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悲凄地看着那个房间,她曾以为自己的后半生会与那个人在一起,就在眼前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欢声笑语,耳鬒厮磨的。谁曾想造化弄人,让她错以为自己会拥有另一个人生,另一种生活。然而高处不胜寒,在皇宫里生不如死的寂寞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慕容薇,当年她摒弃一切所要的富贵,其实不过是一场虚无飘渺的梦而已。于是她曾无数次地幻想着她曾有可能会拥有的幸福,那个小小的院落,那个充满了温暖的房间里,有一个人,温和地笑着,伸开双臂迎接她的到来。于是她明知道会有危险会有困难,也还是来了,来看一看这个让她魂牵梦系的小小院落,看一看这个让她魂牵梦系的人,然而,谁又能想到只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仅存于自己可悲人生里的唯一一段美丽的幻想与盼望便这样烟消云散了。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045:皇后的尊严

慕容薇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泪水无声地流着。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窗上还映着那个的俊美的轮廓。

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念,也没有留恋么?

慕容薇轻轻地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凄切的笑容,缓缓转过了身子。

再见了,李萧哥哥。

再见了,一直萦绕于我心的恋人。

但愿…但愿有一天当你独坐灯前,还能想起我的容颜,于此,我便已知足了…

没有上马,只是这样慢慢地走着,走出了那扇小小的院门,走入了那条小巷。月光拉长了这个已然失去了一切的女人的影子,竟是那么寂寞与悲伤。

而在那小巷的尽头,慕容薇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月光照着她的面容,冰冷而无情,仿佛是梦魇再一次降临,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出现的这张脸,这个人,带着复仇的气息一步步朝着慕容薇走近。

“你最终还是来了。”这一次,慕容薇竟没有害怕,她笑着看向那个人,朗声道,“小桃。”

无法舍弃的名字,就像这无法舍弃的罪恶的血液,耻辱地提醒着朱砂复仇的渴望。

“我知道你会来这里。”朱砂冷冷地说道。

“你满意了?”慕容薇大笑,“我所有的一切已然都被你夺走了,所有所有,地位,名誉,尊严,丈夫,情人。你该满意了?”

“不是全部。”朱砂说着,眸光潋滟,望住了慕容薇。

“不是全部…不是全部…”慕容薇浑身一震,她喃喃地念着,突然放声大笑,“哈哈,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怎么会是全部呢?我还剩下一样东西,那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哈哈,哈哈哈…”

看着笑得颠狂的慕容薇,看着那先前一直把打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慕容薇,朱砂突然间感觉到了陌生。

先前,她的头发曾经这样凌乱过么?她的脸曾这样憔悴过么?她的衣裳曾经这样破败过么?她的笑容曾经这样落魄过么?

那个总是能想办法抢走自己一切的慕容薇呵…竟也会沦落到如此的境地过么?

“皇后娘娘,您私自出宫,原就是犯了宫中的大忌。想来,是逃不过宫规的惩罚的。”朱砂冷冷地说道。

“宫规?”慕容薇大笑着啐道,“去他的劳什子 宫规,你何不直接说我逃不过你的算计,逃不过你的杀意?”

朱砂没有说话,她只是挑起了眉,静静地看着慕容薇。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声地对视着。

时光就在眼前飞快地穿梭,无数个过往近在眼前,那先前稚气未褪的少女们玩着怎样的游戏,用怎样高傲的心性相互伤害,又是怎样一步步相互胁迫着走到了死亡的边缘。

而今,一切都无法回头了,无论是恨,还是爱。

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该拥有的,却迟迟不敢伸出手去。你说,人是不是一种很可笑的生物?

“夏青,送皇后娘娘上路。”许久,朱砂方扬声说道。她的声音如此平稳,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波澜,却足以令人身上泛起层层的寒意。

于黑暗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她的手上拿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眼睛里闪烁着对于鲜血和杀戮的渴望。那是只有职业杀手才会拥有的眸光,慕容薇如何看不懂呢?

“不劳你们动手,本宫自己来。”慕容薇甩了甩长发,骄傲地说道。

那夏青已然走到了近前,听得慕容薇这样说,不由得抬起头来望了望朱砂。

朱砂的眉微微地挑了起来,终是轻轻地颌首。

那夏青举手,将匕首扭转过去,将手柄递给慕容薇。

慕容薇看了这夏青一眼,当下接过了匕首。她细细地看了看这匕首,然后抬起眼来,对朱砂道:“小桃,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这样恨你么?”

朱砂没有说话,那慕容薇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小,你便拥有我所羡慕的一切。你生得比我貌美,性格也比我更加温柔。侯府里所有的人,除了我娘,所有的人都把你夸得有如天仙。那时候我常常跑到你住的地方去,我看到你那个瞎了眼的娘正摸索着给你梳头。她虽然瞎了,可是她脸上的笑意却是那么温和可亲。不像我娘,她每次看着我的时候,神情都那么忧伤。我娘,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哭,没完没了的哭,没完没了的掉眼泪,我烦都烦死了。她的眼泪像是噩梦时时刻刻纠缠着我,不能入睡,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不哭。”

“只到有一天,我听到爹和娘的争吵,才知道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因为爹…爱上的竟然是她的亲妹妹,你的母亲慕容怜。多可笑,为了这么一个既瞎且盲的女人,竟然弃我们娘儿仨于不顾,便是连看也不看一眼的!所以我恨你,恨你那个无论被我娘怎么欺负都会微笑着对你的娘,恨那个无论我怎么欺负,都不会哭着向你娘告状的你!为什么你们的脸上就会有那么多的笑容,为甚么!”慕容薇越说越激动,她手中攥着的匕首也跟着她的动作挥舞着。夏青一脸紧张,她的手就放在腰带的暗器囊上,慕容薇随时的举动都会让她一招将其毙命。

然而慕容薇却突然笑了起来:“我以为我可以夺走你的一切的,无论是你娘,还是李萧哥哥。可是我错了,直到进宫的时候我才发现,一个娘亲对于女儿的记忆与影响是夺不去的。起初我入得宫来之时,曾暗暗庆幸我终于不用天天看着我娘的眼泪过活了。我终于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以呼风唤雨,让所有的人都敬我爱我畏我。却没有想到这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那皇宫…原本就是一个聚集了所有女人眼泪的地方,每天每天,我都能看到女人们的泪水和叹息。那种望眼欲穿的相思,那种生死由命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的地方,其实就应该被一把火焚烬,烧个干干净净!而你,竟向往着那样的一个地方。你以为皇宫里没有了我,你便可以平步青云,呼风唤雨了么?别忘了,那皇宫的女人无数,每一个都是可以置你于死地的宿敌!”

046:收手吧!

慕容薇越说越开心,像是预感到未来那即将被后宫所有女人妒恨的朱砂所要过的生活,她便兴奋得难以自持。慕容薇哈哈大笑着,将起了那柄匕首:“那本宫就成全你罢,那众的之矢的滋味,那重若千斤的重担,全部由你来挑罢。反正…我最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都不愿要我了。既然连死前都不能获得他的原谅和爱,我活着还有甚么意义呢…既是你要本宫的一切,本宫就成全你,成全你!”

说着,慕容薇愤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朱砂,道:“只是你记得,本宫是以文菁皇后的身份死去的。本宫…生,是身份高贵的皇后,就是死,也是骄傲而充满了尊严的!你想要登上凤位,呵呵,至少也要替本宫披麻戴孝百日之后。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如此凄厉,如此悲伤,如此颠狂,却又…如此令人心碎。

朱砂静静地看着慕容薇,看着这个一度是她命中注定的对手的女人,看着她拿起匕首重重地刺向自己喉咙,看着鲜血飞溅,染红了她的衣裳,看着她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还没有结束呢,薇儿。”朱砂举步缓缓走到了慕容薇的身边,低下头来轻扬朱唇。

慕容薇的视线一点点地模糊,而这残酷的声音却让她那快要失去知觉的意识瞬间颤抖起来:“你…想…干什么…”

唇角缓缓地渗出鲜血,慕容薇的眼睛也是一片血红。

“你说过的,夺走你的一切,”朱砂微眯着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你的命,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还有更重要的罢…”

“家…家…”慕容薇的力气一点点的消失了,她却努力地想要挣扎着起身,然而她的鲜血已然越来越无法控制地越流越多,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了。

“没错,就是他们,”朱砂笑意盈盈地说道,“我失去了甚么,你就一样也要失去。一个…都别想落下。”

“呵…呵…呵…”慕容薇剧烈地喘息着,然而无论她多用力也终是再说不出话来了。她努力地抬起手来想去抓小桃,那满是鲜血的手却如此无力,怎么也够不着那张妖媚的脸,“不…不…求…”

朱砂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下去,就像是那挣扎着的慕容薇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

结束了…薇儿,你痛苦的人生都结束了。可是我的复仇之舞才刚刚开始。

等着罢,你们一个都逃不掉的。我要让你们的血弥漫在慕容侯府,染红每一寸的土地,给我的娘亲一个欣慰的交待!

慢慢地直起身体,看到的,那是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带着震惊的表情,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李萧怔怔地看着朱砂,像是在看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是你做的吗,小桃?”李萧大步奔过来,却被夏青一把拦住了,“是你做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萧大声地责问着,全身都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你是来替她打抱不平的么?”朱砂的语气里依旧不带一丝情感与波澜,她微侧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李萧。

“打抱不平?”李萧难以置信地看着朱砂,“小桃,你在说甚么?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甚么吗?我不能让你这样下去,不能看着你越陷越深,最后到连头也无法回的地步!”

说着,李萧一把架开夏青的阻拦,朝着朱砂奔过去。

然而夏青是何人?她乃是那靖王白隐手下最得力的暗杀高手八爷的得意门生,虽然是个女儿身,但是以一敌百的能耐还是有的。夏青迅速地上前一跃,便再次拦住了李萧。

“你是谁?”李萧厉声问夏青,“为甚么你会有如此身手?说,是谁派你到她身边的?是不是你们威胁了她甚么?”

夏青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眼里的关切如此之浓,他的痛苦如此之深,他的眉眼他的举动无一不在诉说着他对于朱砂的眷恋与倾心。可是…他应该明白,而今的朱砂已经无法回头了。

看到夏青不说话,李萧便再次架开了夏青。然而夏青却又如何能让李萧如愿?于是两个人竟你来我往地斗在了一处。

朱砂冷眼看了看李萧,转身翻身跃上了马去。

“小桃!”李萧大喝一声,情急之下下了重手,竟将夏青一掌打得退向一边,飞身跃向朱砂的马前。

“小桃,跟我走,我走你走。天涯海角,云淡风青,再也不要被这仇恨蒙敝你的双眼!”李萧说着,朝着朱砂伸出了手去。

朱砂低下头看着那只手,如此宽厚,如此有力,仿佛能够为她提供最强而有力的保护——那记忆中温暖的手呵…总是让她感觉到安全与踏实。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牵着这只手到老到死的,可是…命运早已经将他们分开了不是么?既然已经结束了的事情,何必再去继续呢?

于是朱砂抬起头来,无视李萧的话,捉住了缰绳就要策马前进。

“小桃!”李萧却一把捉住了缰绳,皱眉望着朱砂,“不要再一意孤行了,收手吧!”

收手?

朱砂冷冷地笑着,低头望住了李萧。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原无故的爱,更没有无原无故的恨。”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已经开始的事情,就不会无原无故地结束。除非血都流尽,除非江山易颜,除非黄河倒流!”

说罢,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向李萧抓着缰绳的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李萧浑身一凛,那抓着缰绳的手便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背上有着一记血红的鞭痕,疼得钻心。

朱砂用力地一甩马鞭,在马儿声声嘶鸣中,那个娇弱的身影呼啸而去了。

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李萧痛苦地看着那个自己用尽毕生的心思去思念的女子,静静地,一动不动。

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所有的痛苦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的委屈。

小桃,其实你最应该恨的人,是我呵!是我在那个时候掉头离开的,把你一个人抛在那么寂寞那么痛苦的深渊里。不是么?

047:灵魂的寂寞

乾青国就像是一个靠血统支撑起来的叶脉。

所有的乾青国皇室基本上都是纯血缘通姻的产物,稍有混血便会沦为下一阶层的三等贵族。在皇室下面有几脉一等贵族,一等贵族的职责就是效忠皇室,为保护皇室的血脉与荣誉而战。而一等贵族以下的贵族们,则等同于一等贵族的家仆,被要求世代追随自己所属的贵族大人。然而这个前提是,他们所效忠的“大人”,必须是血统纯正的贵族,也就是近亲通姻的产物。

罪恶的产物。

当朱砂与夏青回到敬庭那个关押着文菁皇后慕容薇的房间时,却赫然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守着一盏烛灯。

“甚么人!”夏青低声喝着,伸手便欲将腰中的暗器拿出来。那人微微地动了动,抬起了头。

这是一张平凡却很素净的脸,带着从容与宁静的神色,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朱砂。她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朱砂拜了下去:“奴婢云霓,见过皇贵妃娘娘千岁。”

朱砂动了动唇,淡淡地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奴婢,是来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的。”说着,云霓便抬起头来,看着夏青肩膀上扛着的那个人。

“哦?”朱砂回过头看了一眼,又笑道,“你不怕么?”

“不怕。”云霓微笑着摇头,“自古一山难容二虎,。一宫难容两后。只是皇后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想替皇后娘娘守完这最后一个夜。待到明日,奴婢也要出宫了,至少不会觉得自己的良心上有所亏欠。”

朱砂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她身上的那份镇定与恬静像极了那个人——那个脾气倔强固执的清荷。

夏青用疑惑地眼神看了看云霓,又看了看朱砂。在这个节骨眼儿,最明智的举措便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罢?然而这位皇贵妃朱砂却并没有这个意思,她扬了扬手,示意夏青将文菁皇后放下。

夏青只得依言走到床塌边上,放下了文菁皇后。

苍白的容颜,空洞的眼神,那个趾高气扬的文菁皇后在这一刻第一次如此安静宁和。云霓的唇角轻轻抽动着,跪倒在地,朝着文菁皇后拜了三拜,颤声道:“皇后娘娘,云霓陪您走完这最后的一夜。但愿娘娘来世享有福报,再不要做那些伤害他人的事情,奴婢回到老家之后会行善积德,替娘娘还清您的业障,若来世能再相逢,奴婢愿意再服侍皇后娘娘。”

烛火跳跃着,给文菁皇后那已然没有了血色的脸庞增加了几许温和。

“你似乎对宫里的很多事情都很了解,”朱砂走了过去,坐在了床塌边上,静静地看着慕容薇。

她再也不能看过来了,再也不能对自己露出那阴冷的笑,也不会用她那带着妒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了。

薇儿呵…

朱砂伸出手,将慕容薇额前散乱的发丝拢在了她的耳后。

你说,我们来世,会有可能成为没有妒恨没有间隙的姐妹吗?

下一世…我们还会恨到非要拼到对方的性命才肯罢休么…

云霓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这位皇贵妃娘娘朱砂,在这位皇贵妃娘娘的脸上,并没有那除了仇敌之后的得意,更没有自己即将登上凤位的傲慢与不屑。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恬静清淡,而她眼中隐隐浮现的,是一种叫做怜惜的感情么?

好奇怪呵…这个平素里被人称作是“绵里藏针”的女人,起初,云霓还以为她会杀了自己灭口呢。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儿,”云霓微笑着说道,“奴婢十五岁入宫,到了明日正好二十五岁,整整十个年头伺候了好几个主子。奴婢对这宫里的规矩和规律恐怕也知道得并不少了,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对很多事情也都看得通透。皇后娘娘这个人心性高傲,乃是自幼便被惯坏了的孩子,主懂得体恤他人之苦,只会夸大自己的痛苦。纵然在这后宫里并没有一个人会说她一个好字,但是至少她对奴婢还是好的,奴婢感激皇后娘娘的这份恩情。所以便是拼了性命也愿陪她走完这一程。”说着,她转过头将桌上摆放着的那盏蜡烛的烛心拔了一拔,道,“在奴婢的家乡,守灵的第一夜其实是最重要的。任何一个灵魂在离开身体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害怕和茫然,天地一片漆黑,寻不到一点光亮。而这盏灯会陪着它慢慢地安静下来,等待着黄泉路上的大门开启,带它步入下一个轮回。所以奴婢便要守着这盏灯到天亮,这样皇后娘娘的灵魂就不会害怕和孤独了。”

朱砂的眼中有一缕微光涌动,她抬起头看着云霓,不知为甚么,这张平凡的脸在这这样的一个夜里,竟然像那盏烛火般,带给人温暖和宁静。

只是…娘在走的时候,却没有人为她点一盏灯呢…她会寂寞吗,会害怕吗,会孤独吗?

朱砂缓缓站起身来,道:“尚服局的女官怜星辞官回乡去了,刚好有一个缺,明日 你便去报到罢,刘嬷嬷自会接待你。”

说罢,便转过身走向了门口。那云霓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急忙跪倒在地激动地道:“多谢皇贵妃娘娘大恩!只是…为何皇贵妃娘娘会…”

“会不怕你报复于本宫吗?”朱砂笑着问道,云霓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上原本便不会存在于刻骨的仇,更没有莫名的恨,各取所需而已。”朱砂说着,举步走出了敬庭。

到了天亮,门口的那些太监们便会自行醒来,到时候他们将会发现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

文菁皇后崩了。

而在这一刻,黑夜还是将一切都笼罩在它的羽翼之下,静谧而又压抑。

“皇贵妃娘娘,留那个人在宫里好吗?”夏青不无担忧地问道。

“没有甚么好或者是不好,感恩之人永远都会感恩,不论那恩人是谁。”朱砂淡淡地说道。

048:白隐的温柔

“明霞殿”还是往常的模样,并不曾因为她的主子见证了一场死亡之舞而有任何改变。只是有些人的心境却已然变了罢?朱砂望着这若大的寝殿,突然间觉得好空,好空。

“把所有的蜡烛都拿来,点上。”朱砂目光迷离地望着这间大殿。

妙涵与夏青一怔,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目光里到的是一种怜惜与心疼。是了,她们的主子皇贵妃朱砂,其实从开始到现在从没有杀过一个人的,只是从今夜起,她的手上已然开始沾满血腥了。

朱砂就这样静静地偎在床上,看着这被满室的烛火点亮的大殿,跳跃的烛火,忽明忽暗。可是为甚么这么亮的光也装不满内心那空荡荡的角落呢?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一口一口吞噬着所有,怎么办…怎么才能填得满呢?

就在朱砂已然微微发了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清冷之气袭了过来,那些蜡烛亦齐齐剧烈地摇了一摇,整个大殿都先暗后明,让朱砂错愕地抬起头来。

那个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的身上还带着点点的雪花,白虎皮的帽子轻轻褪下,便有晶莹的雪掉落一地,而那狼毫长袍上更是一片积雪,融化在大殿正中的地上,呈现深浅不一的水痕。

“你…怎么来了?”朱砂怔怔地问。

“怎么,你不想见本王么?”卸下了厚厚的御寒衣装,露出的是那张带着邪魅笑容的脸庞。还是那样的玩世不恭,还是那样的没心没肺,却在这个时候让朱砂感觉到了内心的悸动。

“你是,回来看我的吗?”朱砂抬起头看着慢慢走近的白隐,问道。

白隐低下了头。

他的身上还带着外面寒冷的气息,目光也像是没有被温暖过来的寒冰,然而那唇,却弯成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你害怕了?”白隐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上了朱砂的头。

好冷…

朱砂禁不住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这算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宠溺?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又带着那种神情了,就像是那一天,当他沐着满身的火光来到她面前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少女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神色,那是对于未来的迷茫,还有对于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吗?在充满了仇恨的世界里,分辨不清方向的少女呵…

白隐伸出手臂,将朱砂揽入了怀中。

再没有比这个拥抱更不像拥抱的拥抱了,那么冷。朱砂皱了皱眉头,她的手已然抬起来了,却终究还是没有推开眼前的白隐。她就这样被他紧紧地抱着,任凭他身上的寒冷将她团团包围,纵然身上都在微微地抖着,却仍然一动也不想动。

朱砂想起了初入靖王爷别院的时候,自己总是一副茫然的神色。她夜夜陷入噩梦之中不能自拔,每天每天,都梦见一身鲜血的娘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声声哭诉着自己的软弱,一声声咒骂着那慕容家族的残忍。然后她用她血红的双眼瞪着自己,一遍遍要自己重复关于复仇的誓言。

在这一切都进行了千遍万遍之后,娘亲会突然看着自己,从眼角从鼻孔从嘴里流出汩汩的鲜血。

每每这时,朱砂都会惨叫着坐起身来。那时候,他总是在自己的身边吧?

从来没有老去,就像从来都没有年轻过的那个人,用他微凉的手将自己揽入他的怀中,轻轻拍着朱砂的背告诉她:“都过去了,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