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娘颔首,看着人退下。

等人风风火火地从书房出去了,三姐知春她们走到门边看,过了片晌,明夏回过头,朝娘子羡慕道:“大管事可会做事了。”

通秋点头,回来给娘子拿茶,细声道:“都不用您去大堂坐着传人过来问了。”

“这是本该的,要我去召才来的,才是不该的。”苏苑娘接过茶杯,掀开杯盖,垂眼看着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谁知道常家已成今日的模样了呢。”

凉得只剩一口热气未散,如今也不知这口热气会不会散掉,她自然是愿意它早散尽凉透了好走,但上辈子常伯樊都没让它倒,这世怕是更难了。

第 71 章

这日常伯樊未归, 傍晚差人回府道今晚不回了, 让夫人不用等他, 早些歇着。

没等过的苏苑娘一听, 若有所思。

回来后,她还没等过他。

她到了时候就去睡,没有等过他回不回,真是一点也不累人。

往后也不等了。

为此,苏苑娘晚上多用了半碗饭, 吃完一想早上也不用被人烦,趁着高兴, 又多喝一碗汤。

看娘子高高兴兴, 胃口大开的样子,知春和明夏面面相觑,等侍候娘子洗漱更换衣裳睡下,到了外屋, 明夏悄声跟知春道:“春姐姐,娘子高兴是因姑爷…”

说什么呢?知春横了她一眼,明夏当下立马握住嘴。

“不是, 娘子高兴就是高兴,哪来那么多理由?”知春点了点她的额头,警告道:“在外头半个字也不许乱说,外头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们你可知道?出了事,见不到娘子,你也别怪谁心狠。”

了冬就不见了, 明夏收了脸上的轻快,点头不已,又道:“春姐姐,我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想好好侍候娘子。”

“没说你有心思不好,只是这心思要用到正道上。”知春看了看收拾脸盆脚盆的三姐和通秋,回头道:“姑爷的人你也知道有多厉害,娘子都教通秋学着三姐点了,你也别差了,别耍鬼聪明,这家里的个个是人精,哪个看不穿你?学着三姐点,多跟府里的人交好,娘子都没在这个家里端着身份,你也别觉得这府里的是粗人,看不起他们。”

“春姐姐,我哪有?”明夏急得直跺脚喊冤。

知春冷道:“你有没有,你心里有数,是谁说的不屑跟他们计较?他们是姑爷的人,轮得到你不屑吗?”

说到这,知春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太看重我自己了,以为受了夫人那么多指点,随娘子过来不说别的,至少庶务上我是能帮着娘子一些的,可你看看,这阵子哪一桩事我是能站在娘子前头的?”

“是他们家太野蛮了…”明夏的话在知春严厉的眼神中慢慢小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道理,不如让道理在自己手上过一道,”知春摇摇头,“夫人教的,我算是明白了,你要是不服气,明天有事你帮娘子出个头试试?你要是做好了,我叫你夏姐姐,行吗?”

明夏立马摇头,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她不行,她怕。

“那夫人要我们跟过来又何用?”见三姐和通秋放好了水盆走了过来,知春也没止嘴里的话,跟明夏接道:“夫人看重我们,是要我们帮娘子做她不好出头的事,结果呢?你也看到了,是娘子冲在我们前面,回头等夫人知道了,好,现在是三姐换上了了冬,哪天会有另一个三姐换上我,你呢?你觉得你能比过我们?以往你躲在我后面,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只管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可没有了人替你撑腰,你凭什么去不屑谁?”

明夏被她说的掉眼泪,她小声哭道:“春姐姐,我没有不屑谁。”

胡三姐走过来听到她被知春提起,本来要说话,一听明夏这话出来,她尴尬地别过了脸。

她昨天被知春拉住跟姑爷的人别苗头,后面明夏也知道了,姑爷的人进出的时候对着他们翻白眼,姑爷的人乐呵呵的一句话也没说,当没看见似的,这退让反而让明夏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更大了。

胡三姐是后来的丫鬟,跟这三个妹妹处的时间不长,感情也不深,不好说什么,更不好跟明夏说有些人的刀子是藏在笑脸后的,他不跟你计较,不是不计较,是等着那个能对你一刀毙命的机会。

能跟在姑爷身边的人,岂是简单的?得罪了他,谁知后面有什么在等着你。

姑爷是对娘子疼爱,因着这个,府里抬着她们这边的下人一点,可那只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来有回的事,并不是抬着你一点,你就真的高人一等了,都是当下人的,有谁能比谁要尊贵?

胡三姐看出来了,但不好说,还想着等时间长一点,相互之间熟了一点,跟知春妹妹提一嘴,没想知春妹妹就先提出来了。

“你有,但你也是为我出气,我知道,”知春看她哭的小声,很是可怜,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轻声道:“我说你,我也伤心,怪我没做好自己,还没带好你们,不过不要紧,我往后带好头,你也不用替我出头了,回头等南和旺富大方这几个哥哥回来了,我替你找个时机,你给他们示示好,当是赔罪了。”

明夏被她说得抽泣了起来,低着头眼泪婆娑,“春姐姐我知道了。”

“好了,听话啊。”知春抱住了她。

通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默默掉眼泪,胡三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其后咧开嘴笑了。

这几个妹妹,喜欢哭,但好有意思。

**

这日早上没见常伯樊,苏苑娘早上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中午,中午旁大管事过来跟她说常家有几家人家起了纷争的事,也没影响到她的高兴,反觉得常家这吵架吵的热热闹闹的,真是有人气。

而且人家没告上门来,用不到她出面,没她的事儿,这就更让她高兴了,是以听完大管事说完那些因恩科的事大吵大闹的人家,见他没说的了,她忍不住高兴对知春道:“给大管事泡杯新茶。”

仙人峰的早春茶,她爹爹喝了都说好。

“是,大管事,您稍等。”

旁马功也客气,双手合揖,朝这大丫鬟拱了下手,又转向苏苑娘致谢:“多谢夫人赐茶。”

苏苑娘摇了下头。

“这些事小的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就来跟您说了,其中真假也没去仔细打听,事后要是有所出入,还请夫人见谅个。”旁马功为人谨慎,从来不把话说死了。

“没事,该吵。”

“呃?”

“这银子该花的,”苏苑娘看向旁管事,旁管事一身的谨慎稳重,看得出来是个见识多广之人,但他身上饱经沧桑的气息也甚重,想来半生也经历颇多罢?想来他知道的应该也多,就是不知道他懂不懂这点,“以前也有过制科,但常家去过几次?”

旁管事没明白,低头作洗耳恭听状。

见状,苏苑娘道:“我也不知道仔细的,只知以前皇帝陛下加恩科能及时赶去的人家甚少,只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家才能在得到消息后赶到京城赴考,后面知道的人家就晚了,临苏离京城遥远,以往我们往往等到收到消息再赶到京城,那时候恩科都已经结束了,据我父亲曾与我说过的,自从太帝举制科以来,常家只有在祖上那一辈及时赶到过一次。”

那次听说考完之后,那几位常家的爷有一个是当天突然暴毙,另外两个祖辈接着也没了,说词是赶路赶得太急,路上累伤了,一考完就大病,一个也没留下。

苏苑娘这几天也了悟过来,前世她不知道有此事,可能就是常家没收到这个消息,根本就没有此事发生。

至于这世常伯樊怎么就收到了,兴许有别的原因罢。

现眼下,随着时间往前走,她此生与前世不同的事已多了起来。

“那一次之后,常家每一次去都去晚了,今年要是能赶上,哪怕仅是参考,也是不一样的,”苏苑娘朝旁管事细道,“这是恩科,就是落选了,大家也知此人是在天子门下考试过的人,这便在家族之外又多了分*身份地位,等天下知道的人多了,以后行事就要方便很多。”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在天子门下考试过的世族出身的子弟。

“这个机会若是赶上了,五万两也是使得的。”同参加一年的制科的学士就会被同称为同门,便是自己落选,这些同门中间也会出宰相大臣,位列一等,岂是一般的同门能相比的。

苏苑娘从小在她爹爹跟前耳濡目染,这些事再清楚不过,她以前还当这是天下人谁都知道的事情,等到后来才发现,世家就是世家,普通人家就是普通人家。

便是世家,还有耳目灵通不灵通,式微与兴盛之分,常家以往式微,耳目不灵通,加起来才是它在脱了爵位后,一年比一年往下沉的更快的原因。

“他们回去算算日子,想明白了,觉得不可惜都难。”现在才四月下旬,六月的恩科,路上稍微赶一点就能安然到达京城,到了就是耳目灵通的上等世家中的一员,凭白就能被人高看一眼。

旁马功马上就懂了她的意思,不用她细说就明白了很多,之前没想到的事这下皆想到了,不由大惊失色,当下一个巴掌拍到腿上,道:“小的总算明白为何闹的这么大了,这次去了要是能赶上,不是爷也是爷了。”

这话说的直接,苏苑娘笑弯了眼,点点头。

是的,去了,赶上了,不是爷也是爷。

这一次,常伯樊给他们常家找了条大活路。

第 72 章

大管事一走, 苏苑娘用过晌午饭不久, 就见常伯樊身边的小厮大方回来报, 明早一早,上京的人辰时准时从府里这边走, 让夫人吩咐好管事, 准备好送行的鞭炮, 另又道,明早还会请亲家老爷过来替常家赴考的学士送行。

她爹爹也要来?苏苑娘这一下连瞌睡都没有了,精神一振, 朝大方点头:“我知道了。”

“小的还有信要送,那小的先走了。”

大方回府给夫人送了爷的话,片刻也未久留, 马不停蹄出去了。

苏苑娘叫来管事,让他准备好明早送行的东西, 旁马功忙问:“可要备祭品?”

“按三荤六素备一桌,再献一头猪头。”有荤有素又有供头,喻意十全十美, 这是贵门小祭的规格,也衬得起这一趟上京的人了。

“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备。”

“不忙, 让厨房明早多准备点早膳,送完人,兴许要留人吃顿饭。”

“欸。”

“那你去忙。”

“是。”

旁马功走后没多久,又有下人来了飞琰院报有亲戚上门找家主, 家主不在,又说要见夫人,苏苑娘一听这人是昨日去过盐坊的人家,想来这人是过来说情的,好在来人是男客,她不方便见面,便高高兴兴跟传话的知春道:“你替我去走一趟,跟人说当家不在,我不方便会客,回头等到当家的回来,我就把他来了的事情告诉当家的,让他有什么话尽管留下,我定会一五一十给当家转达。”

娘子这话说得可是大方极了,原来话还可以这样说的,知春有些好笑,随着来报信的下人前去前院传话去了。

等知春传话回来,送走了这一波,没想没多久,又来了另一波,苏苑娘如法炮制,又让知春去送走了一波。

等到晚上,在送走了三波人后,居然有了女客上门,还是苏苑娘认识的,是前面来跟苏苑娘讨主意的吕兰芬。

这风口上来,苏苑娘心想这兰芬嫂子不是来说情的罢?又想指不定是人家来问之前的事的,自己还是别把人想岔了。

她是喜欢这个看起来不畏事,很是精明练达的堂嫂的,有意跟人多亲近一分,便让人请进了飞琰院。

这厢吕兰芬进了飞琰院,见到一看到她脸上就明显起了欢喜的苏苑娘,脸上顿时起了臊意。

“您请进。”苏苑娘在书房门口等的人。

天黑了,她怕客人看不见路,还让三姐她们屋里屋外多点了几盏灯,飞琰院此时灯火通明。

她脸上虽未起明显的笑容,但灯光下,她迎客的欢跃之情已表露无遗。

这小当家夫人,是极喜欢她来的,被人喜欢,吕兰芬不免有几分高兴,于是这前来之意更是说不出口,和这小堂弟媳妇热络地问了好,又问她这几日在家里可呆的习惯。

苏苑娘上辈子就在这里过了很长的日子,这世重来,却是有太多不同的地方,要忙的事也多,在常府她有习惯的地方,更多的却是不习惯。

但这些是不便与人外道的,她便挑了能说的与吕兰芬道:“是习惯的,每早过问过一遍家事就到了晌午,等到午后若是没什么事,我还能读读书,画一会儿画,只是最近家里事多,倒是很少有空下来的时候了。”

苏苑娘以前是会跟不太认识的人说这么多话的,只是多活了一世,她已明白,路要人去走才能走出来,话要说出来才有人知道她的意思。

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靠别人去猜,还不如自己说出来。

她还是不习惯多话,现在不如挑自己喜欢的人,多说说,多练练,往后会愈来愈习惯的。

“可不是,家里这两天可不少忙罢?”吕兰芬带出话来,脸上笑容不减,但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

人家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小娘子,她心不纯,倒是落了下乘了。

“是忙的。”苏苑娘点头。

“听说是上京加制科的事,这事可不小啊,家主能这么早收到消息,可真是有本事。”

苏苑娘点头。

“那个,咳,”在她清澈的眼神中,吕兰芬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意,“弟媳妇,这人真是定下了呀?我听说族里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这事非同小可,我看很多不知道的族人也是符合条件的,可惜就是事先不知道…”

她在苏苑娘清明干净的眼神当中止了嘴,着实不好意思再往下说。

这位嫂子不是过问之前的事的,原来还是为求情而来,但苏苑娘发现她还是不讨厌这个嫂子。

可能是这位嫂子对她有善意罢。

苏苑娘无法讨厌一个对她有好感的人。

“我不知道当家之前知会了多少人,不过想来他有他的考虑,他是族长,能知会的人定会都知会到,”常伯樊对家族对族人的维护与器重从未少过,这一点,苏苑娘作为一个被他牺牲掉的人是再明白不过,“再来,临苏离京都遥远,最好是早定下早奔赴上路,方才不会错过日子,不留遗憾。”

见兰芬嫂子脸上笑意淡了,一派若有所思,苏苑娘依旧温淡不变,温声轻道:“这次定下的人是谁您也知道了?我家当家的那心思考虑的皆是族人的福利,这次是这三个族人受益了,下一次有这样让族人出头的机会,他还是会全力以赴,还望嫂子等诸亲莫怪他考虑不周,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是这种只有三个人的机会。嫂嫂,不说别的,我只说一句,这次要是能送出三个人,就是常家天大的福气,族里人可以只想着为何不落到自家头上,可当家做主的人,只想赶紧抓住这个时机,趁来得及送出一个是一个,到底是谁,哪有那个时间让他去细细考虑,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前世他就是为常家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也还不满意,可是他们就是把他剥皮刮骨,没有替他们筹谋的人,他们花完眼前从他手里搜刮到的富贵,后面还有什么呢?

是这个道理不假,吕兰芬叹了一口气,看向苏苑娘,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唉,我来意想必你也清楚了罢?我是替家里大伯来的,我们大伯家里有个读书郎,年纪不大,就是小了一点,可能就没让领去,之前还想兴许还能跟着去长长见识,现在一想,这机会难得,还是让有点把握的人去的好,这真中了,对我们家也是好事。”

也是一荣俱荣的事,为了大局着想,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吕兰芬也知道,回家这么一说,该闹的还是会闹,这么好的机会,谁不可惜,是她她也觉得心疼,好好的荣华富贵就从指缝间溜走了,一时之间怎么可能想得开。

“弟媳妇,你看,天也黑了,我就不久留了,我家当家的还等着我回去开饭,我就先回了啊。”吕兰芬这次答应了过来走这一趟,这么大的事,没办成回去了肯定会落埋怨,但她这次却不想过多的纠缠这当家弟媳妇,心想还是给这善性子的弟媳妇留个好印象罢,往后也好来往。

“我送你。”

“不用不用,你留步。”

苏苑娘还是送了她到飞琰院门口,等人远去,她方转身,心中那明天就能再见到爹爹的喜悦淡了些许。

她跟兰芬嫂子说的话都是真心话,等说出来了,她也方真正懂得,原来常伯樊无论怎么做,他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这世上没有鱼与熊掌都能兼得的事情,保全了这个,必定要牺牲另一方,而在家族和妻儿之间,那一世的他,选择了人多的家族。

而没有家族,就没有他,也就没有他的家存在,那两难的择绝,他在下决定的时候,想来也痛不欲生罢?

原来这就是苦难的滋味,难怪他哭的那么伤心。

第 73 章

因接待那位嫂子, 苏苑娘这晚的晚膳用的比平日晚了些许,她刚用好饭, 站在画架前端详前些日子才将将打下构图的画, 就听外面热闹了起来,只听有人在外面沸腾欢跃道:“夫人, 爷回来了。”

知春她们匆匆出门迎人。

苏苑娘看看通秋刚磨好的墨, 可算是找出了她一幅画一个月也画不到一半的原因, 事儿太多了。

“苑娘。”就在苏苑娘慢条斯理拿白纸覆盖她的画之际,常伯樊从外面走了进来, 喊着她。

苏苑娘抬头,看到了他笑意吟吟的脸,他看起来很高兴,连眼睛也带着几分笑意,闪烁着明亮的光。

常伯樊快步走了过来,探过她的手,掀开白纸看了一眼,道:“怎么不画了?我扰着你了?”

苏苑娘侧头看他, 这厢知春端着茶水过来问:“姑爷, 您可用过晚膳了?”

“这…”南和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朝知春笑笑,转脸看向了他们爷,方小心地与夫人道:“夫人,爷今晚还没用,说想回来跟您一起用, 昨日都没回来,一天都没见着您。”

苏苑娘转头看人,常伯樊笑而不语,眼睛定定看着她。

“我用过了。”苏苑娘道。

嘶…

南和一听,嘴角下意识一抽,倒喝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