踪详细汇报给那人,她迫于无奈,只得答应。

在绫子再三的厉声责问之下,小喜儿终于供出逼迫她的人,杨策。

又是杨策!

宁歌紧紧咬唇,心头的火苗呼啦啦地烧旺。

香堂里,宁心妍望着他清冷的背影,从木窗射进来的芒光在他的周身镶上刺目的冷芒,令她心里惴惴,踯躅不前。

“何翊。”宁心妍终是开口,双腿像是定住一般。

“参见郡主。”何翊缓缓侧身望来,语音冷淡。

“你是否怪我?”声音亦是疏离。

“臣不敢。”更是漠然。

“何翊!”宁心妍蓦然唤了一声,奔过去,紧紧地搂住他,“你一定怨我,怨我没能及时告你一声”

“郡主,不要这样。”何翊轻轻推开她,“臣并无此意。”

“你有!”她泫然泪落,“倘若没有,你为何这样对我?为何自称‘臣’?”

“不是这样的”何翊试图解释,见她伤心地为自己流泪,不禁动容,“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倏然打住,宁心妍急切地问。

“没什么。”他取出锦帕为她拭去泪水,举止轻柔,“是我的错,往后,我再也不会这样。”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泪水再次滑落,宁心妍拽住他的衣袖。

“郡主多想了”

话音未落,即有湿润的双唇印上来,热切而笨拙地封住他所有的思绪,令他不敢有所动弹,只静静地任她撩拨。

宁心妍勾住他的颈项,倾尽心中的热望,竭力挑起他的爱、他的情、他的真心渐渐的,他的双臂拥上来,将她揉进他的胸怀,紧密贴合。

双唇湿热,微有咸涩,却令沉醉的人儿愈加着迷。

“何翊,抱紧我。”她伏在他的肩窝,将他抱得死紧。

“郡主,我有一提议,望郡主应允。”何翊依言抱紧她,听她“嗯”了一声,方道,“我想早日与你完婚,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郡主以为如何?”

“下月十五?”宁心妍语声平静,心里却是微惊,“会不会过于仓促?”

“一切有我,郡主无需操心,我只想让郡主早日成为我的妻子,举案齐眉,岁月静好。”何翊觉得怀中的女子并无异样,心中渐渐安定。

“嗯,我明白。”宁心妍扬脸望他,眸色诚恳,“我回京不过一月余,母后尚未痊愈。你也晓得,母后对我恩宠有加,接我进宫,缓解我的丧父之痛,我想侍奉母后多些时日往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郡主纯孝。”何翊见她容色忧伤,再也不忍逼她,“那就依郡主之意吧。”

“你放心,我不会再爽约的。”宁心妍俏皮一笑,“何公子文采风流、风度旷放,是洛阳名媛淑女钦慕的青年才俊,我粘着你还来不及,怎么轻易放手?”

“郡主竟取笑我!”何翊洒然一笑。

她溜出他的怀抱,他眼疾手快地一拽,将她拽回胸前,含笑道:“往哪里去?”

宁心妍搂住他:“何翊,实话与我说,你是否以为我故意称病而不来赴约,好让你与皇姐相遇?”

何翊目光微闪,失声一笑:“郡主怎会这么想?”

她瞧见他眼底的惊讶与犹豫之色,心中嗤的一声冷笑:“我思来想去,方才你如此冷漠,定是这么想的,是不是这样的?”

他歉意地颔首,眼中泛出诚挚的光:“往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此次是我不对。”

宁心妍挣开来,轻然一叹:“皇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自然无法与她一争高下,我又怎会将你拱手让人呢?”

何翊扳过她的身子,着急道:“郡主这是什么话?能够得到郡主酬以真心真情,此生无憾矣。”

宁心妍羞赧地偎进他的胸前,温柔如水,却听他道:“近日盛传的流言,郡主莫当真”

“我怎会当真?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不过呢,皇姐的清誉便毁了何翊,既然流言已开,你我之间,便算了吧。”

“怎么可以?”何翊一惊,倒似心事被人撞破一般的慌张,“郡主与我早已私定终身,我怎能辜负郡主?”

“皇姐为皇室为江山费心劳力,到头来还要遭这份罪,被天下人品头论足,真为皇姐伤心啊。”宁心妍惘然一叹,“不知皇姐会如何平息这些流言。”

“大长公主才智过人,自有法子吧。”何翊安慰道,“对了,有一样东西,郡主一定喜欢。”

随着他来到案几前,她凝眉细看,眸中略有惊色:“是龙首琵琶?”见他含笑点头,她小心翼翼地取了紫檀龙首琵琶,细细抚摸着檀木上的金漆龙首断纹,惊喜道,“传闻龙首琵琶失传百年,你如何寻得的?”

何翊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郡主喜欢便好。”

宁心妍盈盈地笑睨着他:“我该如何谢你?”

却见她眼中的那抹惊喜倏忽消失,不是他意料中的那样惊天喜地,也不似大长公主那样的喜色含敛,何翊的心中微觉异样:“郡主与我之间,还需言谢吗?”

宁心妍笑道:“你我合奏一曲,如何?”

何翊挥开无端纷扰的思绪,微笑颔首。

天边的一弯月牙儿浅浅地泊于深墨寰宇上,星光璀璨,夜色微白。漫步于西洲青石宫径,草木的清香若有若无地缭绕鼻端,没有宫灯的昏光,亦无月色的清明,惟有一截影子郁郁跟随。

心里孤郁,一时难以排解,想要听她如何解释,却又不想让她觉得胸襟不阔,如是再三,竟拿不定主意,短短数日就这么过去了。

杨策长叹一声,呼出一口闷气,信步而行。

一幕幕往事清晰地浮现,雪夜西洲,细雪飘飞,寒风凛冽,雪地上蜷缩着一人,散乱的乌丝中现出一张如雪的容颜,惨然而绝望,泪痕未干,双眸微阖,细雪落在脸上,竟辨不出她的脸色和雪色究竟哪个更白一点。

刺骨的冷气从脚底升起,他心痛难忍,毫不迟疑地将她抱起。她不能死,他不会让她死,他惶恐得无以复加、手足无措,却要强装镇定,不让她识破

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日,然而,如今却是为何?为什么宫宴那日她与何翊会在凌菡池?为什么他们在轻云寺热切地相拥?是巧合,还是什么?

宫宴那日,是她邀他前往凌菡池的,也是她邀他前往轻云寺接她回宫,只是宫中突有要事,他耽误了时辰,却让他瞧见那令人酸意翻滚的一幕。

是巧合的吧,可是为什么如此巧合呢?

而那些一夜之间盛行、又一夜之间消失灭迹的流言,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怀疑她呢?两人携手经历数次生死劫难,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早已将生死托付彼此,却要如此互相猜忌吗?

或许,情到深处,才会怀疑才会猜忌的吧。

然而,他真的无法释怀。

仰首望月,杨策只觉满心悲凉。

时不我与,他还能有多少时日守着她身旁?

突的,暗夜中似乎缭绕着低抑的乐音,哀切婉转,仿佛一个满心绝望之人的心曲,交错杂弹,大珠小珠零落玉盘,令人嘘唏不已。

西洲浩淼,水波轻晃,星芒浮动,因了凄涩的琵琶音律而尤显苍凉。

此琵琶音,已臻上境。

杨策倏然站定,遥遥望向蒹葭亭,亭内坐着一人,手抱琵琶,一盏琉璃灯搁于石案上,昏光微洒。

夜风拂过,流垂的衣袂飘飞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