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笑而不语,转而跟女婿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当家,懂的未必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少,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老岳父现在是不行了,但至少那张脸面还在,做事也自有他的法门,你多看着点,学着点,没坏处。”

说着,她欣慰地看着点头不已的常伯樊,接道:“本来之前就想让你爹带你多出去转转,认认亲朋好友,可自打你们一成亲,你们就忙,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总算得了机会,也算是凑巧了。”

常伯樊此前认为他家岳母大人处世大度归大度,但从来只走面子情不走心,她能说会道、舌灿莲花只是她身为世家妇的手段能耐,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只是为了让他对苑娘更好一些,至于对他有多少情份,那就不一定了。

他以为他很清醒,但他还是着相了。

好就是好,就是为了苑娘,那好还是好。

这份体贴,又有几人能得?就是母亲生前一心为他,也是想他崛起,帮扶流放在苦寒之地的外祖一门。

这世上的人,谁没有自己的心思?他也有。

岳父岳母是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就是在把他当女婿、孩子、一家人待,他们把他当家里人,常伯樊朝岳母又是一深鞠腰,“父亲母亲爱护之心,伯樊已深感体会。”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女婿客气过度,苏夫人还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小事而已,快和你爹出去办事罢,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是!”

等翁婿俩带着下人去了,苏夫人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等看不到人影了,她若有所思回过头,朝管家道:“可是州府那边来的人,为难这孩子了?”

苏木杨左右看看,把离他们近的下人皆看退了,方回过头回家里夫人:“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些年如若不是姑爷走的稳,审时度势,层层关系都握的牢靠,从不做那冒险冒进之事,他们早就做伐子吞了他了。”

“唉。”苏夫人叹了口气,“且看看。此前老爷也说过这事有回旋的余地,实在不行,大不了找本家出面。”

这事嫁苑娘之前,他们也想过,现任汾州府台陆野放接了同门的手,打上了常家的主意,但他们皆是朝中伍太尉门下,伍太尉跟苏国公也算得上颇有交情。

苏夫人之前还想这陆府台一得知常伯樊跟他们苏家结了亲,会放下打的主意,现在看来,天高皇帝远,京里的关系,不一定能用到地州上来。

这里面的事,多着呢,实在不行,确实得先找到本家出面,要不真等到对常家动了手,一个常家而已,等到结局已定,就是闹到了两个大公面前,也只是三言几语带过的事情,蜉蝣从来撼不动山河。

提前给本家递话求出面的事,就得老爷夫人大公子耗费心神了,苏木杨心想这事早晚得找上门去,他跟夫人轻声道:“夫人,我们提前准备着些罢,您看那黑金木我们是不是要多留一些,多打两个箱子,多筏几捆板?”

“回头我跟老爷说。”苏夫人眉心蹙起,“算了,这忙该办。”

“是了,只要我们娘子过的顺心如意就好,您说呢?”他们多做一点,也就不算什么了。

苏夫人笑叹着颔首。

罢了,女儿近在眼前,知道她好坏,有事还能及时替她撑个腰,他们夫妇俩亦别无所求。

**

因前方有人在打听张县令现在身在何处还没回,此时,常伯樊与岳父同坐的马车往前走的很慢,就等消息回来。

“此前为你父亲遗令作证的霍昌和陆野放不仅是同门,他们还是连襟关系,陆野放现在的那个妻子,就是霍昌夫人的亲堂妹。”马车里,苏谶跟女婿一一道明此前没跟他说过的事,“霍昌当年从汾州走,拿了多少银子我不知道,但他在汾州那几年,霍家就在边南承德山陛下的避暑行宫山脚下修了一座避暑山庄,花费二十万两雪花银。关于这二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他在京中是怎么说的吗?”

常伯樊听过一点风闻,但不确切,他定定看着苏谶不动。

苏谶没卖关子,“说这二十万两当中,有十万两是你父亲赠与他的。”

荒谬!常伯樊急促地笑了两记,“如何可能?常家这十来年间来加起来花的也不够十万两现银,户部每年都压着我们的帐,我母亲的嫁妆大半皆填进了底下长工的工钱,我们哪儿来的十万两赠与他人!”

“不要着急,这事信的人少,且这话一在京中流传,我就让你舅兄开了个诗会,在诗会上把这事给你在口头上做了个辩明。”苏谶举手,拍向他的肩膀,沉声道:“都是一个官场的人,钱怎么来的,这些人心里都有数,但从霍昌此举不难看出,他们是怎么看待你们常家的。”

“当我们是他手里那只任他宰割的羊。”常伯樊木着脸,淡淡道。

“你知道就好,我现在不知道陆野放是怎么个想法,等会见完张长行,我就去见那个师爷,你安排下晚上的酒,给我送个话过去,就说我请他喝酒。”

“父亲…”

正当常伯樊要说话,外面传来了宝掌柜气喘吁吁的声音:“亲家老爷,大当家,张县令此时在静芳园,和温师爷在喝醒酒茶。”

两个人居然在一块。

常伯樊看向岳父,苏谶抚胡,不等他说话,常伯樊先开了口:“父亲,一个一个见罢,我让张长行先回县府,我们去那见他。”

“可能让他先回?”

“能。”

“如此更好。”

常伯樊探身出门,招来宝掌柜到眼前,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须臾,宝掌柜领命,抢过旁边南和手里牵的驴马,迅速往静芳园跑去。

那厢张长行听到常伯樊有要事商量,已经前往县府等候,心里大约有了数是何事,等常伯樊的人一退,他跟府台大人府里的温师爷笑道:“我们常当家也是慧眼识珠,找了不少能干人,你看一个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头子,为尝他这知遇之恩,为报个信,大热天的都跑出一身汗来了。”

说着,他扇了扇鼻间的空气,一脸嫌恶,一副臭不可闻状。

提起常伯樊,昨晚被他找来的人堵了一口气的温师爷心里也不痛快,但不至于在一个县令面前让他看穿他的心思,闻言他笑了笑,道:“既然找你有要事商量,那你还是赶紧回罢,县务要紧。”

“下官这就回,就是不知晚上师爷赏不赏脸,由我作东和我等一块儿喝个酒?”张长行站起来,朝温师爷拱手,笑容颇意味深长:“到时定不会让师爷失望。”

这到了地方上,这点面不给也不好,温师爷笑着站起来身来,回了一礼:“张县令盛情,那温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约到了人,张长行跟人热络辞行而去,回衙门的路上心忖着一定要跟常家多翻两倍的价才成,若不然,他冒着被府台大人不喜的风险给常家开这路引岂是不值?

等回了衙门,一进客堂张长行就抬起了手,“常当家,昨晚你怎么就走得那么快?我还没…诶?”

看到苏谶也在,张长行愣住了。

偏着身子在看墙上挂着的花鸟图的苏谶回过头来,一看到他就高兴地道:“张县令,你这墙上的花鸟画不错啊,看形迹,是苏山老人的笔墨罢?”

“正是。”张长行先是笑得很勉强,稳稳神,再端起的笑脸就显得真挚许多了,“老状元,您怎么来了?您怎么就不叫人知会我一声,要知道您来,我早早就跑着回来了…”

“诶,”苏谶摆手,“哪至于,我这是跟我这不懂事的小婿过来谈点事,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不会办事了,一点小事拖了又拖也办不好,看样子是有什么话没说清楚,我是不指着他了,他说不清楚,我来说,张县令,可是我女婿呈上来的户籍有问题?”

“这…”张长行面有难色,道:“这路引倒是不难办,只是老状元您也应该知道,这押镖之事是商籍才行的事,那程家寨的人可都是民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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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闻言, 苏谶看向女婿。

常伯樊笑道:“张兄事务繁忙, 可能是没看到, 我递的人手当中, 皆是此前帮我跑过腿的, 早已冠了商户之名, 这些人的商籍还是经张兄的亲手入的。”

张长行一脸错愣, 紧接着一巴掌拍向脑门,自责道:“瞧我这记性…”

是程家寨那派原班人马?不是说他们去汾州城去送货去了吗?他手下捕快居然给他送了这个假消息,张长行恨不得宰了这厮的脑袋,回头绝绕不过他。但话暂且不能说死,可能是常伯樊在诈他呢, 张长行新得了个小妾,日夜与新欢床帐当中消遥取乐, 得了手下人报来消息就没看过常伯樊呈上来的述文,此时也不太相信底下人有胆诳他, 是以打着哈哈笑了起来:“我这事多,都忘了, 我现在就让人取来看看。”

说罢,他虎着脸,朝外威严喊道:“来人啊,叫韩主薄把常当家日前拿来开路引的凭证拿过来。”

“是,小人这就去通报主薄大人。”外面守门的长随抬起尖耳听着门内动静的脑袋,高声应道。

张长行回过头来,跟苏谶笑道:“本来这开路引的事, 是要当事人当面来报才给开的,我跟常当家感情好,是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把凭据拿过来,我看着就给开了。”

神州大地处处出人才,苏谶看着在他面前神色自如鬼话连篇的张长行很是佩服,当下气极反笑,失笑不已。

这人一不出来,莫说怕他,便连忌惮几分都不存了。

“那你仔细看看,人对上数今天就给他开了吧。”遭了轻视,苏谶也不气恼,笑眯眯地道。

“那是,那是。”张长行挥袖,忙殷勤道:“老状元,您请坐,快快入座,瞧我这没礼数的,一见到您只顾着和您说话去了,都忘了请您上座。”

“还不快奉茶,快把我新得的上等苏山春茶给老状元奉上来!”张长行朝门边守着的小厮怒道,“怠慢了苏老状元,你好大的胆!”

“大人恕罪,”小厮忙不迭跪下前罪,“是小人的错,小人这就去。”

逞完威风,张长行缓和了神色,朝苏谶叹惜道:“我这县衙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识眼色,一个个一点眼力都没有。”

张长行这说的做的,哪是指责下人,不过是敲山震虎,说的是有人好大的胆,有些人丝毫没有眼力。

在场中人,苏谶与常伯樊没有哪个是听不明白他话中意思的,皆知他暗指的是什么,这厢苏谶笑眯眯摸着下巴,神情丝毫未变,常伯樊在瞥了一眼岳父后,神色也淡淡,不言也不语。

这种话里藏着的刀子,挨的人觉得自己被激怒了才算是挨中刀子,毫无反应的话,那说的人暂且也没辄,张长行看这翁婿俩一个像老狐狸一样笑而不语,一个装傻跟听不明白一样,根本没有翻脸生气之势,就知这两位今天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张长行等了片刻,也没等来这翁婿俩的接话,不得不自己又开口:“老状元今天来,就是为的这点小事?”

他说着,笑着朝常伯樊看去:“认了老状元这个举世有名的大才当岳父,常当家还是不一样了。”

这张长行,从见面到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中皆话中有话,这老练的官油子有胆有口才,当一方县令当真是屈才了,苏谶一脸微笑,开口道:“这倒是你冤枉我家小婿了,说起来还是我心急了,前些日子我听说我婿的人要上京一趟,就让他帮我带些东西送去护国公府,没想这两日问起来,说路引还没办好呢,这不他不急,我倒心急上了,催促着他带我过来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老贼,一开口就抬出护国公,弄的好像有谁不知他有护国公保他一样,可张长行能给这被赶到临苏的苏家弃子难看,但护国公的面子他不能不给,那可是救过当朝天子,辅佐天子成事登基的国公爷。

张长行当真是憋屈得很,但也只能咽下这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难怪了,送给护国公的东西,难怪老状元惦记着。”

苏谶抚须额首不止。

这话后,县衙客堂很是静默了一会儿,直到门口有人小心翼翼开口道:“下官韩超求见。”

“韩主薄来了,快进快进。”张长行抬高了声音,热切道。

等韩超进来,张长行接过文书,不紧不慢地翻着,心中琢磨这路引开与不开的各项权衡,末了,想到苏谶亲自来了,绝不可能空着两手离开,且他已经抬出了护国公,这点面子他不可能不给护国公…

要这苏谶当真是家族弃子也就罢了,想到这人的儿子现在在京中当京官,还被家族看中,护国公那边虽然没有明言说还看重这个被放到临苏来的堂弟,但看这些年间他对苏谶的态度,那是保着苏谶的,若不然,一个弃子的儿子,怎么可能能当上京官。

罢了,就给他这个脸罢,想到此,张长行正好把最后一页翻过,一脸恍然大悟抬头,道:“果然是前面常当家给我过过眼的,是我大意了,还以为这次又是常当家好心,还想给程家寨闲赋的人谋条生路。”

常伯樊扬了下嘴角,他这一笑,比不笑还冰冷,看不出笑意来,看得张长行心中冷哼了一记。

什么玩意儿,真有本事,别攀上苏家!往日看在钱的面上给他点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看看他们常家早就沦落到一介商户了,还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那常井伯府。

张长行心中不屑,面上已朝苏谶看去,笑道:“既然是老状元急着给护国公送东西上京,下官也不敢怠慢,这就给开。”

给了方便,这好也得讨回来,张长行也不管苏谶怎么想的,当下腆着脸道:“还望苏老状元在护国公大人面前替下官美言两句。”

苏谶知道这张长行是个擅钻研的,但以往没机会认识他到这个层次,闻言连连失笑摇头,指着这张长行大笑道:“得了,你放着好好的路引不批,让我这老家伙上衙门来催你,反倒成了你的功劳了,不得了不得了,我卫国官员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能说会道,只要一上朝,御史台的言官们岂不是红着脖子进朝,白着脸面出廷?”

老状元大笑着说的这话,乍听起来是好话,张长行就是意识到这句话绝不是夸他的,但此情此境下,他只能跟着老状元一起笑。

“哈哈哈哈…”他笑着,等理会过来这老东西是在指桑骂槐,暗指言官绝不会放过他这等官员之后,他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好了,你公务繁忙,我们翁婿俩人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拿上这路引就走…”苏老状元依旧笑脸不变,脸上笑眯眯地一通和气。

千年狐狸万年妖,这老家伙都称得上是,张长行心里堵得慌,脸上勉强扯着笑,吩咐人拿公文公章来。

他也不想再跟这老狐狸过招了,再过下去,他怕到了这老家伙嘴里,他就成了那不作为还媚上的佞臣了。

尤其是当他想到常伯樊手中还有他收贿的证据,这人现在背靠苏家,苏谶有的是门路保这人。他张长行却未必有这个福气,他上头的人可不会像苏家保常伯樊那样保他,一思及此,张长行立刻老实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路引写就,盖上临苏县官衙的公章,分外恭恭敬敬地送苏谶出门,直送到大门口,恭送了苏谶上了马车才罢休。

到了车上,车帘刚放下,在狭窄的车厢里,常伯樊当下就跪到了将将落坐的苏谶面前,低下头请罪:“父亲,是孩儿不是,让您受委屈了。”

让卫国以前的第一状元郎受一介年不及他,才不及他的县令冷嘲热讽,如若不是岳父当时神色丝毫未变,常伯樊险些走脸。

“唉,”苏谶扶他起来,这厢他脸上也没了笑,只余一片怅失,“说来,我以前当张长行厉害,也仅当他是厉害,他厉害在别上身上,与我无干,也就没体会到他的厉害处,现在看来,这两年你跟他打交道,没少在他手下吃亏罢?”

“那都是小事,我做生意走商,跟他交手是应当的,”常伯樊死跪不起,“可这次…”

“过来,别跪了,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何来的委屈?你跟居甫、苑娘同是我的孩子,你有事我不替你出头,我能替谁出头去?”苏谶加大手中力气,强行把他扶起来,沉声道:“我没接纳你之前,有我的考虑,而今既然你跟苑娘已经成亲,那你跟是我的孩子无异,孝鲲,我们家不见得有什么好的给你,但有一点你可以相信,那就是我们家的人同心,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作为父亲,前面就是有风刀霜剑,就是不用你们说,我也会替你们挡在前面,你们只管义无反顾往前冲就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就是我是护国公的堂弟,就是我有替你们挡灾挡难的心,我也有不得不忍的地方,你亦一直如此,只是平时在外面如此也就罢了,回家去,一定要跟苑娘说,苑娘只是迟钝了些,但她的心是我所见过的最软的,她的心比她娘还软还暖和,孩子,有女人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我们支撑起外面的那片天,她们支撑起我们的那片天,有什么事要跟她说,她会替你续上那口你喘不上来的气,别什么事都自己担着,要知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要知晓这世上绝没有比共度一生的夫妻两人更坚固的关系。”

苏谶无一不为女儿,这时,常伯樊却是想起这一趟是苑娘逼他而来…

卒然之间,他突然泪目,垂首掩饰于岳父之前:“是苑娘让我来找您的,她说让我把您当真正的父亲,而您也会把我当您真正的孩子看的。”

苏谶亦是一愣,焕然之间,百感交集。

这世上能如此赤心敬重爱戴他者,独他家苑娘一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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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你看看, 她可不就心疼上你了?”女婿成长于斯, 心思沉重, 早早喜怒已不形于色,苏谶还怕他家傻娘子看不穿这郎君对她的情意,没想她还反过来关心上人家了, 心中欣慰兼酸楚皆有之, 他拉着女婿在身旁坐下,叹笑道:“她知道体贴你,我也放心了,你们这是往好里走, 大善,大善也!”

他固然盼望女婿能照顾女儿,但苏谶也知道,单靠一个人的努力,是走不了太长远的。

还是彼此心疼, 彼此照顾的好。

“父亲…”常伯樊强忍住鼻间酸痛, 方才让眼泪含于眼中,没有掉落。

“好孩子。”苏谶察觉到他的动静,在心中轻叹了口气, 拍了拍他的手, 不再出声。

他是希望女婿起来的, 给他药王庙下的珍稀木材就是为的他能保下常家,保下他女儿以后安稳的日子。他也想过等女儿颜色褪去,此子对她未必有如今深情, 他们夫妇俩一番苦心就宛如滚滚流入东海的东逝水,有去无回,但他和他夫人商量过后,最终的意思是既然千挑万选定下了他,那就等于接纳了他,还是把他和苑娘当作一体,当亲生孩子待罢。

至于看不到的以后,只要莫给他添恶,依此子的心性,也绝不会恩将仇报,至于更多的,苏谶也不寄望于女婿如何如何,只寄望京中长子势稳,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成为女儿一生最终的靠山。

求人不如求己,苏谶现在只望着常伯樊摆脱凶险,盼着他好,更多的要求则是没有的。

这厢,常伯樊平息了一阵,缓过了心中那股翻腾的情绪,偏头与岳父道:“陆知州身边之人您可还见?”

“你还没把消息送过去?”苏谶微讶。

常伯樊摇首:“小婿是想见过张县令之后再定。”

他不说,苏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女婿这是怕他在见过张长行后,无心再与他人周旋。

他这女婿,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思虑过度,反而束手束脚,但这也怪不了他,一人打拼,只能处处平衡,才不会轻易囿于困境。

只是世上哪有处处能平衡之事,万物此消彼长,此起彼落,难有双全法,所谓平衡,不过是勉强维持尚未破碎的假象罢了。

但他已竭力而为了。

既然要走了第一步,看在他对女儿的心意上已把珍木交付于他,现在这一步,是苑娘让他前来,更显顺理成章,就像是天意一般,苏谶这个往日还有点看女婿不顺眼的岳父这时异常温和:“走了,赶一条牛是赶,赶一群牛也是赶。”

如此野趣之语,出自苏老状元之口更是分外有趣,常伯樊知晓岳父是风趣之人,但这是威严的岳父头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他风趣的一面,这令他不禁笑了起来,“父亲,这…好,孝鲲这叫让下人去传消息。”

“是了。”听话就好。

“您看这天色尚早,离晚上还有些早,要不您随我回常府用点吃的,小憩片刻?”常伯樊提议道。

“善!”这是要去常府见女儿啊,苏谶精神大大为之一振。

“是。”岳父岳母真真是爱女如命,常伯樊忍着笑,探头出去让车夫往府中走,又派了南和提前回去告知主母一声,说亲家老爷这就要去府上休整片刻。

“爷,我这就去跟夫人禀报。”南和应声,撒腿一记转身抢了护院的马,上马飞旋而去。

**

苏苑娘早早把常伯樊说出去找靠山了,常伯樊走的时候眉头紧锁,还让苏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想起了前世的事来。

前世她爹爹有意帮常伯樊,但常伯樊无事绝不上门,就是出了事,除了带她回娘家,他不会去苏府自行求救。

他说苏府把她嫁给他就够了,岳父的名声也给他在外面带来了不少方便,很是足够了。

这番说词,细想想,跟早上他哄她的那些别无两样。

她爹爹因此倒是夸过他有骨气,像个当家人,前世听来是夸赞的话,这世再回想起当时说这话时候爹爹不见得有多高兴的神情,再想想哥哥被爹爹教导的为人处世,其实常伯樊有骨气这句话,她爹爹只是单单夸给她听的。

她哥哥一生说起来并没有太多骨气,他从小赴京就学为官,皆是依附的本家,他有事就求人,有人求他他也给办,到后来,他跟随后来的太宰司马相如变法成功,也只为三品大理寺卿,但他半生受理无数冤假错案,更甚者有人不远千里,只为担一担家乡的腊肉干果前来感激他,苏苑娘想,这才是她爹爹眼中的骨气罢,好好活着照顾家里人,有点余力了,就去照顾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