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空了。”常伯樊一直看着她,等到了她的回头,看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柔意。

“那前晚赏出去的银子,今儿可有空补回来?”

从箱笼里寻出衣裳的知春刚走过来,就听到了她们娘子的这句话,顿时欲哭无泪。

她们家娘子,一大早的嘴里怎么就冒出了银子这种黄白之物。

“诶?你看我…”常伯樊用没用的那只手轻拍了额头一记,懊悔道:“忘了。等会我就让宝掌柜把银子带过来。”

“知春,把新帐本拿来,是前天备的那本新的。”苏苑娘看向知春。

“娘…娘子…”知春声音细如蚊吟,到底不敢当着姑爷的面劝娘子,把衣裳拿给通秋依言去了。

帐本拿来,苏苑娘打开给常伯樊看,“珊瑚树记上了,金帛在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银子还没进放我物什的耳房。”

前面两样,已进了她的地方,算是她的了。

看她清清雅雅,却煞有其事跟他算是她的金贵之物,常伯樊一时哭笑不得,就着她的手翻了一下她手上那本不厚,却也不薄的蓝色厚面帐本,调笑道:“才记了两样啊,是少了点。”

每家的娘子除了嫁妆归自己所有,在夫家另外一头最大的就是有自己的私房钱、体己钱了,苑娘嫁妆已是不菲,她放回娘家的那一些,就是不从苏家拿回来也无甚紧要,只要她人在就好,这厢见她规规矩矩地存私房钱,还跟他说明,他是好笑得紧又欢喜得很,“我还有一些私帐,你可要去捡捡有什么想拿到你耳房的?”

“这个我不要。”

“也都是我给的,我心甘情意。”

不一样的,她自行去拿和他给她的,前者她得还,后者就是他反悔也无用,苏苑娘心中自有界限,也不管他在耳边如何哄骗着她去拿,只顾摇头。

说了好几句,她也只摇头,常伯樊从诱哄到了无奈,捏了捏她的鼻子,“倔丫头。”

跟小时候一样,主意太正,认定了的事情任由外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动摇。

正事已毕,苏苑娘把帐本给她,去了屏风后。

等她穿戴洗漱好出去,早膳已呈了上来。

郭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也在膳室当中。

见到她进来雅室,坐在当家下首的郭掌柜连忙站起来,拱手:“夫人。”

“你坐。”苏苑娘朝他略点了一下头,朝常伯樊走去。

“是。”

郭掌柜等她坐下方才坐下。

“你接着说。”常伯樊朝郭掌柜道了一句,又朝苏苑娘那边低首:“早膳快凉了,你先吃,我跟郭掌柜说两句话。”

苏苑娘垂眼,扶袖拿箸。

这厢,郭掌柜目不斜视,接着先前的话道:“珉二爷亲自去送的人,后面就没动静了,珉二爷没回去,一同歇在静芳园,我过来的时候,二爷让我问一声,这后面是我们接待,还是让三家接过去?”

他说完,常伯樊捡了能说的跟身边的妻子道:“昨晚是孝珉堂兄帮我接待的府城温师爷一行。”

昨晚见她太累,常伯樊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他的聪明之举,不过现在可不是跟她细说的时候,常伯樊与她说罢,沉思了片刻,与郭掌柜道:“派人去问问这三家的意思,要是有意,由他们去。”

他昨晚已尽地主之谊。

“是。还有一个…”郭掌柜拱手称是,另道:“按昨天传来的消息,程家寨的人今天下午就到,您看,他们上京的路引是不是再跟张县令提一提?按您先前定下的时间,要不了几天,人就得随船上路护航了。”

闻言,常伯樊冷冷地翘了下嘴角,半晌没说话。

他不语,郭掌柜也跟着没说话,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嘴。

看家主脸色,张县令那里有变。

不过这事办了一月有余了,张县令一直压着不给准信,怕是早就准备了狠宰一顿,现在常家恩科中了三员,按理来说,他应该忌惮着些,但这厮胃口向来很大,三个还没走马上任、不知前途如何的生员可能还不到震住他的地步。

“人到了,你帮着宝掌柜把他们安置好,等我消息。”半晌后,常伯樊淡道。

“是,东家。”

“还有事吗?”

“没有了,外面还有事,东家,我先走一步。”

常伯樊点点头,郭掌柜告辞而去,常伯樊拿起筷子,跟小口咬着青菜的苏苑娘道:“苑娘,我要食言了,等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

苏苑娘点头。

等嘴里的菜咽下,她也吃完了,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常伯樊快快地喝着粥,择小菜辅之。

等他一碗粥喝毕,她开口问道:“路引不好办吗?”

“没有的事。”常伯樊朝她笑。

那笑容甚假,与平日与她的笑相比,一个像真人,一个像假人。

是真心还是假意,苏苑娘看的清楚,他说他的,她也说她的,“使银子也不好办吗?”

苑娘啊苑娘,也不知他的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聪明,常伯樊没有了吃下去的胃口,放下筷子,看着她道:“张县令你知道一点罢?”

她知道,并且她知道的不止一点。

卫国每县县令五年一换,现在的临苏县县令名为张长行,今年算来是他就任临苏县令之位的第二年,以前苏苑娘当他是常伯樊的人,因他与常伯樊见面必以兄弟相称,后来张长行反水栽赃常伯樊草菅人命,苏苑娘才知他们只是利益之交,两人从无深厚情谊。

直到后面,张长行没有栽赃成事,眼看他诬陷常伯樊之事要真相大白,吏部却送来了一旨调令,张长行得已保全身退,他与常伯樊的那次殊死交手不见大赢,却也丝毫未输,给常伯樊添下了供人指摘,洗了也未见得洗清了的污名。

那是一只想吞并常家的人借来打压常伯樊的手,这一点,苏苑娘非常肯定,但这是后来常伯樊势起后的事,现行常家还未壮大富有到那个时候,现在的张长行仅仅只是一个想趁在位时多贪一点银子的县令。

“知道,他很贪。”苏苑娘简言回道。

常伯樊一愣,不确定问:“岳父说的?”

苏苑娘直视他:“你不是说给他开了个书铺吗?铺子都开了,路引却不给你开,不是贪又是什么?”

常伯樊又是一愣,叹道:“我说的,你都记着啊。”

苏苑娘颔首:“我什么都记着。”

坏的记着,好的也记着,她已不敢像上世那样懵懂无知地活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第 104 章

成亲后, 苑娘与常伯樊心中的那个苑娘,同, 也不同。

同是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丝毫未变,就是知晓的, 却比他以为的多太多,她懵懂却不无知,天真却不单纯。常伯樊压下心上再起的惊奇,听着她接道:“你要压过他,现在不一样了,可是?”

时局已不是上世那个时局了。

常伯樊当她道的是手中握有的黑木,他思忖着,但看她护着他, 心中一动,说了实话, “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次我找人护送货物前往京城,路引迫在眉睫,京中那边的关系,还靠这一批落实。”

他又道:“杨家镖局那边已接了我两趟镖,现局中已无人手。”

“你去找我爹爹。”

“啊?”

“你去找我爹爹,”她爹爹有面子,也有法子,不过, 苏苑娘跟常伯樊提前把话说清楚了,“你跟我爹爹说,他帮你,那你就欠他人情,等下次或许我哥哥有事要用到你,你就得回过去帮他。”

什么?常伯樊傻眼,从错愣中回过神来,当真是哭笑不得:“苑娘,这是小事,用不到岳父出面。”

这点小事时常有之,这都要找岳父,不知岳父作何感想,是想他终于把家里女儿娶到了手,便有持无恐了?

常伯樊以前遇事没找过苏父,以后也不打算去找。

他是想娶苏家女,但有个名头就够了,且加嫁妆,更是锦上添花,足够了。

“你去,”苏苑娘摇头,“你的路引要紧。”

等货物送到京,找到了撑腰的,就有法子收拾张长行了。

“苑娘!”

他口气已有些不好,是难得他口气对她不好的时候,不知为何,苏苑娘心里有点不高兴,连带脸孔也冷淡了下来,“你去!”

常伯樊口气不好,她口气更不好,连脸色都不好,足足压过了常伯樊一大头,常伯樊愣了。

小娘子突然横得很。

“这是小事,”常伯樊连忙放缓了口气,耐性十足,“苑娘,回头加点银子,他就应了,用不到岳父出面,就不用这等小人去损岳父清名了。”

“你见得的人,爹爹也见得,”没有什么清名不清名,她爹爹也从不在乎清名,他一生要的只是夫妻白头,儿女顺遂,次之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让他能和友人们得已在太平盛世安稳度日做学问,名声对他来说,反而是最无紧要的东西,苏苑娘摇头道:“他能帮到我就很高兴了,不会在乎清名,你去找他,别送银子了。”

苏苑娘见他愣愣地看着她,像看什么稀奇古怪似的,也不在意,她心里依然还是很不快活,“你要送他多少银子?送给我就好。”

常伯樊头疼,他抽了额头一记,“苑娘!”

“不要叫我了,你去。”苏苑娘扭过头,觉着他不会听,便抬头叫人:“知春…”

他不去,她便叫爹爹过来。

“诶,娘子。”

“你回苏府一趟,把我爹爹叫来,说我有事。”

“且慢!”常伯樊头大如斗,朝进来的人挥袖:“出去。”

知春忙不迭急步退下。

“苑娘。”常伯樊满是无奈,走到苏苑娘面前,见他一过去,妻子还皱眉扭头,小脸又扭到了另一处,就是不看他。

这还跟他使小性子了,常伯樊满心的无奈又折变成了哭笑不得,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挨着坐下,沉吟了片刻,方拉过她的一只手强行握到手里,“一方县令而已,用不到岳父出面,这点小事都要用到岳父,往后若是有更大的事情那要如何?苑娘,为夫心里有数,张县令那边只是一时没想通,等我过去跟他好好说说,许也用不到银子。岳父面子那么大,他就是不去,看在他的面子上,张县令也不敢太过了,你就放心好了,这事很简单的,我出去一趟,可能用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一行话,如若是前世的苏苑娘听了会觉得这话里全是道理,常伯樊说的再对不过。

可惜,这样的话她前世听的太多了,他的每一次安抚她都觉得对,每一次都听他的,结果呢?结果就是他所说的那些简单的事情,其实很复杂,那些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后来全部发生了。

包括他所说的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变成了她誓死不见他,且走在了他的前面。

也不知前世他孤寡一人,无妻无女,往后的人生痛不痛。

苏苑娘转过头来,探手拦住了他那双带笑的眼。

笑什么呢,别笑了,你若是能以一人之力护我周全,让常家的人和这外面的人都顺着你的心意来也就罢了,可你没办法的。

“去找爹爹罢,他也是你爹爹,你也是他的孩子,你有事就去找他,你就把他当亲爹爹那样待就好了。”他觉得他不需要帮忙,可能是以前没人帮他罢,他没有一个会替他筹谋,愿意以身代之他一切苦难的父亲,他在常家得到的一切,没有哪一样是白得的,反而要苦苦支撑,苏苑娘懂他不轻易找人帮忙的原因,就是太懂了,这一刻,她心如刀割:“你就用他罢,像用亲生父亲一样,父亲不会责怪你的,能帮到你我,他会高兴的。”

常伯樊没动,只是他鼻间的喘息一次比一次深重,胸膛间起伏不定。

半晌后,他开了口,喉咙沙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岳…去找爹爹。”

他拉下眼间的手,亲了亲那只白又细,轻得就像云朵一样的手,把脸埋在了她的手心。

把岳父当亲爹爹待啊?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他没尝过有父亲帮忙的滋味,但试试罢…

既然苑娘都说了。

她是他的福星,她从很小的时候见到他,就愿意把她手里最好的送给他,她只是想再次把她最珍贵的“物什”送给他而已,只是这次的“物什”,是她的父亲。

**

女婿上门,苏谶毫不奇怪,当他是亲自上门来报喜的。

不过昨日已有下人过门报过了,是以等人一到他们夫妇俩的歇居处,一看到人,苏谶就道:“下人来说过就好了,用不着你亲自过来,你忙你的就好。”

他是对这女婿有点苛刻,但还不至于在人家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讲究那些碍事的虚礼。

“是了。”常伯樊轻声应道。

他神色不对,说话的样子也跟以前不对,苏谶一看不对劲,朝长随抬了一下下巴,长随机灵地招呼着房里的丫鬟退下,瞬间,屋子里只有翁婿俩在。

“怎么了,有事?”苏谶也不打寒暄,直接问。

常伯樊有点明白,他家苑娘那直直说话的脾气是随了谁了,这般一想,他即将要说的话也没那么难出嘴了,“是有点事,想找岳父帮忙。”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常伯樊开始说京里那边的打点,以及杨家已帮他运了两趟镖,眼看着这第三趟要马上送过去的事,“这次黑木只送一半,最重要的是要送两箱子上等白参,国公府的老太君等着这两箱白参吊命,白参小婿已准备妥当,人手已准备齐全,就是这护送这些贵重物件的人手前往上京的路引,还在张县令手里。”

“嗯?”苏谶抚须,打量女婿半晌,方道:“怎么来找我了?”

常伯樊苦笑,沉默了片刻正要说话,却听岳父又道:“按你的脾气,这点事情你是不会来找我的,怎么地?”

“事情有变,小婿就来了。”常伯樊还是不想说,这是家里苑娘说了许多话,让他来的。

“张长行那边你不是走通了吗?还是府台过来的人在当中给你添堵了?”这任知州跟前任知州是同门,一门中人,同一个鼻孔出气,苏谶知道前面那任的钱袋子被常子通养肥了,是以后面的这一位承了前面那任的意思,不搭理常伯樊递过去的示好等,就等着常家势败把常家临苏盐矿的主掌权一口吞到肚子里。于是这几年下来,常伯樊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打通他的门路,这一下子常家出了三位及第的生员,就等吏部补录马上走马上任,现在常家很快就要在朝廷有人了,有落地之处就会生根,也不知现在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心中是怎么个盘算。

官场水之深,不浸*淫其中,不是身边人,皆只能旁观者迷,苏谶就是手里还是握着一点有关于此人的消息,也绝计猜不出这位府台大人目前是什么意思,他是示好摒弃前嫌,还是打算从中作梗,斩断常家的登天梯?

苏谶是过来人,想的多,一句话就带到了上面的人身上,常伯樊心里一惊,岳父大人的话一出来,他想张长行跟那位府台师爷碰过面,还真可能会借势从他这里谋求更多,可能上面那一位,也是来者不善。

此事无法简单善了,常伯樊顿时无话。

“如此,是得我出面。”苏谶已站了起来,“你稍坐会,我去换身衣裳就过来。”

女婿上京给国公府送药的事大,唯恐生变,苏谶打算速战速决,先把路引弄到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105 章

苏谶很快就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其夫人。

苏母看到女婿微笑不已,道:“不着急,事儿很快就会办好了。”

“是。”常伯樊深深一躬腰,恭敬拱手。

这时候苏母就是有心想问女婿两句女儿的事,这厢也没这心思了,为人岳母也是母, 有事的时候安抚为上, 小事在大事面前全得让路, 她不甚在意过去带了常伯樊起来,笑道:“本来还想留你吃顿饭, 既然你们有事要办我就不留了, 我送你们爷俩出去。”

“是。”常伯樊低头应道。

路上苏谶跟夫人说可能要到晚上才回, 苏夫人点头称好, 走了几步, 她停了一步,让丫鬟去叫管家多叫两个人跟着老爷出去喝酒。

到了门口,苏木杨带着五个男丁赶到,苏夫人看管家把家里最机灵强壮的壮丁都带来了,心中满意不已, 回头叮嘱苏谶:“你带着小的们见机行事, 年纪大了, 别逞强,少喝点酒,事儿办妥了就回来, 我等着你回。”

“要是回来的晚,你先睡,别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