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高调的怪胎,却又和这个低调的怪胎上演一出和音么?

然而看到这一幕最为开怀的,倒是那位庄太后了。她笑呵呵地朗声道:“如此甚好,红英,哀家可是好久没有看到你这只小辣椒舞剑了,只恐你再不给哀家表演一下,哀家便忘记了你那飒爽的舞姿了。”

“太后娘娘教训得是,倒是红英的不是,这就为您舞上一曲。”德妃洛红英说着,笑着站了起来,瞧了朱砂一眼。

事到如今,朱砂便是想不起身恐也是不行了。她便笑着站起来,道:“那臣妾便要献丑了。”

“呵,朕早就想听听你弹的曲子,今儿总是托红英的福让朕听一听了。”那白泽的脸上挂着开怀的笑容说道,这笑容自然而然却又带着宠溺的语气,让坐在他身边的萧淑妃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她便将这一番气又撒在了那萧晴儿的身上,转过头恨恨地瞪了她好几眼。

那萧晴儿唬得竟是连头也不敢抬了,只是低着脑袋闷在那里连话也不说一句。

那朱砂走到殿前,在一个古朴而典雅的琴前坐了下来,她抬起头,看了洛红英一眼。这洛红英已然将她腰间的宝剑出了鞘,她没有看朱砂,只是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宝剑上,脸上的表情深情而又充满了哀愁。像是在看一个久别的情人,缠绵得让人心碎。

这把剑,是当年自己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戚有为送给她的。自那以后,洛红英便持着这把剑对那戚有为进行了无数次的挑战。尽管每一次都会输,可是,如果让她再选择重新来一次,她还是愿意向他挑战。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挑战,哪怕次次都是输。就算是…输掉她的生生世世都好呵…

看着洛红英那眼底纠缠着的情感,朱砂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举手,纤细的十指滑动琴弦,那骤然响起的琴声,却让那洛红英浑身猛地一震,抬眼朝着朱砂看过去。

但见朱砂轻垂眼帘,根本没有抬头看洛红英一眼,然而她脸上所流露出的淡淡的哀愁与沉醉却与这琴音相和在了一起,让洛红英完全地沉浸在这曲子的音律之中了…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洛红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度深埋于心里的情呵…就这样于那重重的堡垒中决

堤。举手,出剑,红衣翻飞,青丝飘舞,剑影重重,却斩不断那相思之苦,清泪成行,却流不尽那心头之恨。

如何能平!

攸地,那琴音一转,却似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中,风起云涌,战旗翻飞,将士的金甲在阳光下烁烁生辉,马蹄声铿锵,却有如惊雷之势。那在座的人竟无人出声,竖起了耳朵听着,睁圆了双眼瞧着,就连呼吸之声都轻得几乎不闻。

那白泽的脸上荡漾着风发的意气,仿佛看到了将士们的凯旋,看到了武昭国未来的繁荣昌盛。而正在起舞的洛红英亦仿佛看到了于那沙场之上征战的年轻将士,英姿勃发,过关斩将,阳光让他那年轻的脸庞如此坚毅,战火将他的身姿衬托得如此挺拔。良人呵…你可知我心夜夜念的,我的梦里声声叹的,都是你呵…

而那守在外面的侍卫之中,亦有一个人在静静地听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就像是正在燃烧着的火焰,渴望着一种牵引,向往着一种更为炽热的燃烧,焚尽平生的蹉跎…

所有人之中,只有庄太后的面色慢慢地沉静了下去,她的眼睛带着若有所思的光芒,透过德妃洛红英翩翩的舞姿,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正在抚琴的女子,眉,亦微微地皱了起来。

一曲终了,当朱砂缓缓地抬起头来之时,所有的人还沉浸在那样的一种情愫里久久不能清醒。就边那德妃洛红英都只是倚着长剑静立在那里,呼吸急促,双目圆睁地,望着那个出现在她臆想里的男子,无论如何也不想走出那美妙的梦境。

“啪、啪啪啪”,一阵鼓掌之声打破了这种宁静,紧接着所有的人都纷纷叫起好来。

“珍婕妤妹妹果然琴技惊人,恰似那余音绕梁,竟现在还在臣妾的耳边回响呢。”第一个说话的便是那宋贤妃,纵然心里吃味不已,但她说得却少不得是心里的实话。紧接着那夸赞之声此起彼伏,倒是把朱砂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而率先鼓掌的那人,却不是别人,正是皇上白泽。

“妖儿竟有如此琴技,还深藏不露不与朕听么?”白泽笑着说道,“今日可要罚你。”

“呵呵,皇上,臣妾不过是为了讨您的欢心方才抚琴助兴的,怎么这会子就要罚了?太后娘娘,您可要评评这个理!”说着,朱砂便笑着向庄太后看过去。然而当她看到那庄太后眼里的冰冷之时,心中却陡地一惊。这却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仿佛是终于发现了背后的甚么秘密一般,那么冷,那么冰,却还带着分明的提防,兀地…让人害怕。

044:奖赏

那庄太后看着朱砂的眼神,是朱砂从来都没有看过的,那么冰冷,那么让人感觉到害怕。让朱砂的心不自由主地沉了一沉,难道是自己锋芒毕露了么?

然而却只是短短的一瞬,那庄太后终后笑呵呵地拍手道:“罚是该罚,不过不是现在,你倒教哀家听了一首好曲子,皇上自罚他的去,哀家赏你。说,你要甚么奖励?”

先是用那般的眼神瞧着自己,后来又说要奖赏自己么…朱砂脸上唉果然并没有表露,但是心中却早已经暗暗地做了提防之意。她急忙笑着说道:“臣妾可不敢提甚么奖赏,若是奖赏,也该奖给德妃娘娘。臣妾是在看到了德妃娘娘那洒脱而豪气万千的剑舞而一时兴起,弹了这首小调,却是长兄的一位将士之妻教臣妾的。想来,这曲子当是边塞的将士们流传的罢,很是气势磅礴呢。”

“这首曲子着实是好。”白泽连连点头,“朕也颇为喜欢,妖儿可知这首曲子的名字?”

朱砂摇了摇头,叹息道:“大概是将士们平素里用来消遣的,并不曾有名字。而今想来,倒也是件可惜之事。”

“既是如此,当将这曲子写下来,取了名字在我武昭国中传播开来,一则鼓舞将士,二则也好流芳百世,岂不更好?”那洛红英突然说道。

这个提议倒是人人称赞的,所有人都拍手称好,就连那庄太后在闻听这提议之后,面色也稍稍地好看了一些。

“这回,可是朕要好好赏你了。”思及这首曲子能将在武昭国内,以及那边塞的将士们中间流传,甚至能够流芳百世,白泽便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欢喜。他瞧着朱砂的眼睛更增加了几分欣赏,笑意盈盈地说道,“妖儿,说说你想要甚么奖赏?”

那萧淑妃自认为今日本应是自己出风头之日,谁想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个珍婕妤朱砂抢尽了风头,不由得心里为之气结。尤其当她看着白泽那溢于颜表的欢喜之情,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笑道:“珍婕妤妹妹而今还客气甚么,眼下可是个最妙的时候,恐怕就是你想要晋升正一品的妃子,皇上都是允得的,难道你还要拂了皇上的好意么?”

此言一出,在位的宋贤妃竟是第一个坐不住了。要知道自武昭大帝白泽即位以来,这后宫里只有一个正宫皇后和三个正一品的妃子。况且这拥有着高品级的妃子都是来自于地位最为显赫的四大家族的女儿们,而如若皇上今日便封了朱砂为妃,那么无异于在后宫里竖起了一个直逼四大家族势力的敌人。这个萧淑妃难道丧失的不仅是生儿育女的能力,还有她脑子里智慧么?

那宋贤妃瞪着眼睛气恼地瞪着萧淑妃,而赵淑仪和那刚刚入宫的萧晴儿也紧张地盯着朱砂,此时的萧晴儿一方面庆幸幸亏自己当时没听表姐的,逞那个强在这珍婕妤娘娘面前丢脸,另一方面倒是真的好奇,这个珍婕妤娘娘到底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升她的品级,而皇上又真的会应允么?

就连庄太后,也微微地抬起头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住了朱砂。

孰料朱砂却“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道:“萧淑妃娘娘休要这样打趣臣妾了,皇上,如若果真逼着朱砂要一个奖赏,那么朱砂便恭敬不如从命,说一桩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了?”

“好,你说。”白泽重重地点了点头。

“皇上,臣妾倒是有一桩从小就一直记挂于心的愿望,那便是骑马。”

骑马?

白泽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朱砂会真的像那萧淑妃所说的一样,提升她的品级,或者是像其他的嫔妃那样为自己的家人求个一官半职。谁曾想她却提了这么一桩简直幼稚到可笑的奖赏!此时的白泽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怎么会是这样的愿望,难道妖儿你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么?”

那朱砂笑意吟吟地,说道:“皇上,臣妾承蒙圣恩,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有甚么奢望?难道不正是得了最大的人生恩惠、最大的奖赏么?”

一种感动由心而升,白泽不禁动容地点了点头。那萧淑妃和宋贤妃却相继地嗤之以鼻,鄙夷地扫了朱砂一眼。

但听得朱砂道:“皇上,如您所知,臣妾出生于武将世家,可是长兄却从不肯让臣妾舞枪弄棒。想来那骑马本应是出身武将世家之女最为擅长的,可是臣妾却连马的影儿都摸不着呢。而今若是能有这个荣幸,臣妾真的想要学学。还请皇上成全!”

说着,便翩翩然给白泽施了一礼。那白泽哈哈大笑,道:“朕还当是甚么事,原来是这等小事。好,朕这就赐你一匹良驹,明日派人教你骑马。这个月二十八是南山围猎的日子,你若是骑得好了,朕就带你一并去往南山围猎!”

南山!

德妃洛红英的心猛地一紧,手竟情不自禁地在袖中攥得紧了。

“多谢皇上!”朱砂欣喜地说着,忽又道,“皇上,臣妾一介女流,若要人教授骑马多有不便。不如,请德妃娘娘教臣妾如何?”

“好!”皇上白泽点了点头,道,“还是妖儿你想得周全,红英,朕便把珍婕妤交给你了。你好生地教她骑术,到时南山围猎,朕带你们两个一起去。”

一起去!

一起去…南山…吗…

洛红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稳定了自己的心绪,她施了一礼表示应承,却深深地看了朱砂一眼。

那宋贤妃的脸,却攸地阴沉了下去。她将这两个人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场夜宴就此结束,原本是想要去到“明霞殿”与朱砂好好儿地讨论一下那首曲子的白泽,却被萧淑妃紧紧地缠住,又是撒娇又是努嘴地示意白泽一定要留下来陪她。白泽顿感乏味,却怎奈这萧淑妃见撒娇不成,便做出一副垂泫欲泣的模样来,让他大为光火。迫不得以,白泽只好留了下来。

那朱砂款款地行至大殿门口,却又翩然回过头来。

她的目光与白泽相遇,却递给白泽一个温柔的眼神,白泽的心立即醉了。萧淑妃察觉到朱砂的目光,便立刻转头与她相望,手不由自主地警惕地挽紧了白泽。

然而眼前那朱红的唇却只是微微地扬了扬。

是她的错觉吗?那一瞬间,萧淑妃竟然在那张一度温和而又笑意盈盈的脸上看到了一抹阴冷,如雪似冰,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一闪而过,但是却足以让萧淑妃的背上冒起层层寒意。

这个珍婕妤…她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

045:野心

朱砂正兀自走出这“凝霜殿”,眼看着就要上了车辇之时,却突然看到身边立着一抹火红的身影。

转过头看到的,却赫然是德妃洛红英。

德妃娘娘?

朱砂诧异地怔了怔,紧接着便走过去,朝着洛红英施了一礼,道:“这会子刚下过了雨,德妃娘娘怎么还不回去?”

“我在等你。”洛红英看着朱砂,面无表情地说道,“珍婕妤,你打得是甚么算盘?”

“算盘?”朱砂被德妃洛红英说得愣住了,莫名其妙地问。

“你…”洛红英刚刚想要说些甚么,看到朱砂这完全不明就里的表情却又止住了,她愤愤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漠然道:“珍婕妤,你莫要以为自己看穿了本宫的心事,告诉你,想要借此买好,拉近与本宫的关系,你是大错特错了!”

“朱砂不敢。”朱砂微笑着躬了躬身,道,“这段时日还要有劳德妃娘娘教授朱砂骑马之术呢。”

“哼!”德妃洛红英压根儿就没有与朱砂客套的意思,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洛红英离去的背影,朱砂不禁哑然失笑,转身上了车辇。

“珍婕妤娘娘,这个德妃娘娘的脾气可真是忒地古怪呢。”直到车辇前行,那妙涵还不忘挑起帘子瞧了瞧洛红英的方向噘嘴。

“这个德妃娘娘呀,只是个性比较率真罢了。”朱砂亦轻轻地笑,道,“想来她当是最害怕寂寞的人罢…”

“一个武功高强,杀人都不怕的女人还会怕寂寞么?”这话,倒是那夏青来说了,在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一种并不常见的沉稳,那柳眉挑着,满脸的困惑。

朱砂却只是兀自抿着嘴巴笑着,靠在了锦垫上。

“话又说回来,萧淑妃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今儿几番欲为难我们娘娘。若早知她是这个样子,还不如当时任她东窗事发,被打入冷宫。”妙涵想起萧淑妃那张可恶的脸,不由得气愤了起来。

“她也是个可怜人。”朱砂轻轻地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可怜?”妙涵冷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娘娘,奴婢觉得您总是太过仁慈了,那萧淑妃与醉青一样,都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如若不给她们点厉害看看,她们想可是要无法无天了!”

厉害吗?

朱砂倦倦地睁开眼睛:“妙涵,有些时候要忍得一时之气呵。她们纵然都可恶可憎,然而她们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活得更久,过得更好。本宫,或者是你,都是没有资格去践踏他人生命的。”看着妙涵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却又颇为不服气的模样,朱砂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笑容,“除非…是她们自己一心想要奔赴地狱…”

听到妙涵和夏青终是“嘻”地笑出了声,朱砂只是带着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是一种错觉吗?

妙涵怔怔地望着朱砂脸上的笑容,和她那慵懒的神态,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位珍婕妤娘娘和靖王爷白隐竟然有着那么相像的地方。那是一种…把所有都埋在心里的隐忍,和隐藏在优雅之中的…残忍。

这完全是一个可以微笑地看着血流成河的人罢?就像…靖王爷白隐一样…

然而这个时候在朱砂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庄太后看着自己时的眼神,纵然她后来用一个巧妙的借口化解了那首曲子所带来的危机,庄太后脸上的神色也略略地好看了些。但是这一次自己突然率性而为地弹奏这样一个曲子,却着实是她失策了。但愿不要招来甚么麻烦之事才好罢…

“太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郑尚宫掌着灯走过来,看到了那在床塌之上坐着的庄太后。

庄太后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坐在那里的姿势。

郑尚宫将那灯盏放在了桌案上,挑起帷幔,看到了庄太后那满是忧虑的脸庞。

“怎么,太后娘娘您有心事吗?”郑尚宫轻声地问。

庄太后深深地吁了口气,缓缓抬眼看向冰宫,道:“秋妍,今日那孩子所弹的琴,你可曾听见了?”

郑尚宫怔了怔,这才明白庄太后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情。她笑道:“珍婕妤娘娘的琴技自是非同寻常,却到底是个内敛的孩子。先前在邀月亭,那于美人如何想要与她争风头,她都没有去与她计较。却是藏了这等的本事,太后娘娘,这个珍婕妤娘娘的品性确实难得。”

然而庄太后却摇了摇头。

“怎么,太后娘娘您觉得这位珍婕妤娘娘有甚么不妥之处么?”郑尚宫奇怪地问。

那庄太后沉思良久,方道:“一般而言,能够把自己的本事藏得很深的人,只有两种。一种便是不愿与人结交,也没有任何的**,只想平淡地度过一生的人,比如德妃。而另一种,便是将内心的野心隐藏起来,生恐在根基不稳之前便锋芒毕露惹人妒恨。”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那郑尚宫的面色微微地变了变,望住了庄太后。

“哀家今日从那朱砂的琴声里,分明听到了一种东西,你猜,是甚么?”庄太后转过头来问郑尚宫。

郑尚宫惊讶地看着庄太后,那庄太后沉声道:“野心。”

046:时光

郑尚宫从来没有想到庄太后会给那位珍婕妤朱砂下这样的定义,不仅是朱砂,就连这整个后宫里的嫔妃,庄太后固然有一些不甚待见,却从来没有用“野心”二字去形容。

只有…那个人…

“如果一个暴戾成xing的帝王有了野心,那么他便会让他的百姓存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导致亡国之恨——比如乾青王朝的末康帝。”那庄太后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她张开双手,宽大的衣袖恰似要拥抱眼前无边的黑夜,“如果一代明君有了野心,那么他便可使他的疆土扩大一倍,甚至是百倍!比如先帝高祖。”

郑尚宫静静地听着,她抬起头来看着庄太后的侧脸。烛火与月光交织着,变幻莫测的光影让庄太后的面容显得如此迷离。然而郑尚宫的目光却遥远起来,眼前的庄太后似乎穿越了几十年以前的岁月,变得重新年轻起来。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时候的庄太后,年轻、美丽,而又睿智超群。

“如果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有了野心,那么他会把整个江山视为他的襄中之物…比如太祖皇帝。”庄太后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清冷而坚毅,“然而,如果一个女人要是有了野心…除非她是正宫的皇后可一心铺佐皇上。否则…她就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让天下血流成河,错以为那毁灭江山的怒发冲冠是爱的缠绵,其实不过是让百姓生灵涂炭,让生灵饱受荼毒!”

庄太后说着,重重地拍了下桌案。那窗前的桌案之前摆放着一只青瓷花瓶,因庄太后这重重的一拍而晃了几晃,悬些摔倒在地。而这位平素里一直稳重而洒脱的庄太后的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却是几十年来不曾褪色的恨意。

“太后娘娘,那个人…已经死了。”郑尚宫如何不知道那个人曾给自己的主子带了多大的伤害?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走上前来,柔声劝解道,“而今天下太平,皇上又如此贤明,不会发生您担心的事情。您这是多虑了。”说着,这郑尚宫便替庄太后披上了一件罩衣。

“不!”庄太后一把捉住了郑尚宫的手,目光烁烁地瞪住了她,“秋妍,哀家要亲自守护武昭国的天下,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染指!生…要瞪大了眼睛守着,死…也要天天徘徊在这皇宫里,看着!”

“太后娘娘…”郑尚宫的心里涌上千般难过的滋味,她伸出手来揽住了庄太后的肩膀。在这一刻,她并不是一个皇宫的女官,不是那以“奴婢”自称的郑尚宫,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姐姐,在温暖着、保护着她珍爱的人。郑尚宫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地哄道,“好了,雅云,我都知道了,我会陪你,一辈子都陪着你。”

那庄太后的身形猛地震了震,脸上那种偏执与恨意慢慢地消失,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她转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郑尚宫,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秋妍…”庄太后慢慢地将头靠在郑尚宫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在无数个夜里,两个年轻的少女相依在一起望着天上的月亮猜测明天会发生甚么样的事情。

大浪淘沙,多少个日子流逝过去,我变成了谁,谁又变成了我?

幸好,身边还有你。

幸好,还有你…

夜凉如水,只怕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是过去了几年,几十年,留下的伤痕都是不可能被遗忘的。

郑尚宫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庄太后,她还带着受伤的难过表情凝望着遥远的夜空,大概还在回忆着与那个人有关的记忆罢。她笑了笑,忽又问道:“太后娘娘,这个珍婕妤,可是当初您看中的哦。因为一首曲子就这样冷落了她,好吗?”

郑尚宫的话让庄太后从回忆之中挣脱了出来,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子,方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这个孩子无论品貌还是脾气秉xing都是哀家最中意的,先前哀家只是在顾虑着她的出身,而现在哀家却在担心一件事情…”

望着郑尚宫眼里的询问,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记得太祖皇帝曾经说过甚么吗?他说,如若帝王太过善良,那么便会被人踩在脚下。可是如果帝妃太过野心勃勃,那就极为可能是祸国殃民的种子!所以哀家要确认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对皇上,到底是不是真心,她对那个凤位,到底有多少觊觎之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呵…郑尚宫忧心重重地看向了窗外,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要卷入这场纷争里了吗?

与朱砂所猜测的差不多。那个傲慢而我行我素的德妃娘娘洛红英并果真没有来教朱砂骑马,而是委派了那个近来常常露脸的小太监藏兰。

这藏兰不知是何时入宫的,但是近来的诸多事宜都都是他着手去办,反而是从前事事亲力亲为的大总管顺元省力了不少,只在皇上白泽的近前转悠,很少出面行事了。

“珍婕妤娘娘,您的手要放在缰绳上。对,不要怕,就这样轻轻握住就好。”藏兰指点着朱砂,看到这个娇弱的女子竟然对骑马产生了这样深厚的兴趣,藏兰不禁感觉到极为有趣。而这珍婕妤娘娘的举手投足,还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没到三天,便可以骑着马在草地上小跑了。

“珍婕妤娘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在骑马上也如此有天赋。”藏兰看着一身戎装的朱砂由衷地赞叹。

“到底还是多亏了你这个有耐心的老师。”朱砂微笑着说道,“怪不得那德妃娘娘不爱教本宫呢,想来本宫这样愚笨,准会笑话于本宫的。”

“娘娘说得哪里话来。”那藏兰笑呵呵地说道,“德妃娘娘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她能够拜托皇上找一个可信之人来教娘娘您,已经实属她最大的极限了。”

047:德妃其人

听到藏兰竟然这样说,朱砂突然间觉得好笑起来。她停下了马儿,问藏兰道:“怎么,难道德妃娘娘素来都是答应了旁人的事情也不愿意去做吗?”

那藏兰微微地笑了笑,料想朱砂也不是旁人,便笑道:“倒也称不上是答应了旁人也不做,只不过这位德妃娘娘平素里率性而为,不喜欢与任何一个人交往倒是真的。按说,这四大家族的嫔妃们本应是相互多亲近的,然而这德妃娘娘却极为厌恶与其他三位娘娘走在一处。想当年,萧淑妃娘娘一度想与德妃娘娘交好,曾在德妃娘娘生辰之时送上了一对精美的玉镯。然而那德妃娘娘却当着萧淑妃娘娘的面儿说,她平素里最讨厌的便是这些劳什子的首饰,说甚么也不肯收。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劝解她好歹也要收下,谁知德妃娘娘却是铁了心的不收,还冷下脸来去瞪萧淑妃娘娘。萧淑妃娘娘哪里有将送人的东西收回之理?当下也气得说,若是德妃娘娘不收,便摔碎好了。谁曾想德妃娘娘竟然真的将那对玉镯摔得碎了,从此以后,那萧淑妃娘娘与德妃娘娘素来是不相往来的了。”

朱砂“哧”地笑了出来,当着人家送礼人的面儿把礼物摔碎了,这还真像是德妃娘娘洛红英能做出来的事呵…

眼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毫无城府,毫无介蒂,那么率真而纯美,藏兰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温和的笑意。

“可是,那宋贤妃似乎也与德妃娘娘积怨很深的模样,你可知她们有甚么过节么?”朱砂像是想起了甚么事似的,问道。

藏兰笑着点了点头,道:“这却也是一桩极为有趣的公案。想宋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乃是前后入宫的,鲁国公乃是开国的武将,而今却并无兵权,所以鲁国公一度愿与手中握有重兵之权的深远侯交好。那宋贤妃娘娘当是受了其舅父鲁国公的教诲,对德妃娘娘十分的友好。怎奈德妃娘娘完全不打算与她走近,而且处处针对于她,弄得宋贤妃娘娘好不气恼。犹记听人提起过,那一年有番邦进贡而来的紫玉首饰。皇上便拿了这些首饰赐给了几位正一品的嫔妃,那时候正赶着一年一度的祭蚕节,文菁皇后并不在宫内。身为皇后娘娘表妹的宋贤妃便多留了几样首饰,说是待文菁皇后回宫她亲自奉上。然而宋贤妃娘娘却只给文菁皇后了一对儿手镯和一对耳环,独独自己留下了一枚玉佩和两对簪子。想来平素里德妃娘娘也是从不管这些闲事的,也不知怎么那日就偏使上了性子,怎么看这宋贤妃娘娘也不顺眼,便将她私藏首饰的事情捅了出来。宋贤妃娘娘贪心不足,少不得又转了不少弯子,方才把这个谎掰得圆了,却也因此被文菁皇后娘娘折腾个够呛。由此,这皇宫里的娘娘们,还有哪个敢与这个喜怒无常的德妃娘娘走得近呢?恐怕都是敬而远之了罢。”

听着藏兰的话,朱砂依旧是觉得忍俊不禁。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宋贤妃当时被德妃娘娘洛红英戮穿了贪婪的嘴脸时,那既尴尬又无地自容的表情。

只是这个德妃娘娘呵…又何苦如此捉弄于这些人呢,只因为怕自己被看穿,想要守护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秘密,便把自己伪装成如此的模样吗?

朱砂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又忽然问藏兰道:“却不知,藏兰你入宫多久,如今又在宫里任什么职?|”

藏兰自是没有想到朱砂会把问题直接跳到自己的身上,不免微微地怔了怔。继而又笑道:“回娘娘的话儿,藏兰是去年入宫的。而今在宫里也没有任甚么职,如今能够做这么多的事情一则是有靖王爷暗中帮忙,另一则…也正是因为藏兰乃是那顺元公公的干儿子,能够替他跑跑腿,做些事情罢。毕竟能让顺元公公信任的人,并不多的…”

顺元的干儿子!

这一回可倒是把朱砂唬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年头的公公也兴认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