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就是乌云也遮挡不出其光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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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伯樊这晚派了南和回来说话,说晚上回来用膳,让夫人等他一等。

苏苑娘等了近乎一个时辰,才等到人归。

常伯樊一见到她就笑,单从脸色上看,看不出什么来,是以苏苑娘在等上膳的途中,开口直问:“码头的事可是好了?”

常伯樊把人拉在腿上坐着抱着,闻言松开了一点在她腰间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尔后点了一下头,“好了。”

“是怎么回事?”男人的事,去怪去怨还不如去了解,不管是真不明白,还是明白了还装聋作哑,都不是妥善之策。

“一点误会,已经解决了。”常伯樊轻描淡写。

“能说给我听吗?”

常伯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人,点点头,道:“是张县令心里有些不痛快,想找回点面子,这才派了人特地去我们家码头借故生事,我看他也是想拿那些路引作文章,不想让程家寨的人替我轻易上路。”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

“常伯樊。”

常伯樊把人搂到怀里,把她的头按到胸口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苑娘,为夫是真不愿意跟你说这些事。”

苏苑娘没出声。

常伯樊沉默了片刻,接道:“他过来找事,无非就是想找回一些面子,那天他没从岳父手里得到的东西,今天他在我手里得到了,这事就好了。”

“是银子吗?”苏苑娘挣扎了两下,把脑袋从他手底下挣脱开抬起。

常伯樊直视着她,从她的脸看到她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到轻视和不屑,连一丁点也没有。

“苑娘,”常伯樊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她的眼不放,“是银子,当官的,越是地方上的官,天高皇帝远,越想捞钱,对很多地方官而言,只有捞钱才能左拥右抱,才能打通上意,升官发财,你可知道,越是贪得多的,越是升得快,能贪得多,对这些人而言是本事,才是真正的作为。”

常伯樊说着,仔细看着他每句话后她的表情,却见只她神情专注,随着他每一句逐步思考逐渐深遂。

末了,在他话后,她似是思索好了,启唇问他:“银子让他满意,我懂,但他就不怕等你以后强了,会去报复他吗?”

常伯樊当即笑了,一下子他眉眼间皆是笑,瞬间冲淡了此前他神色间所有的冷淡,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在妻子轻轻拢起的眉头下止住了笑,他上前亲了口她的眉心,道:“他怕的,是以他绝不允许我变强,知道我要给上京送东西,他这才出了这招。”

“尔后,没拦住人,拿点银子也好?”苏苑娘问。

常伯樊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在她用眼神不停的追问下才摇头,这半刻,他心中闪过无数挣扎,最终败在了她赤诚的眼神下:“苑娘,这些都有,人不是几句话就说得清的,就像此事在张长行身上,他拦得下肯定得拦,拦不下,那拿些银子也好,但他拿了银子,不会妨碍他下次继续拦我,欺我一头,夺我常家,只要但凡我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不择手段把我常家吃进他的嘴里。”

“他也要吃你?”苏苑娘呆了呆。

张县令现在就要吃了他吗?而不是等到以后,汾州府里的人出手,他获意才动的手吗?

原来张县令现在就有这意思了。

苏苑娘在他腿上坐直了身,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常伯樊,怎么谁都想咬你一口?”

常伯樊傻傻地看着她,良久,他叹道:“傻娘子,常家有钱无势,自然谁都想咬一口。”

只有她这个傻的,明知他什么都没有,还是信守了信约嫁给了她。

**

这日苏苑娘跟常伯樊说了明天要去娘家的事,常伯樊正好也要上岳家一趟,没有问她回去做什么事,便答应她说明早和她一起去。

苏苑娘是不愿意他跟去的,他要是去了,开口叫她把搬回去的嫁妆回来怎办?但转念一想,有他陪去,可以把丫鬟们留下两个,知春就不用跟着回了也好,便也没问他明天去她家里作甚,点点头就当应了。

一早早膳苏苑娘在常府只用了一半,说要留着肚子回家再和爹娘吃一顿,等常伯樊早上出去处理好事务回府接她,听丫鬟说她只用一半饭只为等回家再吃一顿,好笑又好气,路上弹了她耳朵好几次当作惩罚,皆被苏苑娘不开心地躲过了。

一到苏府,常伯樊刚领着她和岳父岳母请了一声安,就听岳父迫不及待地问:“苑娘儿,你用早膳了没有?没有陪爹爹用一些,爹爹还不曾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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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苏苑娘想也不想点头, 这厢苏谶已站起, 高高兴兴一挥手, “快,摆饭。”

一行四人往膳间走去。

在一般人家,正堂就是一家的主堂, 招待来客或自家吃饭皆在正堂, 大户人家人多嘴多, 也皆多一家齐聚宽敞的主堂用饭。倒是苏府这种自家人不多的,自家人吃饭另成一处,只有招待来客时,才会把膳桌摆在正堂以示恭敬。

与常伯樊那次带苏苑娘回门不同, 这次苏氏夫妇带了小俩口往内苑走去,去自家的地方用饭。

常伯樊陪岳父走在前面说话,后面苏夫人和苏苑娘一道走着, 苏夫人走动间不停看着女儿,打量了几步,她突地伸手掐住了苏苑娘颇有点显态的小脸蛋,“噗”笑道:“哟, 这是谁家的胖娘子?”

女儿小时候还好侍候, 给什么吃什么, 后来知道什么不好吃了, 就开始挑嘴了,自打四五岁起,苏夫人就没见过女儿脸上长肉了, 这般肉嘟嘟的脸蛋,真真是怪好瞧的。

娘亲说她,苏苑娘瞟眼瞧了她一眼,见娘亲只是笑话她,她点点头,“家里的。”

谁家的?还不是家里的。

苏夫人许久没听见自家孩儿这般说话了,顿时乐不可支,笑了个前仰后合,“哎呀,忘了,还是我们家的呢。”

苏夫人那神态,恁叫一个轻松快活,苏苑娘眼瞧着心里也高兴,跟着她一起笑,笑弯了眼。

苏谶回头,就见母女俩一个乐,一个跟着不错眼地看着她跟着一道傻傻地乐,不禁嗔笑道:“你们这两个活宝,走快些。”

苏苑娘笑汪汪的眼朝父亲看去,点头,伸手扶住娘亲。

“不得了不得了。”终归是大了点,看来把她嫁给常伯樊是没嫁错的,苏夫人抚着乖乖女儿的手,笑叹出声。

娘子回府,苏府回复了以往的一片笑声,苏府的人也卯足了劲侍候,厨房那边,在一家人用过早膳后,又端来了热腾腾的几样小点心,皆是不大一口就能咽下去的。

苏木杨还替厨房的吴师傅送话道:“小娘子,吴师傅说了,这几样是他新琢磨出来的样式,哪样好吃您说一声,他立马给您做上蒸上,等回去的时候一并带上,带回去了也是个吃头。”

闻言,肚子着实没多少空处的苏苑娘又执筷夹点心,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慢慢吃,老吴那家伙,打昨晚知道你要回来就开始捣腾他那块小地方了,”嘴里说女儿胖的苏夫人,劝起女儿多吃一些也是不遗余力,她满脸带笑,看着女儿的眼里尽是慈爱,“试试哪样最好吃,回头等你吃完了,你叫人送个话回家来,就让吴师傅给你做好送去。”

不比苏谶还能找着机会去常府时常见女儿,苏夫人怕人说闲话,一直守着规矩不轻易往常府走动,就怕人说他们苏府的手伸得太长,岳母娘管得太宽,她是委实好一阵子没见到女儿了,这下见到女儿,心中着实是欢喜,是以等用完点心,不等常伯樊开口要跟岳父请教,她就先带苏苑娘回他们夫妇俩的房间去了。

昨晚听到常府下人的送话说女儿今儿要跟女婿回来,苏夫人同样没少折腾,把家里这阵子得的一些好东西分出了些分出来了一些来备好,这厢一带女儿进屋,就让管事娘子把让女儿挑的那些拿出来,跟女儿道:“最近你爹爹的那些好友往家里送了一些好礼过来,本家那边有人路过汾州,也差了人给家里送了一些礼过来,你挑挑,有哪样使得上的就带回去。”

苏苑娘一看管事婶婶拿出来的物什,其中还有一套贵重的头面,她回头,朝母亲摇头,“不要。”

贵重的她还要往家里搬呢,往外得了多的银子,她还要换成金子送回来给母亲保管呢。

“这金银是好物,”傻娘子,苏夫人哭笑不得,再三劝说女儿,“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常家的当家主母了。这头面是你宁安的王悟同叔叔家的婶娘送来的,我看样子打得新式,想来也是想送你的,你只管拿去,娘亲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样子,但你拿回去,往后有的是机会派得上用场。”

这副头面极为精致,拿去送礼,送到那主母为三旬左右的人家,想来不心动者无几。

“拿去给别人?”苏苑娘如今一点就通,说着她回头看了那副精致头面一眼,又回过头,“我看跟嫂嫂极为相衬,娘亲,送去京里给嫂嫂罢。”

苏夫人一愣,真真是啼笑皆非,“你嫂嫂还缺一两副头面不成?你只管拿去,你嫂嫂那里的,娘亲自有给她的。”

“给嫂嫂送去。”嫂嫂是个好人,前世照顾她良多。但跟哥哥的头十年间,就是和哥哥感情甚笃,嫂嫂处境也颇为艰难,尤其在吃穿用度方面更是节佝不已,只是哥哥不想让临苏家里的父母亲担心,对家里从来只报喜不报忧,她便如了哥哥的意,从不跟家里张口说银子的事,反而要从本来节俭的用度中省出一些给家里送些贵重的东西过来,替哥哥安家里的心。

前世苏苑娘不知此事就罢了,这世知道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自己不知道此事的。

她本来还想着等过年往京里给兄嫂送节礼的时候给兄嫂捎上些银票,现如今有了这个好机会,她便跟娘亲直言道:“嫂嫂给我送了好些东西,我没有,我寻不到比京里还好的东西,回头我取些银票回来,您替我一并送给嫂嫂。”

“你个傻的,”又说傻话,苏夫人伸手轻拍她的额面,责骂道:“你是妹妹,还已经出嫁了,轮得到你给嫂嫂送银子吗?”

“…”是不妥,哥哥知道了肯定让嫂嫂送回来,兄长怜爱她之心,颇跟父母相似,苏苑娘知错就改,道:“那您给嫂嫂送一些过去。”

这孩子,是不能指望她多有些心思了,苏夫人有些好笑,又想叹气:“他们有他们的过法,娘亲心里有数,你别管。”

“哥哥没有我在您和爹爹面前得的疼爱的多,有什么事只能自个儿担着,本家好呢,但他毕竟不是本家的亲儿子,他是我们家的亲儿子呢。”

“是是是,我还能不知道他是谁家亲儿子?早送了一些过去了,你别担心,小管家婆。”苏夫人笑出声,一把把她揽入怀里,爱怜地轻拍着她的背,“有你这份心,你哥哥什么都会好。”

“也给嫂嫂送一些。”苏苑娘还是记挂着她的长嫂。

苏夫人失笑摇头,哄道:“好好好,也给嫂嫂送一些。”

苏苑娘心满意足,在娘亲的怀里缓声地说起了知春的事。

她轻声道:“娘亲,我想跟您说说知春的事,知春是个好丫鬟,好妹妹,但我想把送出去许人家。她每日想让我去讨好侍候姑爷,我知道她的好心,只是我想当常家的主母,一个就算没有当家也能让我凭主母之威立足的主母,可那种主母不是讨好男人就能得来的,娘亲,我不想让我的主事丫鬟天天在我耳边唠叨如何讨姑爷的欢心,那会消磨我的意志。”

闻言,苏夫人猛地低头,诧异地朝女儿看去,迎上了她那双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的眼睛。

苏夫人喉咙缩紧,抬手摸着她的眼角,吞咽了两口口水方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这心思的?”

终究是开窍开始懂事了吗?

这世重来才有的,只是太晚了。

不,还不晚,她爹爹和娘亲还在呢,苏苑娘回母亲道:“从想通了,不想让爹爹和您担心我的那天有的这心思。我想变得很好很厉害,让你们有事了第一个念头就想到来找我,娘亲,我想当您和爹爹的依靠。”

这一世,她有了想保护回报的人,从那天开始,她就变得很勇敢了。

苏夫人一时无语,怔愣过后,她紧紧搂住了女儿,说着话的嗓音颤抖不止:“苑娘,苑娘,我的宝贝,我的儿啊…”

她以为要穷其一生精明算计来保护的女儿,居然跟她说这话…

老天待她和夫君不薄。

苏夫人抹掉眼边的泪,抱着女儿又忍不住心酸欢喜,乐极反泣道:“好,让你当你爹爹和我的依靠,依你。傻孩子,傻孩子…”

苏苑娘抬头,看着她娘亲脸上欢喜至极的泪,心口就像有温暖的河水流过那般舒展绵延,有说不出的熨贴。

“您要好好的,”定要长命百岁,看着她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这一刻,苏苑娘想要过好这一生的心再坚定不过,她朝母亲扬起嘴角,浅浅笑道:“和爹爹一起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看着苑娘一直在生长的样子。”

“傻孩子!”苏夫人简直欢喜到了极顶,欢喜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忍不住朝着女儿的傻脸蛋亲了一口,“你爹爹说的对,你就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珍宝,是来人间成全我们俩的。”

苏夫人抱着女儿喜极而泣,哭道:“你懂事了就好,我们就不用太担心你了。苑娘,世事无常,我和你爹爹自年岁大了后,时常担忧要是没有了我们,留下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你不懂的世间,你该如何是好。”

现在可算是不用那么担心了,这是后来之福,更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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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一待冷静, 苏夫人询问女儿知春走后的安排, 苏苑娘是寻思好来的, 回道:“三姐懂事,耳聪目慧,不比在外面管事的差, 侍候她欠缺了些, 但明夏通秋两人足以。”

“你这是不打算找人替了?”

“暂且不想, ”苏苑娘摇头,“且走且看,人贵精不贵多,女儿现在身边的人已足以使唤, 往后不够,往后我会跟娘亲说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一定…”不一定说给她听, 但话到嘴边,苏夫人也没那么放心女儿,便改嘴道:“你心里有什么主意,还是说给我听听。”

“要说的。”苏苑娘点头。

苏夫人被她的乖巧讨得满心的欢喜, 又是细细问了女儿一阵的话。

她的话一句接一句, 苏苑娘皆答得上, 苏夫人刚问得兴起, 就听门口响起了声响,一听是自家老爷回来的声音,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才恍然一大上午就轻易地溜走了,时间已近正午。

“你爹爹他们来了。”苏夫人忙放开女儿,摆正坐姿。

苏苑娘自母亲怀里挪开,还没起身,就见父亲和常伯樊进了门来。

见她跟岳母同坐一张椅子上,常伯樊脸上带笑,瞥了她一眼,过来跟岳母请安,“母亲。”

“你们爷俩事情谈好了?”苏夫人笑道。

“说好了。”

“那就好。”

苏谶已择座坐下,开始逗女儿:“小胖子,跟你娘亲撒娇呢?”

说罢,他这才察觉自家夫人脸色不对,眼睛周围有些绯红,一看就像是哭过的样子,苏夫人与他是少年夫妻,苏谶的一举一动就是不在她的眼间,她都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厢她眼睛看着女婿,下巴却微微地摆了摆。

苏谶一看,就知夫人在示意他不要多问,等人走后再说的意思,他若无其事继续跟女儿说话:“想娘亲了罢?”

苏苑娘看他。

苏谶又问:“那可想爹爹?”

前两天才见着,来不及想,但这不能说,是以苏苑娘站起来,悄悄地往旁边走。

“站住!”苏谶板脸:“去哪呢?好好说话。”

苏苑娘回头,回道:“明天想。”

这得是他女儿才能说出的话,苏谶心里好笑,面上佯怒:“还得明天,岂有此理。”

“父亲,我看天色不早,我和苑娘这就告辞,先回去了。”这厢,常伯樊插嘴道。

“不留下吃午饭了?”苏夫人看看外面,收回眼,眉头微拢,“这正好是午饭的点,你们用完再回,省的回家还耽误了。”

“那听母亲的。”常伯樊从善如流。

“我去去厨房。”苏夫人站起来,见老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的小娘子。

她正要说话之际,苏谶站了起来,朝她道:“夫人,老爷和你一道去,在书房坐了一上午,正好走走松动下筋骨。”

“好,”苏夫人回首,“苑娘,你带伯樊去花苑走走,等饭好了让人来叫你们。”

苏苑娘目送了父母亲离去,等他们走后,她带常伯樊去花苑,跟常伯樊道:“我刚和母亲商量,放了知春的身契,让她找个好人家。”

“知春?”

苏苑娘点头,看着他。

常伯樊回看她,他偏头想了想,没有多问,道:“那就送走。”

走了几步,苏苑娘没听到更多的话,问:“你不问为何吗?”

“你的丫鬟,你做主。”见她抬起眼看来,不顾看路,常伯樊伸手搂住了她,道:“原来今天不带丫鬟来是为的说这事。”

又道:“你可想知道我今天来找父亲是为何事?”

想,是以苏苑娘才觉着不把知春送走的原因告知他是为不公。

是以,她在问之前便道:“知春现在不适合当我的丫鬟了,她告诉我的事情我都不想做,我这才想把她送走。”

常伯樊顿足,皱眉,神情片刻就冷峻严肃,顿时一身的胁迫力从他身上突地张开,“她一个奴婢,告诉你怎么做事情?”

他浑身肃杀,苏苑娘始料未及,呆了一下方回道:“也不是,她只是觉得那般才是好…”

“那就是是了?”

“常伯樊,”苏苑娘扯住他的衣侧,“我已告知你原因了,可能知你和爹爹说什么了吗?”