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襄安三年出生。”常如平忙道。

“我乃襄安元年,看来,为兄还长稍平弟三岁。”

“是,是,是。”常如平没想他如此和善,还跟他视亲近,受宠若惊,不敢担当地连连拱手。

“你跟伯樊一样,叫我一声兄长即好,都是我常家的血脉亲人,不必生疏。”常孝昌笑道。

“两位兄长,请。”此时,常伯樊已为他们倒好酒。

等到另几位作陪的自家人一到,常如平已跟常孝昌、常伯樊连碰了几杯,说话随意了不少,等人陆续到来,好一阵寒暄,又是碰杯不已,桌上已热络了起来,相互之间扯起了亲戚关系来。

这些人被常伯樊叫来,心中皆有数,知道这是以后有用他们的地方,先让他们碰面熟悉,也是考校他们能不能相处,是以皆卯足了劲示好,但凡说话者应附者无一不称好称是,杯盏往来不休。

常孝松到时,脸色不妙,在一干满是热络笑容的人当中尤显突出,就如满堂宾客欢笑当中,突然闯入了一号丧之人般突兀。

“大哥,来了,”常伯樊见到人,站了起来,淡笑道,“坐。”

能不知道他来了吗?这般客气,做给谁看?常孝松怒不可遏,但这么多人在,不得发作,勉强挤出笑道:“不知道你在请客,我还以为你叫我过来,是…”

“坐。”常伯樊拉过小厮搬来的椅子,拖到身边,脸色淡淡:“大哥是以为何事?”

常孝松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另位的座位,这时除了常孝昌,其余人皆站了起来,等着他入座,他不好挑三拣四,又万万装不出笑脸来谢常伯樊的好意,便还是青着脸,走了过去。

“自家兄弟,客气,大家坐,坐。”常孝松走过去,挤出笑,双手朝下叫人不必客气。

“大爷客气,大爷客气。”

“大爷请坐。”

“大爷您坐。”

在场的人话是朝着常孝松说的,眼睛却瞥着常伯樊。

他不落坐,他们是不会落坐的。

这个家是谁的,是谁以后赏他们生计,他们一清二楚。

这已经不是老当家尚在世的时候了。

“哈哈,行,那我先坐。”常孝松故作磊落,坐下时已把怒火掩去。

不知何时,他这弟弟已把上下的人皆笼络到手了,以往他还能摆摆兄长的架子,现在老头子不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常孝松之前来的时候,还想兴师问罪,问问常伯樊那新媳妇是什么意思,进门没几天就敢刁难欺辱嫂子,但到场一看众人以他马首是瞻,京都堂兄看着他的眼分明就是在打量,常孝松这厢已无问罪的心,心里反而有些忐忑。

“看来我来迟了,是我不对,来,我先自罚三杯。”不等落坐的常伯樊坐稳,常孝松就已给自己倒酒,站起来敬人,“大堂哥、剀哥、立哥、温弟,这位是…”

“徽州那边的亲戚,常如平,平兄。”常伯樊淡道。

“那是比我还大一点?”常孝松道。

常伯樊颔首。

“那就是平哥了,来,我给各位敬一杯,赔个罪。”

常孝松连敬三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是常家大爷,无论如何也是要给三分面子的,众人起身接了他的罚酒,也敬了他一杯。

常孝松是那长袖善舞的人,且能言善辩,很快就与人拉扯了起来,甚至为与常伯樊争面子,故意放低了姿态,即便是以前放都未放在眼里的分家的穷亲戚,他也特意找了话跟人聊得推心置腹。

两柱香下来,酒桌上只见他跟众人推杯换盏,不事声张的常伯樊倒显得平平无奇了。

末了,常孝松大醉,借着酒意,他拿着筷子指着常伯樊当着众人大笑道:“此前我还以为二弟是找来我道歉的,没想是来见兄弟的,是以脸色不好瞧了点,惊着了诸位自家兄弟,各位兄弟还请恕罪,恕罪一二啊。”

他喝“糊涂”了,在场的人可没有,面面相觑之余,皆借着低头吃菜,无一人接常孝松的话。

都是无情无义的混帐,酒白敬了,常孝松醉眼看着无一人帮他,心中怒火又起。

等着常家到他手里,看他怎么收拾这帮狗眼看人低、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二弟啊,”无人接话,下一刻,常孝松打了个酒嗝,满脸醉意喃喃道:“算了,你媳妇毕竟是你媳妇,我们哪敢不敬啊,此事就罢了,我…”

此时,“叭”地一声响,常孝松的脸,重重倒在了酒桌上。

旁边的杯碗被他这一倒,带到了地上,碎成了片。

这厢天已渐黑,水榭静悄悄地一片,无人说话,不久,有人的声音响起:“天黑了,点灯。”

“是,老爷。”站在梁柱后的郭常柜出声,笑容满面,那副笑脸,冲破了黑色当中的那片阴霾:“老爷,大爷喝醉了,要不要背回去?”

“抬碗醒酒汤来。”

“是。”

“哈哈,大爷是喝很有点多了…”常如平首先开口,笑道。

“大哥之意,”常伯樊一一看过在场之人,特地跟常孝昌点了下头,方才缓缓道:“是上午大嫂带着一帮人兴师动众去我主院见我娘子闹了点不愉快,我娘子是那不善言辞之人,平日未曾与人有过口舌之争,说来论起尊礼法,我还不及她周全,今日上午在大嫂自称为我长嫂时她觉着不对,有些急了,道了一声庶嫂何敢自称长嫂,大嫂便昏了过去…”

“这…”常如平和他身边一人又是面面相觑,不敢随意搭话。

这是家事,他们就是亲戚也是隔着一些的,哪好管人家的家务事,但不说罢,又太置身事外,往后如何在当家人手下做事?

“这弟媳妇说的也没错,”不像常如平那般谨言慎行,临苏分家中跟本家走得近的常孝立当下就开口:“庶嫂怎么当起得长嫂?这是要置嫡系一脉于无物不成?嫡庶不分,说出去了,丢的是我们常家人的脸,弟媳妇说两句,也是为大爷夫人好。”

“是,就是如此。”常孝立一说,在场的人附和了起来。

倒在桌上装醉的常孝松一动不动,这时,他的眼里淌出了泪来。

他的脸倒向常孝昌,这神色恰好落在了常孝昌眼里,常孝昌看到,意味不明地眨了下眼,随即若无其事地和身边人说起话来。

灯点起,醒酒汤端来,常孝松还是一派醉意不醒的模样,常伯樊派人送他回去,另当着众人吩咐下人道:“大爷喝多了,让他好生养两天,大夫人身体也不好,你们多多上心,好好侍候着,这几天府里的事就别去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安生休息。”

“是。”下人带着人走了。

在场的人亦不复先前热络,皆一一各怀心思,皆想着在这位手腕狠决的当家人手里做事,怕不是简单容易的事情。

第 13 章

常伯樊于每日寅时末起床,自他六岁时就如此,十来年如一日雷打不动,也就新婚这几日,有那一两日晨间与苑娘厮缠一阵推迟了些许,方才破格。

便是如此,他心中也有数,不可日日沉缅。

这日清晨一早,怕扰了她睡觉,他未叫人入内,起床起了外间。

南和已端了水在外面候着,见到门从里打开,端着水盆小声道:“老爷,水打好了。”

“姑爷。”知春、明夏、通秋、了冬皆在,皆叫了姑爷。

四个丫鬟当中,知春、明夏、通秋皆叫得小声,倒是了冬脆声声的那声“姑爷”,就似黄莺贺春一般欢快。

站在前面的知春回头,皱眉看了她一眼。

当着姑爷的面,她不好斥责,冷着面道了一句:“小声些,娘子在睡觉。”

“喔!”了冬握住了嘴,灵动的眼睛往姑爷身上瞧,一看到姑爷仅着内衫,挂在房门口的灯笼把他脖子上的喉结照得清清楚楚,了冬不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别过头。

“姑爷,要我们侍候吗?”这厢知春已回头,没有看到了冬色的神色,她一心在里面等会儿要起身的娘子身上。

“不用,这是为何?”第一日常伯樊就跟她们说过,他的起居由南和带人侍候,用不到她们,说罢想起她昨日说的话,道:“娘子要早起?”

“是,娘子吩咐了,今日姑爷什么时候起,她就什么时候起。”

“嗯,外面等着。”常伯樊往里走。

他一走,站在后面的了冬挤过来,挤开南和后面捧着剑的小厮,站到南和后面踮起脚尖,在南和耳边小声道:“南和哥哥,姑爷真的每日都起这么早啊?太厉害了。”

这厢常伯樊走去内卧,他起床时为怕惊着苑娘,便连灯都未点,进去后,他顿了一下,抬步先去桌子处把灯点了。

卧室灯亮,床上的人还无动静,睡得很沉。

昨晚常伯樊晚归,她已入睡,亲她的时候她连醒都未醒,把她搂过来这才惊动她,也只傻傻地看了他两眼,就又复合上眼,睡了过去。

这小猪,能起得来吗?常伯樊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脸,见她一动不动,不由失笑。

岳父说过,苑娘对睡最为痴,睡不足还会不高兴。

“苑娘,苑娘…”既然已吩咐下去,她就需起了,常伯樊有心替她改时辰,但话即出口,改约有损她威信,不得不狠狠心,叫她起来。

“苑娘…”

又是苑娘,苏苑娘被追魂似的苑娘叫得心生恼怒,那声音每日每日叫个不休,就似没有歇停的一日。

就不能安静些许吗?苏苑娘很是生气,睁开眼,果然看到了一个她今生今世极不愿意看到的人。

“怎么又是你?”她很是愤怒,“不要叫了。”

她带着火气的眼在浅暗的房间里烁烁生辉,就似夜空中的星,常伯樊被那双眼惊艳到心口一滞,想也不曾想就低下了头,向她的嘴唇探去。

苏苑娘被亲了一口,呆了,神魂刹那间回了身体,才想起,今生不是前世了,她没有离开常家,且还是新婚。

“不要…”不要亲了。

苏苑娘的话,被他亲咽了下去。

许久,久到苏苑娘不得不用力推他的时候,外面起了丫鬟的声音。

“姑爷,娘子,可是起了?奴婢进来了。”知春道。

“好了。”他微微起身,还摸她的嘴。

好什么?苏苑娘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顾不上他的手还在她唇间,慌忙仰脖朝外道:“起了,进来。”

“是。”知春应声。

此时,常伯樊起身,同时苏苑娘推他,斥道:“不成样子!”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苏苑娘很是不喜,前世被他哄了几回,是她年轻不懂事,这世绝不能再生如此。

“是了,”她的眼如星辉,唇如烈焰,说什么皆是对的,何来的错,常伯樊拨弄她鬓边的发,把它们拨到她耳后,怜爱看着她:“不成样子。”

“那你还做?往后不能如此了!”苏苑娘不曾如此声茬厉色过,她不喜争辩,更不擅生气,但此生的她容不了与常伯樊这等的亲近,只得端起怒脸来,阻止他的荒唐。

“是了,往后不如此了。”常伯樊应道,一手扶了她起来,另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苏苑娘看着他,确认他是不是在说真话,见他点头应是,虽还疑惑,却不等她再逼问,知春此时已掀帘而入。

“娘子,卯时了,大门快要开了,我叫明夏她们进来侍候?”常府卯时中开门,柯管家昨晚就来回报过,辰时大家就会到齐,等在大堂拜见当家主母,娘子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梳妆打扮用膳,知春很是紧张。

了冬不要,苏苑娘不想掌家的第一日还要见别有用心的丫鬟,正要出口说话,见常伯樊在,便道,“你去。”

又朝知春招手,“过来。”

常伯樊挑挑眉,未动,眼睛追着她手来回,末了视线又落在她脸上。

知春过来了,他还没动,苏苑娘见他不让位,压下心中的不悦,再行提醒:“你走,我要说话。”

“为夫不能听?”

不能,苏苑娘摇头。

她板着小脸,想也不想地摇头,可爱,也很冷酷,常伯樊无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浅笑道:“听苑娘的,为夫在外面等你。”

等她?不用等,他忙他的去就好,苏苑娘生怕他还跟着她去见人,快快道:“不用等,你去忙你的,我知道如何见人。”

常伯樊顿住步伐。

“我知道!”苏苑娘见他还等她说话,说话更是冷梆梆。

那强烈拒绝他的意思不言而明,常伯樊脸上的笑已带不住了,他朝她点点头,不出一声去了外间。

他一走,知春连忙跪到脚床上,劝道:“娘子,那是姑爷。”

姑爷又如何?苏苑娘坐起身。

“姑爷心中有您。”

有又如何?不如没有。

苏苑娘穿上汲鞋,俯身说要紧的事:“不要叫了冬进来,派她打水、守门,一一皆可,就是不要进门,出现在我眼前。”

闻言,知春顾不上担忧娘子口气太伤人,不由惊讶道:“了冬?”

苏苑娘点点头。

“她…”知春一想了冬刚才在外面叫的那一声,有些明白了,没有问下去,当下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谴开她。”

苏苑娘看她一眼,不知她知晓多少。

但上一辈子,知春也是到事后才知道,如今她是不懂了冬的心思的。

即使是她,也没有想过。

母亲为她择奴,择的也是侍候她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让丫鬟去侍候姑爷,并且当着这几个丫鬟的面说过,等她们年纪到了,就为她们在府里挑一门好亲事。

常伯樊那边,父亲也是说过了的,苏家不要有通房丫头的姑爷,此事丫鬟们也知道,前世知春她们安守本份,从未出格,她也未作多想,从没对丫鬟起过防范之心,这才让一个丫鬟掀起了大浪来。

谁都不可轻视,哪怕就是一个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下人,这是苏苑娘经前世一遭,此生最大的感受。

“去罢。”了冬她已有安排,知春她们现在不知晓,往后也会知道,不急在一时。

“好,奴婢让她去打水,那明夏她们?”

“让她们进来。”

“是。”

知春起身去了,到了外间,见姑爷面无表情伸臂让南和他们着衣,不知为何,姑爷的神色让知春有些害怕,心口一下就沉了下去。

是了,她们娘子那性子…

唉,回头得给老爷夫人送个信,娘子最听老爷夫人的话了。

常伯樊穿好衣洗漱完毕就出去了,知春在娘子梳妆好用膳的时候还在想着如何去禀老爷夫人的事,就见外面响起了了冬惊喜的声音:“姑爷,您回来了?”

知春莫名觉得了冬的声音有些刺耳,朝娘子一躬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不等她出去,就见姑爷带着笑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苑娘,吃上了?”

“姑爷。”在房间里的丫鬟们连忙请安。

这厢,苏苑娘停了嚼着春饼的嘴,看着去而复回的,那口饭想咽也咽不下。

他怎么来了?苏苑娘瞪大了眼。

“苑娘,我给你在好膳居带了几样点心回来,有你喜欢的水晶饺。”常伯樊把食盒放到桌上,拒绝了丫鬟的接手,亲自打开盒盖,一样一样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