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了冬,你去门边看着姑爷是否来了。”

“诶。”

了冬欢欢喜喜地去了。

她有条不紊,蔡氏脸已铁青,她本想斥这新妇几句,但这时候实在不是她发威的好时候,她生生忍下,朝苏苑娘冷笑不止,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弟妹好生威风,我着实领教了。”

“你莫要颠倒黑白,一早领人生闯我与夫君住处的人是你,扰人清静的是你,叫我来见人的也是你,”苏苑娘神色清清冷冷,口气平平淡淡:“谁威风都不及庶嫂威风,庶嫂何必自谦,如若不是我早知你为庶嫂,还当是母亲在世,故意训教苑娘。”

蔡氏被气了个倒仰,顾不上那常伯樊要来,头脑一热当即咬着牙怒道:“都道娶了个傻子回来,没想你是这等尖牙利嘴之人,当真是我小瞧了你!看看你这嘴,哪有名门闺秀的气派,你爹娘若是知道你在婆家没两天就苛刻辱骂长嫂,不知道会不会羞得那张老脸都不想要了!”

“何来长嫂!”这厢,苏苑娘怒了,脸色神情皆冷冽,如看恨之入骨的仇人一般盯向蔡氏:“你一介庶嫂,敢自称长嫂?何时你夫是常府嫡长子了!蔡氏,你这是要夺家不成!”

此话一出,蔡氏当即一个眼睛翻白,昏了过去。

**

常伯樊来时,客堂只见苑娘。

她坐在上首,手托着腮,垂眼看着一个杯子,不知在想什么。

常伯樊走过去,发现那是一杯未喝的茶,被泡开的茶叶飘在茶水上,盖住了杯口。

“冷了?”常伯樊碰了碰杯沿,探身轻声问。

苏苑娘抬首,依旧是清冷的脸,清冷的眼,只听她轻声道:“来了。”

她声音很轻,轻得就像风吟。

常伯樊听出了那阵风吟当中的飘渺,当下不知为何突觉她即将要消失而去,他慌忙弯腰,捉住了她的手腕,眼睛看进了她的眼中,“我来了,苑娘,我来了,我知道出什么事了,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你的吗?”苏苑娘不解,轻轻问他。

第 11 章

“是我的。”常伯樊想也不想应道。

他应得如此之快,苏苑娘定定望着他,又想起了她临终前他的哭声。

也是个可怜人罢?

常家她走得,他走不得。

她摆脱得了,他死还是常家鬼。

不是你的,苏苑娘摇摇头,心道。

“苑娘。”

“蔡氏是装的,”不管是谁的错,皆没意思,此生苏苑娘只望万事皆由她定,母亲也好,孩子也罢,他们的命运她要握在自己手里,她撇开头,不想看眼前男人的脸,看着空气中的一点,满脸漠然:“她说她夫是长子,她是长嫂。”

斩草要除根,苏苑娘不知要如何方能彻底根除掉蔡珍敏,但每一次她当竭尽全力。

银子、富贵,蔡氏一样也别想得。

“等会我就叫大哥过来说这事。”常伯樊寻着她的脸,片刻不离眼,道。

“说了会如何?”

“大哥会教训她。”

“会吗?”前世就是如此,蔡氏做了错事,不管大小,只管装死装病就可了结,说她几句罚她跪几天又如何?阻止不了她下一次的不择手段。

而蔡氏为何总是如此?不过是她知晓她死不了,不过因她知道那位大爷跟她是一条心。

常伯樊一退再退,退到最后,又得到了什么?连个家都没有,还被逼着娶小妾,一世身不由己,不知前世他死前,可有曾悔过。

“会。”

他答得如此干脆,苏苑娘却觉荒谬,她看向地面,轻言道:“不会让你叫我去给庶嫂赔罪罢?”

她此话一出,常伯樊顿时哑然。

这是他庶兄能说出口的话。

常孝松自诩正直直率,在临苏有扶弱抑强、仗义执言好抱打不平之名,此事他有顾左右而言他道苑娘不尊庶嫂的可能。

以往常伯樊不把庶兄的这些小聪明放在眼里,但苑娘话一出,他心中一顿,握住她的手,缓缓坐在了她身边。

“苑娘…”你想如何?常伯樊侧脸看向她,只见她合着眼,秀丽清绝的脸上一片漠然,就像没有生气的石塑一般。

不知为何,这刺中了他,常伯樊心中猛地剧烈一痛,话未出口已罢,手上不由用力握紧了她。

苏苑娘被握痛,睁开眼,皱眉看向他的手。

“苑娘。”常伯樊随着她的眼看到手上,这才察觉,慌忙松手。

又是苑娘,一声声地,他喊着不倦、不厌吗?

苏苑娘却是厌了,前世她憎恨他、不想见他,就是因此,他的每一次呼叫,好似她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她理当体量他,为他避让,为他周全,她一一做到,却不得善终。

这世她不想当个好妻子,出嫁从夫此事,就此罢吧。

“有一就有二,庶嫂之意何尝不是庶兄之心。”

“大哥若有此意,我会驳斥他…正好今日由你掌家,我把家事交到你手上,外面只会言道其他,你不必忧心,有我。”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出声,苏苑娘说完,常伯樊顿了一下,把后面的那句道完,眼里有了丝笑意。

苑娘不是无心,常府之事她皆通晓明了。

想来也是,她毕竟是岳父之女,哪有不通晓人情世故的道理。

他莫明笑了,苏苑娘却是不解,但他说今日就由她掌常家,这事她不想拖,便点头,“好。”

她想掌家,只要是有关于蔡氏的路,她皆想斩断。

“好,起来,”常伯樊扶她,“我送你回去,后面的事你不必管,明日我让府中大小管事和我下面的掌柜来见你,你是想上午见,还是下午见?”

不是该早上见的吗?苏苑娘不解,嘴里同时回道:“早上见。”

“上午也有吉时。”苑娘自小要到辰时方起,常伯樊不想改她起居,只想让她在娘家一样诸事遂心。

“早上见。”这个不改。

“那可要早起一些,不起也不碍事,你是主母。”

是的,她是主母。

她说了算。

是以苏苑娘点了下头,朝门口朝他们行礼的几个丫鬟点点头,默然不语。

走了几步,一直看着她不放的常伯樊方才明了她的点头是何意。

苑娘这是让他也听她的,不要再说了?

常伯樊顿时失笑,唤她:“苑娘。”

苑娘两字,被他念得缱绻缠绵得很,那声音里头就似带着一把能勾动人心的勾子,他们身边挨近的丫鬟们皆被姑爷叫娘子的这一声叫得满脸通红,苏苑娘听到,却是不为所动,侧着脸看着府中景色,脑海中全是常伯樊之前的话。

把家事交到她手上,外面只会言道其他?

常伯樊的意思是道,蔡珍敏失态,是因她掌家而起?

这样的话,皆会道蔡氏心大,想夺权罢?

如此,倒也算兵不血刃,蔡氏名声也会狼藉。

不像前世,她先是被蔡氏分权,一道掌家,后来事态失控,她方才想办法大费周章收回蔡氏手里的权力。

这是两个不同的开始,是因何而不同呢?

“苑娘。”正当苏苑娘苦苦思索的时候,常伯樊又叫了她。

苏苑娘不堪受忧,回头看他,朝他摇头:“莫要唤我,我在着。”

莫要唤她了,一声声地,他叫着不喉咙疼吗?

她分外苦恼,看在常伯樊眼里,却倍觉她这神色可爱,他眼里欢喜满溢,不禁低笑出声。

莫不是也是个傻的,眼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却又陌生,苏苑娘无奈,挽住他的手臂,轻声劝道:“莫笑了。”

再笑仆人都要道他的傻了。

**

送了苑娘回去,常伯樊一出飞琰居,就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平静,脸上不见笑意。

“叫大爷到长绿榭来见我。”常伯樊吩咐,见候在门口的宝掌柜就要去,叫住他,“你派个人去,你跟我去长绿榭见昌大爷他们。”

宝掌柜犹豫,靠近,小声道:“那边正生气,怕是不好请。”

他去方有可能。

“让小厮去,不来也无妨。”常伯樊送人之前,就让柯管家去请了常孝昌之位堂兄去长绿榭喝酒,另还有几位分家的堂兄弟作陪,也是把常孝昌介绍给他们,常孝松不来,没人会道他这个弟弟的不是,只会去道常孝松目无嫡弟。

常孝松不来无妨,来了,常伯樊也能当着诸人的面,给他苑娘把掌家之事定下,蔡氏发疯之因也能拍掌定下,往后她再敢发作,他能让大房一房吃不了兜着走。

“是。”宝掌柜得了话,就放心了,招手叫来一小厮,凑耳吩咐了几句,小跑着跟上了前方的家主。

一得吩咐,下人已在长绿榭把酒水摆好,常伯樊至长绿榭时,酒菜陆续抬来。

他是第一个到的,宝掌柜给家主倒酒,道:“昌大爷那边是老柯去请的,想来很快就到了,其他几家都是我叫了得力人去请的,南徽州的爷是老郭去请的,您放心。”

南徽州的爷入了老爷的眼,有门生意要落到他手上,宝掌柜也不敢轻慢,找了老郭去请当是老爷的重视。

“你去路上替我迎迎他们。”常伯樊把酒杯放到一边,选了一张离主桌远着的椅子坐下,眼睛看向池塘上的浮萍,道。

“是。”

“宝掌柜。”

宝掌柜又回头。

“你觉着夫人如何?”

宝掌柜拱手,笑道:“夫人是个和善人。”

“哈哈。”常伯樊大笑,脸上不由带了几许笑意,挥手道:“去罢。”

和善人碰上了,才叫和善人。苑娘哪是不通喜怒,谁好谁歹,她心中清楚。

宝掌柜去后不久,常孝昌由柯管家和宝掌柜领着来了,人一到,柯管家就告退,宝掌柜也跟在后面接着去迎人。

他们一走,常孝昌笑道:“你也来得太早了。”

“理当如此。”常伯樊请他入座,为他倒酒,“这两日堂兄已见了不少亲戚罢,还有哪些未见的?”

“要见的都见了,就是有一家,不知贤弟可有记忆?”

“哪家?”

“就是太和十八年迁到宿安的常格东常叔公一家。”

“记得,这次他们没来,他们家现在只剩孤儿寡母四人,老叔公已仙逝,他膝下两子也跟着去了,家中现今只余一位慈母抚养家中三位幼子幼女,年初我就差了人去送喜帖,这位婶娘不便前来,也是歉疚不已。”

“啊?”当下,常孝昌错愣,失声道:“竟只剩一母三子了?出了什么事?”

常伯樊瞥了他一眼,说道:“因痨病过逝,东叔公早年就得了这毛病了,两位叔叔也随了他。”

家也因吃药吃垮了,常伯樊记得他们家,是因这家来信求主家讨过几次银钱,母亲跟他说过这一家子,也或多或少给了,后来母亲过逝,这叔公家的大儿子过来吊唁,哭得很是情真意切,还私下找了常伯樊凭吊了他母亲一番,也算有情有义,是以常伯樊大喜,也专门请了这一家。

“堂兄过问他家,是?”

“是我父亲之意,”常孝昌苦笑,“当年我父受了叔公一恩,这次我来,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一番。”

他靠近常伯樊,小声道:“叔公家当年有一物送给了我父,之前此物帮了大忙,父亲道当年给的银子太少了,让我再补上一些。”

也是知道这家子难,他父亲想借机再补上一点,常父常瑜是重义之人,当年常格东一家被分出主枝,用分来的此物跟常瑜换银钱,常瑜也只当是借,现在这物送了出去,帮了大忙,常瑜就让儿子这次回来再添补一些。

帮了大忙?常伯樊若有所思,嘴中道:“前些日子得了回信,知晓他们孤儿寡母的难处,我已叫人送了些银子过去,也打算一两年的就差人去看上一看,帮扶着他们一家老小过来,等孩子长大。伯父那边仁义,若有贴补,兄长可托付于我,下次探望的时候,我一并送去。”

听闻此言,常孝昌长长地舒了口气,欣慰地看着常家这任家主,“父亲道常家在你手中已有不同,如今我亲眼见到,心头这悬坠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有你这等心性掌理常家,常家不兴也难。”

说罢,他靠近常伯樊耳语,把此前的大事说给了常伯樊。

这边刚说罢,就听宝掌柜的声音远远传来:“老爷,南徽分家的平二爷来了…”

第 12 章

一靠近长绿榭,常如平的步伐快了,远远见主家当家站在亭廊下,他拱起手,朗声道:“樊爷。”

常家本府的人称当家为老爷,分家的人就称叫当家的为一声樊爷,以往还可尊称当家一声伯爷,如今荣光不再,不好再作称,叫也不是本姓人能叫的。

至于二爷这个称呼,是万万没人敢叫的。

“平哥。”常伯樊嘴角微微一勾,拱手回礼。

“不敢不敢。”常如平与常伯樊同辈,但他们与本家已隔着三代了,是尚在五服的亲戚,但不是极亲的亲人,便连排辈他们这家早已不跟着主家走了,此前主家冷淡,与他们走动的不多,已想过这门亲戚用不了几年就不用走了,没想成换了下任当家,这走动反而有了。

这次常如平提前得到消息,主家要在南徽开堂设铺,且有意于他分管主持,他便带了厚厚的重礼前来,喜宴一过,客舍静待见人。

他还以为要多等几日,没想不过五日,就被叫来,路上他已听郭掌柜的说了主枝京都的那脉大爷也在,更是欢喜,这厢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迈过亭榭的台阶,连连拱手:“多谢樊爷之请。”

他今年年及三旬,要比常伯樊年长许多,他在南徽也是称得上名号的人,但与主家主枝这个庞然大物一比,他们不过是大树上的一根小小枝蔓而已。

主家已无爵位,沦落为官商,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指缝间落下的一点,就够常如平在南徽城地位拔升不少。

“平哥客气,请。”常伯樊请他入内,见到常孝昌,与他们介绍,“这是我京都伯父之长子,名孝昌,与平哥也是年纪相仿,兄长,这南徽分家大脉的堂兄,名为如平。”

“昌大爷!”一等他话落,常如平神色恭敬,垂首拱手。

主家在京的关系,就是这家在走动运作,常如平对他的谦敬不比对常伯樊的少。

“有礼有礼,”常如平忙去扶,“请坐,这个,伯樊,家里这位兄弟是哪一年的?”

“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