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

牵她回屋的路上, 常伯樊说了他前去苏府之事,苏苑娘一听父母亲要带她去给干祖父药王爷上香,眼睛看着说话的常伯樊不放, 连进屋迈栏槛那会儿也漫不经心,还是常伯樊带了她的手臂一记, 好险未跌撞到。

“苑娘。”

“是后日早上吗?”苏苑娘跨过去,浑然不在意,径直看着他, 问。

“是。”常伯樊无奈。

“一大清早吗?”苏苑娘若有所思, 自言自语, “那出门天还早的很,天还黑着, 去与爹爹他们一道要赶早, 在家里用完早膳,那时出门天就亮了。”

“苑娘。”

苑娘回首,问他, “那趁早赶去接爹爹他们, 在家里用早膳罢?”

“喔?”

“和爹爹娘亲一道吃。”她想家里的厨子做的早膳了。

原来是那个家, 常伯樊明白了, 点头,“好。”

这晚晚膳苏苑娘用的急了些,用着饭时不时抬头看门外,等到膳毕和常伯樊在书房一道看家计的时候,她也连连抬头看窗外不休。

就寝时, 丫鬟们过来服侍洗漱,知春替她梳头的时候,苏苑娘与大丫鬟忍不住道了一句:“后天好晚。”

知春笑了,“睡两个晚上,今天一个明天一个,您就能见到老爷夫人了。”

是的,苏苑娘额首,可是,“好想后天明早就到。”

此生她最想见的,最想与之多呆的,就是父母亲。如若不是怕给他们添麻烦,她真想回来的第一天就回去他们身边。

“奴婢明白,奴婢也有些想夫人了。”

这日夜间厮磨过后,苏苑娘往常就着倦意就睡下了,但她心中时时记挂着后日之事,在他摸着她后背安抚她睡之际,她挣扎着清醒了片刻,提醒他道:“是后日。”

定要记住了,不要忘了。

在她光滑的后背游动的手顿了一下,片刻方才继续安抚,常伯樊给她掖紧了脖间的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好,记住了,为夫定不会忘了你见父母亲,给干爷爷上香的日子。”

如此才是,苏苑娘放下心,这才放任自己入睡,嘴角无意识地翘起。

上个月已经见过爹爹娘亲,没想未过一月又能见到他们。上辈子可不是如此的,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这一世重来已是值得。

**

这日苏苑娘从一早开始就忙碌不休,先是打理家务,又把京都昌堂兄要的采办最后整理了一遍,叫来了宝掌柜亲自送去杨家镖局,随物随信两封,一封是给镖局的杨叔父和叔母的,另一封是写去给昌堂兄母亲瑜堂婶的。

“一封是给杨叔叔交待的,一封是我问候京中堂伯夫妇两位老人家安康的。”苏苑娘把两封信交给宝掌柜,道:“事情我都在信里写好了,掌柜把信随物什一道交给我杨叔夫妇就可。”

宝掌柜接过,瞥了一眼信封,惦了下手中两封信的分量。

给京中瑜老爷夫妇的信,比给镖局那份要厚上两分,看来夫人没少写问候之语。

“小的这就去给您送。”

“劳烦。”

京都那边的事办好,苏苑娘就开始收拾她的嫁妆,收拾好最为要紧的,想到这次回娘家能收拾些礼物过去,又忍不住多塞了两样藏到放茶叶的盒子里,连银子也收拾了一半进去。

“多的那一半,留给他。”她就不带走了。

看娘子把随嫁的银票塞进茶盒,帮娘子忙上忙下了一阵的知春难掩心中的忐忑,不安道:“娘子,为何要把您的陪嫁带回去?”

且还用藏的。

“放在这里不安全。”玉佩上次忘了给母亲,这次一定要给她,两样祖宗的贵重之物也要捎回去,银票最不打眼,塞盒子下层看不出来。

这次带回去了近大半最重要的陪嫁之物,别的也不太重要,丢了也不甚要紧,往后在常府要呆的日子里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

眼看能把她嫁妆中最为要紧的挪回去,常府之人是绝用不到他们苏府的重要之物了,苏苑娘一整天就像泡在蜜糖当中,往常悲喜不显的小脸上有了显而易见近乎欢快的神情,常伯樊忙碌了一天回府见到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小娘子,惊讶之余也忍不住跟着高兴,笑道:“见父母亲就这般高兴?”

是的,苏苑娘点头,眼睛明亮。

他的苑娘真美,看着她因开心而飞扬的小脸,常伯樊从不知她开心的容颜能让他如此怦然心动不止。

“那往后我们多回去看他们。”他笑道,真想把一切能讨好她之物皆放诸她眼前。

“好。”他承诺,苏苑娘嘴上答应着,心中的欢喜却是随着情不自禁淡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他前世对她也这般好过,但凡她要的,他无一不应。

这夜常伯樊没像之前那般与她夜夜厮磨,苏苑娘安生睡了一个晚上,清早知春她们过来叫她起床,她也没有太多困意,打了几个哈欠,喝了口水就清醒了,一清醒眼睛就不由自主往昨日备好的礼匣盒子上看。

常伯樊在外卧穿戴回来,见她打着哈欠还不忘看桌上的物什,眼睛跟着她的眼神往桌上转了两圈,笑问道:“这是带回去给父母亲的?可还要添点什么?”

他那边也备了一份随她回娘家的礼,不过常伯樊不打算过明路,让人从铺子那边直接拉到苏府去,而不是随他们一道。

不用添了,再添就多了,装不下了。苏苑娘忙摇头,这下不敢再往桌子上瞧,规规矩矩端庄地坐着,让知春她们为她打扮。

知晓内情的知春吓了一大跳,唯恐姑爷看出什么来,根本不敢往姑爷那边张眼睛。

常伯樊本未没发现什么不妥,但苑娘身边大丫鬟闪躲他的神色颇有些不同寻常,他不动声色在屋中陪她坐了片刻,在南和喊他去外面后就去了外面。

他和南和站在廊下说话,见她的另两个丫鬟捧着礼物先出来了,他伸出手,拿起了最上面的小盒子,打开看了看。

“姑爷。”被他的临时出手吓了一跳的明夏忙欠身,给他请安。

“是春茶?新炒出来的?”常伯樊看了看茶盒内的样子,漫不经心地低头,闻了闻茶叶,用手随意地拔了拔里面的叶子。

“回姑爷,是春茶,前两天才炒出来的月芽尖新茶,是宝掌柜从茶铺子里拿来给娘子的,娘子说茶香,给老爷带两盒回去。”茶是怎么来的明夏知道,忙给姑爷禀道。

“是好茶。”常伯樊看完了茶叶,盖好盒子,抬头见到这时出来了的娇妻,嘴角不由翘起,脸色温柔看向她。

第 45 章

可是看出什么来?苏苑娘心忖间, 走到了他的跟前,让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神色不动,跟在她身侧的知春却是愈发不敢看向姑爷。

她的荷包里, 被娘子塞了好几张铺子的地契和帮工的身契。

娘子身上也带着好些,如若不是春衫衣薄, 娘子还想往脖子上多戴几块玉佩回去,就是如此,娘子衫内已挂了两块, 外面还戴着大爷夫妻送给她的金丝蓝玉圈。

她们娘子要把大半的嫁妆皆带回去。

知春不知是为何让娘子生了这个主意, 她欲哭无泪, 只想赶紧回到苏府,跟夫人说道清楚这些皆是娘子自己的主意, 她已劝说无用, 也绝未窜掇过娘子一词。

身怀数契,知春战战兢兢,躲闪着姑爷。

她是畏惧姑爷的。

常伯樊只瞥了这突然对他畏之如虎的大丫鬟一眼, 眼睛就转到妻子身上去了。

“困吗?”他带着她往外走。

天色蒙蒙亮, 微风在空中轻拂, 树叶沙沙轻响。

苏苑娘还听到了虫子爬过树枝的声音, 不禁顿足,站在堂下那棵在春天已长满了新叶的大树下。

常伯樊仰首打量,很快在南和提着的灯笼下看到了一条往上爬的毛毛虫。

他回首微笑,“是毛毛虫。”

他家苑娘是自来不怕虫子的。

“它要用早膳了,”要去吃叶子了, 苏苑娘转头看向大树初长成的的新叶,“新长出来的。”

多嫩呀,好吃。

苏苑娘看罢,抬步继续走,常伯樊拉紧她温热的小手,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披风,眼睛扫过她脖间戴的华贵项圈。

这和她回门那天戴的是同一件。

头面他给她添了两套好的,是不喜欢才不戴吗?

他添的样子是跟她这套有所出入,回头还是比照着样子再给她添一套罢,往后她出去了也多一样能戴的。

常伯樊心思着,眼睛多打量了苏苑娘身上戴的那套金嵌蓝宝石的首饰,尤其脖间那处项图多瞧了两眼,吓得后面偷瞧了他们一眼的知春当下忘了走路,一个左脚绊右脚,眼看她就要被自己的脚绊倒。

“知春妹妹。”胡三姐走在她身边,知春身子摇晃那刻就伸出手来扶住了她。

“招娣姐姐。”知春感激朝她一笑。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没有惊动前面的姑爷娘子,知春见前面没有动静松了口气,又看娘子似是一点事都没有,若无其事地听姑爷跟她说话,时不时回应姑爷一声,那笃定自然的样子看得知春心中羞愧,心道娘子都不怕她怕什么?

没事的,娘子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不用怕,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

知春一路为自己打着气,不过心里虽如是想着,她却是不敢往姑爷身边去,怕那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眼睛的姑爷看穿她。

**

常府昨日已经送了信说娘子姑爷会一大早过来,一家人用早膳,苏府的厨子吴师傅头一天就准备好了料,又提前半夜起来进了厨房,是以常伯樊带着苏苑娘一到苏府,没眨眼功夫,热腾腾的吃食就摆满了一桌。

苏谶像以前那样忙着给女儿挑吃的,一样挑一点,嘴里不忘劝道:“慢点吃,多吃一点,不喜欢的扔爹爹碗里。”

苏夫人含笑看着这爷俩,不巧眼睛瞥到姑爷,见他一闻言,嘴边的笑顿时就淡了一点,她立马朝苏老爷发威:“都是当他人娘子的人了,怎还可以挑食?让她吃她的。”

苑娘不挑食啊,给什么吃什么,他女儿什么时候挑食过?一直盼着女儿挑食的苏老爷茫然地抬头,看向不知在说什么的夫人。

“都是一府的夫人了,吃饭还用你教?你让她吃自己的。”见傻老爷听不明白,苏夫人只恨今日坐得远,脚不够长不够狠踩他一脚的。

“哦。”苏谶没听明白,不过没听明白不妨碍听夫人的,便转头慈爱对女儿说:“那你自己吃自己的,要哪样爹爹给你夹。”

就是用不到你夹,人家夫君在着呢,苏夫人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道:“给我夹两个饺子。”

“哦哦!”苏谶这下听明白了,一脸恍然大悟,“就来就来,夫人,我有错,是老爷怠慢你了。”

夫人吃醋了,苏谶这下心思换到了枕边人身上,一连几筷都是夹给自己夫人的,夹到烫的,更不忘吹凉一些才放到她碗里,小心叮嘱,“夫人慢些,烫。”

苏苑娘嘴里吃着吃食,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觉得家里的吃食真真是香,很快就把碗里的吃了一半。

这一半空了,另一半又填了进来。

看到常伯樊替她夹菜,苏苑娘才看到他,犹豫了一下,就近夹了一筷给他,“你也吃。”

“好,你慢点,小心烫。”有样学样,常伯樊学着岳父对岳母那样对她说。

“嗯。”苏苑娘连连点头,夹起他放进来的炸茄盒送进嘴里。

茄盒香甜,她满意地眯起了眼,俏净的小脸上一片惬意,常伯樊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看看。”小俩口多好,苏夫人示意老爷看女儿和姑爷那边的动静。

女婿对他的女儿好着呢,苏谶看到,心里一片熨帖,嘴里却是不服气地小声道:“日久见人心。”

还早得很。

苏苑娘与常伯樊回来的早,但一家人用过早膳已近辰时了,这个时间该出门了。

上马车时,苏苑娘见到了站在另一马车旁边的家里的厨子,当下顿足高高兴兴喊了人一声:“吴叔叔。”

方头大耳的吴师傅亦高高兴兴回了小娘子一声:“小娘子欸。”

“吴叔叔,你也要去?”

“今天是你出嫁第一次和姑爷去拜干爷爷,吴叔叔过去替你掌勺给药王爷做顿大席,让他老人家保佑你和姑爷一生和和美美的。”吴师傅做完饭就收拾他做饭的家伙,忙碌了一早,这说着话的时候,脑门一脸油光,衬着他那张富贵脸,更显一身烟火气。

不保佑也可以,不保佑挺好的,但吴叔叔跟着去,她就可以跟吴叔叔呆一会儿,说上几句话,她好久没见过吴叔叔了。

苏苑娘心中喜悦,径直点头,“好。”

小娘子看着他的脸上有明显的喜悦,吴师傅颇受宠若惊,等小娘子进了马车,他回头跟身边打下手的徒弟道:“小娘子这是念我了?”

以往见他也没有这般明显的欢喜。

“哎哟,可不是嘛,我听小芳收拾桌子回来说,娘子把您今日亲手做的那几个菜吃得干干净净,您手艺就是这个,”徒弟使出浑身的劲拍他师傅马屁,果断伸出大拇指立着不放,“我们娘子不可能不喜,不可能不惦记!”

“呵呵,”这话说得,太真实了,吴师傅摸着满是油光的额头笑,“今日得多做几个。”

还好今天夫人没跟他抢勺,让他发挥了他十成十的功力,若不然哪能得小娘子娇俏俏的一声“吴叔叔”。

**

一路前去苏山药王庙,中间苏府管家苏木杨往苏苑娘和姑爷的车上送过两次水和水果点心,无微不至地问着娘子和姑爷身上可好受。

到了山下,马车就上不去了,要靠人用脚走上去。

苏山上的药王庙本是野庙,是苏谶好友澜大夫的一位前辈为故交所立,苏谶因好友跟这位前辈有所交集,在这位前辈过逝后,就让女儿认了药王庙的药王爷为干爷爷,这野庙有了苏家供的香火,后来又迎入了一位游方道士久居寺庙,这药王庙这些年就没荒废下来,还得了信徒三五七人。

药王庙身处苏山山顶,苏山不是临苏最高的山,但离地面也有两百丈往上了,走了一个时辰有余,苏夫人和她身边的婆子丫鬟就有些气喘吁吁了,苏谶见状,也不顾前面供人歇息的凉亭就此不远,当下就令人马停下,就地休息。

“都停下,歇一会用点水再走。”苏谶吩咐完,让管家去忙,快步走到夫人身边接过丫鬟手中的扇子,放慢手势替夫人轻摇纸扇,道:“二娘,这天气热不经寒,容易受凉,我们不贪凉,你歇一歇忍一忍就过去了,别脱衣裳。”

“是了。”苏夫人哪有不知之理,但老爷关心令她心情舒畅,拉他往身边坐下,方才往女儿和姑爷那边看去。

这时女儿在看着姑爷,不知姑爷在跟她说什么,只见她小脸上满是困惑。

“这是怎么了?”苏夫人靠近老爷,小声道。

“傻子。”

“说谁呢?”苏夫人想也不想用力抽了下他的手,夫妻翻脸不过眨眼。

“我说姑爷,傻子,问的都什么话。”苏老爷之前跟在女儿女婿身边,自然知道他们在就什么话在说,“他一路问我们苑娘累不累,苑娘回了他八百次不累还问,你说说烦不烦人。”

“他这是体贴,”苏夫人狠狠抽他,瞪了他一眼,“你当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路对我嘘寒问暖是做给谁看的?”

“天地良心,”苏老爷为自己喊冤,“夫人,我平日哪时不是这般对你的?”

“你就假罢。”是如此,但哪天有这么频繁献殷勤过?

说归说,但苏夫人没觉自家老爷有做错,有珠玉在前,想来依常家小子的性子,必不会落于人后。

“不过,感情的事,外人再怎么使力也当不了什么事,最主要的,还是当事人怎么想。”苏夫人拉过担心闺女的老爷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我们尽心就好,管的太多了,过犹不及,就不好了。君郎,顺其自然些,也别给女婿太多压力了,让他们小俩口好好处,待时日久了,感情自然就深了。”

“我不担心那小子,我担心苑娘,”看着那小俩口,苏谶长叹了口气,“我们苑娘那是还没开窍啊。”

这情爱一事,不能光一个人一头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